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贺和罗贝多到圣玫瑰已过两个半月。

期间,他们反复听安娜·多洛丽丝的证词,也详细调查每逢星期五就会出现圣痕的玛利欧·罗德。罗贝多觉得如此周而复始、如同蚂蚁工作一般的调查很厌烦,但平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仔细透过电脑察看本日冲洗的圣痕照片,他时而用软体放大照片,时而细数着什么一般喃喃自语。

罗贝多一脸厌烦地双手盘胸看着平贺,“同样的照片看不腻吗?”

平贺瞥他一眼,“才不是同样的照片,完全不同,根据挑选的部分,看得出玛利欧·罗德的圣痕现象有不同程度。”

“程度?”

“是的,流血程度都不太一样,”黑发神父双眼绽出孩子一般兴奋的光,“从轻微的掌心流血到额头出现荆冠的痕迹,还有侧腹出血,甚至到昏迷。其实有各式各样的情况。”

“这样。那你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平贺到罗贝多身边,同时打开电脑里的其他照片,“看清楚,这三张是玛利欧陷入严重昏迷的照片。如你所见,他用脚尖站立,身体僵硬,手伸向两旁。”

“就算你没说明,我也看得出来。”

“也是,抱歉。那我们放大这张照片的颈部。”平贺在玛利欧颈部点选几次放大键,荧幕上出现少年颈部,不过放大后的照片解析度很差,“这不容易看,我稍微加工一下,”调整过后,画面终于变清楚,“看,颈部变红了吧。”

罗贝多盯着照片,“真的。”

“其他两张照片也出现这个瘀青。换言之,玛利欧·罗德陷入重度昏迷时,颈部会出现圣痕现象。”

“这地方出现圣痕真是前所未闻……”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教廷也不会承认颈部的圣痕,但关于这个瘀青,其实只要用线将轮廓划出来……”平贺用白线将瘀青框起来,那里出现手指的形状,“看,像不像被人勒住的痕迹?”

罗贝多重重点头“真的,但为何会有这痕迹……”

“问题就在这里。还有一点,这三张照片都有共通处。”他将三张照片排列在一起,“共通点就是都出现同一个人。其他照片却没有……”

罗贝多比对三张照片,然后“啊”一声,指着照片中的某个人,“难道就是他?”

“对,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跟玛利欧的圣痕现象有关?”

平贺摸着下颚沉默半晌。他应该已有假设在脑中成形,可是筒未掌握确切证据。在这种时候,青年就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因此,尽管罗贝多好奇他的假设,但此时怎么逼问他都没用,平贺绝不会透露自己尚未找到决定性证据的假设。

罗贝多感到少许压力,决定将话题带回玛利欧的圣痕。

“平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玛利欧·罗德的圣痕背后有什么原因?他编出来的狂言吗?还是强烈信仰下的自我催眠?或真的是神或恶魔的把戏?”

平贺歪着头,他过一会,终于说出答案,“依我看,玛利欧·罗德的圣痕现象会不会是PTSD?”

PTSD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主要症状是当某个人的肉体或精神遭遇极大创伤后,一旦置身在可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就会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出现痉挛或精神错乱的现象。

“玛利欧在圣诞夜时遇上惨事,才引发圣痕现像?”

“是的。人体验到无法处理的恐惧、愤怒等负面情绪,有时会下意识删掉这些记忆,所以玛利欧·罗德才没有那一夜的记忆,或说把这埋葬在脑海深处。”

“然后他会这么害怕和愤怒,都是因为这个人?”罗贝多指着相片。

“我是这样想,但还不确定。”平贺关掉电脑的影像。

罗贝多想不出那人带给玛利欧巨大痛苦的理由,而且推论的基础只有三张照片,的确很不稳当,平贺想必也是因此才犹豫要不要说出看法。

“首先,我们必须为詹姆士的证词想出合理的解释,我一直在想他为何看见玛利欧飘在半空中,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今晚想去验证看看,罗贝多,你会协助我吧?”

“当然,义不容辞。”

入夜时分。四周景色已染上春天的色彩,环绕圣玫瑰修道院的树木枝叶繁盛。猫头鹰在静谧的夜中啼叫,而林间传来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但那是不寻常的声音,宛如恶灵的阵阵细语,化成黑暗的手足。

骇人的连续杀人事件和学院散发出来的气质相符。罗贝多这么想,伫立在回廊中央,平贺在离他三公尺的走廊角落。他完全不知道实验内容,只是遵照对方的指示。这时,回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是詹姆士巡逻到这了。只见微弱的手电筒光线逐渐靠近,然后弯过东边回廊,照亮连接礼拜堂的走廊,最后刺眼地照上罗贝多。

“詹姆士。”罗贝多喊着,向警卫挥手。

詹姆士快步跑来,他路过动也不动地站在附近的平贺,然后停在罗贝多前方,“神父,怎么啦?”他喘着气,身上散发出酒味。

“没事,我在找平贺神父,”罗贝多按照友人的指示,“但他不在房里,你有看到他吗?”

“平贺神父?没有,我没看到他……”尽管才和三公尺远的平贺擦身而过,警卫却如此回答,而且他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他的反应一如平贺事前的预料。

罗贝多若无其事地说,“请借我一下手电筒。”詹姆士将手电筒交给他,他接着用手电筒照照四周。警卫当然没看见站立不动的平贺,“不在这啊,你如果等等见到他,请务必转告我正在找他。”罗贝多把手电筒还给詹姆士。

“知道了,我会转达。”詹姆士说完,毫不怀疑地继续巡逻。

看不见詹姆士的身影后,罗贝多跑向平贺,“真的跟你说的一样,詹姆士没发现你,你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术?”

“不是魔术,我只是测试看看詹姆士的视觉障碍,他和一部分的猛禽一样,只看得到会动的东西,静止不动就看不到。”

“看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变化盲视吗?”

“不清楚。”

“有些动物有视觉盲点,它们无法分辨缓慢的事物,而且愈慢愈看不到,换句话说,如果不要动,那东西就会成为它们视觉上的死角。詹姆士因为头部损伤,出现这种称为‘变化盲视’的视觉障碍。总之,他算得上是视觉残障者。”

“但这样的话,他不就看不到不会动的墙或椅子吗?”

“不是这样的,变化盲视的趣味处在于只要意识到物体的存在就看得到它,但没意识到就会看不见,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罗贝多的口气跃跃欲试。

“去年圣诞节夜里,玛利欧·罗德在礼拜堂祷告,却突然遭到某人重击,虽然不清楚犯人是不是打算杀人,但他勒住玛利欧的脖子,将他拉离地面,玛利欧痛苦挣扎,可是犯人动作小心,还是无法想像为何出现在此地的人物,加上詹姆士仅仅目击到一瞬间,因此在那时的他眼中,玛利欧看起来像飘在半空……”

“原来如此。”罗贝多恍然大悟地一拍双手,但忽然想到一件事,“那约翰主教呢?从当时的情况看来,约翰主教和詹姆士几乎同时冲出房间,为什么主教没看到犯人?”

“我想应该是为了包庇犯人所撒的谎。”

“但根据测谎的结果,主教应该是清白的才对?”

“是的,不过有很多可能原因,像是精神力非常强、受过训练,或被洗脑等等。”平贺望着远方,“不过依我的直觉,约翰主教受到什么强大的力量支配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解开谜题,罗贝多还沉浸在成就感中,没想到马上被抛进另一个谜团。

“怎、怎么回事,你所说的强大力量是指什么?”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线索还是在于已逝的米海尔,伯朗主教身上。”

“我们要不要再彻底搜查一次那房间?”

“说的也是,这样或许比较好。”

两人达成共识后,立刻前往禁止进入的、属于米海尔主教的房间。

罗贝多从钥匙孔确认里头没人后,打开门锁。

两人从门缝滑进后迅速关上门,一瞬间几盏烛火熄灭,变得更暗,阴森的木乃伊宛如随时都会起身一般。罗贝多说一句,“我看看书架上方。”就垫起身子寻找书架上的空间;另一方面,平贺搬开木乃伊的椅子察看桌子。他开了几个抽屉,里面都空无一物,不过还是继续寻找,最后他困惑地歪起头。

伸长身子、翻着书架上方的罗贝多问,“怎么?发现什么了吗?”

平贺将中间的抽屉抽出来,“好奇怪,我之前都没发现,但刚刚开开关关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抽屉特别重。”罗贝多跑向桌子看着被抽出来的抽屉。平贺正在前后左右观察它,“啊,这个抽屉有两个底。”

平贺抽出抽屉的底板,木底版后方是一面金属。两人倒抽一口气,因为眼前正是他们从梵蒂冈手上接过的半块符契的另一半。两人目不转睛盯着铜板的图案。

“缺少的蛇身也有了,然后这里……这看得出是‘HEIN’,所以‘RICH’不是‘财富’的意思……”

“什么意思?”

“这个读作‘HENRICH’。”平贺将符契重新放进抽屉底部,然后摆回木板,再将整个抽屉收进桌子,最后将木乃伊和椅子物归原位。

“符契怎么办?”

“这里不能久待。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拿符契,先让它放在这里,我们回房调查。”

平贺透过猫眼确认走廊没人后即刻离开房间,罗贝多也跟出去。两人回到住处后点起准备好的蜡烛,而黑发神父打开电脑开启即时通讯。

“平贺:罗兰,在吗?在的话请回答。”

“罗兰:啊,我刚好在线上。”

“平贺:关于上次Secret4的暗号,能否用HENRICH再试一次。”

“罗兰:HENRICH?知道了,我试看看。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平贺:有劳您了。”

罗贝多将烛台放在眼前的桌面,然后坐进靠椅,平贺则坐在对面的另一张。他望着黑发神父笼罩在火光中变得红润的脸庞问:

“‘HEINRICH’是人名吗?”

“恐怕是的,”平贺低声回答,“我们终于逐渐进入核心了……”

两人间的桌上、蜡烛的火光正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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