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中依然弥漫着血腥,那是地上那颗小翠的破碎头颅所散发的气味。久经沙场的赵麻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走入了王娇娇的卧室。

卧室里,除了一张红木绣床,还有一个梳妆台、一只木衣柜。李莫展正勾下了腰,仔细观察着卧室的地板,寻找是否存在地道的蛛丝马迹。赵麻子找到一口有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盆,走出闺房,在屋外的水缸,接满了一盆水,又回到了卧室中。

“哗”的一声,赵麻子将瓷盆中的水全泼在了卧室的地板上,然后观察着水会流向哪里——这是早些时候他在陈郎中西医诊所里得到的经验,现在只是如法炮制而已。

可惜,地上的水并没有流动,看来地上没有缝隙,地底也没有缝隙。

李莫展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而赵麻子却朝四处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咦,怎么我总觉得这卧室有点逼仄呢?”

赵麻子出了王娇娇的闺房,沿着墙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屋中。他对满脸疑惑的王大爷、李莫展说道:“我刚才用脚步丈量了一下王小姐闺房宅地的长宽,然后除去墙砖的厚度,发现得到的结果与屋里的长宽有点出入。”

“你的意思是……”王大爷不解地问。

倒是李莫展明白了赵麻子的言下之意,他问道:“你是说,这屋子里有夹墙?”

赵麻子点了点头,答道:“没错,据我分析,这道夹墙就在卧室靠南的一侧。”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卧室靠南的一边,用手敲了敲墙壁。“咚咚咚——”有明显的回音。

墙后果然是空的。

“呵,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赵麻子开了一句玩笑后,猛地抬起了腿,一脚蹬在了墙砖上。“砰”的一声,墙并没有垮,赵麻子捂着发麻的脚,苦笑着说:“呵呵,哪有一脚就能踹开的墙?王大爷,看来你得找个铁锤来才行!”

王大爷一声令下,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团丁抬来了几柄拆房用的大铁锤。两个团丁站在闺房卧室的南墙前,吆喝着号子,挥舞铁锤如急风暴雨般砸在墙砖上。很快,墙上便被砸开了一个窟窿。

果然,这道墙中真有一道沿着墙壁走向建成的夹墙。并不是很宽,只容一个人通过。在夹墙靠西的转角处,有一块木板,木板已经腐朽了。很得出,在木板之下,就是一条地道。

原来地道的入口是设在夹墙里的,难怪在卧室里没找到入口。当初设计大宅的圆通法师真是用心良苦。卧室里一定有一处甚为隐蔽的机关,只要触动机关,就能打开夹墙的入口。

赵麻子拔出腰间的盒子枪,侧着身体走入夹墙中,来到西面转角后,揭开了那块腐朽的木板。木板下有几处清晰的脚印,还有被撞毁的蛛网。不用说,有人刚从这里逃出了王娇娇的闺房,而那个人就是匪首刘胡子。

“刘胡子怎么会知道大宅里有秘道呢?”站在一旁的陈郎中忽然自言自语地问道。

赵麻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陈郎中,冷冷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宅子是圆通主持设计的,刘胡子知道这条秘道,自然说明了他与圆通有牵连。你放心,只要查证圆通法师与此有关的真凭实据,我会亲手捉拿他,并且自断双腕了解此事。”

说完之后,他又对李莫展说:“李先生,请你派人将圆通带到这里来,我想再问他一次关于大宅的事。我会向他陈明利害关系,希望他能看在兄弟情分上,剖开心迹,不再对我隐瞒事实的真相!”

李莫展点头答应了一声。

随后,王大爷叫团丁送来了几盏灯笼。赵麻子、李莫展、王大爷与陈郎中一起下了那条夹墙里的地道。地道很长,也很潮湿,没有岔道,四个人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找到了出口。出口处是一块铜板,上过了油,很轻易就能推开。推开之后,竟已是黑猫岭镇外的官道旁了。

出了地道,走在最后的陈郎中轻轻扣下铜板,只听“啪”的一声,铜板合上了,竟发出机簧闭合的金属声。听到这声音,赵麻子蹲了下来,摸了摸铜板,又抠着铜板的边缘,想要揭开。可不管怎么使力,这铜板都无法再打开了。

“嗯,这机关做得很是巧妙,只能从里面打开,不能从外面打开。”赵麻子说道。

“那把出口的铜板做成这样,又是什么用意呢?”王大爷诧异地问道。

陈郎中忽然插口道:“很简单,圆通法师当初建造这地道的时候,只是将地道设计为逃生的途径。当大宅被攻击得无法抵挡的时候,宅子里的人就能通过这秘道逃到黑猫岭镇外的官道上。不过,他担心会有人误打误撞找到这出口,所以将出口设计成只能由内打开,不能由外打开,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从外面潜入宅子里。”

说完之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总算比李莫展快一步找到了答案,这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不过,刘胡子已经从这条没有岔路的地道离开了王家大宅,此时只怕早就沿着官道回了藏龙山。他说他回在三天后掳走王娇娇,只怕也是打着从某处地道偷潜进王家大宅里的主意。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圆通法师,想办法让他说出宅子里所有秘道的具体位置。只有这样,才能在宅子里提前做好准备,堵住所有土匪能够潜入的秘道。

于是四个人大步流星沿着官道回到了黑猫岭镇。

此时已是深夜了,镇上的人家都熄灭了烛火,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了野猫的叫声。

“喵呜——喵呜——”猫叫的声音,如婴儿啼哭一般凄惨。

走到了镇子东头的李家宅基,王大爷才发现不过仅仅一天,场景遭受烈火焚毁的荒废宅地上竟已经建好了几幢小砖屋,是厨房与饭厅。

本来说好圆通法师今天晚上会在王家大宅里过夜,王大爷也特地差人准备好了一间上好的厢房,没想到却被刘胡子打了个岔。想必现在圆通还呆在饭厅里的吧。

四个人径直来到了饭厅外,屋里亮着油灯灯光,因为窗户还没镶上玻璃,穿堂风令屋里的灯光不住地飘摇着。李莫展不禁有点担心,这样寒冷的冬夜会不会让圆通法师受凉。

进了饭厅,李莫展顿时感到一阵浓浓的暖意。留在这里的几个乡民已经在屋里生好了炭火,着才让李莫展稍稍放下了心。不过他马上就注意到,饭厅里除了这几个烤着炭火的乡民,并没有其他人。圆通法师并不在饭厅中,他到哪里去了?

李莫展刚开口一问,便有乡民答道:“李少爷,您刚带人去了王大爷那边没多久,圆通法师便用手指在我们几个人的掌心写字,说他要回藏龙山中的归来寺,任我们怎么劝都不行……”

“哦?!”赵麻子插口问道,“那你们就让他走了?他又聋又瞎又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乡民唯唯诺诺地答道:“是许常德兄弟背着他,把他送回去的……要是我们不让他走,他便撒泼,用没有头发的脑袋使劲撞地……”

莫非圆通这是想要畏罪潜逃?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就算回了归来寺,王大爷还是有办法找到他的。难道他是想借着藏龙山上刘胡子的土匪庇护,令王大爷等人不敢上山找他么?

站在一边的陈郎中忽然说道:“这货郎许常德真是不要命了,什么钱都敢挣,他就不怕背着圆通回藏龙山的时候,遇到刘胡子的土匪?”

那乡民则满含深意地说道:“如果在这黑猫岭镇里只能找出一个不怕藏龙山土匪的人,那这个人一定就是许常德。即使镇里所有人都害怕藏龙山土的匪,他也不会怕的。”

赵麻子剑眉一挑,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乡民干笑了一声后,说:“许常德除了在野狗沟里收拾那块什么也种不出来的地之外,还是个货郎,镇里唯一的货郎。因为,其他货郎都在出山的路上,被刘胡子的土匪杀了,只有他一个人从来没遇过险,至今安然无恙。”

“你是说,许常德和藏龙山的土匪有瓜葛?”

“呃……”乡民赶紧撇清道,“我可没这么说哦,我只是给你们说了一个多年来的事实而已……”

赵麻子朝王大爷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他似乎在责怪王大爷,镇里有这么一个与土匪有勾结嫌疑的人,王大爷却一点也不知情,不能不担上失察的责任。

王大爷有点尴尬地说:“赵神探,你也知道啦,这种事是要讲真凭实据的。如果只是有人在私下说许常德的闲话,我也没法捉拿他的。其实我也找他谈过,但他死不承认与土匪有瓜葛……”

尽管王大爷的话让陈郎中有些不满,但却深得赵麻子之意。赵麻子是省城的神探,受了西方法学思想的影响,深信“疑罪从无”的定则,在没找到一个人犯罪的真凭实据前,绝不妄言此人就是罪犯。

还是李莫展识得大局,他岔开了众人的争执,开口说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马上找到圆通法师。”

赵麻子点了点头,说:“是的。不过藏龙山是刘胡子的地盘,我们又怎么才能保证在全身而退的前提下,找到圆通呢?”

陈郎中提议:“不如拉上黑猫岭镇所有的团丁,荷枪实弹冲上归来寺。哼,难道就只准他们土匪跑到我们镇里来撒野,就不准我们上去剿匪么?”

“呃……”王大爷面露难色地说道,“团丁都是我付钱请来的,他们在镇子里凭借工事进行一下防御是可以的。但是让他们拼了老命上山剿匪,只怕再多给一倍赏金,他们也是不愿意的。毕竟那是拎着脑袋做才能的事啊!”

这时,李莫展镇定地让那几个乡民出了饭厅,然后说道:“依我看,还不如就让我和赵神探带着盒子枪上山去。我的枪法不赖,赵神探也有一身好功夫,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刘胡子眼皮底下带回圆通法师。”

王大爷感激地望了李莫展一眼后,说:“李少爷,这事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你却肯这样帮忙!”

李莫展却正色答道:“谁说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的全家都被刘胡子这帮土匪残杀了,我定要找他们讨个公道。再说了,超度我的家人还要圆通法师来敲敲木鱼,又怎么能让他一直呆在归来时里呢?”

王大爷挺直了腰杆,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上山去吧。毕竟娇娇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能独自一人躲在宅子里等你们的消息呢?”他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补充了一句,“别以为我的枪法就差了,想当年我从省城回黑猫岭的时候,就凭一把盒子枪,足足干掉了十几个土匪呢!”

说完这话,他忽然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他想起当年回黑猫岭时与土匪的那场激战。他的妻子,就是在那场激战里中了土匪的流弹,倒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

王大爷之所以执意要上山,除了为女儿王娇娇打算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他真呆在宅子里等候李莫展与赵麻子的消息,只怕就算带回了圆通法师,他也会一辈子都被黑猫岭的乡民们看轻。这对于甚为镇长的王大爷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眼见三人摩拳擦掌,陈郎中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他大声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上山吧!”

“你?!”王大爷吃惊地望着陈郎中的眼睛,说,“你也和我们一起去?算了吧,你什么功夫都不会,又不会用枪,我怕你去了,我们还得分神来保护你。”

陈郎中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对王大爷说:“别忘了,我是个西医师。你们就能肯定上山时就一定遇不上土匪吗?要是遇到了土匪,就不能避免与他们拼死一战。谁能肯定在枪战里没人受伤?我是医师,我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正确的方法来救治你们!”

本来陈郎中还想说,如果当年王大爷全家从省城回到黑猫岭的时候,他正好在王大爷身边的话,王夫人中了流弹之后,要是他在场救治,只怕王夫人现在还活着。但是为了避免激怒王大爷,陈郎中硬生生地将这几句话憋在了嘴里。

王大爷还想反驳陈郎中的话,但赵麻子走了过来,拍了拍陈郎中的肩膀,说:“好,你跟我们去吧。现在你就去西医馆取药箱,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上藏龙山找圆通法师去!”

这一夜,月黑风高,天穹中连颗星星都没有。四个人换上紧身夜行衣,揣着盒子枪上了去藏龙山的路。出发的时候,李莫展递给背着药箱的陈郎中一把盒子枪,陈郎中尴尬地推辞了,因为他不会使枪。赵麻子从绑腿里拔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说:“你拿这个防身吧。”

陈郎中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月牙形的刀片,说:“我还是用这个吧,这东西我用习惯了。”那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趁着夜色,四个人快速向藏龙山进发。他们没有打灯笼,只是走几步路,就打燃白薯蔓与硝盐制成的火折子,朝前望上几眼,看清了前面的道路就向前走。虽然这样有点耽误事,但为了安全起见,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刘胡子的土匪发现他们的行踪。

四人

来到藏龙山下的时候,正是丑寅相交之际。沿着逼仄逶迤的弯曲山道上行,李莫展和赵麻子走在最前面,健步如飞地攀爬着。陈郎中和王大爷走得都有些吃力,但还是咬紧牙关跟在了后面。

赵麻子很有经验,他一直靠着山道旁的松林行进,留出了中间的石阶。这样一来,即使山道上端突然有人用灯光探照,他们也能及时躲入松林之中。

松林里还有不少无主的坟茔,林间不时闪耀着一簇簇泛着绿光的磷火。当赵麻子打燃火折子看路的时候,这些磷火也正好掩护了火折子所发出的光亮。

艰难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半山腰。归来寺破败的庙门就在眼前,而天公也及时作美,半个月牙从密厚的云层中挣扎了出来,微弱的月光如水一般撒在庙门前的空地上。赵麻子朝庙门看了一眼后,便低声叱道:“大家停步!”

他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探出半张脸,仔细看了一眼后,才低沉地说道:“庙门前,躺着一具尸体……”

陈郎中蓦地一惊,问道:“是圆通法师么?”

赵麻子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人的脑袋上有头发,不是圆通法师。”

刚一说完,他的喉头间便发出了诧异的一声响动:“哎哟,那不是尸体,这个人没死。他刚才动弹了一下,身上全是血!”

陈郎中也顾不了危险,背着药箱就冲了出去。他是医师,医师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哪怕前方有未知的危险,就算不知道庙门前那个躺着的人是敌人还是朋友,他都有责任冲上前去救治伤者。

陈郎中怎么都没有想到,躺在庙门外垂死挣扎的人,竟然会是货郎许常德。

许常德的颈子被锋利的匕首划过,鲜血汩汩地流出。幸运的是,刀锋并没有割断主动脉,而只是割断了几根小血管,看上去流了不少鲜血,却并不会致命。他的四肢关节都被硬物敲碎了,估计起码三个月他都没法下床走路,也当不成货郎了。

陈郎中用布条捆绑住了许常德的血管后,又在创口上敷了一贴金疮药——尽管他是西医师,但也在药箱里搁了一瓶中医用的金疮药。在洋学堂里学医的时候,就有位开明的西洋教官说过,中西医结合,才是未来医学的发展方向。

许常德依然昏迷着,陈郎中用力压迫着他的心脏,可他还是醒不过来。赵麻子在山道上观察了片刻,发现四处并没有土匪的踪迹,这才放心地从松林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庙门外躺着的许常德后,挥了挥手,便与李莫展一同闪身冲入了归来寺中。

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赵麻子的眼眶中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李莫展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唉,圆通法师死了。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左胸,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赵麻子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刘胡子不想让别人知道王家大宅里秘道的秘密,所以才杀人灭口的。表哥,我发誓一定要将刘胡子碎尸万段,替你报仇!”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陈郎中和王大爷都露出了黯然的神情。他们今天夜里辛辛苦苦到归来寺来,没想到却来晚了一步。归来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救醒许常德才能获晓了。

怒气冲冲的赵麻子转身又进了归来寺,只过了一会人,他便端着一盆水出了庙门。“哗”的一声,他把水全倒在了许常德的脸上。躺在地上的许常德浑身激灵,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在这盆水的刺激下醒了过来。

“圆通是怎么死的?”赵麻子厉声问道。

许常德蓦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纸一般苍白,瞳孔骤然缩小,五官也变形地挤压到一块。

他仿佛回忆起了世上最恐怖的一件事。

再然后,许常德突然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住痛苦呻吟着——因为他的四肢关节都被敲碎,自然无法安然站立。他刚才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只是因为受了冷水的刺激后所作出的应激反应。

王家大宅那边传来的枪响,李莫展带了几个健硕的乡民带着武器赶了过去。许常德也想去看看热闹,但想到枪子没长眼睛,万一脑袋中了颗流弹,那他去县城妓街买个老婆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了。所以许常德还是跟几个老实的乡民在饭厅里一边吃着李二姐做的素餐,一边喝着老酒。

这时,他们听到一旁打坐的圆通法师忽然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回过头去,几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圆通法师垂下了头,用光头撞向了结实的地板。许常德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圆通,而圆通则伸出了手,在许常德的掌心里写着什么。

许常德念过几年私塾,所以识字。圆通法师在他手心里写的是:“我要回归来寺!要是再呆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许常德劝了几句,要是李家少爷回来后发现圆通法师不见了,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可圆通却又写道:“要是你不送我回去,我就撞地自杀!”

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许常德只好给那几个一同喝酒的乡民说:“我还是背着圆通回归来寺吧。被李家少爷骂一通,总比看着圆通法师死在这里好。”说完之后,他便背起了圆通,出了李家宅子。

虽然夜幕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许常德毕竟是货郎,这条路他早就走习惯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个来回。他背着圆通大步流星穿过了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刚走到镇口的时候,圆通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常德回过头来,却感觉圆通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划着什么。圆通是在写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许常德不禁暗笑了一声,这圆通法师倒也体恤自己,怕他累了。不过这才走几步路,哪需要休息?他正准备在圆通法师的手心写字,告诉他自己不累时,他忽然听到旁边一幢屋里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里恰是李二姐的包子铺。李二姐刚和瞎眼婆婆与两个儿子吃完了晚饭,正和瞎眼婆婆唠叨着。许常德凝神听了听李二姐和瞎眼婆婆的话之后,发现那只是无关痛痒的家常话罢了,听了几句就厌烦了。他也懒得再在圆通法师的手心里写字,干脆一把将圆通背到了背上,继续向镇外的藏龙山走去。

上山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许常德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从感觉似乎后面有人跟着他。向后望了好几次,却只看到一片黏稠得像胶水一样的黑暗,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大概是自己疑神疑鬼吧。许常德这样对自己说道。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背着圆通法师来到了半山腰那破败的归来寺前。推开虚掩的庙门,他将圆通放在了大殿佛像前蒲团上。他想找点光亮,可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蜡烛与油灯。许常德这才恍然大悟,圆通是个又聋又瞎又哑的大和尚,他哪里需要什么油灯蜡烛?

许常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啪嗒”一声打燃之后,大殿里出现了片刻的光亮,但立刻就熄灭了。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面前有一条白影,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个白衣人脸上蒙着一张黑布,露出一双阴骘到极点的眼睛。刹那间,白衣人的手中闪过了一道寒光。那是一把匕首,一把锋利的匕首。刚才许常德点燃的火折子,就是被白衣人吹灭的。

许常德不禁因为这巨大的恐惧,而发出一声凄惶的尖叫。但这尖叫声只是短促地响起后,便消失了。就在这一瞬间,白衣人已经扬起了手中的匕首,锋刃划过了许常德的颈项。一股鲜血飚了出来,许常德傻了一般呆立在大殿中。只是片刻,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用手捂住颈子,就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掌,还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你是谁?”许常德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问道。即使死,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白衣人狞笑着答道:“我是刘胡子。”说完之后,他也点燃了一只火折子,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光明。

圆通法师宠辱不惊地坐在蒲团上,他早已嗅到了大殿里的血腥气息,但他依然不动声色,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惧的模样。

许常德忍住剧痛,捂着颈子,跌跌撞撞冲出了庙门。他知道刘胡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自己的颈子正汩汩流着鲜血,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只想死在离归来寺远一点的地方。就算做鬼,他也不愿意再见到刘胡子。

在庙门外的空地上,出现的感觉全身无力,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离一般,他呻吟了一身后,软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扑倒在地之后,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正好可以看到有着微弱光亮的大殿中,身着白衣的刘胡子拿着锋利的匕首,一步步逼近了满面安详的圆通法师。

刘胡子扬起了手,将匕首狠狠插进了圆通的胸膛,又使劲搅动了几下。鲜血从圆通的胸口涌了出来,他只微微抽搐了几下后,便停止了扭动。

圆通死了,死在了刘胡子的刀下。

整间归来寺的大殿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刘胡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走出庙门,拾来一块坚硬的石头,冷笑着敲碎了许常德的四肢关节。

许常德痛得晕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刘胡子轻轻扔掉石块,拍了拍手掌,然后冷笑着身形一闪,如流云一般朝山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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