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卧病在床已经三天。三天来,除了从朱利亚那里听到的三言两语,查理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了。生病的第二天是星期三,查理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双颊发红,高烧不退,呼吸急促。周围的事情对他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当天下午四点,朱利亚请来医生,医生给查理打了一针青霉素。

可是贾斯丁的影子一直在查理的脑袋里挥之不去。查理觉得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双可怕的眼睛。他还做了些激烈打斗的梦。可是他每次梦醒之后,除了一身疲惫,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想晚上再问问朱利亚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朱利亚却直接给他吃了医生开的安眠药,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突然变得胡子拉碴,更加虚弱。九点,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他急忙向医生询问城里的情况。

医生平静地说:“最近很多人都感冒了。今天早上有六十个病人等着我看病。而且现在外面还在下雨,情况可能还会更糟。”

查理向窗外望去。外面仿佛夜幕降临了一般。晶莹的水珠顺着窗户流下来。水管也滴滴答答地响了一整天。

“朱利亚,你要是再不跟我说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就自己穿衣服下去看!”

“你想知道什么?”

“他来了吗?”

“他每天还是按点来,按点走,每次来都会询问你的情况。今天早上医生下去时,他好像向医生问了你的情况。”

“城里没发生别的事情吗?”

“你是说失窃那件事?没有,我刚刚还看见肯尼斯,他正在巡逻。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有人跟我说了些事情。等一下,那人叫什么来着。那人来问赛马的事情,但是没有停车进来。”

“芮斯雷。”

“迈克的妻子这两天每天晚上快六点时都会带着孩子,去监狱看迈克。他们隔着监狱的栅栏用自己的语言叽里呱啦,然后他的妻子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查理对市政府和市政府后面的监狱那一带很熟。大家白天会把车停在那里,晚上那里什么都没有。监狱的窗户很高,但是晚上亮灯时,如果站得远一点,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所以,犯人的亲戚朋友晚上会去监狱外面和他们说话。

让查理惊讶的是,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居然能带着孩子找到那里。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那个可怜的女人穿过制革厂,穿过主街,在严寒中,在周围绚丽的灯光中,一路带着孩子找到那个地方的情景。

尤戈的牢房很好辨认,因为他没有开灯。也许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也许他觉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只要能看到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吧。

“台球厅呢?”

“昨天下午三点,有两个中学生被警察从里面抓了出来。”

“卡农打电话来过吗?”

“昨天我快关门时,他来了一下酒吧。不过你那时已经睡了,他也就失望地离开了。他还说,是你把他从冬眠中叫起来的,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冬眠了。”

“他喝了很多?”

“四五杯白兰地。大杯。后来他还和沃德争论了好久。”

“他们说了些什么。”

“穿堂风。贾斯丁一直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关门,他终于忍无可忍,两个人就争论起来。我没有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俩争论时,周围的人一直在笑。我没觉得是贾斯丁占了上风,可是他还是等到平常的钟点才离开酒吧。对了,还有马贝儿。她决定回维尔侬,去她妈妈那里过圣诞。”

查理对这些二手消息很生气。更让他恼怒的是,朱利亚怎么会没有一点好奇心,一点都不注意细节。

“你知道了昨天是谁打电话的吗?他没有再打回来吗?”

“后来我接到从加来打来的一个电话。你的朋友说那天赛马开赌时怎么没有见你。我说你生病了,现在卧床休息,我对赛马的事又一窍不通。所以我觉得可能是他打来的吧?”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一直在找你。”

查理很失望。他知道一切都不确定。他现在只想马上穿上衣服直奔楼下,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得不继续在床上待一天。他再次醒来后准备刮胡子时,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想到自己还要买礼物给朱利亚,他早就打算想给她买一只金手镯。朱利亚为了不影响查理休息,把收音机的声音调低。但是显然没什么用,查理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外面圣诞节喜庆的音乐。

每逢圣诞节天气总是这样。今年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暴风雪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州际火车在一些小站不停靠了。

下午桑德斯又给大家带来关于失窃手枪的最新消息。今天早上,市政府警署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装的正是戈德曼家失窃的一支手枪,还有一包子弹。包裹没有发件人信息,收件人地址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所以笔迹无从考证。

警察当即就展开调查。据可靠消息称,这个包裹应该是昨天下午八点投放在市邮局的。

装包裹的盒子以前应该是用来装玩具的,很普通。但邮局局长查默斯都感到惊讶的是,邮资竟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邮局职员没有经手这个包裹,所以投递者要么是商人,要么就是经常运送物品的人。因为包裹需要先称重,再准确地计算邮资。

“桑德斯怎么说?”

“他想上来看看你,但是那时候你睡着了。我跟他说今天晚上你如果醒了,就让他上来看你。现在大家一致的说法是,可能是可怜的父亲无意中在抽屉中发现了儿子做的蠢事,为了不连累儿子,所以想偷偷把东西还回来。”

查理不由自主地想到诺登。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觉得诺登不可能这么不谨慎。如果真是他,他肯定会亲自把儿子带到警署,协助调查其余枪支弹药的下落,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草草了事。

这几天,又会有多少父亲心惊胆战地偷翻儿子的抽屉呀!

“台球厅还有人吗?”

“有一些人。刚才我看见老斯科金斯在对面手舞足蹈地和贾斯丁争论什么。”

“他现在在酒吧?”

“他刚到。他也感冒了。要是他有个肺炎什么的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每天看到他了。”

“他咳嗽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咳嗽,但是他擤鼻子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恶心。他每次擤完鼻子,都要拿着手帕细细端详一番。我每次看到他那样都想吐。一个在五金店工作的小伙子好意提醒他手帕上有细菌,擤完鼻子的手帕最好装在口袋里。”

“沃德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

查理一天都在欢天喜地地等待桑德斯的到来。但是外面零零星星的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桑德斯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在酒吧。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他早上醒来时,街面上可以说已经水流成河。家里的暖气似乎没有一点作用,屋里屋外一样冰冷。查理给孩子们穿好衣服,朱利亚想最小的那个孩子今天要不要不去上学了。

八点半,查理还在床上量体温。酒吧的门突然开了马上又关上。他心想这应该是送信的小伙子吧,于是喊朱利亚替自己收信。可是朱利亚似乎并没有马上下楼,而是在楼梯上停了一小会儿。她为什么会犹豫不决?难道她看到什么令她不安的东西?查理看到她有点心神不宁。

朱利亚把收据和一些彩色报纸放在床头,把手里那封加急航空信默默递给查理。

“你签字了吗?”

“我替你签了。”

朱利亚等着,什么也没有问。他们俩都被这封信吓了一跳。他们根据信封上的笔迹,都知道这是吕吉的来信。然而,吕吉似乎没有说他要写信来。也许,让他俩感到恐慌的是“航空加急”这几个红色大字吧?

“打开了吗?”

“打开了。”

朱利亚从没见过查理脸色如此苍白地读一封信。查理也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胡子扎进了抱枕里。

信函

“查理。”

开头只有这么一个称呼,查理知道大事不妙。按照吕吉的作风,每次写信必定会先开个小玩笑。

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说这件事情,但是后来觉得这样做可能不太谨慎。我也不想写这封信。不过,我信任你,你看过之后一定要马上把它烧掉。

我以为把那张照片放在我的小酒吧只是个玩笑,没想到竟然引发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灾难。

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现在也不确定他们要做什么。据我所知,他们应该不会坐飞机。他们如果坐的是飞机,下飞机之后还要租辆车。

事情发生在两个小时前,现在是下午三点。但是我必须确保他们已经离开才敢投这封信。如果事情如我所想,他们是租车过去的,那么你还应该有几个小时,或者说一天的时间准备。他们的车当时在停车场,我没能看清楚是什么车。

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弗兰克真的是个危险的流氓。而且很有可能比你想的还恐怖。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影响你的看法,你自己做判断。

希望你能平静地看完我的信,并且原谅我。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我会尽力和你解释清楚。但是要解释清楚并不容易,因为有一些词我不能写出来。我觉得你一定明白我想要说些什么。你得让自己回到那个你熟悉的年代,那个你永远不会忘记的时代。我当时正在酒店巡逻,快一点钟时,一个酒保用手势暗示我过去。有两个人正向他询问照片的事。

“您就是老板?他们冷冰冰但又不失礼貌地直接问我,他是你的朋友?”

他们直直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逼到墙角里。我当时想是不是还是古斯他们那些事。说起来,那晚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但是古斯是一个很热心的客人,他坚持要和你说几句。

于是,我跟他们说:“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以前知道。我们以前一起在斯蒂芬工作。他叫弗兰克·雷森,不过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改名了。”

“他现在叫什么?”

“最近一次有人跟我提起他时,说他叫贾斯丁·沃德。”

“什么时候?”

“最近。”

他们那时已经拿下墙上的那幅照片,并且从背面认出我放大照片的那家照相馆。

“从这张照片来看,他现在应该还在城里。”

“不对。我觉得他应该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吕吉,您听我们说。我们并不是针对您。我们并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是因为朋友的推荐。所有人都说您为人不错。”

“先生们,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现在不用!我们先把事情搞明白。事情要怎么发展现在还是未知数,我们先谈谈再看接下来该做什么。不必打草稿了,我们现在就想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我懂了。”

“他在哪里?”

“您知道,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过我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赶紧的。”

“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到我的一位朋友,一位兢兢业业的圈外人。所以,我如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我不太愿意多讲。”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个子较高的那个(我不想详细描述他的样子)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

他们彼此又交换一下眼神,问我愿不愿意出去到走廊上走走。我于是跟着他们出去了。我们绕着酒店走了三十圈,好像在等座位似的。

“您听说过艾德文·阿博特吧?”

你可能在报纸上听说过这个人吧?两个月前拉斯维加斯发生的那件事。一个叫安东尼的黑道人物从赌场出来就死了。但是他口袋里的钱却分文未少。人们猜想他可能是帮派斗争的牺牲品。先不说这些。警察大概已经抓了又放了十几个嫌疑人了。

所以中情局决定出五万美金重金悬赏能找到凶手的人。

五天之后,艾德文·阿博特就被捕了。最开始,没有人觉得这样一个新泽西大制造商会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况且这个人在警察局有很硬的关系。他被捕后,警察没费什么周折就捣毁了他的黑市老窝。

这件事太大了,估计最近一两年都不会消停。

好吧。出卖艾德文的家伙就是他的秘书,一个毫不起眼的秘书,为了五万美金出卖了主人。这个人名叫肯尼迪。

肯尼迪就是贾斯丁·沃德,也是当年的富兰克林。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去一

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庄了吧!他应该是仔细研究过地图才去你那里的,为的就是和以前一刀两断。

你现在也知道为什么警长在审问贾斯丁时,中情局会让他手下留情了。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查理老兄。不要怪我。刚刚问我话的人不是善主,为了找到那人的地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我要是说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肯定是搪塞不过去的。

我当时一直在找时间给你打电话,但是那两个人一点空子都没有给我。

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们说了。但是他们好像将信将疑。所以我就把你的最后一封信拿给他们看,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在编故事。

我不值得为富兰克林得罪他们。但我也承认,他做的这件事在我看来没什么。

后来我们一起吃了饭。其中一个男子一直在打电话,先打给拉斯维加斯,后来打给纽约。他们现在走了有半个小时了。

他们没说他们准备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会亲自过去还是会派什么人过去。但可以确定的是,你的周围很快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样的建议。如果我的信及时赶到,你应该还有选择的余地。毕竟那里离加拿大的边境不远。不过说心里话,我觉得他就算逃走也没什么用。在我看来,完全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如果你有什么消息,马上写信给我。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朱利亚。拥抱祝好。

——吕吉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以后再跟你说,先扶我起来。”

“绝对不可能。今天,也许还有明天,你都得乖乖待在床上。”

但是查理已经站起身来,目光严肃,朱利亚不敢直视。

“你不想跟我说说他写了什么?”

“不行,朱利亚,现在还不行。”

“和贾斯丁有关吗?”

“这事说来话长。下去吧,他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他想再叫妻子回来,可是她已经到楼梯口了。

“朱利亚,记得和平时一样对他,不要和他发生口角,再忍几个小时就好了。”

“为什么是几个小时?”

“因为我应该马上就可以接替你了。我其实想说再忍几分钟就好。”

“你不是这么想的。你说谎了?你发誓你一点危险都没有。”

“我发誓。”

妻子相信他。他起身,紧张地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衣服,密切注意着楼下的动静。然后他悄悄地把刚刚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烧掉。随后他又用冲水马桶把灰烬冲走。

查理下楼梯时觉得两腿发软,心口发紧,差点吐出来。不过他还是定了定神,走进酒吧。

“给我倒杯咖啡好吗?”

他没有马上往贾斯丁常坐的那个方向看,而是拿起柜台上朱利亚洗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柜台。

“好点了吗,查理?”

查理不能完全扭头正面看贾斯丁,他还没做好准备。被感冒折磨得有些憔悴的脸,红通通的鼻子,矍铄的眼神。很显然,他现在正处于康复阶段,而查理的病情似乎还在恶化。

查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您不需要卧床休息吗?”

“我一点也不想躺在床上。”

如果他在家休息又会怎么样呢?追查他的人可能要费一些周折才能知道他的确切住址。他们可能要犹豫通过什么方法进入埃莉诺家?无论如何,他们之后做的事情肯定非常恐怖和暴力。

“我猜您知道有人把枪还回去了吧?”

查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他眉头紧锁,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说错话。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听者而言都有可能意味深长。

“我听说了。”

查理慢慢地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儿子,当然我自己的儿子还太小,现在还不用我太费心。但是,有些人最近一直在为儿子抓狂。贾斯丁,您没有儿子吧?”

保险起见,查理一直都没有用富兰克林这个名字称呼他。

“我觉得没有生儿子的必要。”

“您觉得,对吧?”

他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外面的倾盆大雨在酒吧和台球厅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十一点钟,市政府开出一辆车,看样子是往加来方向去的。在电话机旁边的纸片上,查理清楚地看到城里仅有的三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

不要太难为富兰克林!

吕吉自己已经做出决定。现在是该查理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我不喜欢您,沃德。”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您。”

“但是您,您想方设法让别人讨厌您。”

“也许是这样。”

“您没有爱过别人吧?您不止不喜欢任何人,甚至恨他们。”

“我不能说不是这样。”

“您还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别人,包括跟您素昧平生的人。”

沃德只是直直地盯着查理。

“您从几岁开始变成这样的,贾斯丁?”

“您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对。今天我就是对这个感兴趣。”

“您想改造我?您如果坚持希望知道答案,我可以给您一个答复。自从我有记忆以来。”

“孩子的时候?”

“孩子的时候。”

“您计划一直留在这里吗?”

“如果我愿意留下来的话。”

“您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也不愿意离开,是吧?”

“是的。”

“您下定决心在这里大展宏图?”

“这事由我说了算。”

僵局就这样形成。

在此期间贾斯丁几次起身关门,凝神端详他那用来擤完鼻涕的手帕。最后他把手帕揉成一团,合上《芝加哥晚报》。

“我给您倒杯咖啡吧?你真的不需要回家休息一会儿?”

“不需要。”

肯尼斯的警车缓缓地开过来,停在酒吧门口。

“查理,看到你能站起来真开心。给我拿杯波旁王朝。你吃过药了吗?退烧了吗?”

现在有警长在酒吧,查理可以集中精力注意外面的动静。

“你知道,照这样下去,失窃的枪支很快都能找回来。”

“警察局又收到新的包裹了?”

“不是。今天早上我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一个大信封,里面包着一把手枪,也是戈德曼旧货店里的丢失枪支的一把。”

警长说着转头看着沃德。

“这样看来您当初的推测是对的,贾斯丁。大家都觉得偷偷把枪丢到河里是一种万无一失的办法。我和我警察局的同事也商量过,还拟出一个可疑名单。现在还有四把手枪没有找回来。”

“还有四把!”

查理惊呼道,目光自然落在贾斯丁身上。

肯尼斯也许也有一丝怀疑吧?不过不是关于失窃的手枪,而是查理和贾斯丁之间微妙的气氛。不过为什么要想这种事给自己添堵呢?他抿了抿嘴角的咖啡,擦了擦嘴。

“我们看情况。也许今天就会水落石出。你说是吗,查理?”

“对,很有可能是今天晚上。”

沃德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气息吧?他皱了皱眉,有点担心地看着查理。

幸好这时有人打电话询问赛马的事情。查理记下客人的要求,又誊写在一个小本子上。他抬起头时,看到贾斯丁正瞪着两只硕大的眼睛看着他。他应该是有什么话对查理说吧,他张开了嘴巴。说实话,查理很想帮助他。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完全不给查理一个帮他的机会。

查理觉得自己在祈求他说些什么。但是沃德只是在桌子上投硬币玩。午饭时间到了,他按照往常的习惯,走到对面的咖啡厅吃汉堡和苹果派。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对面那个卷发女服务生的头发更卷了。

“查理,你什么也不吃吗?”

“我不饿。”

“你得吃点东西才行。我从没见你这样紧张过。告诉我,吕吉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坏消息?”

他认真地想了想,诚实地说:“不是坏消息。”

“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我只是希望天快点黑。”

“你在等什么?”

他现在很想大哭一场。没有缘由地想大哭一场。在厨房,在妻子的怀里大哭一场。他觉得自己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但是不知道原因何在。难道是因为贾斯丁坚决不需要他的帮助?他现在真的很想听一听大嗓门鲍勃的声音,于是拨通他家的电话。

“啊,是您?”

女主管没好气地说:“好吧,祝贺您,也谢谢您。要不是您,鲍勃现在还天天窝在家里。您是要问鲍勃在哪里?您自己应该更清楚吧?”

要是上一次没有在诺登家碰壁,查理这时应该可以到隔壁的印刷厂和他闲聊几句。

“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朱利亚?”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和父亲。”

这并不是查理想要的答案。但是那又如何呢?也许这正是他需要的答案?

“我下星期可能要去加来一趟。”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还没有给我买圣诞礼物。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说说你紧张地烧掉的那封信?”

这么说,朱利亚已经上去找过那封信了?也就是说,她如果找到,一定会看看吧?

“你为什么一直看表?你在等人吗?”

他能宣布自己在等谁吗?

“今天来酒吧的人真少。如果是下雪或者结冰,还会有人来。可是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应该没有人想来吧?”

桑德斯吃过午饭后倒是来酒吧喝了一杯。

“查理好!真高兴看见你站起来了!”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惊讶地问:“你一直在看什么呀?”

“什么也没有看。”

他只看到一辆车过去而已。好像是马萨诸塞州的车。不会是他们吧?

“你知道今天最亮的那会儿我做了什么吗?我给孩子们做了一套皮影,帷幕可以拉开,而且后面还可以坐一个人。我想做棺材的木匠今天应该会烦死了,因为我不停地向他借胶水和螺丝钉。”

“为什么?”

“你好像真的是在等什么人。顺便说一句,我昨天在一个地方看见贾斯丁了。一个他应该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

“哪里?”

“你知道吗?他去了制革厂的一个老女人那里。他没有发现我。不过这样最好!他也不觉得恶心!”

“对。”

“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不觉得恶心。”

“不觉得什么恶心?”

“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杰夫,可能是感冒药的缘故吧。”

“他”还是一如往常地从咖啡店出来。“他”还是一如往常地去中国商店买东西,尽管那些东西他可能以后再也用不着了。大雨中,他的帽檐不停地滴水,大衣全湿透了。

可能一会儿之后大街上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也许会多一具湿淋淋的尸体吧。

“杰夫,你听我说。”

“什么?”

“我觉得不太舒服,可能要喝点松子酒。”

电话就在柜台上。他只需要打电话给中国商店,叫贾斯丁来听电话,然后告诉他……

他突然想马上去厨房看看朱利亚。

“你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墙上孩子们最近的照片。一会儿他们就该放学回家了。

“最小的那个呢?”

“睡着了。我把她抱上床了。”

查理再走到大厅酒吧时,桑德斯已经离开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时间慢慢地滴滴答答地过去。对面的台球厅今天也没有顾客,老斯科金斯张着嘴,像死人一样睡着。

他突然想打电话给吕吉,但是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这样做。夜幕慢慢降临。那些人可能已经进城了,正在黑暗里秘密地打听着。电话铃突然响起,查理颤抖了一下,寻思会不会是他们来了。

是朱利亚的一个想要学做蛋糕的朋友。两人没完没了地聊起来。拿着电话微笑说话的朱利亚,突然像天使一样圣洁。

沃德又一次路过酒吧。他回到埃莉诺家。他放下东西后又从家里出来。他开门准备离开时,老埃莉诺喋喋不休地指责他刚刚没有脱鞋,弄脏了地板。

“他”一路上低着头,慢慢地穿过

一家又一家商店,走进自己的台球厅。老斯科金斯虽然还活着,但是不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贾斯丁没有脱外套,应该马上就会到酒吧来。两个男人隔着夜幕对视着。

酒吧和台球厅的灯光静静地亮着。隔壁戈德曼旧货商店的白色灯光似乎更刺眼一些。

朱利亚放下电话后,查理问她:“你能不能帮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一辆车?”

“旧货商店旁边有一辆。”

“没熄火?”

“我听不见。”

朱利亚突然看着挂钟大叫了一声:“孩子们!”

“孩子们怎么了?”

“他们马上要回家了!”

查理马上拿起大衣和帽子想要冲出去找孩子们。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对面的沃德已经吞下药片,扣上扣子,和斯科金斯说了几句话后,向酒吧走了过来。

朱利亚肯定已经猜到了什么。丈夫无缘无故的紧张再明显不过了。

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紧接着,四声巨大的枪声响彻云霄。屋子也跟着晃动了四下。然后那辆汽车全速冲向小丘陵和主街,发出阵阵揪心的吱嘎声。

查理和朱利亚瞬时呆住。朱利亚不经意间看到街上一个人影慢慢倒下。苍白的手悬在空中。

她先开口:“你知道?”

查理突然大叫一声:“孩子们!”

有几个人影在黑暗中涌动,查理夺门而出。朱利亚拿起丈夫的围巾和帽子追出去。

她知道他不是去人潮涌动的事故现场,而是去孩子们一般回家必经的路口。

医护车、警车接踵而来,鸣笛声划破黑夜的静寂。肯尼斯警长推开酒吧门:“查理?”朱利亚坐在门口,指了指远方。

查理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正从旧货商店刺眼的白色灯光下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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