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世事离奇尽倒颠,宿冤判白出天然。

一朝天眼怜他处,自有真情在目前。

却说那王月娟携了这个小孩并老仆王安,同住守丧,被刘氏用着火攻。幸南楼生虽系愚夫,死犹能为灵鬼,托梦教他逃走。又是凑着火势连绵,素娥真道他烧死了。专顾与廷桂日夜寻欢,并不追究王氏踪迹,所以他三人得保无虞。此是南楼不应绝嗣,皇天有眼处。他三人走出,暂且躲避,酌量个法子。

王安本是有智略的,遂对月娟说道:“你我藏身不宜太近,亦不宜太远。太近恐被他的害,太远亦不知他的行为动静。投主人须要有势力的,日后或可以藉其扳援。”主仆酌量已定。

值吴翰太爷处有一妾产亡,遗下孤儿,正欲觅乳。有一老妪怜他被苦,特用着数层手足荐伊入去衙中代乳。知府见系少年壮妇,十分中意,遂问他每年要多少工钱?王氏答道:“工钱多少不敢领,只有一老父,但求太爷统赐收留!父本精庖厨买办,以及洒扫司门等务。但父女在此皆有饮食均不取值。”适衙内正少一厨,吴翰遂命伊职管。王安平日固是忠义的,又加着意办理。久之大为本府另眼,且令他掌库署中钱财出入,皆任他意处,官亦不多究办。

一日,王安侍本府房中看卷。王氏在外不知,因有紧事,直呼王安名。吴翰一闻,惊讶起来,怒王安道:“据你二人来时,说是父子,缘何女竟直呼父以名?如此看来,你二人非奸夫奸妇,则棍徒贼党。快快认来便罢!如不然,本府务必重办。”王安叩首流血,遂将真情实事告诉太爷。且说主仆二人来投,正望大老爷救恤。但为日未久,是以未曾恳请。吴翰怜他二人各尽忠孝,愈安心乐意收留他们在此。如长随一般。住了两年,适毛天海到襄阳。吴翰被他请去,为着代寻王氏的事故。

吴翰闻了那个话,回衙向王安问道:“你主人有个福建省姓毛的朋友,你认得他否?”安答道:“本不相识,但主人是在桂阳路中与他结拜。他即上京求名了,并未尝到过旧主家中,只闻自旧主回家所说。我等正望他高中,日后或念着手足的情,与我主报仇,亦未可定。”吴翰将天海要寻他的话,说与王安知道。并道明:“天海现已到此为个学院,意欲带尔等前往。又见白白无凭,反受了下风。待我慢慢与你踏稳地步,方可进去见他。”王安叩首道:“得老爷如此恩典,我主仆生生世世难忘子!但旧主死后,老仆已查确系主妇与那医生王廷桂通奸,造个毒法。必是他二人贪图久会,造出来的。”吴翰道:“我想廷桂昨因别的告状又说是南楼表弟,假如是否?”王安道:“不过旧主人常常请他诊脉,实何曾有什么瓜葛?”本府道:“如此看来,两个必是有奸了。你且退去,我自有个处置。”王安退去。

一日,吴翰携了王廷桂前日告总兵的状,前去禀见学院大人。天海接他进内,问道:“得无所托有了佳音么?”吴翰道:“倒有几分,但未得真赃耳。”遂将王廷桂本与南楼无故,素娥竟着伊出首捉那唐云卿。以此观来,无亲认亲,孤男寡妇,必有情弊。

天海看了此状,急道:“既然捉了云卿,大老爷处后来如何发落?”吴翰又将到了山东,被响马抢去话诉说一番。天海忍不着,竟以手加额曰:“此唐家之福也!”吴翰道:“云卿系朝廷重犯。今见大人如此喜戚相关,莫非故人么?”天海道:“虽未识荆,但喜忠臣有后。”说罢,又恐吴翰再问,遂说道:“王氏的下落现在何处?”吴翰道:“现未嫁人,且住在不远。况卑职见真赃未确,主妇又要将事件归她身上,恐大人一时鲁鱼未分,实是不敢取她来招祸。”天海道:“王氏现在未嫁,守节保孤,便是个好人。况廷桂如此白地出首忠良,冒充姻娅,本学将来必要杀他!求大老爷回衙着王氏前来,俾本学见犹子一面万幸。”

吴翰见学台遽此恨着廷桂,未知何因。回衙又向王安面前转述,王安禀明本府。始知天海、云卿、南楼当日原在新丰市内共结为兄弟。吴翰遂引着他主仆母子去见学台。月娟又将素娥故害,哭诉一番。天海留他三人暂住在衙内,慢慢想个计较与南楼伸冤,不在话下。

谁知那廷桂自毒了南楼,将他的家私已得了一二,又且总兵又赔他银子二千,捐纳个典史,居然富翁。早有一班贼子知他所来不义,屡屡劫他。又一夜,窥他往了刁府,贼纠党多人开了他医馆门,慢慢将家伙什物拈得清清楚楚。他恃本府曾与往来,又写个叠劫的状子上去告了。吴翰唤他地保更练到来,勒伊捉贼,限三日交出。原来更练系贼,贼系更练。一时比责得紧,众练自知走不过,只得捉了一个近处积匪。将几件不值钱的赃物诬在他身上,一齐解到府里。悉是书柜药箱等物,适值未及传王廷桂到领。本府开了柜,看是什么的书。顺手捡了一卷《素问》,拿在手中一揭去,篇里夹了二封书札,吴翰展诵。谁知一是情书,一是着廷桂埋毒药书,皆素娥奉寄的。吴翰喜道:“再不意赃中又有赃!”急将手书捡出藏过,然后发签着廷桂到来领赃,不在话下。

吴翰又打轿往学院衙内见了大人,坐下说道:“幸不负命,南楼的冤可立伸了。可叫王氏、王安出来商量便是。”须臾,主仆出堂。吴翰袖中出了两封手书,说道:“你二人看那个笔迹是否主妇的?”主仆再三审办,果见腕力依然。禀复道:“果系主妇笔迹。”天海道:“既得了真赃,事不宜迟,恐他知了消息又有变卦。且凑着本学在此结案,以便安乐。”吴翰道:“既如此,大人便代他们作个状子,到卑职处一递。卑职据着呈词,自然发签拿王廷桂到堂,凭办便是。”

翌日,天海写了一状,着王氏去本府处递。且虑事有终变,况省内不独吴翰的衙门。恐对头再去上司贪官处播弄,遂又关下王安与南楼的儿子,并两纸情书。独令寡妇出头,以看事势如何,再作道理。果然递了状,本府收过。竟发差前去廷桂馆中,假称本府请他看脉。廷桂闻命,道是发财门路。且去官署,必须齐整,遂穿起衣顶,乘轿而去。到衙见了知府,礼毕。吴翰假作请他诊脉,坐下按去。指法未周,廷桂见座侧闪出一妇人,跪下道:“冤家现在求大老爷即刻究办。”且手中拿着一状呈上,吴翰接了,对廷桂道:“本府适因病目,近日状卷不能久视。先生现捐了吏员,不日出身,就要接着这个。何不今先看看民情,代本府诵来,大众一听?”廷桂转眼看那妇人,好似刁宅旧日王月娟一般,心中十分畏怯。适本府又着自家请她的状,诵去,句句道着自己与素娥的真情,难以卒读。只得除了顶子,忙忙跪下道:“此妇捏小医生,乞大老爷作主!”吴翰笑说:“本府意更有别个,王廷桂,谁知就是你么?勾引人家妇,陷人毒死亲夫,真好个捐纳的吏员!本府已知得明明白白,快快招认,免至动刑。”廷桂还说:“并无此事。王氏不过与主妇不睦,故诬主妇,累及小医生的。”知府道:“不打不招。”左右遂将廷桂打了四十,廷桂仍死口不认。再用夹棍两足,眼散似枯,唇际受了数百皮条,上下坟起,血淋漓,数齿落。屡问屡不应,刑三上,须臾死去。知府命抬出大堂,以冷水喷面,始苏。复带入,又问他招不招?廷桂说:“冤枉难招。”吴翰又虚喝用刑,且谕他道:“你既平日与素娥绝无往来,何能彼此同谋,出首云卿?且又非亲非故,状子上冒认他丈夫的表亲。孤男寡妇,非奸而何?你若是招了,免至受刑,本府开了一线生路过你罢。”

廷桂自知无方可辩,心内想道:“我即认了,亦属个奸情,架责为止,未必便能杀头。”遂认与素娥相合,南楼未死,业已多年。今复不能忘情,久久一往,并无别故。吴翰假说道:“素娥说你还有一服药散送与她,此又是何故?”廷桂诈朦胧答道:“她一向服小医生的药饵,数年中药散,记不着了。”吴翰见其被刑已重,恐一时死了反无生口相证,着差暂将两造人犯分押。待刘素娥前来,看她如何,然后作法结案。知府又发了票去捉素娥,且暗中命女禁好好看待月娟。

正是:

乐极竟忘悲后苦,罪盈难免孽中仇。

欲知去捉素娥何如,且看下回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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