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贯警部这次特地不惜血本,请旅馆人员帮他叫了一辆计程车。车子沿着加茂川奔驰时,建在河岸上的川床一早就有客人入座,在祇园灯笼下,被艺妓包围着的客人正畅饮着啤酒。对不喝酒的鬼贯来说,啤酒并不值得钦羡,但在河风徐徐吹拂下,他们在那里一定是非常凉快的吧。不过,那些脸上浓妆艳抹、还背着腰带绑成的大结的舞妓们就有点可怜了。

过三条桥后,河岸就宽广了起来。如果是早上,就可以看到京都名产——京友禅、或近代风格的捺染用河水清洗后,在河岸上曝晒的美丽景观,现在这时间只能见到对岸的灯光映照在漆黑的河面,但这夜晚的风景却也别有一番美感。鬼贯有种恨不得车子开慢一点的感觉。

很快地,车子与加茂川渐行渐远,往北野神社的方向走了十多分钟后,车子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客人,北野神社就在这附近。”

“我想找一位名叫新仓的布料批发商。”

“新仓家就在那转角。”

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后停了下来。鬼贯看到眼前一座大商家,日光灯正大放光明,一副在说这里是老店似的,店面颇为宽阔。鬼贯付给司机车钱后,毫不犹豫就走进那间门户大开的店。鼻梁高挺、眼角上翘的京都美人在店内一角弯着腰,手拿着几条放在一旁的和服布料在挑选着。那只握着红色友禅的手手指纤细、形状美好,令人联想到加茂川的银鱼。

鬼贯警部向总管小声地说他来访的目的,并递上名片。他先被拉到店内,然后马上就在带领之下绕过店的侧面,走到位于内侧的接待室。接待室的墙边放着一台电视,店主夫妇正在欣赏映在映像管上的家庭剧,鬼贯感到过意不去,为自己夜间前来拜访的事向他们致歉。

“家庭剧这种东西每出演得都差不多,无趣得要命。精彩的惊悚剧比家庭剧好看太多了。”

看起来约四十二、三岁的夫人,干脆地关上电视,重新自我介绍。这位夫人不愧是布料批发商的老板娘,不只穿着上等的浴衣,手上还套着一只很大的蛋白石戒指。

与又瘦又白的夫人相反,店主新仓干雄年约五十四、五岁,是个脸色红润、中广身材的男人。只见他的手不断地对浴衣的胸口扇风,对他来说只用电风扇似乎不够消暑的样子。鬼贯先确认他的确拥有过一台水星之后,拿出只有下半身的照片,重复他在这一天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后,等待对方的回应。

“请让我看看。”

店主拿出玳瑁框的大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用大商贾常有的从容不迫的态度,盯着那张照片;鬼贯则望向电视机旁边,置于一座平台上的水族箱,大水族箱的底部沉着很多圆石子,也放了生苔藓的岩石,孔雀鱼、神仙鱼、以及其他各种不知名的热带鱼群,聚在绿色的水草之间。水温计的刻度上,则附着小小的红贝。

真是奢侈的兴趣啊,鬼贯想。

“难得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可惜我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停过车,没办法帮上您的忙,真是非常抱歉。在这里停车的应该是其他人吧。”肥胖的店主说道。

“这样我的调查就结束了。一整天就为了这件事四处奔波。”

“这样一定很辛苦吧。”

一旁的夫人同情地说。店主则沉默着,用若有所思的眼神,凝视着淡黄色的映像管。

最后一线生机,就这样轻易地被切断了,鬼贯难掩失望。既然对方都说不是了,早点告退才合乎礼节。夫人虽说家庭剧无聊又无趣,但这也有可能是她为了让客人不要太过拘束,才做出这种女性特有的贴心举动。

鬼贯警部收起照片,正要起身时,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般要脱手中古车的时候,很少会由车主自己去找买家,几乎都是委托给专门经手中古车的仲介处理。所以他的水星应该不是直接卖给“仙人掌租车公司”,而是先交给仲介才对。这样一来,可能是仲介人开车到处跑,或者去造访照片中的地点也不一定。

正要站起来的鬼贯又坐了下来,并开口向对方说,如果有将车子交给仲介的话,希望能将仲介的名字告诉他。

“不,我没找仲介。我跟‘仙人掌租车公司’的玉井先生是钓鱼的同好,我们之间的感情不错,所以我就把车直接让给他了。让仲介赚佣金那种蠢事,我是不会做的,玉井他也高兴得很呢。”

“原来如此。我想再问一件事,车子有借给别人,或是会被人偷开过吗?”

鬼贯警部把视线移向夫人,又转头移向新仓。当他两人同时否认的时候,鬼贯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幸运之神遗弃了。起头的顺遂,反而更加深了现在的挫败感。鬼贯现在只剩两条路可走,不是就此夹着尾巴回到东京,就是自己重头再调查一次。但是回头省视这次的调查,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用他一流的方法,一步一步谨慎调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了才对。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遗漏之处。这时,之前没有感受到的疲惫忽然涌起,总之先回旅馆洗个澡吧。

他再次为自己贸然造访一事表达歉意后,就走出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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