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后,平贺翻着笔记在房里来回走着,口中念念有词。罗贝多看着他这副模样达两小时,终于受不了,出声唤他:

“平贺,你想通什么了吗?如果想通了就跟我说。”

平贺停下来,“罗贝多,你回梵蒂冈比较好。”他口吻强硬。

罗贝多惊讶地从椅子起身,“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可能回去啊。”

“解开圣玫瑰秘密的风险太大。”黑色的杏眼锐利地盯着对方,“此事攸关我弟弟的性命,所以有承担风险的价值,但你就无需涉险了。”

“都查到这种地步,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敬谢不敏,无论多大的风险都有心理准备,而且来之前就预感会有大事发生。”罗贝多再度徐徐坐下,态度强势,“你就说清楚,究竟知道些什么?”

“关于玛丽·伯朗的事。”

“那个精神分裂的女人?她的话简直是胡言乱语……”

“不是的,玛丽·伯朗并没有其他人想像得那么异常。”

“为何这么想?”

平贺径自坐在友人对面的椅子,“你看,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计程车司机不是说过,战争结束后,他祖父目击到大型幽浮吗?”

罗贝多回溯记忆,“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件事……”

“据司机的说法,幽浮在黎明前熄了灯,降落在附近,是他祖父一早出门狩猎时看到的。可是这种话跟别人说都无人相信……因为他祖父虽然个性爽朗,却有吹牛的习惯。”

“然后呢?”罗贝多饶富兴味地坐近。

“我相信他祖父。玛丽·伯朗说米海尔主教是搭乘‘约柜(Ark)’到此地,如果这边的‘约柜(Ark)’指的不是‘约柜’而是‘方舟’,也就是‘船’的意思的earc,主要指称“诺亚方舟”,但也用于指称“约柜”。诺亚方舟是圣经中洪水来临时,诺亚建造出来的避难所;约柜则如本书所提,存放撰写十诫的两块石板的箱子;也来自拉丁文arcs,指的是“很大的盒子”;在十七世纪时,因为该字词和诺亚有关,因此意涵扩至“避难所”;也包含“船”之意。">,指的说不定是那个时代的飞行船吧?如果这是对的,两人的说法就一致了。”

“你是说幽浮就是飞行船?”

“是的。然后,飞行船的名字就是拉兹柏古号……我听过这名字。”平贺话语一顿,两肘撑在桌上支着下颚。

“喂,话别说到一半啊,这样反而让人更好奇,快说下去。”

平贺深感觉悟地吸一口气说,“那是旧纳粹的巨型飞行船,拉兹柏古号是其中一艘,也是唯一一艘下落不明的飞行船,这是和纳粹有关的重大谜团。”

罗贝多惊讶不已,“纳粹!你是说这间圣玫瑰和纳粹有很大的关系吗?”

平贺凝重地点头,“讲到飞行船,就无法将纳粹置身事外。大型飞机出现前,纳粹将巨型飞行船当成广告,宣传自己的国威和日耳曼民族优越性和力量,他们在船身及机翼装上铁十字勋章的标记,展现出磅砖气势。飞行船第一次被实际运用是在二十世纪初,那时德国制作了一艘巨型飞行船,型号是L21270俗称——齐柏林伯爵号。这个名称取自德国的斐迪南,冯·齐柏林伯爵,他是飞行船的先驱者。

“这艘在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八日初次升空的飞行船,全长两百三十六·六公尺,体积大于十万五千立方公尺,是当时最大的飞行船。据说上头搭载五座由迈巴赫公司制造出来,用液化石油气驱动,负重六十吨荷重的引擎。

“继承齐柏林遗志的雨果·埃克纳博士打算做出另一艘和齐柏林号一样成功的飞船,于是汇集菁英,计划开发L2128。但一九三一年英国旅客搭乘的飞行船R101发生悲惨的意外,因此公司不得不重新思考用氢气的飞行船的安全性,新计划的船也必须抛弃原有设计,因此L2128黯然从历史的舞台退下。据说L2128真正的名称是拉兹柏古号。

“后来,埃克纳博士等人获得纳粹的援助制造出新的飞行船——兴登堡号,这是象徽纳粹的船。博士最初想用氦气当能源,但美国发出禁令停止供给氦气,因此难以取得足以飞行的大量氦气,原有计划也无法实践,只好认命再度使用前代的氢气设计,后来就发生史上损失最惨重的爆炸意外。

“这些飞行船在三〇年代后被打入冷宫,如同破铜烂铁。最后在一九四〇年的三月,纳粹党德国空军元帅赫尔曼·戈林命令摧毁全部飞行船,然后将废弃后的铝提供给德国战争产业者——可是,那份被摧毁的飞行船名单之中没有L2128。

“多数意见倾向拉兹柏古号的制作停摆,不过也有一些真假不明的说法认为拉兹柏古号其实已经完成,威风凛凛的机体深受希特勒的喜爱,甚至成为总统专用、很少实际飞行的秘密飞行船。我想这种论点一定是真的,二战结束后,纳粹的核心人物搭乘熄灯的飞行船,航行在深夜的天空中,最后奇迹的降落此处。虽然难以置信,一定真的有恶魔在守护他们。”

平贺最后一句话让人恐惧,罗贝多浑身一颤。

“……其中一人就是米海尔·伯朗主教吗?”

“没错。从德国纳粹逃亡的组织数量不少,如著名的盖伦组织中,有位叫莱因哈德·盖伦的男人,他将苏维埃联邦的机密情报带进美国,和政府进行政治交易,后来他设置了反苏联的谍报组织——盖伦组织,那是CIA的雏型。据说CIA的政治暗杀、政令宣传、秘密工作、洗脑等,都是继承了盖伦组织的特色。

“盖伦在组织里执行一项暗号为回纹针行动(ProjectPaperclip)的计划,秘密引进从纳粹逃亡的人,伪造出干净的履历,让他们通过审查入境美国,掩人耳目地受雇盖伦组织。尤其许多科学家都在这项计划中进入美国,他们提供了大量关于活体实验及开发化学兵器的知识。盖伦组织到现在还存在,为了德国政府,化身为德国情报组织BND。除此之外,离开纳粹的组织还包含世界性地下组织奥德萨(ODESSA)等,这些人为了延续在战争中失败的纳粹,拼命活动着。很遗憾的是,我们天主教也和纳粹有很深的关连,不,应该说是一直都维持着关连……”

平贺脸色苍白,罗贝多也血色尽失。

“你为何对纳粹如此了解?”

“忘了吗?我在德国生活过,都待过德国,怎么可能不知道纳粹。说起来,听说天主教中有有一个秘密网络,专门提供纳粹逃亡者可以藏匿的修道院和教会。最著名的就是熙笃会,或说熙笃会的人物——圣·玛丽亚·德鲁·阿尼玛修道院的院长、阿洛伊斯·胡达尔等人,他是罗马的德国国家教堂领导者,协助纳粹战犯准备梵蒂冈发行的护照。梵蒂冈支持纳粹战犯,是因为天主教内部反犹太主义的态度根深蒂固,也认为布尔什维克主义会威胁到自身存在。也有纳粹战犯亲口证实自己使用过梵蒂冈教廷的逃亡路线,像阿利欧伊斯,布伦纳,这个男人过去指挥纳粹亲卫队、参加犹太人大屠杀,还没收他们的财产。他就是用梵蒂冈的秘道巧妙逃亡,然后将掠夺的金块暂时沉入大海,作为往后逃亡的资金来源,他甚至厚颜无齿设立了公司,贩售大量的武器给萨达姆·海珊。此外,逃亡的纳粹战犯组织也包括蜘蛛、水门、沉默的援助、鲁德尔团、友爱团、同志团等各种组织,圣玫瑰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这、这种事若公开可不得了。”

“没错,所以梵蒂冈才派我来,”平贺垂下眼帘,“解开秘密时,等在前面的可能是暗杀……”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罗贝多愤怒表示,“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们就拆穿这件事,透露给媒体知道。”

此时电脑响起讯息的通知铃声。两人一起走向电脑看着荧幕。平贺随即打开时通讯。

“罗兰:平贺,感到高兴吧,我用HEINRICH的镜文字比对成功了。”

“平贺:谢谢。是怎么样的内容?”

“罗兰:听了不要太惊讶哦,我找到关于‘HEINRICH社福法人’这个连听都没听过是啥的法人机构情报,然后尽可能循线追查。首先呢,我发现‘HEINRICH社福法人’是个拥有十二亿惊人资产的大型机构,资产全部都是捐赠所得的捐助财产。这机构主要在援助发生大规模纷争地区的难民,另外为了支援世界各地的粮食和医疗服务等也耗费庞大金额。不过,实际上这个法人机构似乎透过梵蒂冈银行进行内线交易,在股票上赚了不少。而且他们也提供瑞士银行的投信部门一大笔钱来替他们操盘,获得可观收益。”

黑发神父连忙将讯息内容抄进笔记。

“罗兰:而且‘HEINRICH社福法人’的会员居然还有很多梵蒂冈有权有势的家伙,像梵蒂冈银行最高负责人保罗大主教,已逝的安东尼奥主教的名字也在上面。他们收到高额捐赠,也用支援其他教会为名义捐款给几间教会,圣玫瑰就是其中之一。”

“平贺:这太值得参考了。”

“罗兰:这情报很危险,最好别透露出去。”

“平贺: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罗兰:为了不留痕迹,我几乎绕了地球三圈才登入梵蒂冈银行的主机呢,无需担心。”

“平贺:这样我就安心了,今后也请全力帮忙。”

两人离开电脑坐回靠椅。罗贝多愁眉不展地看着天花板,手敲桌子。平贺抱着头。

“这是和P2旗鼓相当的棘手组织呢,意大利的P2和纳粹的‘HEINRICH社福法人’都以梵蒂冈为舞台展开激烈不断的争斗,第二次世界大战看来还没完全结束啊。”

“确实。”罗贝多附和,“梵蒂冈银行还积极参与‘HEINRICH社福法人’的洗钱,连瑞士银行都卷进去了。”

“瑞士……瑞士……人称永远的中立国,不过我觉得它是一个很可疑的国家呢,”平贺淡然表示,“从历史上看起来,对欧洲列强而言,瑞士保持中立只是图自己方便。当然,瑞士的确有保持中立的动机,可是它位在欧洲中央这个极关键的战略地点,一旦有了武装中立的立场,对邻近各国而言不啻是一道防卫堡垒。维也纳甚至让渡了一部分领土给瑞士,代表自己承认瑞士的永久武装中立。二次世界大战,瑞士也保持同样中立立场,但政府却把受迫害逃亡的犹太人赶至边界,瑞士银行还将遭屠杀的犹太人资产冻结,最近才归还财产。虽然瑞士政府在一九九六年针对二战期间拒绝犹太人入境一事道歉,也设置了真相调查委员会,追查纳粹的金块和犹太人的资产这些事,不过是受到国际批评才故作样子吧。我想,瑞士银行明知‘HEINRICH社福法人’就是纳粹资金,还替他们操盘的可能性很高。”

罗贝多低声回应:

“‘HEINRICH社福法人’按股份持有率发给股东报酬,事实上就是贿赂吧?他们花费大量资金贿赂教会高层,怪不得会将‘童女怀孕’这种荒谬的申请交由‘圣座’调查,想必受到不少各界压力……可是如果的目的是要我们承认‘童女怀孕’,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天使告知的‘童女怀孕’获得承认,出生的孩子必然是弥赛亚,这会影响全世界的天主教徒,也代表‘HEINRICH社福法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世界动向。”

“不会吧,他们的目的居然如此夸张……”

“对方是名为纳粹的狂热信徒,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他们还是会全盘相信。”

“真的是纳粹吗?”

“不会错的。”平贺确信,“尤其是卢恩文,以前纳粹很喜欢使用卢恩文当暗号。纳粹的徽章就是结合了铁十字标记和象徽丰收之意的卢恩文。”

两人深深叹气。

“而且,玛利亚显灵的神迹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还有一声毛骨悚然的悲鸣。两人打开窗,看向四周,但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楚。似乎有一辆绿色汽车停在正门不远处,车尾拖行着一条锁链,末端连接一个块状物,而圣玫瑰正门铁栏上也垂着一条锁链,末端同样吊着块状。一名戴着兜帽穿着灰袍的男人冲进教会,不知为何散发银光的脸庞朦胧不清。身影犹如幽灵般消失在回廊。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两位调查官冲出房间。平贺赶紧拿随身包。其他人想必也听见尖叫,几名跑出住处的修女在走廊交头接耳,一看到调查官就不自然噤声下来。平贺与罗贝多迅速穿过走廊冲下楼梯,急忙来到正门。约翰主教和马基神父茫然伫立在那,他们眼前是被绑起来的里昂·罗素。

里昂被捆绑起来,用毛骨悚然的姿势倒吊在铁栏上,腰部以下消失不见,只摇摇欲坠垂晃红黑色内脏,喷泉一般涌出的鲜血远远超过致死量,脸部和手因此毫

无血气地泛青。往汽车方向一看,垂吊下来的锁链连接人体的下半部,四周溅满大量鲜血、肠子等脏器。

罗贝多不寒而栗。平贺低语,“圣加大肋纳……五马分尸之刑……”

神父纷纷从两人身后出现,他们目睹眼前情景,为之哗然。罗贝多望着如一颗树生根般动也不动的约翰主教:

“约翰主教,你看到一名男人戴着兜帽从正门跑向教会吗?”

约翰主教回神似地眨眼,缓缓看向他,“没有,我什么人也没看到……”

“我们看到一名男人下车后跑往教会的方向。”平贺说着走近主教,“约翰主教,请问您刚刚人在何处?”

“在我房里。”

“在教会里吗?”

“是的。”

“这么说来,犯人是先穿过教会,再与您擦身而过进到回廊吧?”

约翰主教一脸为难地回答,“应该是这样。”

“马基神父,你没见到任何人吗?”

面对如此悚然的状况,马基一派镇定,他双手收在身后,“没有,我没见到任何人。我从操场往正门去时,刚好听到尖叫声,过来后就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

平贺回头看向后方每一位神父,高声询问,“请问各位有看到戴着兜帽的男人吗?”可是所有人都摇摇头,“这车是谁的?”

“我的……应该说,这是教会的车。”约翰回答。

“平常都是约翰主教开车吗?”

“是的,主要是我。车子一般是停在后门的停车场,不过今天事情结束,我打算去一趟医院,因此白天就先停在这里。”

平贺打开随身包拿出收集指纹的工具,包含颗粒极细的粉末、镍子和贴纸。他拿着这些溜进车,将粉末仔细擦在方向盘、门上,接着将浮现的指纹用贴纸转印。结束后,他察看驾驶座下方,发现泥土。不知道是之前就有还是刚刚沾上。无论如何,他先将这些搜集起来。处理好后,平贺回到约翰身边。

“约翰主教,为了惯重起见,能否提供您的指纹。”

“好的,没问题。”

“那就先到您的房间……”

平贺与罗贝多前往约翰主教的住处。虽然是主教的住处,但陈列相当简朴,只有一尊摆在墙壁凹洞的圣母子像由黄金打造,极为豪华。而平贺一进到房里马上撕下一张笔记,再拿出印台,接着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主教。

“请将手指沾上印泥,再印在纸上。”

约翰主教将印台与笔记放到桌上,接着将手指一根根按上印台,把指纹复印至纸面上。黑发青年收走纸拿出放大镜,详细比对转印的指纹和印在纸上的主教指纹。

“全是您的指纹,约翰主教。”

“是吗?”约翰主教一脸愁容地坐在椅子。

“可能是犯人隐藏指纹戴了手套……也可能犯人就是您。”平贺试着套话。

约翰轮番看着两名调查官,“犯人不是我。”

“是吗?那会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约翰皱眉反驳,“我以神的圣名发誓。”

这男人另一面是冷血的纳粹。这么一想,主教的每句话在罗贝多耳中都很虚伪,但平贺只说一句,“是吗?”便没再追问。两人之后离开约翰住处,罗贝多立刻小声问:

“为何约翰主教要包庇犯人?”

“不知道,可能担心犯人泄漏这里的状况,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什么样的原因?”

平贺保持缄默走着,罗贝多耐着性子等,然后他终于开口:

“或许和‘童女怀孕’有关……”

“和安娜·多洛丽丝有关?”

“是的,正确来说,是和安娜·多洛丽丝与玛丽·伯朗两人有关……”

“两人确实都是奇特的案例……”

罗贝多想不出突破的可能性,平贺也一样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

他很苦恼。发生的事远远超过自己能够处理的范围。为何主如此整饬纲纪?他不懂主的意思。他发抖蹲在地上时听见脚步声。他吓一跳。是主的足音。门嘎的一声敞开,双头影子长长延伸至地面上。

主下令,“制裁梵蒂冈来的使者。”

“这么做的话,我们会变得很危险。”

“无须害怕,我是绝对之人。”

“如您所言,您是绝对之人,但这次请听我一言,我们长久以来的计划正要开花结果,这种时候引起骚动绝非上策。”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

他跪在主脚边,抱住袍的脚。

“HerrrFuhrer,SieSindnoichtreif.”

“Dudummer,Warumhastdumichverrate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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