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因为傍晚五点之前要在“I·L”打工,所以约好和高千在店里会合。

时间不差一分地,高千开着车出现了,说是问漂撇学长借来的。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是曾经见过的那辆白色小车。

“现在有了机动力,接下去不管要去哪里都没问题了。”

的确,今晚要去的人家并不一定就是我们的“目标”。很有可能从那位吉田小姐的口中又冒出其他登场人物,而如果那个人的位置很远,要带着“礼物”去赶电车或者巴士就很辛苦了。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高千下定了决心要追查到底。在把“礼物”交到拥有正当权利的人手中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如果出现了开车都去不了的地方,接下去就该准备机票了吧。不知怎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对于这样的她,我能跟进到什么地步呢……忽然,心里产生了不安的逡巡。虽然觉得接下去应该不可能出现那么极端的局面,但是万一高千说要乘飞机去国外,我该怎么办呢,跟她一起去吗?

高千延续了跟昨天一样的“丧服”风格,但也不是上下一身黑,而是在外套之下露出了绑着黑色蝴蝶结的纯白色缎纹衬衫;裙子是黑色的,比昨天那条短,虽然隐约可见胫骨以下被丝袜包裹的部分,但就平时的高千来说,已经非常收敛了。

她没戴平光镜,但是把头发束在脑后盘成扁扁的团子状,像昨天一样,能清楚地看见整个额头。很久以前有部欧洲电影还是什么的,里面有一所严格的教会学校,此时的高千就像那所学校里女生宿舍的舍长一样,散发着洁净与严厉并存的气息。

也许,在为“礼物”找到落脚处之前,这段时间她都打算一直保持这种“丧服”风格吧。想到这里,我立刻得出了结论——不管去外国还是去哪里,总之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我都要一直陪着她。

只是,这样的决心对高千来说或许只会碍事。基本上从昨天开始,我就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连现在,也因为没有驾照,开车的任务都只得交给高千,就是这么的狼狈没用——好啦好啦,就这样吧。我决定不要想得太多。

车子朝市里开去,到达吉田幸江宅邸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正如初鹿野先生所说,作为某位大地产家的千金小姐,幸江的住宅位于一块有足球场那么大的地皮上。中庭宽得好像小学操场,隔开了和风与西式两种风格的建筑。停车场四周环绕着植物和庭院灯,简直有宾馆酒店的风格,场上停了好几辆车,看着像是来宾的座驾。

通过玄关的对讲机告知了来意,从看似主屋的那幢建筑里走出一位身穿围裙的中年女性,把我们领去位于宅邸深处的洋馆。屋子里传来吵吵嚷嚷的人声,时不时有男女混合的高声大笑洒落到昏暗的庭院里。女佣朝我们行了一礼就离开了,我忽然开始觉得不安。

“好像正在招待客人。”

“是的吧。她说过了,在举办家庭派对。”

“还真是喜欢派对啊。”

“唔,况且‘此乃欢庆时节’嘛。”

她意思好像是说,眼看就是圣诞节了。

“不过,这种场合我们进去不要紧吗?”

“没问题。因为女主人亲口说了欢迎光临。”

玄关口有露台,摆放着白色桌子和几把椅子。夏天会在这里潇洒地举办花园派对吧,想必在户外喝生啤会无比可口……我沉浸于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幻想之中。

高千敲了敲门。

“来咯——”一个明显带着酒意的娇美声音回应道,“请——进——”

站在门口望过去,宽敞通风的大厅里,十来名年轻男女分成若干组,谈笑喧闹着。突然所有的喧嚷忽然寂静下来,就好像被按了开关还是引起了什么联动反应,所有人,不分男女,视线都集中在了高千身上。

“吉田小姐在吗?”

不知是谁的手指间夹着香烟,连那升腾而起的紫烟都仿佛静止了。在一片静默之中,高千的语声清脆地响起:“我是昨晚打电话给你的人。”

“啊,是我。”一个栗色头发烫成仙人掌一样的形状、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性如梦初醒般地走上前来,“你是……高濑小姐?”

“是的。”

“呃,不好意思,你是模特儿吗,还是演员?”

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未必全是因为她跟文化界和演艺圈人士交往很广的缘故吧。

“不,我只是学生。”

“哎?”

“你在做什么啊,幸江?”坐在里面沙发上的一个男人回过神似的站起身来。他戴着黑框眼镜,茶色的长发束在颈后,一眼看上去有着艺术家的风范,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快到这里来。”

“好的好的——那个,高濑小姐,来点香槟吗?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我开了车。”

“哎呀,大家都开车的啦。”

所谓的大家,看来就是指集中在大厅里的这些人了。一眼看过去,每张脸上都已经染了相当的酒气。停车场里的那些车应该就是他们开过来的,可是还像这样若无其事地饮酒,是要回去的时候酒驾,还是说今晚就打算住在这里了呢?

“总之,我就不用了。”

“好吧。那么这边这位小弟弟——啊,不对,不是小弟弟了呢,对不起。这位男朋友同学,你喝点什么吗?”

公平地说,就算被叫成“小弟弟”,我也无法抱怨。经常被大家评论为长了张没有紧张感的脸,再加上还比高千矮了整整一头,所以光凭着没被错当成她的小孩这一点,我就必须感激不尽了。

其实,因为平时几乎没喝过香槟,我很想趁这个机会尝试一下的,但是我决定配合高千婉言谢绝。

“不了,我不会喝酒——”这可真是个连我自己都要羞愤至死的弥天大谎。

高千一被请进大厅,之前凝结的空气就解冻了,颓废的喧嚷再度回归,香烟的烟气又飘摇起来,聚集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高千。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王牌啊。”

“哎呀,果然是面子够大。”

“推掉其他安排到这边来真是太值了。”

“嘿,幸江,快点给我们介绍下嘛。”

“就是说呀,别装模作样啦。”

另一方面,高千虽然被请进了大厅,却并没有应邀坐进沙发,也没打算脱下外套。事情谈完马上就走——她全身上下都表露着这样的意思,看得我心里惴惴不安。我当然明白,被那些醉鬼毫不客气地进行“品评”让她很不愉快,可是不管怎么说,今晚是我们有求于人上门打扰的,态度上应该再温和一些会比较好吧。

“没有装模作样啦。我今天也是跟这位小姐第一次见面嘛。”

斜一眼正为自己进行辩解的幸江,刚才那个艺术家风范的男人直接走到了高千身边:“你好,我叫天童。”说着,已经递上了名片。

高千微微一笑,看都不看一眼名片就交到了我的手上。经过近一年的交往我已经知道,当她这样刻意露出笑脸的时候,心里已经焦躁到想把什么东西一脚踹飞了。

为了不成为她发脾气的飞踹对象,我悄悄地从高千身边挪开点距离,看着刚拿到手的名片,上面写着“天童明彦”。是个服装设计师,住所在东京。

对于高千的反应,天童好像有些发怵,但终究还是显示出了成年人的从容,笑着打个哈哈:“那个,我问你啊,你干过模特儿的工作吧?我在哪里见过你来着。”

“很抱歉,”高千无视天童,直接对吉田说道,“我们办完事情马上就走。”

没给吉田回答的时间,这次是另一个男人走到高千身边了。他身材矮小,特征是鹰钩鼻。

“嘿,待会儿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吗?”一边说着一边把名片递给高千。高千当然也是看都不看,迅速地交给了我。

代她朝着鹰钩鼻男人露出个态度良好的笑容,我看了看名片。名字是清水诚,职业摄影师,住所在埼玉。

“好啦好啦,够了啊你们。”吉田小姐推开两个男人,像要保护高千似的搂住她,“回老家的时候,就把工作忘掉呀!”

“我是忘掉了啊。”清水镇定地回答,“又不谈工作,我想和她在私人关系上接近嘛。”

“我也是。”天童也点头,“工作什么的,根本就没在我脑子里。”

“胡说八道。高濑小姐,我们去那边房间吧,搭理这些家伙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哎?喂!小幸——”

“才没那回事呢。”

“你这是犯罪!把人还回来,还回来!”

“可恶,把人家说的跟绑匪似的!还有,别在客人面前叫我小幸啦。”

吉田小姐做出要揍两个男人的架势,伴之以一阵大笑,接着要把高千和我领去另一个房间,就在此时——

“你之前说的有话要问,是指华苗的事情吧?”

一个软乎乎的、好像小孩子撒娇一样的奇妙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回过头去,有位眉目如画的美男子正靠在没点火的壁炉上,乍一看好像和我们同龄,但从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情况来看,也像是过了三十。事后问了下,原来他已经四十四五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娃娃脸。

总之,从他的话中可以知道,吉田小姐好像已经预先把我们的来意大致向各人传达过了。

“是吧,那又怎么样呢?”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讲不好吗?”

他傻呵呵地笑着,好像要特意强调那口白牙似的,声音则好像掺进了纳豆一样黏黏糊糊。以这种方式讲话的人大多很难让人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这个娃娃脸的男人大概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研究过发声法吧,话语本身清晰明了。

“若是华苗,这里所有人都认识她。如果有幸江不知道的事情,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所以就在这里讲比较好,没错吧?”

“是啊是啊。”清水猛点头,“广国偶尔也会说些好话的嘛。”

看来那个有着娃娃脸、讲话像纳豆一样的人名字是广国。

“那么,我就直接问了,”高千环视众人,“华苗小姐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道哎。”广国以一种微妙的自恋架势耸了耸肩,“至少我不知道。这里有谁知道吗?我想多半没有吧。”

“那天晚上,在这里的时候——”现在开口的是一位留着波波头、五十岁上下的女性,“根本一点都看不出那种迹象。”

“华苗小姐在去年平安夜参加了在这座屋子里举办的圣诞派对。在那之后,就自杀了对吧?”

“是的,的确是这样没错。”

“在派对上,她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完全没有。是吧?”转动着夹在指间的香烟,波波头寻求在座诸人的同意,“说起来其实还比平时显得更开心,说什么‘都等不及婚礼了’诸如此类的话。那之后竟然会马上跳楼,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也就是说,是从这里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自杀,对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做答的人是吉田小姐。“这件事情,去年警察也问过了,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晚上,华苗回去的时候是十一点半左右。她从这里乘了出租车——”

“出租车?”

“是的。然后,她跳楼的那座公寓,从这里出发开车应该差不多要三十分钟吧。平时应该不用那么久,但因为是年末,主干道到处都很拥挤。这些都是警察说的,所以不会错。”

“三十分钟吗……”

“是的。之前你说你们正好目击了华苗的自杀?”

“没错。”

“那你们应该很清楚了,华苗跳楼的时间是刚过午夜零点,也就是刚下出租车以后。顺便一提,警察还告诉我们,把疑似华苗的女性乘客在公寓前面放下的那位出租车司机也做证确认了那个时间。所以呢,我想说的是,华苗从这里离开以后,直到抵达现场之前,一直都在那辆出租车上,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如果在这三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决定自杀,那应该也是在出租车里,这可能吗?我表示怀疑。”

“会不会是收到了什么坏消息?”清水说道,“通过电话。”

“电话?怎么弄?她又没有手机。”

“出租车有无线电话。可能是通过那个?”

“怎么可能。虽然不知道是谁带来了坏消息,可是那个人怎么会知道华苗乘上了那辆出租车?”

“那个,我有点事想请教——”

“什么啊?”怏怏不乐抱着胳膊的吉田小姐笑着转向高千。

“华苗小姐从这里乘上出租车的时候,有没有告诉司机去哪里?回自己家,还是御影公寓?”

“这个啊,我不清楚了。”

“但是,一个预计要花三十分钟才能到的地方,差不多三十分钟就到了,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一开始就指定了目的地让出租车开过去,这样想很合理吧?”

多半就是这样的——我尝试着在脑海中的地图上确认各个地点的位置关系。

此村家和御影公寓中间隔着吉田家,两者的方向正好相反。若是华苗中途才改变主意,再加上又是交通拥挤的时段,想必会损失相当多的时间。

“唔,是吧,肯定就是这样的。”

“现在,我想问一下——”高千给我递个眼神,让我把专程带来的那件“礼物”拿出来,“这件东西,哪位有印象吗?”

得到的反应只是一阵奇妙的冷场。我请所有人都传看一遍,但每个人都只是一脸困惑地立刻交给了身边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就转了一圈,又回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吉田小姐的手依然揽在高千背后,身体紧贴着她,“好像是件礼物?”

“我们觉得,说不定华苗小姐去年是带着这个来参加派对的。”

“啊?是吗?有人记得吗?”

“华苗的礼物吗,我不记得收到过呢。”

“谁会送你礼物啦!谁要送啊。”

“但是我不记得了啊。”

“都一年前了。”

“她没带那种东西来啦,绝对没有。”波波头说得斩钉截铁,“要是带来的话,肯定会有人问她的,打算要送给谁。”

“对哦,这么说的话,是这样呢。”

也就是说,更大的可能是华苗小姐在离开吉田家以后,乘出租车到了“Smart-In”,在那里买了这件东西,而不是在派对之前预先买好。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我们——”

“啊,说不定那个是——”

高千正以眼神示意我该回去了,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那是位坐在摇椅上的女性,笔直的长发异常地黑,光泽闪耀,感觉像是某家高级俱乐部的妈妈桑。“华苗小姐准备送给打电话来找她的那个人的?”

“电话?”

我们到访以来第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高千身上移开,集中到那位好像妈妈桑的三十岁上下的女性身上。

“等等,你说什么啊,京子?什么电话?”

好像连吉田小姐也是第一次听说。

“呃,我是直到现在才刚刚想起来,那天晚上,确实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喏——”被称作京子的她,以眼神示意放在摇椅旁边台座上的无线电话,“那天晚上我也是坐在这里,同一张椅子上,所以就接了电话,然后是个男人的声音,问此村小姐在不在——”

“会不会是她未婚夫啊,就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初鹿野先生。不是他吗?”

“不,不是的,我之前见过初鹿野先生。他两年前来参加派对的时候见过,后来又碰见过他们两人在街上约会,还为此取笑过华苗呢。所以,如果是初鹿野先生,那时我应该听得出来。完全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声音。”

“那会是谁?”吉田小姐从高千身边离开,奔向京子女士,“到底是谁呢,那个男人?”

“他没报名字吗?”天童也一脸正色,“就只是让华苗接电话?”

“也不是。这么说起来,好像他说过自己是谁来着。”

“快想起来啦。”清水说,“责任重大啊。”

“说起这个……我当时好像觉得,好奇怪的名字啊。或者说,一开始都没意识到那原来是个人名。”

“想不到是人名?”

“那就是物品,还是别的什么?”

“好像就是那样的感觉,呃——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Kuruma啦。”

“Kuruma?Kuruma的话,是指汽车那个Kuruma?”

“字怎么写的我不知道,但他的确说自己是Kuruma来着。”

“Kuruma——这样啊。”

“然后呢?后面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我就转告华苗,跟她说‘有你的电话哦’。”

“然后?”

“没什么然后,就是这样了。”

“华苗的样子如何?她去接电话,有没有心神不定,或诸如此类的感觉?”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是吗’这样,很平常的反应。态度很温和。唔,因为她对任何人都很温和,所以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派对以后——”

高千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再度集中到她身上。

“华苗小姐没在电话上说什么吗?比如,在派对以后和那位Kuruma先生会面什么的?”

“不知道啊,没听那么多啦。叫她听电话以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完全没印象。大概是跟其他什么人去聊天了吧。但是,那个电话以后,华苗的样子应该也并不反常,如果有的话,因为就紧接着男人打来的电话,我肯定会记得的。”

“这件事情你告诉过警方吗?”

“没有。刚才也说过了,直到刚才为止,我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从她略带不安的表情和语气来看,或许在事件的第二天是因为宿醉而没能想起来,但从那之后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想起来,这说法到底是真是假就感觉微妙了。也许是觉得要把之前忘记说出的事实再主动去向警方报告太麻烦,所以有意识地保持了沉默也说不定。

“喂喂,”天童极其夸张地仰天长叹,“真是让人没辙的家伙啊。”

“这不能怪我呀。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听到消息的第二天还在宿醉状态。再说就算想了起来,我也没想到会跟自杀有关啊。”

“喂喂,正常都会想到这可能是有关联的吧。毕竟那可是男人打来的电话呀。”

“话是这么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啦,”广国忽然从旁杀出,摆出一副自己是主角的神情总结道,“那件‘礼物’是华苗从这里回去以后,买了准备送给那个叫Kuruma的男人的。只能这么想了。”

“我明白了。各位,非常感谢。”

“那么,正事办完了,来这边坐会儿放松一下吧。”

“抱歉。我们必须要走了。”

“哎?!”

天童和清水发出了表示抗议的惨叫二重奏。

“不可以啦!那样绝对、不、可、以!”

“稍微放松下再走啦,好不好?”

“抱歉,真的一定要回去了。”

“怎么这样啊。你们现在就走的话,场子的气氛一下就没有了啊。”

“那我们下次再联络吧。电话号码告诉我,好不好?”

“可以啊。”

“真的?”

“真的。”高千带着满意的微笑,朝我扬了扬下巴,“请问他去要吧。”

“哎?那是什么意思啊。”

“若是他认为可以给的话,就会给你咯。”

“那么,你!”清水带着一脸死钻牛角尖的表情,朝我凑过来,“可以告诉我的吧?”

“呃……这个……唔——”

我犹豫不已,可是仔细一想,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因为我并不知道高千的电话号码。我的房间原本就没拉电话线,所以不只是她,朋友们的电话号码,我基本都不知道。

搞什么啊。所以高千才会那么干脆地说告诉对方也无妨吗,我想通了。可是清水他们想不通。

“嘿,你知道的对吧?可以告诉我们吧?拜托了,好不好嘛。”

“这个……是问我吗,这样啊,呃,恐怕我无能为力,所以呢……”

我像进行国会答辩一样地东拉西扯,此时吉田小姐伸出了援助之手:

“蠢死了你们几个!哪有人会把女朋友的电话再去告诉别的男人的?好啦好啦,散开散开,都适可而止,死心吧。”

“哎——怎、怎么这样……”

“之前不是说要把工作忘掉的吗?”

“所以我也说过了啦,脑袋里根本就没想什么工作啊。”

“那不就好了吗,真是的。”

“可是可是,如果她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这派对是要开来干吗的嘛。”

“胡说什么啊,真是本末倒置。她本来就是临时登场的啊。”

“可是这样的夜晚,你看,得有美女光照才像话啊。”

“要说光彩照人的美女,这里也多得是嘛。”

“哪有——全都一把年纪了好不好。”

“哇,真是对不住呢,年纪一大把了。啊啊我生气了!都回去好了,你们几个!”

“啊,抱歉。小幸,刚才都是胡说,是胡说的啦。”

“别叫我小幸。快点给我回去!”

“对不起。都是我不对嘛。”

幸江小姐成了防波堤,替我们拦住还磨磨唧唧想纠缠下去的清水等人。向她道过谢后,高千和我立刻离开了大厅,朝停车场走去。正要上车的时候——

“喂——等等我啦。”

好像纳豆一样拖着尾巴的笑声追了上来。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广国。

“我说,”他哧溜一下把身体挤进高千和驾驶座这边的车门之间,“真的回去了吗?”

“对不起,我们很忙。”

“我还想再见到你呢。”

“有机会的话。”

“那你当然会为我制造机会的对吧?”

“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我喜欢上你了。”

“请你稍微谨慎些吧,我男朋友就在这儿呢。”

“哎?”

趁着广国被我分心的间隙,高千坐进了驾驶席,立刻发动引擎。我也慌慌张张地蹿进副驾位。

“哎,等下嘛——哎!”

不等副驾驶这边的门完全关好,车子就开了出去。排气音消弭了死缠着追上来的广国的呼喊,汽车向着夜间的道路飞驰而去。

“还是在电视上比较男人啊。”手中握着方向盘,高千低语道。

“啊?”

“就是那个广国什么的。你不觉得他还是在电视屏幕上显得更帅吗?”

“他是出现在电视上的人?”

“哎呀,你没发现?哦,对了,匠仔你家里没有电视呢。我说你,也稍微有点儿文化生活行不行,别一有钱就全部喝掉啦。”

“电视嘛,在学长家里也常常看啦——他是演员?”

“婚外情电视剧什么的,他经常出场。你没见过那张娘娘腔的脸?”

“没,我不认识啊。早知道的话,就问他要签名了。”

“啊?等下啊,匠仔。你竟然要男演员的签名?要来干吗?”

“卖给粉丝。”

“……卖掉以后要干吗?”

“用卖来的钱去‘三瓶’喝酒。”

“啊啊,匠仔!我真是太爱你这一点了。啧!”她夸张地咋舌,极尽能事地挖苦,“啊啊真的是,太喜欢了。”

“唔,实在是承蒙夸奖,多谢多谢。”

“你若喜欢的话,我随时随地都能说给你听哦。”

“话说回来,我们去御影公寓吗?”

“当然。”

“华苗小姐从吉田小姐家告辞以后,去见了打来电话的那位Kuruma——”

“这种可能性很大。”

“然后,如果华苗小姐乘出租车赶去赴约的地方是御影公寓,那就可以认为,Kuruma是住在那里的。”

“没错。看来这件‘礼物’总算要找到归属了啊。”

到了御影公寓,我们首先去检查大厦的住客信箱。

大概有四十多家的信箱,但是其中有差不多一半没贴名牌。而贴了名字的那些,我们也没找到一个姓氏是可以读成Kuruma的。

“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没贴名牌的有很多,是单纯地空着房子呢,还是虽然有人住,但故意没有贴出来?”

“谁知道。大概两种都有吧。”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安槻大学有不少学生住在这里。而说到学生,我的情况也是一样,与其说故意,其实大部分人只是单纯觉得麻烦所以才不把名牌贴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Kuruma确实是那个人的姓氏,那么他住在这里但只是没有贴出名牌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为了收集信息,我们决定到“Smart-In”里面去看看。幸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说——这次没见着昨晚那位名叫大庭的安槻学生。店里只有一个站在那里看免费杂志的男孩,没有其他客人。

收银处站着身穿统一店名衫的中年男女。以前在店里买东西的时候见过他们,因为有着这种熟悉感,感觉会比较好打交道,便上前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这座大楼的拥有者种田先生的次子夫妇。

本来我一直以为“御影”就是大楼主人的名字,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那为什么要叫御影公寓呢,我们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得知,种田店长的父亲、大楼的管理人之所以会想到这个名字,其实就只是因为他喜欢御影石来着。

不知是因为店里比较空,还是因为我们常来买东西所以已经成了熟脸,又或者是被高千的美貌吸引,总之种田店长很配合,告诉了我们不少事情。

“对了——”高千取出那件“礼物”,“去年平安夜应该有人买了这个,请问您还记得吗?”

“你是说——去年的平安夜?”店长第一次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这个啊——”

“听说当时是一个名叫今村的安槻大学学生在店里当值。”

“哦,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确实那天晚上是我和今村君在店里。通常今村君放长假的时候都是回老家不在这边,但就是去年的年末,说手头太紧还是什么的没回去,在我这里上班来着。对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但是包装礼物嘛我就不记得了。说是平安夜,可是客流什么的跟平时相比也没有太大变化。因为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不太肯定,但确实是没有印象了。”

我努力回想去年平安夜在这里买下咖啡杯装布丁时的场景。在收银处为我包装并且绑上缎带的店员,我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但不是种田店长。我还记得那是个感觉是来打工的年轻人。也就是说,为这份“礼物”和我们六人的交换礼物进行包装的,大概是那位今村君吧。

我们想问一下今村老家的联系方式,但是种田店长说只知道他本地的住处。雇用打工者的时候,应该收到过简历,所以我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过看来讲讲其他话题倒是无妨,但涉及店员的个人隐私时,他还是很谨慎不愿意随便泄露的。其证据就是,他甚至还说不知道把三年前收到的简历放到哪里了。我觉得文件管理不可能如此混乱,所以应该将之解释为他不想告诉我们吧。当然,有这种谨慎的态度很正常,我们也理解,并没有继续追问。

顺便又试着问了下有没有名叫Kuruma的人,店长告诉我们,有关御影公寓的事情要去问他父亲,即公寓管理员,于是我们决定马上就过去看看。据说管理员住在大厦的一楼,房间位于“Smart-In”的后面。

按响“种田”名牌旁边的电铃,一个混杂着咳嗽音的老年人声音应答道:“来啦。”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十分抱歉。”高千语声高雅,有若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这座公寓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名叫Kuruma的先生?”

一声咳嗽:“谁?”

“Kuruma先生。”

“我是问,你哪位?”

“我叫高濑,是安槻大学的学生。”

“学生啊?”

“是的。”

“请稍等一下。”

声音消失了,然后安静了好几分钟。该不会说了句稍等以后就把我们的存在给忘了吧,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时玄关的门终于打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老人脑袋光秃秃的,带一副圆圆的眼镜。看来他就是管理员种田先生了。或许因为先入为主吧,我感觉他与刚才那位“Smart-In”的店长先生十分相像。老人来回打量了我和高千片刻,结果对着高千开口了:“你说的Kuruma先生,是这位Kuruma先生吗?”

说着,他递过来一份文件,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某个地方。我定睛一看,看到了“来马卓也”这个名字。

“这个,读作Kuruma吗?”

“是的。在我这边的住客里,说到Kuruma,就只有这一位了。”

“这位来马先生住哪间房?”

“以前住在最高一层的房间里,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

“他搬走了。”

“搬走……什么时候的事?”

“唔,今年春天——差不多那时候吧。”

“去哪里了?”

“不知道,具体我也没问,不过大概是回老家了吧。因为之前好像说过要辞掉工作,回去继承家业什么的。”

“那他老家的住址,您知道吗?”

“这个嘛,呃,你们和Kuruma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高千让他看了“礼物”,开始讲起为什么会来这里的种种经过。说到一半时,或许是看出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讲不完,又或许是对之产生了兴趣,老人说着“好啦,请进来坐吧”,把我们迎入了房间。

我们跟着老人来到起居室,这里相当宽敞,大概跟公寓里的其他房间规格不一样,对独居而言,感觉稍微大了一点儿。不过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独自生活。

虽然只是速溶的,但老人特意为我们泡了咖啡。

“这样啊,去年的那件事情对吧?”

“管理员先生也够受的吧?”

“嗯,是啊。一开始,警方很自然地以为跳下去的是这座公寓的住客。所以,就来问我了,有没有见过跳楼的女子。然后我就说,我没见过那张脸。可是,有个警官态度很硬,说什么‘不可能,再给我好好看看’之类的,所以我也来脾气了,就跟他们说了,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附近没有其他的高层建筑,所以想跳楼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了。我说的,就是从现在算起五年前,也出过一样的事情。”

“五年前……”

“哎呀,我说漏嘴了呀。”

说是说漏嘴,种田老人却并未打算就此缄口。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独居老人,妻子已经去世。他大概非常想有人跟自己说说话,所以才会这样,看似不乐意提及,却还是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个正常情况下对公寓管理而言极不光彩的话题。不过也可能他平时就是个话特别多的人。

“其实,都不知道这是有多巧,五年前——就是这幢大楼刚刚建成的那年——也是在平安夜,有人从这里跳楼了。”

“在平安夜……”

“是啊。大概也是巧合吧,同样是从最上面跳的。到底为什么老是从这里跳呢,果然还是因为附近没有高楼吗?”

“您说的五年前的跳楼,究竟是什么人呢?”

“是这附近鸟越女士的外孙,名字叫鸟越久作。他死的时候才刚刚十六岁啊,出事的平安夜那一天就是他的生日。”

“平安夜是生日……”

“而且,那年春天,他刚刚升入高中。”

也就是说,如果还活着,他比我和高千都大一岁。

“您刚才说是附近,那么那位鸟越君也不是这幢公寓的住客?”

“嗯,不是的。”

“可是却特意跑到这边公寓来跳楼?”

“是啊。唔,不过久作君的情况是,从自己家走到这里也用不了五分钟,所以还不至于说是‘特意跑来’这么夸张。但是,有件事请很奇怪,去年自杀的那位,呃——”

“您说此村小姐吗?”

“跟此村小姐的情况一样,听说没有遗书。”

“没有遗书……”

“嗯。而且对于他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一个人知道原因。毕竟久作君那一年通过了海圣学园高中部的入学考试,刚开开心心成为一年级新生来着。”

海圣学园,昨天初鹿野先生的口中也出现了这个名称。这是县内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听说因为是初高中一贯制教育,所以从外校进入高中部的入学考试相当之难。

“若是考试落榜了还能理解,可是却在通过考试的那一年,所以真的是……听说他本人也很高兴的。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自杀呢?”

“但真的是自杀吗?”

“最后是这样的结论。虽然没有遗书,但在最高一层的楼梯平台上,久作君的鞋子摆放得非常整齐。就算是一时冲动,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自杀的吧。我是完全不明白啦,不过那正是多愁善感的岁数嘛。自杀的人也就罢了,留在世上的人可就受不了了。”

种田老人好像莫名地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变成了发牢骚的语气。“刚才也说了,久作君是我认识的人的外孙。她叫伊织子,是从前的安槻小姐。话虽如此,倒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参加过选美,不过总之是不输给你的大美女啦,而外孙就是她的骄傲。”

“那么,失去外孙的时候,想必相当伤心……”

“何止是伤心,整个人都枯萎了。在外孙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有好一阵子卧床不起。后来,眼看着人像是恢复了,却变得痴呆了,出现了这种病必然会有的症状,没事儿就四处乱跑。”

完全是感同身受的恳切语气。“她在大冬天的寒气里,穿着薄薄的衣服,还光着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听我儿子儿媳说,她也经常来我们家店里。脑子已经痴呆了,经常说些好像久作君还活着一样的话,买下各种各样东西,说是要送给外孙什么的。我儿子媳妇也可怜她,就先顺着她的意思卖给她,之后马上联系鸟越家里,让他们接她回去。我自己也遇到过好几次。关键是,她会把那些辛辛苦苦买下的东西特意放到久作君跳楼的地方去,难道是当作‘供品’吗?这可真是太矛盾了啊,明明觉得外孙还活着,怎么又去给他上供呢。大概她自己也时常犯糊涂吧,弄不清久作君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唉,真是够呛,那之后没活太久,嗯,对她本人而言也算是件好事吧。”

“也就是说,那位外婆她已经——”

“嗯,死掉了。是去年的事情。她在冬天里还是穿着很薄的衣服跑到外面转悠,回家以后就得了肺炎。因为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最后没能扛过去,走了。真的是,人生不过如此啊。”

老人的眼睛微微泛起了红。“家里但凡有小孩自杀的,之后都一样,很难熬。鸟越家也是弄得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

“久作君的父亲,说起来是鸟越家的上门女婿来着。唔,之前就已经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了,但在儿子自杀以后,夫妻俩的吵架就没停过。久作会自杀,都是因为你没教好——诸如此类的话。总之,就是都把不好的责任往对方身上推。最后离了婚,丈夫离开鸟越家。到头来剩下的,就只有伊织子的女儿一个人——要说,真是天翻地覆啊,明明看上去是那么幸福的普通人家,因为外孙的自杀,所有一切都……”

“——说起那对鸟越夫妇,”不知在想什么,高千问道,“莫非,他们俩都是上班族?”

“嗯?哦哦,是啊是啊。确实是这样。女婿在一家食品公司工作,女儿和见,当时在文化教室教授电子琴还是什么的。”

“那也就是说,久作君大部分时候是由外婆照顾的?”

“听说是的。因为父母经常不在,所以很自然地,伊织子女士就照顾起外孙了吧。”

“说到伊织子女士,她是不是那种特别热心于教育的类型?”

“是啊。听说在复习迎考的时候,她也代替做母亲的一直紧跟在外孙身边照顾他。因为这样,后来久作君通过海圣入学考的时候,伊织子那种高兴的心情,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高兴。”

为什么高千会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一下子没想明白。而且她的样子也有些古怪,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发现她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地发着抖。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样大受打击?

“……也许是没能留下遗书,而不是没有留下——”

“嗯?你说什么?”

“啊,抱歉,没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来马先生——”

“哦哦,来马先生。照你刚才说的,自杀的此村小姐大概是打算把那份‘礼物’送给来马先生的,是这意思对吧?”

“是的。所以尽管为时已晚,我们还是觉得应该把它交给来马先生比较好。”

“明白了。请稍等一下,我去查一查。”

“拜托。还有——”

“嗯?”

“刚才您说,您告诉警察,不记得见过此村小姐,但在这一带附近,您一次都没有见过她吗?”

“印象中是没有。再说,她本来就不是这一带的居民啊。”

“虽然如此,那比如说,来马先生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也没来过他的房间吗?”

“那谁知道啊。我又不会对住客的生活样样都去打探清楚。”

“也对。”

他告诉我们来马卓也的老家地址,是在安槻市旁边再旁边的城市,单程距离大概有八十公里吧,这下子又有相当“远方”的关系人物出现了。事先备好车辆的高千真是有先见之明。

高千站起身来,低头致谢:“太感谢您了。”

“没事没事,很荣幸能跟你这样的大小姐聊天,我也很高兴。感觉像年轻了三十岁哪。”

看来这一次,不管去哪里,高千都是沐浴在男人们的赞美声中。这么说起来,迄今为止她几乎没什么机会离开校园走到“外面”去不是吗?虽然也有几份家教在做,但是也没什么理由与“外面”积极往来。说不定这一次就是证明高千的影响力在“外面”世界也同样管用的巡礼;多亏有她,我们才得以从各色人等那里顺利得到回应。

“等等,这么说起来……”

一直把我们送到玄关的种田老人,忽然露出困惑的神情。高千也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

“呃,刚才突然想起件怪事——抱歉,刚才的‘礼物’,能让我再看一下吗?”

我不自觉地望向高千,经她眼神许可后,将“礼物”递给了种田老人。他口中“嗯嗯”地低哼着,把眼镜举高一些然后又放下来。

“这是——”

“怎么了?”原本正要穿上鞋子的高千,转身走向种田老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我不是说这件东西本身怎么样——那位此村姑娘,在去世的时候带着这个吗?看这包装纸,好像是在我们店里买的东西——”

“是啊。那怎么了?”

“没,呃,我是想说,这真是太巧了。”

“巧……您指的是?”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事呀。五年前去世的鸟越女士的外孙,听说他在跳楼的时候,也带着这样的‘礼物’;而且也同样是在我家店里买下,包装起来再扎上缎带,完全就像是圣诞礼物的样子……”

“——明天也还是要用车啊。”高千握着方向盘,一边低声说道。

“是啊——这么说,你打算明天去来马先生的老家?”

“嗯,我想今晚先打个电话过去。毕竟要去的话单程就要两小时,如果去了人不在家的话就很头疼了。”

“明天吗,打算几点去?”

“要看对方的时间吧——匠仔,你明天也要打工是吗?”

“嗯,不过没关系啦。申请换个班就好了,反正现在也不是旺季,没那么忙,而且老板其实很好说话的。”

“这样啊,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不过你这样做的话,我很开心。”

“小事一桩啦。只不过就算我跟着也派不上什么用处咧。”

“没有啊,没那回事的。”

“啊?”

“要是一个人的话,我会害怕哟。”

虽然是玩笑的口吻,但我立刻就知道了,她是认真的。

“害怕?”

“害怕看见真相。”

“真相——你指华苗小姐的自杀?”

“嗯,自杀的理由。”

“这么说起来,刚才你也说了奇怪的话呢。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自杀的高中生,不是没有留下遗书,而是没能留下——大概这个意思的。”

“你听到了啊。”

“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华苗小姐是因为我想到的那个理由而自杀,那么五年前那个高中生多半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选择去死吧,我觉得。”

“同样的理由,那是——”

“现在还不能说。我害怕说出口来。而且,说不定是我想太多了,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总之,全都等到见过来马先生以后再说吧,好不好?”

“可以啊,不过——真的是巧合吗?”

“什么?”

“五年前的事件和去年的事件。总觉得两者之间实在太相似了……”

“我想是巧合吧。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华苗小姐特意选了那里去自杀。那是为什么呢?世人没有看穿的五年前那位高中生自杀的原因,她因为某种契机看明白了;由此感觉到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就选了这同一个地方作为自己赴死的场所——会是这样的结论。”

“但是……”

高千所说的事情我好像可以理解,又好像不太明白。不过,其中也有几处明显的矛盾。

“如果华苗小姐是因为跟过去那次事件的缘分,从一开始就选择御影公寓作为自杀的地方,那么这份‘礼物’里装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单纯就只是重复五年前事件的形式,对吧?还有,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这么一来,就感觉好像来马先生跟这次的事件完全不相干了……”

“是的,你说得很有道理。匠仔。”

“那么——”

“但是还不清楚,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清楚。总之,我想还是先去见见来马先生,然后再重新思考一下。关键是,现在都还不确定,这位来马先生和去年平安夜打电话到吉田宅邸找华苗小姐的Kuruma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因为原本约好漂撇学长的车只借用今天一天,所以必须得先还给他,然后请他同意明天再借我们用一天。

“哟,你们俩。”

到了学长的家里,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鸭哥,也就是鴫田老师,和他的未婚妻弦本绘理都在,三人正在一起喝酒。

“辛苦了。怎么样?哎呀——”注意到我手上拿的“礼物”,学长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去,“什么,又白跑一次啊。”

“但是总算找到目标了。那么小漂,明天也能把车借我用吗?”

“可以啊,要去哪里?”

高千说了来马先生老家的地址,漂撇学长重重叹息一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啊。本来是很轻松地拜托你一下的,怎么好像搞成很严重的事情了啊。真对不住。”

“嗯,没事啊。总不能半途而废嘛。”

“真是对不起啊,高千。”

“别在意别在意。”

“真的吗?感觉你最近心胸很宽广啊,怎么讲,简直像是女神一样了。而且今天也穿得超有品位哦。”

“奉承话就免了吧。”

“才不是奉承哟。平时那种特别性感的着装当然也非常好啦,但是现在这样,怎么说,好像严厉的女教师那样的禁欲感,反而感觉特别色情,我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

“燃就不用燃了吧,小漂,借你电话用一下。”

“哦哦,请随便用,打到国外都没事哦。”

高千朝电话机走去,学长从冰箱里拿来罐装啤酒。我接过啤酒,朝绘理和鸭哥笑道:“今天是来提前庆祝吗?”

“嗯,算是吧。”

三天后就要举行婚礼了,或许由于紧张的缘故吧,鸭哥的表情比平常更生硬。本来就已经是长了一张“生气脸”的人,现在简直已经达到了悲壮的程度。要是让不认识的人看到,简直要误会他是对结婚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再最后商议一下流程。”就连平常从来不为外物所动的现代女孩绘理,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对了对了,我很期待哦,匠仔的歌。”

“啊?什么歌?”

“余兴节目哟。”漂撇学长把一张从打字机上打印出来的纸唰啦一下戳到我面前,“这个,看到没,流程已经全部排好了。要认真练习哦。”

“我不会唱歌啦。”倒不是自谦,我是个完全没有音乐细胞的人,“不行的啦。”

“什么啊,只要有心意在就足够了嘛。”

“拜托请放过我吧。”

“高千、小兔、小鸭,还有小池,所有人都要唱的哦。就连白井教授也一样。这种情况下,就只有你一个优哉游哉的,世人不会原谅你哦。”

“怎、怎么这样……”

“少啰唆,事已定局了。这个话题先放到一边——”他做出个把东西挪到旁边的动作,同时偷偷瞥了眼正在打电话的高千的背影,“到底怎样了?”

“关于‘礼物’吗?情况的进展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复杂。”

“所以我就问你到底是怎么样的。”

“呃……这个,请你问高千吧。”

“你说什么啊?你一直都跟高千在一起行动,结果什么都没搞清楚?”

“没关系啦,匠仔。”大概是明白了我的犹豫,高千用手盖住话筒,回过头来,“请你跟大家说明吧。”

“知道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我把截至目前所知道的情况,包括五年前的高中生自杀一事,全都说了一遍。

“这个确实很奇怪啊。”鸭哥探出了身体,“五年前和去年,就说是巧合,共同点也未免太多了。”

“是啊。”漂撇学长好像总结陈词似的,抱起胳膊,“首先,是从御影公寓的最高一层,也就是八楼上跳下来这件事。然后鞋子在楼梯平台上整齐摆放着,去年华苗小姐还有外套放在旁边,不过总之也把这一条列为共同点好了。然后是两人的遗书都没找到,而且身边的人谁都想不出其为什么要自杀。何止想不出理由,事实上那两人都正处于最幸福的时候。五年前的高中生通过了非常难的海圣学园入学考,而华苗小姐马上就要跟心爱的未婚夫结婚。”

“还有最关键的,”绘理也表露了好奇,“就是两人都是在平安夜的那一天跳了下来,而且同样都带着在‘Smart-In’买的‘礼物’……这么多要素集合在一起,真是只是巧合吗?”

随着她的这番话,去年平安夜的情形在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来。今天集中在这里的,都是去年在场的成员。不——只有一人缺席。

是大和,也就是东山良秀。去年这个时候,绘理的男朋友是大和。如今,她是鸭哥的未婚妻。

鸭哥已经请了曾经交往过的药部裕子小姐参加婚礼,那绘理怎么样呢?她打算邀请大和吗?虽然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忽然之间,对这件事好生在意起来。

绘理在去年平安夜的这个时段,已经确定要去自己家乡的保险公司上班了。但是后来她干脆地放弃了内定的职务,甚至也没有回父母身边,而是开始在安槻打工度日。

理由是,她开始跟鸭哥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说是如果离开安槻,就无法跟鸭哥一起生活了。

“话说回来,匠仔,五年前那位高中生带着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多希望提问的是漂撇学长啊,或者鸭哥也行呀。可偏偏这么不巧,是绘理问出了问题。

“不,那个吗,呃,其实,那个——”

“什么?你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不是,我知道的。但是,这个,呃,是稍微有点奇特的东西——”

“奇特的东西?”

“说是……杂志之类的吧。”

“杂志……哪种?”

“呃……就是合订的,然后全彩页——”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得要领呢。”漂撇学长很是焦躁地打断我,“全彩也罢单色也罢,随便怎么都好啦。问你的是,那是什么内容的杂志啦!”

“内容嘛,嗯,是成人的那个。”

“啊?”

“就是登了女性裸体照片什么,总之……就是那一类的杂志。”

“也就是说,色情杂志?”

“唔,就是那种东西。”

“欧美的吗,还是日系的?”

因为觉得是来到了自己的“擅长领域”吗,漂撇学长的呼吸变得急促,问出的问题比全彩还是单色之类更加不知所云。

“欧美系。是那种欧美著名杂志的日语版。”

“但是为什么会是这种东西?”

“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本杂志确实是那位高中生本人在‘Smart-In’买的吗?”

“看来是的呢。说是警察取得了确证。”

“可是,特意让人包装起来再扎上缎带,那位高中生应该是想把这份‘礼物’送给什么人吧?”

“正常想来应该是吧,打算包装得漂漂亮亮的,送给好朋友这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送出去之前就自杀了呢,而且还自己带着那样东西?”

“不懂。在这一点上,也和去年此村华苗小姐的情况完全一样。”

“唔——”

漂撇学长一边进行着上述的提问,一边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娴熟地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在平底玻璃瓶里调着酒,然后再一一递给大家。其他方面姑且不论,一遇到饮酒的事情就很认真,这方面我们俩真是意气相投。

“其他呢,还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个嘛……就这么多了吧。”

“还有一个哦。”鸭哥提高了声音。因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吧,他的眼睛闪亮得出奇。

“什么?”

“海圣学园啦。”

“啊?”

“就是说,五年前的高中生是海圣学园一年级对吧?然后去年那位小姐,她本人,她的朋友还有未婚夫,全都是海圣的毕业生不是吗?”

“但是那能算共同点吗,如果从‘跟事件有关’这层意义来考虑的话?”

“嗯,谁知道呢。海圣的学生和毕业生数不胜数,所以理论上说,在出事的那一天,发生其他意外的数量应该也有不少。话说我也是海圣毕业的一员呢。”

之前我并不知道鸭哥是海圣毕业的,不过确实,这一点应该是不相干的。还有没有其他共同点呢,我一边想一边啜着冰水调过的酒,然后忽然想到了——要说共同点,还有一个。

高千向种田老人提问时候的情景。高千是这么问的——外婆是不是那种相当热心于教育的类型?然后,确实如她所说。

鸟越伊织子恐怕是溺爱外孙久作的吧。这一点很容易想象。然后——

华苗身边也有一个人,他对华苗就相当于伊织子对久作。不必说,那是就是华苗的父亲正芳。

(父亲看一下女儿的东西哪里不对了!)

如此怒吼的正芳先生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那种自以为是、充满了控制欲的态度!作为控制对象的女儿死去,反而激化了他的控制欲。还有——

还有正芳先生就如同伊织子待久作那样,溺爱着华苗。

一个外孙,一个女儿。

因为两个孩子的死,两个家庭各自变得四分五裂。

鸟越家是名副其实的支离破碎;而此村家,尽管家人还住在一起,却显然已经沦为彼此疏离、感情无法修复的境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或许是另一大共同点了。

可是……想到这里,我忽然陷入了困惑。这究竟是否可以称为“共同点”呢?个人主观上爱护有加,但客观来说不过是有着自以为是的独占欲,像这样的亲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个吧。久作和华苗并不是特别的个例。就算是我,或者漂撇学长,甚至高千也一样,多半也都有那样的亲人吧。

因为这样的“关系”就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这和刚才鸭哥所说的把海圣学园作为共同点是一样的,理论上说相关的事件就多得数不过来了。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得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共同点。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好像只能说是直觉了。

不,或许这并不是单纯的直觉。可能因为一直从旁目睹高千询问相关人士时做出的反应,在这过程中我也被她的思考方式传染了。

此时高千挂了电话,回来加入我们的讨论。

“怎么样?”

“说明天晚上可以。”

“这样啊。那么‘I·L’的打工,白天的班上完以后再去就可以了。”

“什么?匠仔,你还打算死皮赖脸跟着高千一起去啊?”

“有什么关系。”高千从漂撇学长手中接过啤酒,“说起来他可是我的保镖呢。”

“啊?保镖?!你说匠仔?喂喂喂高千,你这么一说,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保护谁了。”

完全没错。我连反驳的心都生不出来。

“说起来,刚才你们说什么唱歌不唱歌的,这是——”高千看着漂撇学长递给她的婚礼流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慢着,等下等下……‘爱的赞歌’,高濑千帆,这是什么啊?搞什么名堂啊,这个?!”

“如你所见咯。为了庆祝两位新人开启崭新的人生,请尽情歌唱吧!”

“开、开什么玩……”

像是突然想起鸭哥和绘理也都在座,高千倏地吞下了后面的话。她瞪着漂撇学长,眼里满溢着不甘,要不是新人还在这里,她会把议程撕个粉碎吧。

“……我说小漂,至少曲目可以本人自选吧?”

“可以哦。但是绝对要唱!”

“我知道啦。唔,那么安全起见,就唱《瓢虫桑巴舞》好了。”

“噢,很好哎。经典中的经典。”

“匠仔,这个我们来二重唱吧。比起一个人出丑,两个人丢脸要好多了。”

“哎哎哎,无视制作人的意见可不行哦。”

“什么制作人啦。看你那体形是要制作瓦斯气罐吗?话说回来,小漂——”高千打量着学长的手边,“那是什么?”

“嗯?这个?”定睛看去,漂撇学长拿了一沓米色底上画着红线的票券,“彩票。”

“哎?”看起来高千很厌恶这种东西,她露骨地皱起了眉,“小漂你居然有这种爱好?”

“有、有什么不好嘛。再说又不止我一个,小鸭也买的哦。”

“我也买了呢。”鸭哥还没回答,绘理探出了身体,“不过放在家里了没带来。高濑同学你们不知道这个吗?”

“不知道。是年末彩票?”面对绘理,高千的态度变得客气。

“有点不太一样。应该是圣诞节彩票吧,名字就叫圣诞彩来着的。”

“简称圣彩,可不是吃的生菜哦。”插嘴讲这种无聊俏皮话的,自然是漂撇学长,“这个中彩的奖金很厉害的,一等奖竟然有——”

在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学长接下去说出来的那个数字,一时之间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如同对着线粒体解释银河系的规模一样,对普通人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简直是新年甩卖大出血嘛。”

“与此相应的,没有那种只差一个数字的‘前后奖’,所以很难中。”

“中奖号码什么时候知道?”

“开奖日就是平安夜那天哦。”绘理就好像已经中了一等奖似的,开心得咯咯直笑,“开奖是从正午开始,所以等我们的婚礼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出号码了。若是中了一等奖之后再迎来仪式,哇,真是人生最棒的一天了。”

这会不会想得太美了啊,我苦笑着,然后忽然想了起来:“难道去年平安夜,学长说的大家全都没中的彩票,就是这种?”

“没错。圣诞彩每年都会发行,十二月开始发售,平安夜开奖,然后兑奖的有效期一直到第二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一般来说彩票兑奖期都是一年时间,可是这款因为是和圣诞这样代表恩惠的特别时节联系在一起,所以就多了一天,都不知道该说是小气呢还是大方。”

“高濑同学也别这么严肃,买一次看看嘛。说不定新手运气好,一下子就中大奖哦。”

“还是免了吧,我可没兴趣给国库增加财富。”

“净说扫兴话的女人啊,你还真是。”

“没错,就是这样的,小漂。你如果真心想跟我交往,这方面请务必了解清楚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再买彩票的话,你就愿意和我发展到那一步?”

说这番话的时候,或许是被高千平时看不到的严厉女教师风格的禁欲系着装燃起了热情,漂撇学长的眼神比平常更认真。

“嗯,可以啊。只不过,接下去要把烟酒也戒掉。”

噗的一下,漂撇学长把刚刚叼进嘴里的香烟喷了出来:“说、说什么胡话呢。你自己本来也喝酒的好吗!”

“再有,看到女孩子的时候,也不能跑上去絮絮叨叨套近乎。”

“既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真的戒给你看哦。你不骗我吧,真能跟我进一步发展是吧?”

“务必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

“很好!我明白了。那么,这些彩票的权利,全部让给匠仔了。”

“啊?”一沓米色的彩票忽然被推到眼前,我整个人都困惑起来,“这要怎么办,学长?”

“什么怎么办,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全都送给你了。”

“但是,就算不是一等奖,万一中了别的什么小奖怎么办?”

“那毫无疑问,既然已经让出了权利,自然是你去领奖金啊。”

“真的吗?就算你现在这么说,将来万一真的中了,到时候你就会说分你多少多少的,肯定是的。”

“不会。男子汉一言既出,绝无二话,更不养小三,哈哈哈哈。”面不改色插进这种若是正经说来都可能被揍的无聊俏皮话,这正是漂撇学长之所以成为漂撇学长的地方。“——这样可以了吧,高千?”

“也就是说,以后戒女色了对吧。”就凭着能配合他俏皮话的功夫,高千也称得上是修养见长了吧,“然后,烟酒也要戒了哦。”

“我知道了。话说,这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算完啊?”

“说什么呢你,当然是一生一世啦。”

“哎?怎、怎么这样!你太不讲理了!”

“连这种程度的决心都没有,那怎么成?还是说,怎么,小漂你觉得香烟和酒都比我更重要?”

“好狡猾呀,高千。明明你自己也喝酒的嘛,有时候还抽烟咧。”

“做朋友的话没关系啊。但是呢,对于抽烟喝酒的人,我绝对不想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会让我想起我爸。”

“想起……令尊?”

漂撇学长露出了茫然不解的表情,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是意识到这是不可以碰的话题吧,于是及时打住,他总是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极其细致周到的一面。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保持与高千的友谊。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或许高千是因为“父亲的问题”,才将死去的华苗小姐和自己等同起来了吧。

“可是啊,你要这么说的话,这世界上的男人大半都没了资格啦。”

“但我期待的是,小漂你和其他男人有所不同呢。”

学长的表情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决心在动摇——或者毋宁说,眼看着正在瓦解。高千也真是坏心眼啊。

我觉得他太可怜了。“学长,不要勉强了。喏,这个我还给你好了。好不好?”

“不要。”他自暴自弃般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既然已经送出去了,那就是匠仔你的东西。”

“你会后悔啦,真中奖的话。”

“都说了不要了,就是不要。”

“真受不了你,净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死撑。既然这样,我就送给‘I·L’的老板咯?”

“啊?为什么?等到开奖时,也许会中个几等奖呢?你不要奖金啊?”

“奖金当然想要啊,但是,我可没有能够用在抽奖上的好运气。”

高千凑趣地鼓掌喝彩。

“受不了,真是没意思的家伙。”学长重又拿出罐啤酒,故意示威似的,咕嘟咕嘟往下灌,“太讨厌了!两个人合伙,哼。啊!话说我想起来了,刚才在‘I·L’来了个客人——”

“呃,有客人很正常啊,毕竟是餐饮店嘛。”

“白痴。不是那个意思啦,是高千有客人来。”

“我的客人?谁?”

“叫什么此村英生吧。这个名字,莫非是那位华苗小姐的亲戚?”

“嗯,是她弟弟——话说回来我们还没见过他本人。他来过了?”

“是啊。说是想见见高千。”

“等下,为什么英生先生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根本都没见过面啊!”

“这个嘛,是问了他母亲吧。只要知道了名字和安槻大学学生的身份,就有办法调查了。不过为什么会连你在‘I·L’出入都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然后呢?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吗?”

“这个没说。总之,就是让你给他家里打电话啦。唔,正常推断的话,多半是跟他姐姐的事情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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