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当天小屋前也排起了长龙。

看到有武士来了,庄屋与村吏便联袂赶往小屋。没错,老夫当然也去了。

没错。

一如正马先生所言,老夫生来就爱凑热闹。唉,而村吏似乎以为武士是前来取缔的。这六部虽有寺庙撑腰,但并未获得阵屋的许可在此滞留。

对官府而言,这六部毕竟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祈祷师,属于淫祠邪教之流,其祈祷越是有效,就越是个扰乱世局的不法之徒,岂有可能轻易纵放?

因此,庄屋只得出面解释。

毕竟再怎么说,六部都是应村民要求留下来的。

六部本无罪,这下若被冠上罪名,邀其滞留的村民们可就得内疚了。若只是被判逐出藩界或许还好,要是被判了更重的罪,情况可就难以收拾了。

当然,六部甚至不乏被判死罪的可能。身为一个无宿人,若是在江户被逮着了,下场不是被送进寄场,就是被送往佐渡。

没错没错。如此一来当然是大事不妙。毕竟天行坊是村民们的恩人,这么一来,大伙儿岂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大罪人?故此——

沿途,一行人还曾议论若是说明因怪火一事而邀其滞留的经纬,想必代官便能明理。倘若还是徒然,就只能邀寺内和尚与所有村民一同请愿了。

没错。

没错,大伙儿都料错了。

使者的确不是为这来的。

而是奉代官之命前来邀请六部祈祷医病。噢,大伙儿当然吃惊,老夫也是大感惊讶。

是的。

当老夫抵达时——奉命来访的武士正准备打道回府。是的,的确是一身正式的使者装束。

但天行坊似未立即承允。

是的。仅回答使者自己不过是个食客,并非获上头许可前来祈祷的,故应与村众议论过后再行答覆。

这说法不无道理。

使者亦未有任何异议。

噢,不不。

对村众而言,这反而是件好事儿。是的,一点儿也没错。

让代官欠众人一个人情,毋宁是件好事儿。

这攸关大伙儿的年贡。

没错,正是如此。由代官出面向母藩解释,岂不是最稳当的得策?是的,一如前述,众人虽不认为这便能教母藩打消念头,但无人比代官更了解领民状况,若是代官能呈报领民无此财力,或许可能促使母藩重新考虑。总而言之,村众便是如此盘算的。

不不。

即便向奉行所提起国诉进行抗争,结果又将如何?若是将事儿给闹大了,势必将招致相应的惩罚——即便算不上惩罚,想必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此举虽属合法,但毕竟等同违抗国命,后果绝对将是惊天动地。

因此,任谁都要认为若能央请代官出面代民陈情,当然是最为妥当。因此,众人均以为藉此卖个人情,对大伙儿或许能有所帮助。

没错。

六部深受村众信赖。一如前述,村众对其法力均是深信不疑。故此,天行坊大人拥有神通法力,早已是村众们的共识。

一点儿也没错。倘若六部医好夫人的病,便等同于代官欠众人一份人情。

噢,至此时为止,大半村众均认为夫人患的便是——

没错,便是那淫荡的心病。

庄屋先生向天行坊询问这病是否可医。若可医,无论如何都期望天行坊能将之医好。但天行坊闻言一脸纳闷。

不,并非如此。天行坊并未断言此并无药可医。教他纳闷的,是使者宣称夫人患的是热病。据说夫人病倒后毫无康复迹象,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

是的。

不论夫人患的是什么病,其实都没什么差异。

管他是热病还是淫荡的心病,这人情都卖得成。

不,倘若夫人患的是攸关生死的热病,卖成的人情甚至要来得大些。

噢,这纯粹是村众的判断。

天行坊大人则表示此事无关人情,夫人若是命在旦夕,自身当然要竭力抢救。不分武家百姓,人命都是同等重要。

噢,同时还表示——自身十分清楚夫人的性命已宛如风前残烛。

是的,或许真是如此。

或许他这番话不过是信口搪塞。但村民对这话均是深信不疑,纷纷赞叹其法力高强。是的,就连老夫也为众人信念所感染,隐约相信其真有法力。

甚至有人声称目击天行坊背后射出万丈金光。

当日,天行坊先生便在庄屋先生引领下前往阵屋。阵屋内似乎是一片慌乱。是的,夫人卧病在床的确属实,天行坊立刻被引领到夫人的卧房。

是的。

听闻此病仅祈祷一、二日尚无法治愈,庄屋先生便于深夜先行返回村落。

七日后。

是的,村民们亦各自于大小佛坛神龛祈祷,祈求夫人的病能早日痊愈。

这也是理所当然。

当时,众人均以为夫人能否病愈,攸关年贡问题能否解决。此举看似愚昧,但切勿斥其无稽。

事到如今,村众已是急不暇择。

与咒人丧命相较,这想法毕竟要来得健全得多。虽为了自身利益,但祈祷的目的终究是为了驱除病魔。

是的。

过了七日七夜,天行坊终于返回村落。唉,只见此时的他已是骤然消瘦,看来憔悴不堪。

天行坊宣称——

是的,夫人的病已完全痊愈。

村内刹时一片欢腾,变得宛如祭典般热闹。但不知何故,唯有天行坊一人显得默默寡欢。噢,众人还以为历经数日夜加持祈祷,天行坊或许是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是的。

正是如此。

记得事情应是在翌日发生的。

庄屋先生与他村代表进行协商,是的,当然是为了年贡之事。众人决定既然夫人业已痊愈,不妨再次前去请愿。

因此,便由老夫寄居的村落之庄屋先生代表各村前往阵屋。

没错。

就结论而言——这却是个严重的误判。

是的。

事实上——代官于首度召集各村代表通达政令之翌日,便立刻启程返回母藩,打算直接同堪定方大人或家老大人谈判。是的,此举乃是为了避免村民忧心。代官向母藩说明领民力有未逮,增征年贡实为无谋之举。但母藩似乎仍不甚体恤。

是的,该说的都说了。

没错。

正是如此。

遣使邀天行坊前去时——代官其实不在阵屋内。是的。此事代官当然是毫不知情。

是的。

事实上,一切均为夫人的计谋。

一点儿也没错。

据传听闻庄屋先生禀报后,代官大人当场勃然大怒。平日待人温厚的代官大人,此时竟语气粗暴地破口痛斥。

夫人从未罹病,自本官行前至归宅后均是身体无恙,此说根本是一派胡言。庄屋先生虽被吓得惊惶失措,仍战战兢兢地试图解释。

这下——更是将代官大人激怒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为了汝等领民,本官心怀切腹或左迁之觉悟前往母藩提出异议。然而,汝等竟——

汝等竟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举。庄屋先生被吓得脸色铁青,仅能一味致歉辩解。

没错,当然只能如此解释。

夫人罹病、六部受邀前来、疾病因此痊愈,均是千真万确,其中绝无任何不轨之情事。

是的。

代官大人便将夫人召来。

孰料——

夫人竟如此陈述。

奴家未曾召唤,但这庄屋却不请自来,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龌龊的乞食和尚,欲为奴家进行怪异祈祷——奴家因夫君外出,力申不宜,但这无礼狂徒却迳行登堂入室,滞留凡七日夜,至昨日方才离去——

期间,这和尚数度意图侵犯,奴家搏命抗拒,虽得以守住贞节,但仍饱受其不堪羞辱。身为武家妻女,此等屈辱孰不可忍,虽知不应保持缄默,但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君归宅后,奴家不知该如何辩解,打算不如以死明志——

是的。

这说辞当然是——一番瞒天大谎。

这下庄屋更是被吓得不知所措。不论如何解释,代官均是震怒难平。庄屋为此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当场给捆绑羁押。

没错,消息立刻传回村中。

村吏连忙赶往天行坊先生寄宿之小屋。

老夫也一并同行。

只见天行坊先生在屋内正襟危坐,似乎早有觉悟。

没错,没错,似乎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儿。

是如何料到的?

事实上,夫人的病原本就是装出来的。听闻有此法力高强之六部后,夫人曾前来窥探,目睹天行坊先生之相貌时——

唉,这还真是教人羞于启齿。

原来传言果真不假。瞧见天行坊先生后,夫人便亟欲与其共度春宵。

故此,待代官大人离开阵屋后,夫人便将天行坊先生召来。形同乘夫婿外出之机,召来姘夫行淫。

孰料——

这姘夫竟是如此不解风情。是的,天行坊先生为人知书达礼,当然不至为夫人之色计所诱。是的,就连夫人一根指头也没碰着。但夫人难耐焚身欲火,当然不愿轻易放人,因此,就这么捱了七日。

是的。

眼见不论如何诱惑,天行坊先生均不为所动,夫人也只能打消邪念。

没错,虽得以于七日后返回村落,但天行坊先生却坚决不向村民透露真相。

毕竟不论如何解释,这都是难堪丑闻一桩。

倘若此事为世间所知,不仅是夫人,只怕连代官大人也要蒙羞。这么一来,岂不是要让武家大人颜面无光?故此,天行坊间只得三缄其口。

是的。再者,倘若真相为代官大人所知,只怕夫人自己要比谁都困扰。故此,为顾及夫人的立场,天行坊选择保持缄默。

仅宣称夫人业已痊愈。

是的,其实就夫人的淫荡欲火已消看来,这也算不上是个谎言。总之,这情势直教人束手无策。村民们立刻理解——怪罪天行坊先生,根本是找错了人。

是的。

罪责理应由淫荡的夫人来扛。

面对诱惑却仍保坚定不移的天行坊先生,反而该受到褒奖才是。

是的,即便是对方主动诱惑,倘若与代官之妻发生了关系,不论再怎么解释,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普通百姓尚且如此,身为无宿人的天行坊先生就更不用说了。

不,这无关身分问题。

本身就已是不义私通。

加以婉拒本就是理所当然。除了婉拒,岂有其他选择?

不过。

夫人她——可不作如是想。

是的。夫人的个性正是爱之切,恨之深。

诱惑遭拒,想必让夫人感到屈辱。

出于对六部的憎恨——才会撒下这瞒天大谎。

是的。

当老夫与众村民正在聆听天行坊先生细说经纬时,大批武士正好赶到。

没错,只见这伙武士们声势十分吓人,整栋小屋都教他们给捣毁了。

是的,村民们纷纷仓皇逃窜。

手无寸铁的百姓,哪可能与武士们为敌?在这等情况下,即便遭斩杀也是无从投诉。

天行坊先生也当场被捕。

是的。

不,情况可没这么容易。

当时,武士们的行径可是异常肃杀——是的,根本由不得人做任何辩驳。由于事前便认定天行坊为罪人,武士们立刻以棍棒等将之强押。天行坊先生并未抵抗,但突然遭受此种待遇,任谁都要惊惶失措罢。

是的,当然是毫无辩解的余地。

天行坊先生就这么在武士们的重重包围下,遭到五花大绑。说老实话,老夫自个儿也给吓破了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村民们也给吓得狼狈不堪。

唉。

这下,所有村民都赶来了。

对村民们而言,天行坊是全村的大恩人。到了此时,其地位更是无人能取代。这么个大恩人,竟然就这么教人给五花大绑。

大人们逮错人了,还请留步听小的解释清楚,村民们悉数缠着武士不住央求。即便如此,武士们却无一愿意聆听缘由。

就在此时——代官押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庄屋先生来到了现场。

唉。

眼见就连庄屋都被五花大绑,村民们个个被吓得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你可就是那天行坊?快说!

只见代官一脸凶相放声大喊

不知小的遭押所为何事,但无论如何,均与庄屋先生无关。天行坊先生两眼直视代官,以洪亮嗓音如此回答。

这由不得你决定,代官怒斥道。

从这情况看来,天行坊已是毫无可能脱身。只见代官朝持鞭,朝被部属们给五花大绑的天行坊抽了几记。

接下来——

便当场昭告天行坊将被处以死罪。

是的。丝毫不留任何申辩的余地。

唉。

只见天行坊他——双眼直瞪着代官,开口说道:

要杀就杀——

切记——

汝终将为吾之遗恨所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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