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着潘云刚才的话时,我心里突然一动,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董队长,你跟电视台的人熟不熟悉?”我问董建国。

“电视台?”董建国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有个哥们,是电视台的记者。你有什么事?”

“我想查一下,昨天晚上各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是什么!”

“查电视节目干嘛?和案件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查完后才知道。”

“我跟他联系一下,你直接去找他吧!”董建国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于是给他那个电视台的哥们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让我自己过去找他。

董建国他们在调查李明杰的身份时花了不小的力气。虽然说,对李明杰的身份排查的范围缩小了很多,但是查询到号码所指的那个县时,相同年份出生的有一千两百多人。排除女性,还有七百多名男子!

董建国他们把这七百多人的照片打印在纸张上,装订了厚厚一叠。拿着这叠照片,董建国让工厂的员工进行辨认。

功夫做足了,自然就会有收获。经过整整一天的辨认,李明杰终于被人从照片堆里认了出来。他的真实姓名并不叫李明杰,而是叫舒有文。

舒有文的家住在一个贫困县的镇里,这两年树了栋洋房,还买了一辆车,在当地很显眼,俨然是那里的名人了。当我们赶到当地时,毫不费工夫地通过别人打听到了他家的地点。

当我们敲开那个曾经叫李明杰的人的家门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里面露了出来。

“该叫你李明杰呢?还是舒有文?”我们表明身份后,单刀直入地问他。

“我知道你们为了什么事来的!”舒有文整个人顿时矮了半截。

按照普通人的思维逻辑,事过几年后公安部门能找到一个人,肯定是详细掌握了那个人的所有事情!他的表现在我们意料之内,所以我们按照预定的方案,趁热打铁,把舒有文带到当地公安局马上进行了审讯。

舒有文未作任何抵抗,就详细交待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那个所谓的舒三,连舒有文也不知道叫什么,更不是他的什么亲戚,只不过是他在街上碰到的一个流浪汉!

那时候,舒有文在家里游手好闲,没有正式的工作,整天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舒三便出现了,一连在他家门口躺了几天。舒有文正准备把他赶走时,突然想到以前有人给精神病人买保险,然后制造事故向保险公司骗保的事。于是动了歪念,想起怎么样利用舒三骗钱。

近处是不敢这样干的,因为附近的人都已经认识了舒三。舒有文计划带他外出打工,借机会利用他骗一笔钱。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舒有文买了两张假身份证,带着舒三到了这北江市。舒有文先在工厂里找了一份工,后来以亲戚的名义带着舒三进了工厂。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舒有文认为机会来了,按照自认为很周密的计划,在办公室里生了一堆火,让舒三躺在椅子上睡觉,然后将门窗关紧,自己溜了出来。他知道,那种叫一氧化炭的气体可以让舒三窒息死亡!哪知天不遂愿,等舒有文以为舒三已死,冲入室内准备制造救人的假象时,却发现舒三在椅子上挣扎着准备爬起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舒有文拿起旁边的一块板子砸在舒三的头顶上,将他砸倒在火堆上。火苗烧着了舒三的衣服。舒有文眼睁睁看着他在烈火中挣扎了一阵,然后倒地身亡。

事后,舒有文还不忘从口袋里取出一双准备好的新手套,戴上后将舒三的尸体往外拖了一阵,伪造成抢救的假象。而那块砸人的木板,则被他扔在了外面正在施工修路的地方,第二天就被施工队的人压到了水泥路面下面。

事情发生后,舒有文和工厂交涉,以舒三亲属的身份签订了协议。至于那个从工厂里领走钱的,不过是舒有文从街上花钱请来的民工。该跟工厂怎么说怎么写,也是按照舒有文的吩咐做的!

案件侦破后,全市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个闹鬼工厂更是一片哗然。

本以为事情水落石出后,闹鬼的事情就会告一段落。可是事与愿违,得知那个烧死在办公室里的是一个冤魂,附近的人们反而更觉可怖了。

那些办公室的鬼交谈声也依旧不时出现,让人心惊胆战!

潘云把我和司马雨叫到办公室。

“现在能解释为什么会闹鬼了吗?”潘云笑着问我。

“是啊,办公室里有人交谈是怎么回事?”司马雨也好奇地问,“现在案件破了,可还是有人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

“确切地说,闹鬼和这件案子本身无关!”我笑道。

“怎么说?”潘云等待我的解释。

“我们都知道,光波、声波都具有反射功能。其中光波的反射很常见。但因为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所以声波的反射很少能感觉得到。如果我们在群山之中大喊一声,能听得到连绵不绝的声波反射。而现场的地形,刚好具有反射声波的条件。工厂的宿舍楼位于山凹之内,四周砌着光滑石材的墙面,就如同内侧光滑的一个喇叭,将里面的声音传递出来。而那间所谓的鬼屋,刚好处于喇叭口的对面,那些人听到的,其实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声音。因为那里曾经发生过事故,所以恐惧心理作祟,就被人认为是鬼交谈了!”

“做过侦查实验吗?”潘云问我。

很多情况下,为了弄清一件事在特定条件下发生的过程,我们会去相同的地方,或设置出相同的环境,模仿当时的情景,观察事情发展的全过程。这叫侦查实验!

“专门的侦查实验没有做过。”我回答,“不过,潘队长不知不觉中已经同我做了相似的实验!”

“怎么说?”潘云问。

“还记得我妈打电话给我,你让我请假吗?”

“记得。”

“打电话时,我正好站在工厂宿舍旁边,而你在鬼屋,我说话的声音跟正常的电视音量差不多,而你却能清楚听见!正是这样,一下启发了我!”

“原来是这样!可是,‘鬼’交谈的内容怎么刚好是关于‘生生死死’的,太不可思议了!”司马雨说道。

“查查电视节目表吧!”我已经去过电视台,调查到了一些情况,“他们蹲守的那天晚上,一个电视台正播放着古装连续剧,按时间推算,那时正好有这样的台词。也就是说,宿舍楼里有人当时正看着电视,声音传到了那栋楼里!”

“为什么白天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呢?”潘云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白天之所以听不到,是因为周围的声音太杂,受到了干扰!”

“这样都能将舒有文绳之以法,也真正应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句话了!”司马雨叹道,“如果不是电视的回声,案件真相是不是就永无现显的可能了!”

“是真相总会现显的!”我想了想,说道。

我们寻找的真相,有时只距离一步之遥,却往往需要花费意想不到的精力!

事后,潘云有些不太放心,专门安排人去现场做了一次侦查实验,以验证我的推断。实验的结果不出我所料,夜深人静的时候,工厂员工宿舍里的电视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鬼屋!

后来,有人问过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魂。我说相信,鬼在每个人心里最阴暗的地方,当寂寞不堪的时候,会不时地窜将出来,疯狂地作崇!

问话的人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到处宣扬邓法医认为世界上是有鬼的,并添油加醋说我见到过鬼。传到最后,更有人会声会色地说,在我的办公室见到过“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这样说,是因为有人在我们实验室里见到的一件事。

有一次,我们出现场时,在河边解剖了一具河飘儿。因为死者的身份不明,需要提取DNA和指纹存档,便于以后找到尸源时进行比对,我们把尸体的双掌切了下来,带回了实验室。那双手掌当时高度腐败,外侧的真皮层已经脱落,肌肉组织形同软泥一般,指纹很难捺印下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把双掌泡在一个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里,试图让手指上的乳突线显现出来。——这样才能捺印下指纹!

通常情况下,像这样的腐败手掌,指甲应该早已经脱落,但奇怪的是这双手掌的指甲仍然附在上面。我们把这种情况的原因归结于手掌两面的腐败程序不一样,因为那具尸体浸泡在水中时,手背的一面在水里,手掌裸露在空气中。——祼露在空气中的部位比浸泡在水里的部位要腐败得快一些!

一天,我们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女侦查员小吕去实验室拿一份物证,被浸泡在玻璃罐的那双手掌吓了一大跳。对于女民警,刑警队一般比较照顾,平常很少让她们接触跟尸体有关的东西,对小吕也是如此。因此她后来说,从来没看到那样丑陋的一双手,足足让她一个星期都不敢吃肉!

而后来她再次去那里时,看到的更让她两个星期没睡好觉:那双手的指甲,似乎比原来长了些,而且在不断地变长!

小吕把这件事告诉我时,脸色煞白,她说:“我之前听说,有些死人的指甲会变长,原来是真的!我这次真看到了!邓法医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死人的某些部位还处于生命延续状态,甚至灵魂还会存在!”

我极力向她解释,死人的指甲不会变长,她所看到的,只是手掌在福尔马林药水中萎缩后给人造成的幻觉,有时人的眼睛是会欺骗自己的!至于人死后灵魂是不是仍然存在,我回答不出来,就算有也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按照自然规律,他必须得经过成为植物的过程,化成有机肥料,然后长成一棵小草,或者大树上的花朵。当然,也可以直接轮回为动物的一部分。——被动物嚼食!

后面的解释当然毫无根据,我只不过是想开开玩笑,缓解一下她的紧张情绪。

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显然没有接受我的解释!从此以后,我没看到她再踏进过我们的实验室,非去实验室不可时,她都让李智林帮忙!

有关鬼的另一个传说,是公安局的门卫传出来的。

在我们公安局办公区的附近,有一片树林,平常遗弃一些办公垃圾。我们法医的一些生物检材也是在那里销毁的,主要是一些从死人身上提取的心肝脾肺肾,偶尔也有大脑组织。——这些人体组织不可能永远保存,时间一长,会越积越多,必须将已经结案了的一部分处理掉!

以前的这类检材,往往是挖个坑埋掉了事。但是有一段时间,树林里的野狗多了起来,有人发现这些饥肠辘辘的家伙爱在地上刨什么东西,更有一次,当地的居民看到有野狗叼着一个人的胃到处走。这些畜生,鼻子灵敏得很!

于是有人向公安局投诉,情况不久就反映到了局领导那里,局长要求法医妥善处理那些死者的身体器官!经过商量,我们决定用烧的方法,彻底销毁那些带来不少麻烦的东西!但不同于普通检材的是,那些人体器官包含了大量的水分,很难烧着。最后,我们参照殡仪馆的做法,将柴油淋在上面,利用柴油高燃量的特点来进行焚烧。于是,此后不时会有人看到树林里浓烟滚滚,还散发出腥腻的气味!

有一次,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要谈点事。我感觉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局长很少找普通警员,尤其是法医进行谈话,除非是出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或者这个人犯了什么严重错误!

“你们是不是又处理生物检材了?”局长马自行问我。

“是的。”我回答,心想难道又有人反映什么问题?

“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地点?”他问。

“你是说更换地点吗?”我问。

“是的。这一段时间,有人反应在树林里焚烧不妥,那烟熏着让人感觉不舒服!”

“如果是这样,我们多找几个地方,看哪里更合适。”我说。

“最好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马自行说,“这件事你们抓紧去办!”

“好的!”我应着准备离开。

“等一下……”马局长看看我,欲言又止。我停住脚步,等他把话说完。

“最近是不是焚烧了吉老头那件案子的检材?”他终于问道。

“是的,处理掉了一些人体器官。”我很纳闷他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次销毁检材,我们已经请示了大队长潘云,按程序是不需要向局长报告的,不知他从哪里得知的!

“我们门卫室的老头前几天跟我说,他最近老做梦,梦到一个老头跟他聊天,聊天的老头说自己叫吉安!”马局长忍俊不住,“我想,他是不愿意你们在附近处理那些东西,专门编出了这样的故事!”

“他不是跟吉老头的家住在同一个地方吗?应该认识吉老头!”我认为门卫老头能说出吉安的名字很正常。

“是的!”马局长笑着说,“这门卫老头也够会编的,把梦到的吉老头描述成没有面孔的人,还问他见没见到自己的脑子!你们以后处理检材,尽量离门卫室远一点,可别吓着了他!”

走出局长办公室,我突然有些疑惑:门卫老头怎么知道,我们销毁的是吉老头的器官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特意向李智林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问他是怎么处理那些器官的。——几天前,我有事出差,是他处理的检材。

“在老地方烧的呀。”李智林回答。

“处理完了吗?”

“处理完了。不过当时柴油不多,吉老头的大脑很难烧烬。正烧着的时候,天突然下了一阵大雨!我回办公室取雨伞,返回时发现大脑不见了,可能被什么东西叼走了!”李智林说。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门卫老头所说的,做梦看到吉安找脑子的事。

“处理检材的时候,门卫老头在旁边吗?”我想了想,最后问道。

“没有啊!”李智林笑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让人旁观!”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些不解。

“他怎么可能知道!”李智林很肯定地说,“就算他看到是一个人体的大脑,也不可能知道是吉老头的呀!”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是难以解释!

如果一个人在梦里问你要脑子,那还真是蛮恐怖的!要是人真没脑子,那将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起那个叫吉安的老头,不过他可不会没有“脑子”,这个老头宁愿用生命的代价,以一种让人不可思议的方式去挽救行将土崩瓦解的家,让旁人唏嘘不已!只是这样的挽救,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反复度量,他这样是否值得,是否一个有“脑子”的人所做出来的呢?

但是很多时候,值不值得根本无从参照,无法让人比较!

不过,这件事的本身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它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示,也给我的法医生涯上了很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于人的思考方式来说,一切皆有可能!你没有想到一个人会那样,是因为你不是他!——从那以后,在分析一个人的思维时,我从不轻易说“不可能”这三个字。

姓吉的人本来就不多,吉安这个名字就更让人容易记住了。吉安吉老头死于一年前,现场就在他自己的家里。

那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把我吵醒过来。看看手表,发现才凌晨两点钟。接通后,电话的那端就传来了潘云焦灼的声音:一个居民区发生了命案,一个老人被杀死在家里!

我和李智林赶到现场时,潘云、司马雨、董建国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其中司马雨正拿着一个相机,拍照记录现场的原始状况。

死者是独居在家的空巢老人,有一个女儿,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一个星期前,女儿打电话回家时没人接,开始以为老人外出散步了,到后来觉得不对劲,于是请邻居去家里看看。邻居去他们家时,才发现老人已经倒在了厨房里。

“邻居到达现场时,发现房门是锁着的,四周的窗户也处于关闭状态。”司马雨对我说,“据我们初步勘查,没有找到破坏性的出入口!综合判断,凶手应该是叫开门后进入现场的。”

我穿上勘查服装,进入现场进行察看,李智林手持光源,帮我打着光,探照房间里的物品。老人家装修得不错,地面上铺的都是石板,这样的地面很容易留下凶手的足迹,地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足迹,都已经被司马雨用标识牌标上了。

我们小心地踩着地面,四处察看了一圈。

一个老年男子趴在厨房的地面上,四处粘满了血迹。死者的颈部和腹部中了很多刀,身下的血泊已经凝结成了块。

尸体上方是洗碗槽,水龙头在缓慢地滴着水,里面的水快漫到了边沿。旁边摆着一些碗筷,已经洗了一部分。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洗碗槽,发现槽底位置粘着一处血滴,已经凝结在那里,经光线一照,发出晶莹的亮光。

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苍蝇在四周飞来飞去,在黑暗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烟卷的香味暂时冲淡了那股恶臭。借着手电光低头察看了一下地面,尸体周围的血迹大部分呈显出椭圆形状,并在一侧形成刺状的边沿。这意味着,血是从一定高度的运动着的人体上滴落下来的,呈刺状的一侧为人体运动方向。我躬着腰,从尸体位置开始,沿着与血迹运动方向相反的路线搜索。这些发出腥味的暗红色液体,从厨房一直反向延伸到客厅!

看来,死者最先在客厅里受了伤,最后才倒毙在了厨房里。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在血迹延伸的源头处,并没有发现大面积的凌乱血迹。这很不正常!在通常情况下,腹部等非致命部位受伤,受害人不可能瞬间毙命,应该会有条件反射式的反抗或者挣扎,在地面和四周形成很凌乱的血迹,那些血迹或是带有速度的抛洒状,或是涂鸦一般的擦拭状,甚至是喷溅而出的感叹号形状!而在客厅里,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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