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局长西蒙·李斯盯着凯伦·佩莉递到他眼前的那张纸。他反复读了三遍,依然读不出个所以然。他知道,虽然不得不要求凯伦解释一通,可到最后自己仍有可能一知半解。这让他感觉很不公平。周一大清早的头一件事,就让他觉得碰了一鼻子灰。

“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凭啥要替……”他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想要确认佩莉不是在搞恶作剧,“这个利弗·王尔德所带领的一帮学生在东威姆斯的一个山洞内进行的挖掘工作埋单。”

“因为他们干了司法鉴证科要花十倍价钱才能办下来的差事。而且我一向知道您喜欢花一分钱办十分事的工作效率。”凯伦说。

李斯觉得对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之意。“我不是指预算的事。”他没好气地说,“我是想搞清楚为什么这个……”他抬起手,手心朝上,做出失望的样子继续说,“为什么要搞这种活儿。”

“我认为在调查卡特里奥娜·麦克伦南·格兰特的绑架案过程中,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凯伦平和地说。

她是在取笑自己吗?还是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我不是在跟你玩文字游戏,督察。你做这项工作对破案到底有什么帮助呢?”李斯甩甩那张费用申请单问。

“我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1985年1月威姆斯的洞穴群中发生了一起不同寻常的塌方事件。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为1967年迈克尔矿井封矿以来,那一带的地质情况很稳定,没有发生过一起重大塌方事故。”凯伦一边说,一边细细品味着李斯脸上困惑、茫然的表情。“追查之后我才发现,那起塌方事故是在1月24日周四被发现的。”

“那又怎样?”李斯一脸不解地问。

“卡特里奥娜就是在那之前一天被杀的,长官。”

“我知道,督察。这案子我很熟悉。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一座不起眼的山洞里发生的塌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李斯拨弄着桌上的镜框说道。

“呃,长官,是这样的。”凯伦靠在椅背上说,“在当地人眼中,那些山洞可不能算不起眼。人人都知道那儿,大部分村民在小时候都到那儿玩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搞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卡特里奥娜和亚当被绑架到了哪儿。关于这一点,我们找不到任何目击者。于是我就想,在那个季节,山洞区一定荒无人迹。因为天气寒冷,孩子们不可能在山洞外游戏,而光线又微弱,即便有行人经过,也只不过迈入洞口几步,不会深入下去。”

李斯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她的话吸引住了。凯伦汇报工作的方式异于其他下属。多数情况下,这种方式令他稍感恼火,但有些时候,比如今天,他还真无法拒绝她那犹如讲故事般的叙述方式。“你是说,这些山洞有可能成为绑匪窝藏人质的地点?你不觉得这有点像伊妮德·布莱顿的儿童故事吗?”李斯说,试图夺回对话的操控权。

“她的小说很受欢迎啊,长官。况且,我说的那个叫做瑟恩的山洞,如今已经用栅栏门封了起来,防止有人进入。可是在当年,那里可算不上固若金汤。洞穴保护协会的人一直把那儿当做俱乐部,在那里进进出出绝非难事。”

“可是,如果当时绑匪被人发现,岂不就像瓮中之鳖?”李斯反问道。

“呃,那倒也是。但我们不能完全肯定。而且,据传洞中有条密道直通麦克德夫城堡。”

“天哪,督察。你吃了迷魂药吗?这是无稽之谈。”

“不见得,长官。这种说法有点道理。警方知道绑匪是坐船离开交易地点的,警方的证人说当时似乎听到尾挂机艇的声音。可是等到我们匆匆忙忙地开着直升机在附近的海域用探照灯搜寻时,发现‘夫人岩’附近根本就没有小型船只。我们现在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整起案件的高潮。万一绑匪沿着海岸行驶了几英里,把船藏到了山洞里呢?他们或许弄了一艘充气快艇。然后把船和所有的物品都丢弃在山洞里,临走时制造了一起塌方事故。”

李斯摇着头说:“这故事听起来比《一千零一夜》和《007》加起来都要离奇啊!你觉得绑匪是怎么……”他顿了一下,“把山洞给弄塌的呢?”

凯伦露出讨好长官的灿烂笑容说道:“我不知道,长官。希望王尔德那帮人能揭开谜底吧。我相信我们能在那堆石头下面找到线索,对得起警局的花销。”

李斯用双手捂住脑门。“我想你是疯了,督察。”

“也许吧。”凯伦站了起来,“这是布罗迪·格兰特爵士的案子。您尽可以多花些钱,长官。这一次没有人会过问预算大小的。”

李斯能听见血液汹涌翻腾的响声。“你把这起案子当做儿戏吗?”

“不,长官。”凯伦一本正经地说,“我对这起案子的态度相当严肃。”

“但是你表现自己严肃态度的方式却很儿戏。”李斯拍桌子道,“我想看到的是中规中矩的警方调查,不是去基林岛一日游。是时候让你去了解下过去的事情了。你该去找劳森谈谈。”这一席话是用来教育凯伦警局谁说了算的。

然后,凯伦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道。“我很高兴您能这样想,长官。我已经做好了要谈上……”她低头看看表,“三个小时的准备。那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现在就全速前进,去蓝营了。”

“什么?”这些法夫郡人为什么就不能说简单的英语?李斯想。

凯伦叹气说:“我要开车去皮特海德了。”说着她朝门口走去,顺便回头补上一句,“我老是忘记您是个外来户,总是听不懂我们本地人的话,是吧,长官?”

还没等李斯回答,凯伦已经走出了敞开的房门。这种感觉真像是一头母牛出了牛棚,李斯一边懊恼地想着,一边起身去关门。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么个女人,居然有兴致去挖一个破山洞。靠这种办案技术的女人来为自己在布罗迪·格兰特爵士的案子上赢得名声,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托斯卡纳,坎普拉。

长长松了一口气的贝尔·里奇蒙德驶下沿着托斯卡纳从佛罗伦萨一路向南通往锡耶纳的高危车行道。意大利的司机让她吓破了胆,他们的车速极快,车距几乎为零,尤其碰到转弯时,两辆车几乎擦身而过,这就使得原本狭窄的道路让人觉得更加逼仄了。另外,坐在一辆租来的车里让她觉得分外别扭。贝尔一直认为自己的驾驶技术不错,可是意大利总是刺激她的神经。而这一趟的任务,已让她的神经彻底崩溃。

星期天晚上,她在房间里马马虎虎地吃了一顿晚饭。这是她自己选的;本来她受邀与格兰特一家共进晚餐,可是却被她以工作为名推脱了。真实的原因可没那么堂皇,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事实上,她巴不得有独处的机会,好让自己到户外吸上一口烟。她想看会儿无聊的电视剧,和女性朋友们在电话里聊些八卦。她还想跑回家里,和外甥哈里一起玩电子游戏。每次和自己的采访对象近距离相处时,她总会有这些感觉。和采访对象在一起建立不了多少亲密关系。

然而,独处的那份乐趣亦没有维持得了多久。她刚开始看一部新的美剧,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贝尔调小电视机的音量,放下手中的酒杯,从沙发上起身。她打开房门,发现苏珊·查尔斯顿手拿一个薄薄的塑料文件夹站在门口。“抱歉打扰了。”苏珊说,“但这事很紧急。”

贝尔掩饰着扫兴的情绪,退后一步,挥挥手让苏珊进屋。“进来吧。”

“我能坐吗?”苏珊指着沙发说。

“请便吧。”贝尔一边说,一边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在两人之间留下最大的距离。对于苏珊,她一直没有好感。除了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冷冰冰的干练,她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没有女人之间那种可以建立私人关系的热情。“有什么事吗?”

苏珊把头一歪,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想必你已经领教到,布罗德里克爵士喜欢让别人把自己的果断决定付诸实践。”

“这只是你们的说法。”贝尔说,也许更恰当的说法是向来都刚愎自用,“那么他想我做什么?”

“你的思路挺快的嘛。”苏珊说,“也许这就是爵士为什么喜欢你吧。”她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贝尔。“很多人他都看不上。但只要被他看中了,他就总会给予特别照顾。”

这是在先“予”后“取”啊。不过好在以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即便不“屈从”于对方的“礼遇”,自己仍然有饭吃,有衣穿。“让我做事,首先那事得让我感兴趣,没有兴趣我可干不好。所以,用不着这样抬举我。”

“很好。爵士想让你去一趟意大利。”

这个主意绝对出乎贝尔的预料。“为什么?”

“因为爵士认为意大利警方在这起案子上没有利害关系,所以办起来不会束手束脚。如果让佩莉督察去,或者让她的某个同事去,他们会因为语言问题,或者因为是局外人而有所不便。爵士相信你去能办得更好,因为你精通意大利语。况且,你刚从那里回来,而且还新结识了几个当地的朋友——当然不是警察朋友。当地人也许知道那座乡间别墅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苏珊笑笑,补充说,“即便不考虑以上因素,你也能免费去托斯卡纳旅游一趟。”

贝尔没有思前想后就答应了。这很可能是抢在警方之前拿到新线索的唯一机会。“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说意大利语?”她故意不紧不慢地说,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已然被说动了。

对方冷冷地一笑,“并不只有你们记者才无所不知。”

真是咎由自取。“爵士想让我什么时候出发?”

苏珊递过文件夹说,“明天早晨六点,有一班去比萨的飞机。我们已经帮你预订了,到了机场有雇好的车子接你。住宿我没帮你预订——我想你情愿自己安排。当然所有费用你可以回来之后报销。”

贝尔有些吃惊。“早上六点?”

“只有这一班直飞航班。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会有车送你去机场,只需四十分钟。”

“嗯,好好。”贝尔不耐烦地说,“你很自信我一定会同意吧。”

苏珊把文件夹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们的算盘没有打错。”

因此,她现在才置身意大利,沿着瓦尔德尔萨一条泥泞的小路穿过一片又一片盛开中的向日葵,一阵又一阵的兴奋感在嗓子眼里汹涌升腾。她不能确定,在意大利,布罗迪·格兰特爵士的名片能否像在苏格兰那样被用作敲门砖,但她隐隐觉得,爵士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国度无处不在、侵肤蚀骨的腐败现象。如今,在意大利没有哪件事是不能用交易来解决的。

当然,友谊除外。正是因为这种友谊才使她在意大利有了栖身之地。格拉齐亚和毛里奇奥已经把他们的一座老仓库改造成了假日公寓,其中最小的一套被当做了工作室,屋前还配了一小段平台。贝尔在机场打电话通知格拉齐亚时,对方本来要免费借给她住的。贝尔花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向对方解释清楚,她此行的一切费用都有人埋单,所以格拉齐亚尽可以漫天要价。

贝尔拐入一条更为狭窄的凹凸小路,小路蜿蜒地穿过一片橡树林。大约行驶了一英里左右,她的车来到一片长着橄榄树和玉米的小高地。高地的另一头是一片房屋,屋前有一块手写的牌子,注明“博斯克拉塔”。

贝尔拐过几处急转弯,继续向前,再次驶入一片林子。刚经过博斯克拉塔之后的第二个拐角,她放慢了车速,隔着一片低矮的灌木望着小路尽头那栋残破的别墅。除了大门上挂着的一段红白相间的带子以外,这幢建筑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那段带子就是警方调查的全部了。

沿着曲曲折折的道路又行驶过五分钟后,贝尔来到了格拉齐亚家的农场。一条两耳耷拉的黄狗在锁链一端活蹦乱跳,气势汹汹地吠叫着,一副不管隔着多远见人就咬的架势。没等贝尔开门下车,格拉齐亚就已经奔下廊子的台阶,一边在围裙上擦拭双手,一边皱缩着脸上的皮肤,绽出笑容。

一阵隆重的欢迎加上把贝尔带进那间漂亮的工作室总共花了半个小时,也让贝尔重新找回了说意大利语的那种节奏感。接着,两个女人各自端了一杯咖啡在格拉齐亚家昏暗的厨房里聊起来,厚厚的石墙把热浪挡在了室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快就回意大利了吧。”格拉齐亚说,“你之前说是工作上的事?”

“差不多吧。”贝尔努力找回说意大利语的感觉。“跟我说说,你最近有没有发现那栋废弃的别墅里有什么异常情况?”

格拉齐亚疑惑地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的?宪兵星期五去过那儿。他们在附近转了转,然后又找了博斯克拉塔的住户谈了谈。但这一切和你能扯上什么关系?”

“我们在这度假的时候,我到那栋别墅里看过。在那儿找到了一件与苏格兰一起二十年前的悬案

有关的东西。”

“什么案子?”格拉齐亚迫不及待地问,一双关节肿大的手在桌子上焦躁不安地乱动。

“一个女人和她还是婴儿的儿子被人绑架了。交付赎金的时候,事情起了变故。那个女人被杀了,她儿子从此下落不明。”贝尔摊开双手,耸着肩说道。不知怎的,每次说意大利语的时候,一些手势总是运用得相当自如。

“你在此地发现了某些与这起案件有关的东西?”

“是的。那群绑匪管自己叫无政府主义者,他们用海报的方式索要赎金。我在那幢别墅里发现了一张类似的海报。”

格拉齐亚惊奇地摇着头说:“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小了。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去宪兵队的呢?”

“我没去,我想他们不会相信我的。或者,即便他们相信,也不会对一桩二十年多前发生在英国的案子感兴趣。我是等到回国之后才找了那个女人的父亲。他是个十分有钱有势的人物,是那种一句话就能让世界震三震的人物。”

格拉齐亚冷冷地浅笑道:“也只有这种人才能让宪兵队打起精神,不辞劳苦地来到锡耶纳。怪不得他们对谁曾经住在那幢别墅里那么感兴趣。”

“是呀。我觉得有人偷偷住进去过。”

格拉齐亚点点头。“那栋别墅是保罗·托蒂的。他在十二年前就死了。他愚蠢又自负,花了所有积蓄买了一栋大房子在人前卖弄,可却出不起钱供养这座豪宅。后来,他死了,也没留下遗嘱。他的家人一直为了这栋别墅争得不可开交,还闹到了法庭上,这屋子也就一年一年破败下来。家里人谁也没有想到修缮一下,最后就什么也不剩了。他的家人好几年前就不来此地了。所以,有一段时间那里就有人搬进来住过。在夏天住住,然后就走了。最后一拨人住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格拉齐亚喝完杯中的咖啡,站了起来,“我所知道的都是听人传言的,但是我们也到博斯克拉塔那儿同我的朋友聊过。他们对你讲的可比告诉那些趾高气扬的宪兵多得多。”

苏格兰,皮特海德。

詹姆斯·劳森走近时,凯伦细细地打量着他。他再也没有那副高昂着头、挺直腰板、不可一世的威仪了。眼前的他肩膀塌缩,迈着紧张的小步子。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仿佛老了十岁。他隔着桌子坐在凯伦对面的椅子上,左转右扭了好一阵子才安顿下来。这恐怕是他想要控制谈话主动权的举动吧,凯伦想。

接着他抬起目光,双目灼灼地看着凯伦,眼神中依然带着警察那种敏锐和犀利,表情则如石头般冷漠。“凯伦。”他点了一下头说道,苍白的嘴唇透着一点蓝色,抿成了一条细线。

她觉得没必要和他寒暄几句。因为说不上几句话,双方一定会陷入互相责备和挖苦的境地。“我需要你帮忙。”

劳森露出鄙视的笑容说:“你以为你是谁?克拉莱丝·斯达琳吗?要想当朱迪·福斯特这样的大明星恐怕还得再减几斤肉吧。”

凯伦想起劳森也上过审问证人的课程,他也知道该如何利用对手的弱点。既然如此,她自己也知道。“汉尼拔·莱克特也最好减减肥。”她说,“不过对于一个知法犯法的警察,恐怕减了也是白减。”

劳森一挑眉毛,“他们在你参加督察考试之前没送你上训练班吗?如果你想来巴结我,那可用错了方法。”

凯伦失望地摇摇头,“我没这种时间和精力。我不是来这儿讨好你的。我们俩都清楚,能帮我的话,你在这儿的日子也能稍微好过点。假如你对我不理不睬,鬼知道你在这儿的生活会有多惨。你看着办吧,吉米。”

“请喊我劳森先生。”

凯伦摇头说:“这叫法抬举你了。”她把话交代清楚了,自己是不会用任何尊称的。她能听见对方鼻子里喘着粗气,每次呼气都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你以为你还能让我的日子过得更惨吗?”他瞪着凯伦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把我单独关起来,就因为我以前是个警察。你是今年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我已是个让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的老怪物了。我不抽烟,也用不了电话卡。”他轻轻地哼笑一声,一口痰在嗓子眼里呼噜呼噜直响。“你觉得你还能把我整到何种地步?”

凯伦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他一眼。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家伙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他的食物里吐口水,或别的更恶劣的行为。是他背叛了她以及其他同仁。凯伦明白,大多数警察的从业动机都很纯正。为了工作,他们做出了牺牲,他们在意自己是否是合格的警员。当他们发现毫不含糊地执行的命令居然来自一个背负三条人命的高级警察,他们的士气一下子落到了最低点。这种心理上的沉重打击到现在仍未能完全恢复。到现在还有人责怪凯伦,觉得不应该把陈年旧账翻出来。凯伦却觉得放任这种罪恶,这些人怎么能睡得着。

“他们告诉我你经常去图书馆。”凯伦说。劳森的眼皮一跳,她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头脑保持活跃很重要,是吧?要不然待在这种地方,真能把人整疯了。我听说你这些天正从图书馆下载一些书和音乐到MP3上,想到了就拿出来听听。”

劳森把目光转向别处,手指时而伸展,时而攥紧。“你还在负责悬案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那种让步似乎用尽了他体内残余的力量。

“现在那是我的部门了,罗宾·麦克伦南退休了。”凯伦不带感情地说道,表情泰然自若。

劳森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后方光秃秃的墙上。“我是名优秀的警官,没有留下多少悬案让你们这些跟屁虫擦屁股。”

凯伦似有深意地盯着他。他杀了三个人,还想把两起谋杀罪名嫁祸在一个弱小的人身上,到现在居然还称自己是个优秀的警察。罪犯自我幻想的能力总叫她大跌眼镜。她就纳闷了,触犯了法律,扯了这许多弥天大谎,残害了多条人命后,他怎么还能端坐在这儿如此大言不惭。

“你是破了不少案子。”凯伦只能这么说,“但我现在掌握了一件悬案的一些新证据。”

劳森并不动容,但从他在椅子上的一阵响动中凯伦觉察到他有兴趣。“卡特里奥娜·麦克伦南·格兰特。”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笑。“能让你亲自跑来这儿的,一定是谋杀案。我当高级督察那会儿,没有了结的谋杀案就只有这一宗。”

“你的推理能力一点都没下降。”

“那么,怎么样?过了这么久,你终于找到那个狗杂种了?”

“哪个狗杂种?”

“前男友,还能有谁?”陷入回忆之中的劳森皱起灰色的脸部皮肤,“弗格斯·辛克莱尔,护园人。他也是被逼的,因为卡特不承认他是儿子的父亲。”

“你认为是弗格斯·辛克莱尔绑架了母子俩?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抢到孩子,再弄到足够的钱,让他们父子俩能过上奢侈的生活。”劳森说,仿佛是在和小孩子讲大道理,“后来,为了不让卡特指证他,他就在交付赎金的时候杀了她。我们都知道是他干的,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凯伦凑近身子说:“档案里可没有写明这些啊。”

“当然没有。”劳森的喉咙里发出蔑视的响声,“天哪,凯伦,你以为那时候我们就这么蠢吗?”

“在1985年,你们没必要把一切细节都透露给被告方。”凯伦说,“你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给继任者留下指向性的信息。”

“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是不会在档案上乱写的。”

“很好。但是档案中丝毫没有表明你曾经留意过这个辛克莱尔。没有问讯记录、没有录像带,也没有任何证词。提及他的唯一证词来自格兰特夫人,据她称,辛克莱尔是卡特里奥娜儿子的父亲,但是卡特一直予以否认。”

劳森望着别处说:“布罗迪·麦克伦南·格兰特是个有权势的人,和总警司是一个级别的,这一点我们都同意吧。如果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我们是不会写进档案里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尽管我们都把辛克莱尔当做最大的嫌疑人,但也不想就这么一锤子把他打死。”

凯伦听得嘴巴一张一合。她瞪大眼睛说:“你觉得布罗迪·格兰特想杀死辛克莱尔?”

“你是不会明白卡特死后他那份痛苦的。我个人觉得这也并非不可能。”说完,他紧闭起嘴唇,挑衅地看着凯伦。

她早就看出布罗迪·格兰特是个厉害的角色,然而却从未把他想成是一个会下格杀令的人。“你错了。”凯伦说,“辛克莱尔一直都很安全。格兰特认为他没有那种胆量。”

劳森哼了一声。“现在他是可以这么说,但在当时,谁都能感觉到他对那个小伙子的愤恨之情。”

“你查过辛克莱尔了?”

劳森点点头。“表面来看他确实很有嫌疑。但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还跑到国外工作,是奥地利吧,干地产管理。”他又皱起眉头,挠挠刮得一干二净的下巴。一开始他说得很慢,但是随着记忆逐渐清晰,语速不断加快。“我们派了一组人去和他谈谈,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洗脱他嫌疑的证据。在案件的高潮部分——绑架、写勒索信、交付赎金、逃跑——这段时间他一直歇工度假。而我们在艺术学校采访的人也说,那张海报运用的是德国表现主义的手法,这正好和他住的地方能联系起来。”

他耸耸肩,“但是辛克莱尔自己却说,那段时间他去滑雪了,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度假胜地奔到下一个度假胜地。为了省钱,他睡在自己的路虎车里。几个关键的日子他都有乘坐上山吊椅的证明,是付了现金乘坐的。我们无法证明他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证明他出现在了我们认为他出现的地方。这些地方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可是依然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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