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刺激?

未来肯定会无比刺激的:如果有人给你甜点吃,你说好的。你喜欢甜点。你和许多人不同,你不喜欢车,不喜欢狗,不喜欢嘻哈音乐,你不是个神志正常的人,你患有老年痴呆症,你喜欢甜点。

今晚开始第一次试吃甜点,你那个痴呆的小脑袋会想象着它会像一次品酒会(你一直想去参加这样的场合,大口喝酒,喝……嗯……葡萄酒?)你心想你会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贴近鼻子,晃来晃去,嘴里说着:“嗯,一点点面粉,一点点……可可粉?是肉桂?”晃一晃,嗅一嗅,再咬一口,品一品,最后吐到餐巾上。

不是这样的,这肯定不是一天中最刺激的片段。你觉得刚刚的试吃还是过于仓促了。不过,是时候做你该做的事了,杰瑞(或者我应该叫你亨利?),多年来你一直为别人付出,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你认为和伊娃以及瑞克碰头的地方是间餐厅,但它是一个面包店,店主是瑞克姑妈的一个朋友,或者是表弟的叔叔,或者是跟他一起被遗弃在岛上一年多的什么人。他们的店会开到很晚,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品尝到二十多种不同的甜点,再为婚礼挑出三种。面包师约莫四十五岁,相貌俊朗,一头浓密的秀发。他笑口常开,也惹得桑德拉大笑不已,她笑的时候会摆弄自己的头发(头发披散着,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披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他们俩惺惺相惜,差点儿让你觉得她要与这家伙私奔。

正因为如此,你每尝一块甜点都说不好吃,伊娃说“开心点,爸爸”,桑德拉说你粗鲁。其实所有甜点都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离开桑德拉找面包师(这是个玩笑罢了,杰瑞,你会跟老年痴呆症患者白头到老,不需要找别人了)。你说你不是粗鲁,你只是不喜欢甜点,你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能把你留在家里构思新作。

“你知道为什么。”这是桑德拉的回答。

你也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可能去扯掉别人的玫瑰,你可能会去别人家门口喷漆,你可能会在地毯上捡面条吃。不过万一你真的要走出去,会触发警报器的。为什么呢?第五十四天的开场是一阵敲门声,桑德拉起来了,而你还睡着,来的是一群安装警报器的工人,不过就两人而已。一个小时以后,你穿着睡袍溜了下来,看到他们正站在厨房里和桑德拉说话,她刚刚给他们煮了咖啡,你不喜欢他们盯着她的眼神,但糟糕的是,桑德拉喜欢。他们喝着咖啡向你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他们就工作去了,而你躺在沙发上构思下一本书。他们花了三个小时干完活,然后他们给你和桑德拉示范各个装置都是怎么运作的,但你没太在意,因为你正处在“谁他妈在乎”阶段。为什么要在乎?这些警报器都是用来禁锢你的,有哪个四十九岁的男人喜欢被控制?每当外门打开时,就会有信号发射到桑德拉戴的腕带上提醒她。至少,她还没用皮带绑着你,或者你已经被绑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曼蒂就打电话过来了。她说在经过多次商讨后,确定代笔会接手。你有两种选择:一个是代笔实际上不是代笔,封面上会署名,他会分担工作量,你们共享信用和版税;二是代笔就是代笔,封面上只有你的署名,世人也不会知道你找人代笔,代价就是你得到的版税会更低。你不想找代笔,但如果他们一定要找的话,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告诉曼蒂。

桑德拉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她认为你的自尊挡住了家里的财路,你真的无法面对与人共同署名。她很沮丧,因为她琢磨着与面包师傅度假得花不少钱。桑德拉对自尊这东西的看法或许是对的,但那毕竟是你的事业、你的作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能在现在向世人说:“这是我的新书,但我一个人写不了。”诧异的是桑德拉并没有反驳,她拥抱了你,说她当然可以理解。

当天下午她带你去买衣服了。你选了一套深色细条纹西装,桑德拉选了件浅蓝色衬衫和它搭配。他们给你量了尺寸,西装将在下个星期做好,到时候在婚礼上会非常抢眼,穿着它到棺材里长眠也不错。晚上又可以接着品尝甜点了,你那么喜欢甜点。你甚至可以把甜点当主食了,不久之后你也不会在意自己的身材。

好了,你刚刚弄到了三瓶加奎宁水的杜松子酒,渐渐地有了耐心。所以,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起初你吓坏了,因为街上警灯大作,警笛嘶鸣,到处都是人。有一辆消防车和两辆警车停在外面,你的第一反应是你的房子被烧毁了。

不是你的房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房子。

是史密斯太太的车,停靠在她的车道上,被烧毁了。火在十五分钟前被扑灭了,你错过了一出好戏。邻居们交换着最新情报,汽车着火后他们就站在路边围观了。史密斯太太站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她身后是新粉刷的墙壁,她看到你,就伸手对你指指点点的。你是你的代笔写的那本书里的“燃烧的男人”。

有人纵火烧毁了她的车。

肯定不是某人,因为某人粗鲁不堪,不给你妻子心仪的面包师好脸色,所以某人肯定有托词为自己开脱的。十五分钟后,两个警察(不是星期四的那一对)在你把车驶进车道时拦住了你,问你都看到了什么,桑德拉告诉他们说,你们两人都不在家。

“有人在家。”警察说,“最后几分钟有人在你家开灯关灯。”

“我向你保证家里没有人。”不过你也知道此言纯属扯淡,伊娃和瑞克会在家,你们去逛街再开车回家,会给他们腾出更多时间。跟伊娃和瑞克在一起的还有很多桑德拉的朋友、同事以及亲戚。此刻他们正在黑暗中躲在家具的后面,准备跳出来给你们惊喜,真的,因为明天就是桑德拉的生日。

“我们需要搜查你们的房子。如果你们坚信家里没人,那么很有可能放火的那个人就藏在那里。”其中一人说。

“可能是我们的女儿。”你说。

“伊娃不会在家的。”桑德拉说。

“没有必要搜查房子了,”你说,“我敢肯定是伊娃。”

“不会是她。”桑德拉说,“要是有人躲在家里呢?”

“没有。”你说。

桑德拉不相信,她把钥匙给了他们,警察朝前门走去,你慌得不知所措。你想跟上他们时,桑德拉拦住了你。“你让他这样做了?”她问你。她很生气,青筋直暴,那模样不像几年前你忘了结婚纪念日,反倒像你忘记她的生日。但这次你没有忘,但一切都弄砸了。

“什么?谁?”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你知道是谁。”她说。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你真的不知道啊。

因为你不记得了。你打算一直用这个愚蠢的疾病为一切事情开脱,是吗?

她情绪很低落,开始指责你了。心理咨询师曾警告过,会经历忧郁症五个阶段的不止你一个。你沉浸在焦虑里难以自拔,老兄,而你忘了。桑德拉感到怨愤,这怒火都来自第一阶段:背信弃义。

“我他妈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汉斯放火烧了汽车,是为了隐瞒你在她家房子上喷油漆的真相。”她说,“他现在就躲在我们家里,你知道他在那里。”

“我没有做那种事。”你说,“而他也不在那里。我保证。”

“我不想让你再见他,明白了吗?”

你不想吵架,所以你告诉她你明白了。

“把它写进你的血腥日记。”

“是‘狂人日记’。”

警察走到门口。他们刚要走进去时里面的灯突然亮了,你们两人离得很近,听见所有的人都惊诧地喊出声来。事后看来还是有些后怕的,没有人中枪。

桑德拉的气消了。警察退了出去,仔细地分析当时的情况,给桑德拉几分钟述说了一下缘由,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给有关人员做笔录。

“帮我一个忙。”警察离开时你对他们说。

“什么样的忙,先生?”

“等你们找到放火烧毁她的车的人后,问他知不知道怎样使用喷漆罐,而不要来指责我,好吗?”

你做得对,伙伴。

你们回去继续参加派对。桑德拉拥抱了你,并就胡乱猜测汉斯在家里向你道歉,你也原谅了她,心想她臆断汉斯被卷了进来是完全错的。伊娃走了过来,说你破坏了惊喜并不是你的错。但即便不是的,也感觉就像是的。现在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或说些什么才能阻止警察去开门,但你猜过去的杰瑞,哪怕是一个月前的杰瑞也会知道的。

派对进行得很顺利,客人有三十多位,他们都玩得很尽兴。桑德拉收到了很多五十岁生日贺卡,尽管她只有四十九岁。贺卡上写的贺词都很搞笑。你一直保持清醒。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你开始写日记了,你觉得自己是睿智聪明的。虽说警察破坏了惊喜,但也让整个夜晚更加精彩,让派对更加独特,每个人都可以给其他人讲述这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在她生日那天,你把伊娃写着《心碎的人》的原创歌词的餐巾装裱好了镶框,伊娃还在边角上画了涂鸦画。你把它送给了她,她竟然哭了。你还送给她伊娃帮你选好的一双鞋。鞋子不能将就,未来的杰瑞,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能将就。

好消息:希望史密斯太太和装满彩衣的衣橱一起消失在街区里。

好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你已经知道生日派对其实是为婚礼排练的,派对是个测试,看你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你通过了,也许一切都会一帆风顺的。

他们搀着杰瑞走向汽车。世界并没有消失,满城正华灯初上。他一只胳膊搭在汉密尔顿护士的肩头,另一只胳膊搭在艾瑞克的肩头,他们正沿着一条似曾走过的道路行走,马路对面的房子也很眼熟,那个老太太正从那里走来。脑海里淤泥乱纷纷地卷起,又沉淀下去,深深隐藏了过去的回忆。他能感觉到杰瑞在消失。

“你是个邪恶的杀人凶手。”那个女人说。但他觉得这不是真的,他其实是一个善良的杀人凶手,因为他一直在逃避这个名头。他悼念亡妻,怀念逝去的生活,他想按下重启键,让一切都重新归来。

女人的话没有说完。“我希望你烂在地狱里。”她又说。这让他困惑了:为什么他以前一直想住在这里?

他们把他扶上车,让他坐在后座上。“我们拿到了吗,‘狂人日记’?”

“没有。”护士说,淤泥隐藏了她的名字,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都会好的。”护理员说,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坚信着呢?他们明明知道他不会好的。

一辆警车驶了过来,停在他们身旁,那个老妇人走近警车,指着杰瑞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护士也加入了,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不断地摇头、点头。两个警察一直盯着他,但没有过来。他闭上了眼睛。车子开始启动了,他打着瞌睡,浑身都松懈了下来,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两旁的道路。他们抵达了疗养院,他们扶他下来坐上轮椅,再推过走廊,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床,靠着墙摆着个书柜,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两个人把他扶上了床。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杰瑞?”一个人问。

“我的衬衫在哪儿?”杰瑞问。

“警察拿走了。”女人说。

“他们要逮捕我吗?”

“休息一下。”女人说。这个虎背熊腰的女人刚刚抱住了他,从家里把他绑架了过来。

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想坐起来但无能为力,他太疲倦了。有一个办法可以溜出疗养院,他之前曾做到过,他可以再来一次。他会找到那本日记的,日记会解开这一谜团,这样他们就会放他走,因为他可以向他们证明他根本不是杀人凶手,证明家里曾发生过的一切跟他无关。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了,他们会让他回家的,恢复曾被剥夺的生活。“阿尔茨船长”是不会得逞的。

但至于现在呢,先睡觉。

然后吃饭。

然后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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