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六月二十,刚入初夏,省城大帅府中却透着一股凉意,有着西南王之称的省长马成庸大帅,坐在书房里啃着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镇西瓜,无比地惬意。

东北那边,国民政府军与日本人打得不可开交,但马成庸偏安西南一隅,却并未受到战事的丝毫影响。几月前,国民政府发来急电,让马成庸派兵联合参战,马成庸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把几支不太听话的连队送上了前线。没想这几支连队在前线却连打胜仗,国民政府遂通电表彰马成庸,还送来了烫金嘉奖令,让他挣了不少面子。马成庸正寻思,要不要再送两支嫡系部队到前线去,可却有些舍不得,要是打了败仗,损失了这些嫡系部队,那多可惜啊。

啃完最后一块西瓜,马成庸还不过瘾,于是大声呼喊丫鬟,赶紧再送几块冰镇西瓜进来。可呼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马成庸站起身,走到书房门边,向内拉开门。当他看到面前的境况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书房外,丫鬟俯身倒伏在走廊地板上,双眼紧闭,背部还在略微欺负,大概是晕倒了吧。

马成庸再抬头朝走廊尽头望去,只见两个卫兵也倒伏在了地上。

“有刺客?!”马成庸心中蓦地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朝腰间探去,准备摸出心爱的那柄勃朗宁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倏忽飘到他面前,一矮个长发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马成庸惊恐地问道。

这矮个男人穿了一身厚实的中山装,头发留得很长,生了一张方脸,眼睛却极小,绿豆一般。他目光直视着马成庸,一眼不发。而马成庸也见到在这矮个男人的手中,提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剑。

“马大帅,我,没有恶意。如果,我想杀你,我早就杀你了。”矮个男人以古怪的口音,缓缓说道。

七月初七,本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依循往年的旧规,西陵县城的男女老少吃过晚饭后,都拎着花灯到县城外的西陵河边燃放孔明灯。

约在戌亥相交之时,正抬头望着孔明灯冉冉升起的人们,看到一团燃烧着的火球,闪烁着橙色的光芒,疾速掠过头顶,大半个天空都被染得血般红艳。眨眼间,火球呼啸着越过县城外的西陵山,然后朝东下坠。紧接着,西陵山后腾起一团火焰,却无人听到爆炸之声。

有人惊呼:“山那边是秀溪镇,火球坠到秀溪镇去了!”

又有老者呓语:“不妙,天火逆袭,要出大事了!”

这年头,出的大事本来就不少。听说东北那边局势危急,国民政府大军正与日寇拼争得如火如荼,但那惨烈的战事,距偏安西南一隅的西陵县实在太过于遥远,所以根本无人关心——前方不管怎么打,总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吧,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又过了半袋烟的功夫,原本明亮的一轮新月,突然黯淡无光,厚密的云团瞬时堆积在空中。再然后,落下了豆大的雨滴,当雨滴落到人们头上时,他们才发现雨水竟然乌黑如墨,那些为七夕节特意穿上的新衣裳,全被搞得龌龊不堪。

西陵河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与咒骂声,随着雨滴越来越密,放孔明灯的人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亦有明白事理的人,感觉天相有异,于是狂奔跑向县衙门——虽然已经是民国二十八年了,但西陵人还是喜欢将县政府称为县衙门,把县长胡金强称为县太爷。

老习惯了嘛,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

不过,那天夜里,胡金强并未待在县衙门里,衙门里的差役,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一夜,县长胡金强待在秀溪镇的绣球楼的三楼卧室里,万般享受地吸食着烟土。

绣球楼,可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灯红酒绿的青楼,而是胡县长的三姨太玉婉的香闺。绣球楼有三层,一楼客厅,二楼起居,三楼只有一间小屋,里面仅置一张竹躺椅,那是胡县长逍遥快活的好地方。

玉婉,年方十八,万中挑一的秀溪美人。西陵县辖五镇十八乡,各镇各乡均出土特名产,而秀溪镇出的就是美女。玉婉她不胖不瘦,美艳动人,即使略施粉黛淡扫蛾眉,亦会散发逼人的炫目光彩,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玉婉的父亲,乃是秀溪镇往昔数一数二的大户,开了两家米粮商号,还有一家药材行,早在几年前就订好了在玉婉十八岁生日那天,站在绣球楼的三楼窗口边,抛下绣球选定夫婿。附近乡镇年龄相适的年轻男子,都一直期待着玉婉十八岁生日的到来。

未曾想,两年前的一个夏日,忽有身份不明的盗贼潜入玉婉家大宅,尽数斩杀全家老小,掠走所有钱财,又放了一把火。大火燃了整整两天两夜,最后只剩一堆焦土,焦土下埋了十数具焦尸。虽然县衙门派来安保队长连续侦案数月,却至今仍未找到捉拿那群盗贼的可靠线索。

所幸事发当日,玉婉应约到某手帕交家中研习苏绣的新刺法,逃过一劫,没有变作灭门惨案中的一具焦尸。

事发之后,玉婉父亲的生前好友县长胡金强,赶到秀溪镇收养了玉婉。不过,只收养了两年,胡县长就让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玉婉,变作了他的第三房姨太太。

大婚之际,玉婉说自己要常回秀溪镇祭拜家人,于是胡县长索性在玉婉家大宅的焦土之上,依原貌建了一幢三层楼高的绣球楼。

虽说自己在西陵县里,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但毕竟名义上也受省城大帅马成庸管辖。最近几月,马大帅忽然平白如故增添了几分管辖力度,还下令要在辖区内杜绝烟土交易。而胡县长好的就是那几口烟泡,所以他干脆让玉婉平时就待在秀溪镇的绣球楼里,而他三天两头就乘滑竿从县城赶到绣球楼。

探望新娶的三姨太只是个幌子,避开马大帅的耳目,躲到绣球楼里吸食烟土才是胡金强真正的目的。

再来说天火逆袭的那一夜,事发之时,胡金强躺在竹板床上,横卧的长烟杆上,烟泡恰好瘪了。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对服侍他的玉婉说:“再去给我点个烟泡。”

玉婉点点头,拾起搁着烟泡的铁盘子,走到了窗边。

她一直嫌胡县长吸烟土时,吐出的烟味很是难闻,所以换烟泡的时候,她都会走到窗边换口气。就在她取出针,挑开烟泡,还没来得及擦燃洋火,不远处的山坳中,就突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亮。

吃惊之下,玉婉指间一颤,手中的铁盘“咣”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躺着闭目养神的胡县长,听到铁盘落地的声音,蓦地睁开眼睛,看着掉落地上的烟泡,不禁心疼地大叫:“你在搞什么?不知道这烟土有多贵吗?”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唰唰”的破空声响。刹那之间,只见一蓬光亮从窗外涌进卧室里,而顺遂着这蓬光亮,玉婉轻飘飘地倒卧在地板上,她手捂着脸,痛苦尖叫着,身体还不住打着滚。

胡金强再定睛一看,刚才随着这道光亮从绣球楼窗户涌入卧室的,还有一粒粒焦炭般的沙土。沙土落在卧室地板上,还蒸腾着一股股热气。他走到窗边,蹲下腰触了触地板上的沙粒,立刻如同针扎一般缩回了手指——那涌入窗内的沙土,竟像烧煮过的黄豆一般,烫手得要命。

这么烫的沙土涌进窗内,站在窗边的玉婉又岂能不受其害?

胡金强再回过头来望向玉婉,只见她的脸上已经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脓疱。很显然,是被那些烫得要命的沙土给灼伤的。脓疱之下,有嫣红的血水正在涌动。

看着玉婉脸上细细密密的脓疱,胡金强先是感到一阵恶寒,紧接着,他只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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