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本来想用看电影当借口,却被骂说今天是社长入土的日子,你也庄重一点。所以我改口说想要出去散步,结果我妈说她要跟我一起去。可是来到这里就没问题了,绝对不会被她发现的。”

须磨敦子耸耸肩,恶作剧般地笑着。那是有如女学生般很适合水手服的笑容。在这间店就不会被人看见的安心感,以及与好久不见的恋人相会的喜悦,让敦子的语调忍不住欣喜若狂了起来。鸣海听说车站前铃兰道上的牛排馆“广濑”有双人用的包厢后,就决定约在这里碰面了。他们当然没办法只跟店里借包厢,鸣海没吃晚餐,饿着肚子来到这里。

“要是被怀疑就不好了。所以吃晚餐时我也跟着吃,不过只吃了一点,现在肚子快饿坏了……”须磨敦子说道。

用餐时,他们尽量避开会让自己食不下咽的话题,像是入土仪式以及在黑条发现知多尸体的事,他们都刻意不谈,只说些在街上看到什么、或是从列车车窗欣赏到什么风景之类的话题。

“今晚谁要请客啊?”

“我来请,因为是我邀你来的嘛。”

“这样吗,那我得好好称赞这里的料理了,这个马铃薯真是松软,好好吃喔。”

“你不用这么勉强赞美啊,这点东西我也会做,嫁给你之后我每晚都做给你吃。”

“哇,别这样,这只是客气话啦。”

小两口儿拌着嘴,和乐融融地笑着。

用完餐后,冰淇淋送了上来。鸣海吩咐服务生暂时不要靠近之后,探出身体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发现一件事,我在想,或许就是那个人也不一定。”

“你说的是?”

“杀死社长的凶手。”

“什么?”鸣海吃惊地扬起眉毛,表情变得凝重。

“你知道谁是凶手?”

“是啊,因为那个人有动机嘛。”

“你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吗?”

说是这么说,鸣海对杀死社长的凶手并没有任何憎恨之情。之前陷入僵局的罢工现在之所以前途一片乐观,就是因为那个独夫被杀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多亏了那个杀死西之幡社长的凶手,可能全工会的人心里其实都很感谢他吧。

须磨敦子虽然自己开了话题,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却闭口不语。自己差点被灰原强吻的事,该怎么表达才好?要是一不小心给了他错误的印象,往后他们两人之间可能会留下疙瘩。

“怎么了吗?”鸣海着急地问着静静吃着冰淇淋的敦子。

“我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好。”

“这件事有这么复杂吗?”

“不是,只是因为,这件事可能到头来只是一场误会,所以你别急,冷静一点。”

“什么嘛,还没确定啊。”

期待落空的鸣海,脸上难掩失望。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心急,静下心来听我说。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下楼走到饭店的沙龙,一个人在那看书。那本书写的是长冈的历史,内容还满有趣的,我看得非常投入。当我一回神,突然发现灰原就站在我旁边。”

“你说社长的秘书吗?”听到这里,鸣海也脸色一变,把本来正要送入口中的薄脆饼放回盘子。

“是啊。上次他不是透过菱沼专务的夫人向我求婚吗?我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所以他心痒难耐,好像已经忍不住似的,直接向我求婚了。”

“真是个死缠烂打的男人,我一定要揍扁他!”

鸣海恶狠狠地说着,但很快又语带同情地说:“可是,他会心急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我如果跟他站在相同立场,我看我也会睡不着觉吧。”

“你还真会说话。”须磨敦子笑着说。虽然这只是打情骂俏,但听到心爱的男人这么说,她感到沾沾自喜。

“灰原是很认真的喔。当他意乱情迷向我求爱的时候,一不小心说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所谓的秘密是他杀死社长的事吗?”

“怎么可能,才不是这样呢。是他以前去待合茶屋的事被社长发现了啦。”

“真是个倒霉的家伙。”

“他一直认为我之所以会拒绝他的求婚,是因为社长偷偷告诉了我这件事。灰原他还很认真地辩说,那是因为前一天开宴会时他把东西忘在那里,所以他才跑回去拿的,他绝对没有什么不知羞耻的事,要我不要误会。”

“那社长有告诉你这件事吗?”

“没有,这件事我昨天第一次听到。当然,要是我早些知道的话,更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了。”

“这样啊……”

说完,鸣海移开视线,开始陷入沉思。他转头望向侧面的时候,高挺鼻梁就会像浮雕一样清晰可见,敦子最爱的就是他的侧脸。

敞开的窗户下方有好几台巴士正不断穿梭,车掌小姐的声音乘着风传了过来。这个都市中并没有市内电车通行。

“所以你是说,他以为你拒绝他的求婚是社长的关系,所以他为了一吐怨气而杀害了社长?”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在昨天拒绝他的求婚的耶。就算灰原恨社长恨到想杀了他,社长也早就归西了不是吗。”

“糟糕。”鸣海怪叫一声,缩了缩脖子。

“自诩为理论家的我,居然会发生逻辑上的错误,我的脑袋也不灵光了啊。如果在团体协商会议上犯了这种错误,那我丢的脸可就大了,很快就会被抓到小辫子,变成众人的笑柄。”

“团体协商的时候,大家都这么水火不容的吗?”

对于劳资双方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态度,敦子与其说难过,不如说是不解。劳资合作难不成只是纸上谈兵的虚幻梦想吗?

“对象是过世的前社长与灰原的话,就算我们不想这样也不行啊。所以这次新任社长不管是谁来当,我只希望他是个会体谅我们立场的人。不然的话,借用某个学者的说法,日本人是属于紧张民族,很容易就会大发脾气。不是朋友的人就是敌人,敌人就是应该憎恨的对象,日本人是用这种简单的二分法来区别他人的。这实在是很不应该。”

鸣海抽出香烟,把烟在桌上敲了敲,突然,他抬起了头。

“那么,灰原会杀社长是为了……?”

“那个人很担心自己的丑事被社长说出去传到我的耳朵里。从他的脸色,他很有可能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而对社长杀人灭口。”

“可是,他会愚蠢到因为这件事而铸下大错吗?虽然他是敌人,但头脑可是一等一的。”

鸣海一副不太苟同的样子,让敦子有些许不满,她用更热烈的口吻想要说服对方。

“他已经爱到疯狂,整个人好像已经脱离常轨了。像他昨晚——”

说到一半,敦子心中一惊。鸣海不可能错过她这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昨晚做了什么?”

“没有,没什么事。”

“怎么可能没什么事,你刚才慌张的样子可非比寻常。”

鸣海对这件事似乎非常在意,他的眼睛虽然微微笑着,却执着地不断追问。如果敦子隐瞒的时候用错了方法,可能会让两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她希望能避免这种事发生,而想避免它发生,就得要有限度地坦白才行。

“我说,你听了可别生气喔。其实那件事根本就没什么。”

“我不会生气的,你说吧。”

“灰原他握了我的手。”

“可恶,那个混帐。就这样而已吗?”

“他把我压到沙发上,还想抱住我。”

“可恶,下次见到他我不会放过他的。只有这样吗?”

须磨敦子第一次看到鸣海嫉妒的样子,他轮廓纤细的脸气得涨红,清澈的眼眸也很少见地看起来像在燃烧一般。让敦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一想到他的嫉妒,其实也是他对自己的爱情的另一种表现后,就放心了一些。

“只有这样。这个时候菱沼夫人进来房间,灰原就急忙从窗户跳出去了。”

“可恶。”鸣海又骂了一声。看来他骂人的词汇十分贫乏。

“而且警察的看法是,凶手是用枪指着社长要他把车开到上野公园,但社长那么强势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地受凶手威胁摆弄啊?他一定会在途中把车停在派出所前,反过来抓住凶手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

“但如果对方是灰原先生的话,社长一定毫不怀疑地就被诱到凶杀现场去,因为社长根本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过灰原曾经去待合茶屋嘛,他当然做梦都没想到灰原居然会恨自己,所以对他完全不会有警戒心。”

“是啊,这种解释比警察的看法还要自然多了。他对你的爱慕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相对的也累积了不少对社长的宿怨吧。恶人被抓包之后反而会恨别人去抓他,灰原就是这样。”

“说他是恶人也太可怜了吧。”

他摆出对敦子的话充耳不闻的表情,说道:“你拒绝灰原的求婚,是因为你已经有我这个男友了?还是因为你讨厌他?”

“都有。就算我没有认识你,我也一样死都不会跟灰原结婚的。”

“咦?为什么?”

“我讨厌他。在上司面前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对下属却又十分严厉。还有,我听去年到伊豆参加员工旅游的人说,灰原掰开他钓起来的虾虎鱼的肚子,拿出它的内脏后又把它丢到海里,看着不知道自己内脏被剥掉的鱼,喝醉似地在海上蹒跚游泳的样子,他居然还露出淡淡的笑容。听到这件事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原来如此。基层员工对他的评价很差,这件事也有传到我们这里。活剥虾虎鱼的事虽然很残忍,不过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实验而已啊。”

鸣海像在帮他辩护似地说道。意识到自己处于优势后,就不经意地想帮助弱者。

但敦子立刻反驳了他:“拜托。灰原又不是鱼类学家,是纺织公司的员工,他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实验。”

“也是。”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警察说啊?”

“这件事要慎重处理才行。我想警察听到之后,八成会说只有这样不构成杀人动机,可能不会理睬你的话吧。”

“我也不喜欢告密,但是他可能就是杀了社长的人,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吧?”

须磨敦子说着,不知为何口气颇为强硬。鸣海无法马上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只好闭上嘴,看着对方明亮的褐色美眸。

“我们要不要一起查查看呢?只要用对方法,应该不会被发现,这样比去跟警察告密还要妥当吧。”

“耶,侦探游戏吗?你想要怎么做?”鸣海像在取笑她似的,半开玩笑地说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须磨敦子的表情非常正经:“我们是不可能侦讯他本人的对吧?所以我们来调查案件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明。我明天就去调查知多半平被杀的时候,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而你回到东京以后,就跟知情的人见面,调查一号晚上他在社长被杀时的不在场证明。”

鸣海本来是以好玩的心态在听敦子说话,但看到敦子的眼神如此认真,使他的表情也不得不严肃了起来。

“不过啊,想在猫脖子上挂铃铛是个好办法,但谁去做这件事,可是一个大问题喔。”

“什么意思?”

“要怎么知道灰原当晚的行踪啊?我总不能傻傻走到他面前,问他‘社长被杀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吧?”

“对喔,我真是糊涂,该怎样才能套出他的话来呢?”

须磨敦子的眼光黯淡了下来。没想到自己居然没发现这个根本的问题,实在是太糊涂了。

鸣海也沉默地,用汤匙挖着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却怎么也想不到好办法。

“我总不能自己大剌剌地跑去问吧……只能拜托别人了。”

须磨敦子想了一下,不久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小小的脸蛋亮了起来。

“我想到好办法了。我编个理由,请人帮我查查看。”

“你有可以拜托的人吗?”

“有个人跟灰原很熟。”

“谁?”

“就是菱沼专务的夫人啊。”

资方的人员将搭乘后天早上的列车离开长冈前往东京,她应该会跟她搭上同一班列车才对,就在搭车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向文江问问看。文江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妥妥贴贴的人,一定可以帮她顺利问到的。敦子在心中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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