听到警笛声时,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仍躲在伊斯曼牙科中心里面。他们先是听见一辆警车从国王岛路的方向越过圣埃里克桥而来,接着其他警车也从四面八方纷纷加入,警笛声响彻云霄,却又似乎不够近。

但科尔贝里发现他们却是置身于静寂之中。感觉很像在夏夜的牧草地上漫步,只有你所站的地方的蟋蟀全部停止呜叫。

科尔贝里刚才朝达拉街的方向望去,发现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反而有好转的迹象。两名巡警仍然躺在圆池子里,可是街上没有其他人伤亡。之前在广场上的人全已散去,就连之前躺在地上的人也消失了,显然那些人并未受伤。

拉尔森没回答要怎么穿过大街的问题,只是凝重地咬着下唇,盯着科尔贝里身后一排挂在墙上的白色牙医外套。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

直接穿过广场奔过大街,或爬过一扇窗溜到瓦萨公园绕道而去。

两个办法都不甚高明,第一个方法无异是在自杀,第二个则太花时间。

科尔贝里再次小心地向外张望,不敢去动窗帘。

他朝喷泉的方向点点头。圆形喷泉里的景象看来非常超现实——那像一颗地球,上边有个小孩跪在北欧半岛,另外加上两个横成十字形的巡警。

“你认识那两个人吗?”他问道。

“认识,”拉尔森说,“索尔纳区的巡警,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

两人沉默一会儿。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接着,科尔贝里提出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

“为什么有人要开枪打他们?”

“为什么有人要开枪打咱们?”

这也是个挺好的问题。

显然某人对杀死他们很感兴趣。某人拿着自动来复枪,打死两名穿制服的巡警,并千方百计想置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于死地。可是这个某人似乎对其他人没兴趣,因为当时广场上还有很多活靶子。

为什么?

有一个答案很快便浮现了。凶手认识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他知道他们是谁,而且极欲置他们于死地。

凶手难道也认得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吗?未必,但制服使他们的身份一目了然。

什么身份?

“看来有人不喜欢警察。”科尔贝里咕哝道。

“嗯。”拉尔森回应道。

他掂了掂手里的枪。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混蛋是在屋顶上,还是在一间屋子里?”他问。

“没有。”科尔贝里说,“我没来得及看清楚。”

街上有些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令人胆颤心惊。

一辆救护车从南边驶来,停住,然后往喷泉倒车,义停下来。两名穿白外套的男子下车打开后门,拉出两副担架。他们动作冷静,看来一点儿都不紧张。其中一人抬眼望着马路对面九层楼高的大楼,没有发生任何事儿。

科尔贝里苦着一张脸。

“喂,”拉尔森立刻说道,“咱们机会来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不觉得特别兴奋,但拉尔森已经脱下夹克和外套,快速翻着那排白外套。

“他们只有三种尺寸。”科尔贝里说。

拉尔森点点头,把手枪插到腰带里,然后整个人钻进外套,肩膀的地方相当紧。

科尔贝里摇摇头,伸手去拿最大的一件,腹部太紧绷了。

科尔贝里觉得他们两个很像默片里的一对活宝。

“我想也许行得通。”拉尔森说。

“也许而已。”科尔贝里说。

“好了吗?”

“好了。”

两人走下台阶,穿过石板地,从救护人员身边经过。救护人员刚刚把卡凡特抬到第一副担架上。

科尔贝里俯视死者的面容,认出了这名巡警。他在休假时遇过此人几次。这家伙有一次干了件大事。是什么呢?好像是抓住了一名危险的强暴犯吧。

拉尔森这时已经走到马路中央了,那件极不合身的医师外套让他看起来特别老态龙钟。两名救护人员惊讶地盯着他们。

枪声响起。

科尔贝里冲过大街。

可是这回枪不是瞄准他的。

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鸣着警笛沿欧丁路往这边开。第一颗子弹在车子经过司徒纳街时射出,紧接着便是连珠炮似的射击。

拉尔森跑到人行道上想看个仔细,警车先是加速,然后开始左摇右摆地滑行,最后冲过欧丁路和达拉街的十字路口便消失了,枪声也停了,接着就传来金属碰撞的巨响。

“白痴。”拉尔森说。

他跟科尔贝里在入口处会合,掀起白外套拔出手枪。

“人在屋顶上,错不了,咱们且战且走。”

“是啊,他现在是在屋顶上。”科尔贝里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他之前并不在屋顶上。”

“且战且走。”拉尔森重复道。

大楼面向街道的一侧有两个人口,他们位于面北的入口,两人冲了进去。电梯坏了,楼梯上站了几名惊惶的住户。

看到拉尔森外套撕裂、头上淌血、手里握枪的模样,众人更加手足无措。科尔贝里的警徽放在外套口袋里,可是外套放在街道对面的大楼内。就算拉尔森身上带了任何证明,他也一向不会出示的。

“让开。”拉尔森粗声说道。

“大家一起待在这边的楼下。”科尔贝里建议道。

安抚这群人颇费了一些工夫,那是三名妇人、一个小孩和一名老人。他们大概从窗口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请保持冷静,”科尔贝里说,“不会有危险的。”

听到自己的话,科尔贝里心中苦笑。

“没错,警方已经到了。”科尔贝里身后的拉尔森跟着说。

电梯停在六楼处,再往上一层的电梯门开着,他们可以看到电梯的杆轴。电梯看起来非常不稳,有人故意让电梯停运,很可能就是屋顶上的那个人。所以现在他们又多知道他一件事了——他的枪法很准、认识他们两个人,而且很懂电梯操作。

总是有新的状况,科尔贝里心想。

两人又爬过一道楼梯,然后就被铁门堵住了。铁门锁着,也许从另一边关起来了,至于是怎么关的就很难说了。

不过,他们立即断定门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打开。

拉尔森把两道金色粗眉扭成一团。

“不必硬撬了,”科尔贝里说,“没有用的。”

“我们可以闯进其中一间屋子,”拉尔森说,“然后穿过窗户从那边爬上去。”

“不用绳索或梯子吗?”

“唉,”拉尔森说,“还是行不通。”

他想了几秒钟后接着说:“就算爬到屋顶又怎么样?你又没枪。”

科尔贝里没有回答。

“另一边入口的情况应该也一样吧。”拉尔森苦涩地说。

果然没错,另一边入口也封死了。有位自称是退伍陆军上尉的唧唧歪歪的老头儿,紧紧看护着几位居民。

“我想让这些老百姓躲到地下室去。”老人说。

“很好,”拉尔森答道,“我们正打算那么做,上尉。”

除此之外,情况则是一模一样——锁住的铁门、打开的电梯门和遭到破坏的电梯机械。没有任何办法。

拉尔森凝重地用枪管刮着下巴。

科尔贝里紧张地看着拉尔森的枪。那是一把打磨锃亮、悉心保养的好枪,核桃木制的枪柄上刻着凹槽。保险栓是锁住的。

拉尔森虽然常有不理智的行为,但若非必要,绝不开火。

“你有没有开枪打过人?”他突然问。“没有。你问这干吗?”

“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越过欧丁广场。”科尔贝里说。

“也许吧。”

“我们是这儿唯一清楚状况的人,至少我们知道刚才出了什么事。”

拉尔森显然不太赞成科尔贝里的建议。他从左鼻孔拔下一根鼻毛,心不在焉地看着。

“我想把那家伙从屋顶上揪下来。”他说。

“可是我们上不去。”

“是啊,我们上不去。”

他们回到一楼。就在他们正要离开大楼时,又听见四声枪响。

“他在打什么啊?”科尔贝里问。

“巡逻车,”拉尔森答道,“做练习吧。”

科尔贝里望着空无一人的巡逻车,车顶上的蓝色闪灯和探照灯全被击碎了。

他们离开大楼,紧依着墙火速左转到观景街上。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一绕过街角,便将白外套扔在人行道上。

两人听见头顶有直升机隆隆作响,却看不见它。

风变强了,尽管阳光晴朗,天气却寒冷彻骨。

“你查到住在上面的那个家伙叫什么了吗?”拉尔森问。

科尔贝里点点头。

“那边顶楼有两户人家,不过其中一户好像是空的。”

“另一户呢?”

“有个叫埃里克松的人跟他女儿住在那儿。”

“去查查看。”

简而言之,有个神射手拿了把自动枪,他认得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不喜欢条子、懂电梯操作,而且可能叫埃里克松。

两人快步前行。

警笛忽远忽近地传过来。

“也许我们得从外面对付他。”科尔贝里说。

拉尔森似乎不甚认同。

“也许吧。”他说。

达拉街及邻近一带虽然不见人影,但欧丁广场可就热闹了。长方形的广场上挤满了黑白相问的警车和穿制服的警员,这种阵势自然吸引了大批观众。由于道路封锁仓促,交通一时大乱,整个斯德哥尔摩中央一带几乎全受到波及,又以广场上的状况最为可观。欧丁路上的车一路塞到法赫拉路,好几辆公车挤在广场上。混战一开始,原本等在广场上的空出租车就更唯恐天下不乱了,所有司机全从出租车里跑出来,跟警察、人群挤在一起。

每个人都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更多人又陆续从各方拥入,尤其是从地铁下来的人。一群摩托车警察、两辆消防车和监看交通的直升机也加入战局。到处都是便衣警察,他们努力在汹涌的人潮里挤出一点空间。

科尔贝里心想,就算尼曼还活着在此指挥大局,情况大概也好不了多少。他和拉尔森向地铁入口挤过去,那边似乎是指挥中心。

两人在那儿找到第五分局的哈松,或者应该说是诺曼·哈松副队长,以及熟知辖区的阿道夫·弗雷德里克。跟这两人谈一谈应该有用。

“这里是你在负责吗?”科尔贝里问。

“不,不是。”

哈松紧张地四下张望。

“那么是谁负责?”

“有好几个人选,不过马尔姆督察刚刚抵达,他就在那边的车上。”

两人挤到车予边。

五十多岁的马尔姆整洁高雅,他头发卷曲,挂着愉悦的笑容,谣传这位大官是靠骑马来保持身材的。他形象绝佳,报纸对他一致好评,可是当警察却很有问题——有人怀疑他没资格当警察。

“天啊,拉尔森,你看起来很糟啊。”他说。

“贝克呢?”科尔贝里问。

“我还没跟他联络上,反正目前的情形需要由专家出面。”

“什么专家?”

“当然是警务专家。”马尔姆不耐烦地说,“署长不在城里,市警局的局长没上班。我跟警察署长联络过,他去石得桑了,还有——”

“去得好。”拉尔森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尔姆狐疑地问。

“那枪子儿就打不着他啦。”拉尔森天真地说。

“什么?反正,我奉命监管本案,我知道你们刚刚从现场过来。依你们看,状况如何?”

“有个疯了拿着自动来复枪坐在屋顶上射警察。”拉尔森说。

马尔姆期待地望着他,可是拉尔森没再多说了。

拉尔森抖着臂膀拍打身侧,以保持温暖。

“他在大楼里层层设防,”科尔贝里说,“而四周大楼的屋顶又比较低矮,有时他待在上面的屋予里,不过目前为止我们还没瞧见他。换句话说,要逮捕他可能很难。”

“哼,不会啦,应该有很多办法的。”马尔姆傲慢地说,“警方有各种资源。”

科尔贝里转身看看哈松。

“那辆在欧丁路被击中的警车后来怎么样了?”

“太惨了,”哈松寒着脸说,“两个人受伤,一个伤及手臂,一个伤到

腿。我能提点儿建议吗?”

“什么建议?”拉尔森问。

“我们先从这边撤离,转到警戒线里面,例如索尔街的煤气厂。”

“就是放旧煤气槽的地方。”科尔贝里说。

“没错,他们已经把煤气槽拆掉了,打算用来盖交流道。”

科尔贝里叹了口气。旧的砖造煤气槽是栋非常特殊的建筑,可惜只有少数几个有远见的人肯为保留古物而奔走,结果当然失败了——还有什么比盖交流道更重要的?

科尔贝里甩甩头,他干吗老想些不相干的事?一定是有点儿走神了。

“直升机能停降在那边吗?”马尔姆问。

“可以。”

马尔姆看了拉尔森一眼。

“那边在射程之外吗?”

“是的,除非那混蛋有迫击炮。”

马尔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看几位同事,最后朗声宣布道:

“各位,我有个主意,我们分批转移到索尔街的煤气厂,大伙儿先在那边集合,时间是——”他看看表,说:“十分钟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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