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稚之童,轻轻呼吸,手足洋溢生命,何足惧死?

——伍兹华斯《手足七人》

死亡?没多大意义。当时如此,如今亦然。死亡是什么?你在这里,我在那方;你停下脚步,我继续行走?难以想像啊!不过我能想像死亡的过程和怕死的心情,想像对它的爱恋。我可以想像一艘轻型护卫舰在汹涌的海面上,一条浴缸似的小艇在港口里,被强风呼号着涌上第勒尼安海面,然后在天狼星一眨眼之间,护卫舰的钢铁船身变身险峻的悬崖,远远在下的小橡皮艇,则宛如婴儿的咬环,在狂涛中载浮载沉。

我听得见狂风歌颂往事!老家中,父亲的怒火与母亲的泪水;学校里,偷偷喝酒、背书结巴、对未来仿徨、眼前小小的斩获……平方和的公式、〈科鲁玄之王〉……鼻子上的小痘痘……进入足球校队……把妹绝招……伟大史诗〈埃涅伊特〉!

现在我抓住了绳索,感觉纤维烧灼着我冰冻的掌心。海风在金属悬崖上吹出奇特的回音,歌唱着徽章和人,歌唱着……(你这个臭小子……三人成组,向右靠!……起床!……像摸奶一样按下去!)……肩膀多了一颗星……获选入队……接受夺命训练……

航向意大利非我本意……

如今,面对我的是惊愕的脸孔,小艇骤然变回小艇,海风也只是海风。我终于沉住气,对跪坐身边的弟兄下令。一对对眼珠白亮,若将漆黑的海面比拟为人脸,鱼则像海面的眼珠。桨桨深划,小艇浮沉在似魔爪的浪涛中,航向有声无影之处,莫可奈何航向无从躲避的意大利海岸。

诸君认为我的想像力太丰富?太滥情?我有更黑暗的想像情景。时光如同风中迷雾,聚散无期,时而开展,时而掩蔽,如今风成了秋风,飘送的不是欧海的泡沫,而是鲜艳的落叶、石南的胡椒香、以及石灰山的尘末。

我走进院子时,风中也有声响,有动物的声响、呼吸声、咳嗽声、不安的脚步声。我踏在露水沾湿的草地上,往幽暗的民宅前进。一扇不小心没关上的窗户……我擅闯入内时,风也随着我进屋……我慢慢在门厅间移动……踏进走廊……登上楼梯……心情迟疑而不安笃,血液中比恐惧更强烈的意向驱使我挺进。

我推开卧房门……小夜灯如鬼火般亮着……我这具轮廓不明的躯体却非死尸。

(站在那里的人是谁?有人站在那边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光线尽管微弱,对光源开口的时候到了。

(妈妈?)

(站在那里的人是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让我看看!)

血管中的风成了沙漠焚风,呜咽嘶吼着,屋内光线飘忽,我向救星般的黑暗伸手,如同无助、绝望的水兵拥抱足以灭顶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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