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本部的人员与一开始相比,剩不到百分之五十,这是因为警方已掌握到嫌犯的身份,且此案从发生以来,已过了一个多月,大部分的刑警都被派去,办其他比较新的案子了。但是须藤部长刑警与关刑警这一组,并没有被调离岗位,他们仍以上野署二楼为据点,继续调查此案。

当菱沼文江在帆足药局的不在场证明久攻不破、让鬼贯等人的调查陷入困境的时候,萱主任警部把须藤与关两人叫了过去。

“坐吧。”萱警部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椅子。

等两人坐定后,他开口说道:“现在小川他们,正在调查套在楢山源吉身上的西装。”

“嗯。”

“所以,我要你们去调查文江与源吉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

“楢山源吉再需要钱、再爱喝酒,也不可能被文江这个陌生的女人一拜托,就一点都不怀疑地,就照她的话去做。”

“您说得没错。”

“对身为二个四的他来说,要他穿上自己根本穿不起的西装,应该会觉得很吃惊吧。况且对方还要求他装上形状奇怪的假胡须后,再跑去中餐馆,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很讶异的不是吗?”

萱主任所书极是,就算楢山源吉长得跟豪辅社长很像,但跟完全不认识的源吉提出这种愚蠢的交易,对方一定会感觉到其中有鬼。

“所以我想文江与楢山应该从以前就认识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过了一会儿,须藤才赞同地说道。

须藤成为老手刑警后,这种对一切人事物,都抱着怀疑态度的职业病,似乎对他的性格造成了影响,使他无法直率地肯定任何事物。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发现到这一点,而被哀叹、觉得自己很没用的心情给掳获。

“源吉是江户人。他最自豪的就是他从未离开过东京。不过‘橘屋’的老板娘说,他曾经去过埼玉县一次。”

“是的。”

“去埼玉县,就表示那个工作可能是当天来回,也可能是接下工作后,连续好几天的出差;但是,也可以解释成他曾经住在埼玉县好几年。你们是实际去问过那个老板娘的人,当时她的口气听起来是哪一种?”

“这个吗……”须藤把他长着小胡子的脸转向关。

“我也不确定……”关也歪着头。

他们之前并没有深入追查这件事,现在才突然被这样一问,脑中记忆已经模糊,无法作出准确的回答了。

“没关系。”

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主任说道,似乎明白了他们的困境。

“说埼玉县的话,范围很大,但我想那会不会是指大宫呢?她的意思会不会是说,他曾经在大宫住过几年?”

“的确。”

“源吉之前是一个优秀的园丁对吧,那他成为酒鬼之前,有没有可能会在菱沼家出入?”

“原来如此!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这一点!”

部长刑警本来是以怀疑的脸色,听主任说话的,但他现在却不禁大喊出声。把他一只用至今的扇子“啪”的一声收好之后,热切地在桌面上探出身子。

“我们马上去调查。”

“拜托你们了,其实现在受雇那个家的造园师名叫植辰。说到植木屋的辰五郎,在大宫可是众所皆知。只要问那个老伯,应该就知道了吧?”

“请问那位造园师的地址是?”

警部看了看敞开的笔记本:“他在宫町。”

“宫町大概在哪个方向?”部长刑警对着关刑警问道。

关在回答前,自言自语似地在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去了不就知道了。”

云层厚重的天空下,两人前往大宫。天气会如此闷热,是因为现在是阴天,湿度也很高。就算用扇子送再多风,汗水还是不断地渗出。

从大宫车站下车后有一处派出所,关在那里问到了宫町的位置,然后,照着对方告诉他的方向往东方前进。造园师所住的市街,虽然有离车站颇远的缺点,也不如大门町那么多人,但已经是比较热闹的地方了。

两人照着派出所人员告知的路线,在渍物店的转角转进巷子。巷子的两侧搭了盆栽架,盆栽架上有植辰的招牌,以及排满了好几层的万年青盆栽。也不管会不会妨碍到附近邻居出入,就在这里搭架子这一点,可以看出那个名叫植辰的男人,是多么地桀骛不驯,关实在无法对他产生好感。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扇杉木做的门,一进去可以看到整片的树田。右手边的树田种了满满的红色石楠与山茶花、罗汉松、七里香等围着篱笆的用树,隔着一条路的左边,种的是高大威风的树种,如樱树、枫树,以及没开花所以看不太出来、但似乎是紫玉兰的树。经过这一区后是果树田,桃树、梅树、结着小小青绿果实的柿树等等,树的根上都用绳子缠着,以便随时拔起。

进到这个地方以后,干道上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响起的、剪刀悠闲的修剪声。

“真是美妙的音乐。”

须藤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的确,对每天都追着案子跑、过着忙乱生活的刑警们来说,这声音清爽到让他们有种双耳受到掏洗的感觉。

两人再次起步。在弯过这条路后,就有一片灌木田,田里蹲着一个男人,他戴着变色成茶色的草帽,正在用剪刀剪南天竹的枝。他那穿着印半缠以防染方式印了“植辰”二字的背上,停了一只纹白蝶。他那宽广的背,或许给了蝴蝶像是停在大岩石上的安心感吧。

“老板!”部长刑警用客气周到的语气唤了一声,那张暗褐色的脸不耐烦地转了过来。他的脸就跟他头上的草帽一样,被太阳晒得氧化变色了。

“什么事啊?”

他把粗烟管叼在嘴边,烟管前端青烟袅袅而上,以冷静——不,应该说目中无人般的眼神,直直仰望着须藤。突然,不满的表情切换成笑脸,他站了起来,在这短短几秒中,他似乎已经掌握到对方的职业了,伸直腰杆的造园师,身高比关还要高。

“要不要来吸一根?我们有事想问问你。”

部长刑警用粗鲁的言语对他说道。他这亲昵语调,之所以不会引起反感,是因为他那庶民的外表,以及他脸上的微笑。

“我正好也想抽个烟。”

植辰慢吞吞地离开田地,在路旁坐了下来。

“我一进来就欣赏到了,你的万年青还真漂亮。”

“那些根本不算什么,我有的全是罗纱地,我想到了秋天就来分株好了。”

“才没有这回事,还是有叶形很美的啊。”

“真正的好东西不会放在这里,会被偷光的。”

说完,植辰大笑。他的嘴唇张开,金牙全被看光了。关发现这个人的脸看起来会这么贪婪又下流,都是这口金牙造成的。

“老大,你喜欢万年青吗?”

“喜欢归喜欢,不过我家没院子,所有我只有五盆左右。如果要再种一盆,我想种GASI龙,而且很多叶形的那种。”

接下来,造园师老伯与部长刑警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说出有如日本酒品牌的名称,根岸之松如何,金紫殿是这样,比起雪光冠,长寿乐更有味道……两人畅谈着万年青的事。年轻的关听来听去没有一个是他懂的。他边抽烟边想:人啊,成为会对万年青、仙人掌有兴趣的老头后,一生也差不多要玩完了。

“对了。”

在一根烟已经快烧成灰的时候,部长刑警才终于进入主题。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楢山源吉的人啊?”

“我知道,他以前是个能力不错的造园师。”

说完后,植辰忽然觉得不对劲似的,频频望着刑警们的脸。

“真奇怪,最近也有人跑来问我阿源的事。”

“喔,是谁啊?”

“你问了也没用,你又不认识她。”

“是不是菱沼先生的太太?”

须藤用亲切的口吻问道,不只口吻,那笑眯眯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他也敬爱着菱沼夫人一样。一如往常,他鼻下的小胡子也增强了这个效果。

“你认识她?”

“岂只认识,我还拜访过她家好几次呢。那个庭院里的石头,是不是阿源他摆的啊?”

他在谈笑之间诱导对方回答问题。前几天去菱沼家厨房拜访大桑代时,关也有看到庭院草皮上埋着一颗大石头。

“不,不是他。那个岩石是在宅第落成时,由其他造园师放进去的。阿源那家伙是战后才来到大宫,他在东京的家被烧得一干二净,连小孩跟老婆都被烧死了。无依无靠的他就这样流落到我这里。很多宅第的主人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雇用了他,但他却老是喝酒误事,最后被辞退了。”

“他有比老板你还会喝吗?”

“我不喝酒。阿源那家伙以前也几乎不喝,在空袭中失去老婆小孩后,他不藉酒浇愁也不行了。”

植辰虽然说话粗鲁,但言语之中还是流露出对源吉的友情。关觉得自己一开始对植辰的印象已经慢慢改变了,但是从他没有哀悼源吉之死一事来看,他应该还不知道他的死讯吧。

“菱沼先生的太太为什么要问阿源的事?是要找他去工作吗?”

须藤用对方可以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着,无意识地抚着下巴。

“是来找他工作的。虽然他因为喝酒被开除,但他本性并不坏,而且手艺也很好,所以夫人才会想要来拜托他吧。我把他在山谷当二个四的传闻告诉夫人的时候,她感到非常痛心呢。”

植辰把烟管的烟灰“崩”一声吹出来后,从腰间的烟草袋中取出了褐色的烟丝,悠悠然地把烟丝用指尖搓圆后塞入烟钵之中。

部长刑警换了其他话题,言语之中却有意无意地问到文江的事。但植辰对此事的了解似乎也仅止于此了。不过从刚才的话已经可以确定,文江会向植辰询问过楢山源吉的行迹。

须藤草草结束话题,跟同事一起告辞离去。

“老实说,刑警这行业就是什么都要懂才当得成啊。好在我稍微听过一点万年青的事,有了这些知识的帮忙,他才完全对我放松戒心,不然那个顽固老头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走出大门后,部长刑警看着两侧架子上的盆栽悄悄说道。

“现在已经知道菱沼文江曾经找过源吉了,那么文江又是怎么把他给找出来的呢?”

走到干道上时,部长刑警转头向关说道。

“首先就是不要拜托别人,自己亲自去找吧。再穿插一个人进来,要是弄不好后面就难收拾了。”

“没错,这样的话,她会先去哪里找呢?”

“三轮的职安吧?二个四跟职安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文江很有可能是去向职安问楢山源吉的事,如果那边找不到什么确切证据的话,接下来就要去查私立职安了。”

所谓私立职安,就是指一些人不经由正规的职业安定所,在路上随处搜罗没有固定工作的人,把他们载上卡车后带到工作地点的作法。

两名刑警直接前往车站。这次案子让两人都对大宫的市街与道路了若指掌。车站前的餐馆仍与他们上次来时一样,有蜡做的菜肴样品摆在橱窗中,令人垂涎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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