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阳光,像盛开的花朵,梦一样虚幻美丽!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数透明的丝线连接起了大地和天空。

望着窗外的雨丝,林雪莹又想起了那句话:如果……我是那雨滴……那么……我能像把不曾交汇的天空和大地连接起来那样……把某人的心串联起来吗?

一股无名的惆怅顿时从心底浮起,林雪莹轻轻叹息了一声,几滴雨飘在她的脸上,凉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冷却的眼泪呢?

打开QQ,漫无目的拖动着好友列表,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黎夜星的号。问了几个高中同学都是一问三不知,竟然还有人反问她黎夜星是谁,搞得林雪莹哭笑不得。

黎夜星!

这个名字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她的记忆中好像总是很难寻找到一些关于这个名字的碎片。

林雪莹不由回忆起了那双眼睛,悲伤和寂寞总是伴随左右,偶尔会有一丝柔情……却易碎而虚幻。

一直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变暗。

寝室的电脑是上下铺共用的,打开浏览器林雪莹发现里面很多网页都是许依妍曾用过的。

随便点了几个发现全是些恐怖网站,看到那些阴暗的画面林雪莹忙关闭了网页。但距离现在最近访问的一个网站,却是一个类似博客的网站。

博客的背景是一颗参天的巨大枫树,鼠标也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枫叶。林雪莹点了一下,那颗大枫树忽然散落起红色的枫叶来,无数片像蝴蝶般飞舞散落的枫叶渐渐堆积而上,最后竟然覆盖住了整个屏幕。

她微微吃了一惊,竟然还是一个有趣的动画。接着那些枫叶都化成蝴蝶飞走了,这个人博客的真面目终于出现了。

这个人的网名叫做苍枫落,让她联想出的寓意是——苍白的枫叶如蝴蝶般飞落……

而接下来她异常的震惊,因为这个人距离现在最紧的一篇文章标题名为“寻找贞子”,点开之后却只有一行字:贞子,如果你还活着,请回复!发表时间是许依妍死后的第二天。

林雪莹马上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他立刻给并不在线的博客主人发送了一条信息:我是山村贞子的朋友,她出事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情请告诉我,谢谢!

发送完信息后林雪莹就等着这个人的出现,同时也浏览起了这个许依妍在这台电脑上最后访问过的博客,并且看到了一篇十分让她感兴趣的文章,名为《最后的向日葵》……

最后的向日葵

灵魂降生于世即是苦难!

耶稣受难后的一千八百五十二年。

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目光看着窗外,远处的那个墓园里忽然像是飘来了一阵婴孩的哭泣声,而山野却在狞笑。

老人那干瘪的手臂上忽然现出了一条条青筋,像是阿尔卑斯山脉一样雄伟。

一滴暗黄色的冷汗从老人满是皱纹的额角渗出,当老人紧张得浑身颤抖时那滴冷汗也不住地瑟瑟发抖着。

太阳渐渐消失!

那上帝所创造的大光在天空里渐渐地被一个黑夜蚕食,仿佛人间的生物都能够听到阳光们凄惨的哀号了。

太阳死了!

世界沦陷在了黑暗里,所有黑色的影子都咆哮着向十字架上替世人受难的圣子扑去。

老人举起了胸前那金色的十字架想要吟诵上帝的真言,他要击溃黑暗,他要守护上帝在人间最后的圣物。

忽然老人举着十字架的手僵在了半空里,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在没有了太阳统治的天空里竟然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辰高傲得在比天还遥远的地方。

那光是金色的,比月光明亮,比阳光温柔。

那光是世间最华丽,最至高无上的。

那光是星辰里的帝王。

老人手里的金色十字架在这光之下竟闪耀着一种异彩,他从未见过这个十字架散发出如此明亮、纯洁的光芒。

越过十字架再看那颗极限明亮的星辰时老人忽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

世间所有的黑暗都围绕着这颗星辰!

仿佛是千百万片的翅膀在天空里臣服于那星辰,高举的宝座在神的众星之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难道是他要卷土重来了吗?难道诸神的黑夜将再次降临吗?”老人喃喃地说,无数滴汗水里还夹杂着一滴浑浊的泪水。

忽然间背后传来了一声清澈的婴孩哭声,听到这个声音时老人单薄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

“出生了,爸爸,我的孩子出生了。”一个年轻人忽然从外屋冲了进来高兴地对老人喊道,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那个婴孩哇哇的哭着连眼睛都还未睁开。

“是我的孙子吗?”老人松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走动时他的身体竟微微摇晃了几下。

老人走到年轻人和婴孩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那个金色十字架为婴孩祈福。

忽然婴孩那明亮清澈的哭声戛然而止,幼小的手臂晃动着竟想去抓那十字架。

当那两只小手触摸到十字架的时候那紧闭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竟冷冷地盯着金色的十字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有些嘲讽的意味,这绝对不是一双婴孩的眼睛!

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下,而老人却像是被雷电击中般全身抽搐起来,老人像疯了般一把夺过了十字架,忽然他看到了这个被羊皮包裹起来的婴孩的侧脸,这个孩子一生下来竟然就少了一只耳朵。

“杀了他,杀了他,他是魔鬼的孩子,是堕落的灵魂!杀了他!”老人撕心裂肺地尖叫道,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十字架向孩子拼命地刺了下去。

那个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用那冰冷到让人心寒的目光盯着老人手中的十字架。

金色的光芒穿透了黑色的眼睛。

金色的十字架刺穿了残缺的躯体。

耶稣受难后的第一千八百五十三年。

老人端坐在椅子里,他的手里紧紧的握着那个金色的十字架,那是他的信仰,那是他的荣誉,那是他的生命,那是他的全部,那是他能够开启天堂之门的钥匙。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自从去年的今天,三月的最后第二天起他的腿就不能动了,但他还是坚守这个十字架。

天空里的太阳散发出柔和的阳光,当十字架刺穿那具躯体时太阳又活了过来,阴影渐渐退去,那颗无比明亮的星辰也在大光之中渐渐消失了。

他自豪的认为:是他拯救了太阳。

远处的墓园里似乎又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哭声,老人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忽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堕落的灵魂已经完全比被埋藏在了那黑色的石碑下。”

忽然间背后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哭声,老人条件反射地震了一下,干瘪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十字架。

老人举起十字架向着太阳朗声说:“继承他的名字,占据他的位格,不要让他再重回人间。”

“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威廉·文森特·凡·高。”

“哥哥!文森特,你在哪里啊?”小特奥一步步地踏着满地的落叶上,身边的一座座墓碑比他还有高。

虽然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里,但是这个墓园里那阴冷古怪的雾气却怎么也散不去,仿佛这些冷雾都连接着地下一个又一个亡者。

“爸爸!妈妈!”小特奥声音颤抖地叫着,眼睛里的泪水忍不住就要掉落下来,他真后悔跟着哥哥跑进了这个可怕的墓园里,而且两个人还走散了。

就当他要哭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在那棵妖精般的怪树阴影下他看到了一个长了满头红发的背影呆立在阴暗中。

“哥哥!”小特奥欢呼着向那个红发背影快步跑去,就像是个发现了新大陆的航海家。

那个在阴影底下幼小的身影却纹丝不动,小特奥发现文森特正盯着面前的一块石碑。

那是一块漆黑得就像夜晚的石碑!

“哥哥!”小特奥拉了拉文森特的手叫道。

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文森特忽然机械性地转过身,双手抓在小特奥的肩上。

小特奥发现文森特的那双绿眼睛好像有些和平时不同,那颜色似乎有些像那块黑色的石碑。

“特奥,我的弟弟!你要记住,你是为我而生的!”文森特如着魔般喃喃地说,听得小特奥一头雾水。

“哥哥,你怎么啦?快带我走吧,待在这里我害怕。”小特奥可怜兮兮的央求着文森特。

听到弟弟的呼唤声文森特那双眼睛的颜色又变回了绿色,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特奥问:“我们这是在哪儿啊?你怎么了,特奥。”

“哥哥我们快走吧,我害怕。”小特奥拉着文森特就往外跑,几步就走出了那颗大树所投下的阴影。

文森特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黑色的石碑,上面刻着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这是谁的坟墓呢?”年幼的文森特觉得埋在那个黑色石碑下的就是自己。

右边是金色的太阳,猛烈的阳光像拿破仑凯旋归来的大军般无比高傲地降临人间。

左边是片金色的麦田,几个稻草人默默而自以为是地的守护在麦海里。

文森特和他的弟弟特奥躺在这片已经开始渐渐枯萎的草地上,感觉像是又躺回了那初生时的羊毛毡子里。

明天,文森特就将离开他的家乡,去比利时的一个矿区任传道员,去宣扬上帝的伟大。

“明天就走了吗?哥哥。”特奥扭过头看着躺在他身边的文森特问。

咬着根枯草的文森特点点头说:“是的,明天上午就走了,可是我现在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文森特说话的时候那双绿眼睛兴奋的闪着光。

“我听说那边的条件不是太好,这里很多的神父都不愿意去那里。”特奥有些担忧地说。

“我不在乎这些,即使每天都只能吃被风干的面包我也无所谓!我可是代表着上帝为了抚慰世上一切不幸的人才去的。我要让那些整日生活在煤油灯照耀下的矿工们也能够感受到太阳的光芒,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兴奋得发光的文森特指着右边的金色太阳,那一头的红发在阳光下像是一团火焰在他头顶燃烧着。

“亲爱的文森特,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我们去的那个墓园吗?”

“你在说奥维尔墓园吗?”

特奥点点头,“就是那个后来祖父一直不允许我们去的墓园。”

文森特突然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一片枯死的草叶在他背后落下,“特奥,你有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奥维尔墓园里那块黑色的石碑?”

“没有。”特奥摇摇头,“那块黑色的石碑好奇怪,你还记得它上面刻的文字吗?”

文森特突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我还不识字呢,怎么去记得啊。”

特奥也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但是背后那些枯死的草叶却全沾在了他的衣服上没有掉下来,“哥哥,你还记得那年在黑色石碑前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文森特茫然地看着特奥。

“你说:特奥,我的弟弟!你要记住,你是为我而生的!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文森特摇摇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这句话了。”

特奥却突然看着文森特的眼睛说:“没关系,不过,我能够感觉到我确实是为你而生的。”

文森特看着特奥,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弟弟的脸。那颗金色的太阳被特奥的脑袋正好给挡住了,文森特竟然在白昼的天空里似乎看到了一颗明亮的金色星辰。

假如太阳早已经死去,那么照耀人间的所有金色光芒都一定来自于那颗星辰。

文森特忽然听到了一阵婴孩的哭声,像是从遥远的奥维尔墓园传来的,正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威廉·文森特·凡·高。

脚下泥泞的土地冒起黑色的气泡,裂开的细纹连接着地下的底狱,他的脚步和心跳持平。

一座又一座灰色的石碑像是一个个跪倒在地的死囚,他们正等待着神灵的裁决,等待着那金色的圣器刺入灵魂。

偶尔会有一个好奇的抬眼偷看那个在地面上行走的异类时,那死灰色的绝望也被缭绕着终年不散的冷雾给掩盖起来。

他在寻找着什么,他自己知道。

冷雾里送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孩哭声,他就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听到了自己初生时的哭泣。

人生来就会哭泣!可是为什么要哭泣呢?难道是哭泣自己来到这个人间吗?

绝望的第十三座墓碑,深埋在那颗怪树的阴影下,但是那墓碑的颜色却比阴影还暗。

黑色

的石碑,这就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背后的那些死囚忽然间都无声地低吼起来,他们用他们那干瘪枯死的手来低吼,一只又一只手无声地向他的后背伸去,仿佛是要拉他一起去他们的炼狱。

当第一只手即将触碰他的肩膀时他的身影没入了那树的黑影里,来到黑色墓碑的面前。

所有死囚的手都畏惧地退缩了回去,神圣的和最不神圣的地方低劣的灵魂都无法到达。

他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看着那个墓碑,但却唯独看不到黑色石碑上雕刻着的那个名字,仿佛那上面长了一层青苔掩盖住了那些文字。

他伸出一只手想擦去那些污迹,当手触摸到石碑的时候他竟然觉得那个石碑也伸出了一只手触摸着他的身体。

那个名字上的污迹依然无法擦去,就像是他心里的迷惑般依然无法释放。

怪树的阴影里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他抬起头却从树丛间看到了一颗金色的星辰,像是近在咫尺般明亮。

黑色的石碑忽然扭曲了起来,像高原上那惨烈的风一般暴怒,他的眼睛看到了绝望。

一个黑色的影子站立在他面前的阴影下,那双闪着黑色异芒的眼睛正盯着他。

他的左耳忽然剧痛起来,仿佛这个东西已经是一团赘肉,它只能听到世界的喧嚣,却对此时内心的狂潮置若罔闻!他在害怕,他害怕从那个东西里日夜都会倾听到现在魂里的呻吟,这种痛楚简直比雷鸣闪电更加刺目,还要刻骨铭心!

海水的声音仿佛就是血液的澎湃,鲜红的声音。他仿佛就要被世界的血、被大海的黄昏给淹没掉了,那只剧痛的耳朵就是他肩头的落日。

他必将坠落!

这个世界并没有文森特想象的那么美好,他在这里跟那些矿工一样吃最差的伙食,一起睡在冷硬的地面上。

而上帝的光芒却并没有照亮这里,这些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地下的人重来没有得到过上帝的恩惠,那档子事和他们无关。

他们所在乎的只是信仰那个叫上帝的男人会不会喝到一碗新鲜的牛奶和一只干净的面包,那些上流的华丽生活于他们无关。

“文森特先生,您又做噩梦了?”文森特的耳边听到了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他从那个梦中清醒了过来。

一个瘦小的矿工肮脏的脸正对着破棉絮里躺着的文森特,那张被烟煤熏黑的脸上除了那双有些明亮的眼睛外一点都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的脸。

“杰瑞,是你吗?”文森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那只左耳还像梦中一样剧痛着,这种痛让他神志不清。

“是的,文森特神父,我是杰瑞,你还好吗?”小矿工杰瑞说。

这个叫杰瑞的孩子是文森特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只有十六岁的他因为家里迫于生计已经在这个矿区当工人两年了,文森特听说杰瑞的爸爸就是当年在这个矿洞里做工人时被活埋的。他同情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也是世间不幸的人之一。

杰瑞和那些年长的工人不一样,他总是喜欢听文森特讲述一些圣经里的有趣故事,因为年轻所以他还有幻想,有了幻想才有力量去信仰上帝。

“我又做梦了,梦到了那快黑色的墓碑,它……变成了我自己。”

杰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样子看起来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就像是天上的星辰。

晚饭文森特没有吃,他已经厌倦了那些恶心的食物了,那和他在家里吃的东西比起来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身上的破棉絮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味,文森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待多久,他的信仰和热情快要在一个比利时的矿区里耗光了,原来现实才是最至高无上的。

头顶上的煤油灯无力地晃动着,那种暗淡的光亮让文森特晕眩不已。

突然,那盏灯仿佛是在害怕什么般剧烈地振动起来,文森特猛地坐了起来,他无比的恐惧,因为地震了。

杰瑞和许多的工人都还在矿洞里呢!文森特忽然意识到了无比可怕的事,他的手紧握着胸前悬挂的十字架,他期望上帝的神迹能够出现!

像矿石般污黑的矿工从文森特身边横流,像矿工般惊恐的矿石从文森特头顶坠落。

能够逃出来的工人都正惊恐地往外跑,但大概还有近千名矿工被困在了地下。

假如上帝不显灵,那么这些人将必死无疑。

“有没有看到杰瑞?”文森特随手拉住了一个仓皇逃跑的工人问,其实他根本认不出这张满脸污迹的人是谁。

那个在自然的毁灭暴动前无比恐惧而扭曲的脸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就拼命地甩开了文森特的手逃走了。

死亡面前人可以抛开一切。

文森特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因为在寻找杰瑞和其他生还者的时候矿洞在余震里发生了坍塌,他也被困在了里面。

“杰瑞!杰瑞!你在哪里?”文森特大叫着,那声音从黑洞洞的空间里又传了回来,只是里面已经夹杂了很多恐惧绝望的惨叫和呻吟。

“文森特先生,文森特先生。”一阵微弱到极点的声音在他的回声里发出,他的左耳忽然间就剧痛起来,在右耳听来这个声音是微弱到难以辨认的,但那只左耳却仿佛听到了巨大的雷鸣,这绝望的闪电势要刺穿他的耳膜。

他忽然就感到黑暗变淡了,四周惨烈不堪的景物都渐渐明亮起来。

“这是上帝赋予我看到的光明吗?”文森特难以置信于自己突然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切,他激动的认为这是上帝的眷顾。但是心底里却冒出了一声冷笑,他一个激灵仿佛自己正站在西伯利亚高原上吹着冬季的寒风。

“杰瑞,可怜的孩子,你还好吗?”文森特在几块比人还大的石头缝隙间发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抱起了杰瑞,却发现这个孩子的下半身已经被掩埋在了石头下了。

“文森特先生,您说过上帝真的存在是吗?”杰瑞虚弱无力的声音在这离人间百米的地底格外得清晰,文森特的左耳听到了哭泣的雷鸣。

他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此时的他已经知道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耶和华只会在明亮庄严的圣堂里接受人的膜拜,而不会下到这里去看他子民饥饿、寒冷、惊恐和哭泣。

“感谢上帝,我刚才看见了爸爸。”杰瑞那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有了一丝异样的兴奋。

文森特知道,死神已经在这个孩子的另一边和自己一样拥抱起了他。

杰瑞死在了他的怀里,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直是那么信任他,信任他所信任的上帝,可这就是上帝给予爱戴他的人的仁慈吗?

上帝的神迹显现在了哪里?那颗无能的太阳它照不到寒冷,或许它真的早就死了。

“只懂得哭泣的东西!”他的背后忽然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在他的右耳里不留痕迹,却在他的左耳里惊心动魄。

他惊恐地回头,却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背影正渐渐远去,那个背影满是轻蔑与鄙夷。

“你是谁?”文森特大叫着追了上去,因为他发觉那个黑色的背影竟和梦中石碑所化成的人形是如此相似。

那个黑色的背影走走停停,虽然从未回头看过一次,但那分明是一种身体传达的挑衅。

文森特追逐着那个背影穿越过无数个黑暗,那个黑影是在带他一直向下走入地狱吗?

忽然间眼里就有了光亮,金色的光芒从一个洞口里透出,而那黑色的背影在光芒前停留了一秒后消失了。

那种光芒一定不会是太阳的,因为他从未见过阳光能如此的神圣。

文森特走入光芒之中,他的世界就此改变。

洞穴之外是个山坡,那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一起高傲地昂首向着天空,这壮观的一幕让他惊绝。但夜是黑色的,漆黑的夜空里只有一颗明亮无比的星辰。

那金色的光芒是他的炽热。

文森特忽然发觉身边无穷无尽的向日葵一起睁开了一种如深渊般黑色的眼睛,而他……也是其中的一株。

午夜,连上帝都会沉睡。

文森特的脚步在这个时候踏入了奥维尔墓园的大门。

自从那次在比利时的矿难中神奇地生还后他就越来越喜欢黑暗了,这种古怪的情结让教会恐慌不已,在他们的领导下需要绝对的光明,因此他们革除了他的职务。

不过他也不在乎,被掩埋在地下深处的杰瑞令他对上帝失去了信心。

“那家伙是个骗子!”他曾经在父亲和祖父的面前狠狠地说,而他的父亲和祖父全都是那个十字架忠实的卫士。

脚下泥泞的土地冒起黑色的气泡,裂开的细纹连接着地下的底狱,他的脚步和心跳持平。

一座又一座灰色的石碑像是一个个跪倒在地的死囚,他们正等待着神灵的裁决,等待着那金色的圣器刺入灵魂。

偶尔会有一个好奇的抬眼偷看那个在地面上行走的异类时,那死灰色的绝望也被缭绕着终年不散的冷雾给掩盖起来。

他在寻找着什么,他自己知道。

十二排墓碑的后面是一颗黑色的怪树,而地面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影子就更加惊悚了。

黑暗的核心就是最后的归宿。

黑色的墓碑就在眼前。

文森特终于看清了那块黑色石碑上的名字——威廉·文森特·高1852年3月30日!

那是他自己的名字,难道那也是他自己的墓碑吗?被深埋在黑色石碑下的尸体是谁的?是我死了吗?我在出生的前一年就已经死了吗?

谁将把我从这个死者的尸体中解救出来?

他疯狂地怒吼,声音却只在胸膛里翻滚。他的左耳已与他的理智决裂,原来那只耳朵才是他存活的根源,它一直替代着那出生时就已枯萎的心脏跳动着,如同一架永远没有休止的挂钟。

世界的眼睛里,文森特·凡·高疯了。

但在这只耳朵的心跳里,这个世界疯了。

那心跳里他听到了无限的记忆:杀了他,杀了他,他是魔鬼的孩子,是堕落的灵魂!杀了他!……继承他的名字,占据他的位格,不要让他再重回人间。

冰流的铁器与滚烫的肉体相互亲吻,他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破坏欲,他必须打破些什么才能去维持灵魂的均衡,这就叫做可怕。

他的手势是一列失去控制的火车冲出了轨道,伴随着一阵疼痛般的快感和快感般的疼痛,那只疯狂的耳朵终于在鲜血淋漓里成为了他肩头的落日。

刹那间他在自己的战场上获得了双重身份:既是刽子手,又是受伤者。

而那只坠地有声的耳朵,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弹片,是一次无声战争里的纪念品。

“那颗星辰为何又在闪动了?”老人的声音已经像是一口没有了水的枯井,但他的意识却是更加清醒了。

只是那种清醒是源自于恐惧。

金色的十字架在岁月里暗淡,像是无时无刻都受到那些黑色的窥虚,威严与神圣在随着光芒渐渐暗淡。

今夜,他感到灵魂即将败溃,因为那颗星辰又如亿万年前般无比高傲地临居于天空之上,那种金色的光芒无可抵挡。

“你永远都想不到,我可以回来吧!”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老人的背后响起,无情地嘲讽着那已经衰老的躯体。

老人已没有力量再去吃惊了,他生命最后的火焰正在逐渐熄灭,但他还是挣扎着想去举起那已暗淡的十字架,一如他许多年前所做的一样。

他要击溃黑暗,他要守护上帝在人间最后的圣物。

但是他已无法做到,假想的光明永远不能正视黑暗!

“我从地狱回来了。”背后的那个声音在冷笑,老人的喉头咯咯作响,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颤抖。

那个声音继续冷笑,“我从黑色石碑下复活了,以后我会同你的子孙一起存在,直到最终的毁灭。”

那个声音忽然止住了笑,但却更加疯狂地说:“因为我和他都是文森特·凡·高啊!”

“不要——”老人干涩的声音艰难的从喉管里传出,但在黑夜里显得却那么微弱,仿佛是一粒被抛弃在墓地里的肮脏尘埃。

“我会让这个名字永世流传,让所以人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我要这个名字从此覆盖这个家族,你和你世世代代的族人都将拜服于这个名字之下,因为我要占据你们所以的信仰和灵魂,包括你们守护的圣约柜!”

老人干瘪到了极限的手突然暴怒起青筋,但却像是断裂的山脉般惨不忍睹,他那浑浊的眼睛死命的盯着那个竖立着的十字架,死亡的色彩渐渐淹没了他的眼瞳。

直到最后他都在看着那个上帝留在人间最后的圣物,但却无法守护。

暗淡的十字架从老人垂下的手间荡然跌落,落入那金色

的光芒下闪动起至高无上的荣耀。

一直在老人背后的那个人影俯下了身体,伸手捡起了那个十字架,顿时一股黑色的气息像锁链般捆绑住了那个无助的替人类受难的救世主。

这是制裁还是救赎?只有十字架知道。

老人眼睛里那死亡的色泽倒映出了一张丑陋而变形的脸,那张脸上残缺了一只替代心脏跳动的耳朵。

战争总有牺牲品,因为战争从来没有胜利。

输的人输了,赢的人输的更惨!

特奥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丑陋的男人,他的眼神中没有痛楚,只有恐惧,但是脸上却保持着岩石般的平静与呆滞——仿佛能够倒映出刚刚消失的风暴的影子,而痛苦也似乎是降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灵魂已远离他的肉体。

那个男人曾经是那么的热情,他对上帝的热情总是像他那头红发般不会熄灭,但是现在的这个人似乎已经提前死亡了。

他入魔地在他的绘画世界里疯狂着,那挣扎的线条与狂舞的色块是他赖以生存的养分!倾泻的颜料里调和着他的血液,而那画布,不过就是他用来包扎伤口的绷带罢了。

这个疯子般的男人是他的哥哥,这个疯子般的男人一直叫着文森特·凡·高这个名字。

文森特已经画了无数幅画,但是几乎从来都没有卖掉过一幅,而他所有作画用的颜料和画布都是来自于弟弟特奥的资助,因为他和那个家族已经断绝了关系。

除了这个一直默默帮助着他的弟弟外,这个世界认同他的只有那些画和屋子外那漫山遍野盛开的向日葵。

这个房子是黄色的,那是太阳的颜色还是星辰的颜色呢?

那个疯子在无比的畏惧里期盼光明,却又在无比的光明里虐待着自己,那左耳的伤疤就是永远都抹不掉的罪行。

特奥无奈,家族和感情他必须选择一个,为了信仰,他选择家族!

但他却不知道,此时他面前那具有着疯狂的眼神、扭曲的面孔和颤抖的手势的躯体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争没有结局,只有最终的毁灭。

绿色眼眸的文森特像个俘虏,但却还有尊严,而那个黑色眼眸的文森特却像个强者,眼中满是怜悯。

“这么久了,你依然不愿把身体让出来吗?再这样下去,我和你都必将毁灭!”黑色眼眸的疯子平静地说。

“这是我的身体,你的身体在我出身之前就已经死亡,永远永远地被埋在了那块黑色石碑之下。”绿色眼眸的疯子不甘心地说。

“别忘了,我和你都叫文森特·凡·高,而且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去继承我的名字,占据我的位格。”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既然我已来到这个世界那我就要守护自己的身躯和灵魂,即使最终的结局是毁灭性的!”绿色眼眸的疯子坚定却又无奈地说。

黑色眼眸的疯子苦笑了一下,“我为你打开那个对人类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圣约柜,这是我开出的条件。”

“哈哈哈,我早已不再信仰那个上帝了。”绿色眼眸的疯子忽然逼视着另一个自己问,“你难道会是那个家伙的信徒吗?”

“要征服他,就必须先相信他的存在!”

黑色的眼眸突然溃散了,而绿色的眼眸也已不再,纸上跃然起的赫然是一幅黄色的《向日葵》。

“这个疯子……又画了一幅向日葵。”特奥在心中暗暗地说。

突然,面容扭曲的文森特转过头来盯着特奥,一秒钟之后他神秘地对特奥说:“亲爱的弟弟,告诉你,我在我所画下的《向日葵》里埋藏下了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特奥的心忽然一动,他盯着文森特的眼睛,却发现根本无法看清他眼睛的颜色,仿佛颜色早已在那双眼中溃散。

文森特的声音异样的神秘,“一个可以打开世界之真相的秘密!”

这,是句疯话吗?

威廉·文森特·凡·高放下了手里的画笔,画布上那红色的向日葵里混合着鲜血,那是他灵魂里流出的血液。

他仰起了头,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的阴云上面只有一颗那种颜色的眼睛才看得见的星辰。

太阳这个虚伪的东西盗用了那颗星辰所散发的光芒,而愚昧的凡人却看不清真相。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真实地看到了那颗星辰,它们那金色的花瓣正诠释着它的伟大。

“哥哥,画完了吗?”特奥在文森特的身边问,他这两个月来一直都陪伴在哥哥的身边,看着他把所以的疯狂都展现在那七十多幅画作里。

文森特没有回答,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极限。如果这个世界给予了他超越过一切感官的强烈,那么他只得消失了。

“向日葵永远都是属于我的东西!”文森特那没有了颜色的眼睛望着天空,可是在特奥眼中天空里只有视线穿透不过的乌云。

“这么说你说的那个秘密已经都在这十幅《向日葵》里了吧!”特奥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度的冷漠,可是文森特却对此丝毫没有感觉。

他那具已接近枯朽的躯体木然地回过身来,即使看到了特奥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对不起,我亲爱的哥哥!”特奥有些歉意地说,但眼里更多的是狼一样的兴奋,既然文森特已不再是本来的那个文森特,那么特奥也已不再是曾经的小特奥了。

“我想在你死前我应该告诉你真相的,我一直不顾家族的反对而默默支持你其实都只是家族下达给我的命令!因为,你姓着凡·高,却把家族世代守护最为尊贵的圣约柜偷走了,我的目的是为了夺回圣物。”

“那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文森特依旧木然的盯着面前用枪指着他的弟弟说。

“那曾经确实不是属于我们的,但自从圣殿骑士团从所罗门圣殿的遗址里找到它,又在那次大屠杀之后圣物就落入了我们家族手里,我们这个姓氏是为了守护圣约柜这个上帝遗留在人间最后的圣物而存在的。”

“我是说,圣约柜不是该属于你们人类的东西!”文森特那双呆滞木然的眼睛颜色忽然变了,就像是巨大雪原上突然塌陷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

特奥看到这双眼睛时惊恐了起来,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疯子如此摄人魂魄的眼神,他颤抖着大叫:“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哥哥文森特。”

“不!我就是你的哥哥文森特,威廉·文森特·凡·高!”黑色眼眸的文森特终于在这具躯体濒临毁灭的时候占据了它,“我曾经对你说过:特奥,我的弟弟!你要记住,你是为我而生的!你还记得吗?”

“你是谁?你这个疯子,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上帝在我身后保护着我呢!”特奥的叫声里竟然有了绝望,他对面前的这个人无比害怕。

文森特的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特奥的心仿佛顿时被冻结了,但是那黑色的枪管却爆发了。

子弹咆哮着刺入文森特的胸膛,刺入那颗已经枯萎了三十七年的心脏里。

文森特的身体在无尽的向日葵里倒了下去,那不是子弹的威力,而是这具躯体再也无法承受两个灵魂的战争而彻底毁灭了。

特奥看着文森特倒下的身体,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残酷而疯狂的笑容。

这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亲爱的哥哥,我不是为你而生的,我是为自己而生的!我将从你的《向日葵》里知晓秘密,然后得到圣约柜接受全人类的膜拜!哈哈哈……”

文森特干枯的脸容忽然泛起一丝金色的异光,“你永远也无法找到圣约柜,因为我把那个秘密埋藏在了最后的一幅《向日葵》里,而那幅画我将在地狱里用我灵魂流出的血液来完成它!”

特奥疯狂的笑忽然终结了,他的心在天堂之门面前转了一圈又堕落了,而且是堕落进了地狱。

“你不可以啊,你不可以死啊!”特奥忽然一把抱住了向日葵间的文森特发了疯一样的吼道,假如他的哥哥闭上这双眼睛,那么他就一定永远也无法看到那最后的向日葵,除非有一天他还能在地狱和他的哥哥相遇。

文森特那双既是绿色又是黑色的眼睛渐渐闭上了,他那枯槁般的脸上笑容神秘而讽刺。

他的胸膛里忽然发出了如魔咒般的声音,仿佛那种古老的声音穿越过了亘古的黑暗……

我在自己的墓穴沉睡

聆听你们人间的哭泣

金色星辰绽放的黄昏

黑色羽翼拒绝神赐福

我在地狱蛰伏

却必观望人间

长着主上者灵魂之眼的花朵

被耶和华亲手埋在世界的底端

文森特·凡·高死后的第六个月,他的亲弟弟特奥·凡·高突然去世,他们被共同埋葬在了奥维尔墓园那块黑色的墓碑下面……

记忆在这里遗忘!

林雪莹看到最后的那句话时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好像灵魂里突然被关起了一扇门,某段记忆真的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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