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黛比·赖纳和她孩子们的晚饭完全不像韦布希望的样子。卡罗尔·加西亚也来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他们围坐在餐桌边聊天,提都不大提起那件毁灭了她们生活的事。加西亚母子俩在胸前画十字时,韦布想起每次行动前他跟丹尼·加西亚说的那句话。韦布说得对,那一晚上帝确实没和他们在一起。

可韦布说出声的只是:“劳驾把土豆递过来好吗?”

营救队员们并不鼓励大家的妻子抱成团。一方面是不希望她们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说自己的丈夫。队员在训练与行动中显露出性格的各个侧面,并非每个侧面都是好的,如果某人跟妻子无意中说漏了嘴、而妻子们又联成一气的话,这话便有可能像野火一样在她们中间散布开来。另一方面,这样做是不想让当妻子的人互相感染,一块儿为自己的丈夫担心得要命。她们会彼此交换小道消息、猜测,还有恐惧引起的妄想,全都是关于丈夫在哪儿,他们会去多久,活着还是死了。

“多联系。”黛比说着在韦布脸上啄了一下,卡罗尔则跟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一边把面无表情的儿子扯到自己宽宽的臀部边,一边朝他挥了挥手。

“当然,没问题,”韦布说,“多保重。谢谢你的晚餐,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他驾着维多利亚车开走了,心想多半再也不会见到他们。这顿晚餐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是上路继续生活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正,韦布踏进克莱尔·丹尼尔斯的世界。出乎意料,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欧班伦大夫。

“韦布,真高兴见到你,想来点儿咖啡吗?”

“我知道在哪儿,自己来,谢谢你。”

“韦布,你知道我去过越南。那时干的也是心理医生,没上过火线,可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战斗中有时会发生些事儿,你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可你知道吗?这种事说不定能让你更坚强。我还替那些受过该死的越南人折磨的战俘治疗,他们经历的那些才可怕呢,老一套的身体折磨再加上精神操纵。对了,一个心理医生从另一个手里偷病人,这当然是不讲职业道德。老实说,我真有点吃惊,克莱尔居然做出这种事。我想克莱尔也该同意,怎么做对你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韦布,如果哪一天你不想再跟克莱尔,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他拍拍韦布的背,使了个韦布认为是鼓励的眼色,走了。

过不多久克莱尔从她办公室走出来,看见了他,两人一起煮咖啡。他们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修理工走出安装办公室电路和电话线的小房间,离开了。

“出问题了?”韦布问。

“不知道,我也刚到。”克莱尔答道。

煮咖啡时韦布打量着这位女士。克莱尔穿着宽松上衣和齐膝的裙子,露出晒成褐色的小腿和脚踝,她的短发有点乱。她注意到韦布注视她,掠了掠散乱的发梢。

“我早上绕着大楼快走几圈,锻炼锻炼,风又大,湿度又高,对头发可不好。”她喝了口咖啡,又加了点糖。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进办公室后克莱尔仔细读了读两份文件,韦布看着屋角的一双运动鞋。她多半就穿这双鞋快走锻炼。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首先,韦布,我想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让我接手你的治疗。”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老老实实地说。

“这个,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没拿错主意。欧班伦大夫不大高兴,不过你才是最要紧的。”她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这是交接时欧班伦大夫给我的材料。”

韦布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还以为会厚得多呢。”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克莱尔的回答出乎意料,“这里有跟一连串标准疗程相关的笔记,他给你开了几种药,抗抑郁剂,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这是好是坏?”

“如果这些药对你起作用,那就是好的。我假定起了作用,因为你又重新过上了卓有成效的生活。”

“但是?”

“但是也许你的病还该再挖深一点。告诉你,我很奇怪他没有对你用催眠疗法。他这方面很高明,治疗时也常用这种手段。欧班伦在乔治·华盛顿大学教书,每到第三或第四学年他就会做演示,催眠一个学生。”

“我记得几年前头一次见他时就说起过,我不愿意做,就没做。”他闷声闷气地说。

“明白了。”她拿起另一份厚得多的文件,韦布探询地看着她。

“你的调查局官方档案,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她答道。

“我猜也是,我还以为是保密的呢。”

“你同意咨询时签了一份许可状,档案于是按正规途径交给治疗医师。自然,不包括绝密材料或者其他敏感材料。你成为我的病人,欧班伦大夫便将这份档案移交给我。我全都认真研究过了。”

“真不错。”韦布咔吧咔吧捏响指关节,望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你的继父雷蒙德·斯托克顿是你十五岁时在家里跌倒摔死的,我们头一次见面时你没提到这个情况。”

“是吗?嗯,我还当说过呢。可你没记笔记,所以说过什么你没法核实,是不是?”

“相信我,韦布,这个情况要说过的话我一定记得。你还说跟继父关系还行,是吗?”她低头看着文件。

韦布觉得自己心跳加剧,耳朵发烧。她用的是传统的盘问技巧,先给你设好底线,再让一头五百磅的大猩猩猛地往底下拽你。

“我们有时观点不同,这些谁没有?”

“这儿一页页写满了家庭暴力的申诉,有些是邻居报告的,有些是你报告的,全都针对雷蒙德·斯托克顿。这就是你所谓的‘观点不同’?”他气红了脸,她马上补充道,“我不是讽刺你,只是想了解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没什么可了解的,我们根本没有关系。”

克莱尔又查着笔记,把纸页翻过来翻过去,韦布盯着她的每个动作,越来越紧张不安。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所房子,是不是斯托克顿死在里面的同一所?”韦布没有说话,“韦布?是不是同一——”

“我听见了。”他厉声打断她的话,“对,就是那幢。怎么啦?”

“只不过问问。嗯,你打算把房子卖了吗?”

“关你什么事?你副业是地产买卖不成?”

“我只觉得那房子很困扰你。”

“那儿算不上个欢度童年的好地方。”

“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要治好病、继续向前走,你就必须正视你的恐惧。”

“那所房子里没什么值得正视的。”

“那我们多谈谈那所房子好吗?”

“喂,克莱尔,这未免离题太远了吧。我上你这儿来,因为我的小队被干掉了,我也被整了个焦头烂额。我们就说这个!别管过去怎么样,别管房子,也别管那些当爹的。这些跟我、跟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统统不相干。”

“正好相反,这些事情跟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很大关系。不了解你的过去,我就没办法解决你现在或将来的问题。就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开点该死的药片,咱们这一天就到此为止,行吗?让调查局满意:我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头脑按摩,你也做了你的工作。”

克莱尔摇摇头。

“我不这样工作,韦布。我想帮助你,我觉得我也能帮你,可你得跟我合作。这一点我不能让步。”

韦布双手蒙着脸,在这面盾牌后说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诚实,你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诚实。只要你努力,我认为你做得到。你一定要相信我,韦布。”

韦布放下双手。

“好吧,我说实话。斯托克顿是个混蛋,服药加酗酒,他绝活不过六十岁。他有一份办公室打杂的差事,上班还得套上西装,下班后就以为自个是又一个迪伦·托马斯。”

“你是说他是某种受挫的空想家,甚至可能有点爱夸夸其谈?”

“他想比我母亲更像个知识分子,更有才华,可他做不到,天差地远。他的诗是臭狗屎,从来发表不了任何东西。他跟老迪伦惟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喝得太多这一处。我猜他以为酒瓶子能给他带来灵感。”

“他打你母亲吗?”她叩了叩那份档案。

“材料里不这样写着吗?”

“其实材料里没写的东西更有意思。你母亲从来没有控告过斯托克顿。”

“这个嘛,我想我们只能信任这些记录。”

“他打你母亲吗?”她又一次问道。韦布又一次没有回答。

“要不他只是打你?”韦布慢慢抬起眼睛正视着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么说只打你?你母亲就由着他,不管吗?”

“夏洛特时常不在。嫁这个人是个错误,她知道,所以常常避开。”

“我明白了,我猜她没想过离婚?”

“她已经离过一次,我想她懒得再来第二次了。夜里开车出去散心更容易些。”

“把你留在一个她明知会虐待你的人手里?这种做法你有什么感受?”

韦布什么都没说。

“你跟她说过吗?说出你的感受?”

“不会有什么用处,对她来说那家伙根本不存在。”

“意思是她把有关这个人的记忆抑制住了。”

“意思是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从来不谈这些。”

“继父死时你在家吗?”

“也许,我不大记得了,算是也抑制住了吧。”

“档案上只说你继父摔倒,他怎么摔倒的?”

“从阁楼楼梯顶上。他在阁楼里藏了些麻醉脑子的好东西,他的小金库。刺激过了头,踩空了一级,摔下来时在过道边磕破了脑袋,着地时又折了脖子。警察来调查,裁定为意外死亡。”

“出事时你母亲在家吗?还是又开车散心去了?”

“什么,现在你又假扮起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来了?”

“只是想了解了解当时的情形。”

“夏洛特在家,是她叫的救护车,像我说过那样,他已经死了。”

“你总对母亲称名道姓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想斯托克顿的死让你松了口气吧。”

“咱们这么说好了,葬礼上我没流眼泪。”

克莱尔往后靠靠,把档案放在一边。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韦布的紧张情绪松弛了些,坐直了身子。

她说:“看来你显然记得起和你继父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也很有理由痛恨那段日子。可你想过和你亲生父亲在一起的事吗?记不记得?”

“当父亲的都一个样。”

“什么意思?你把你真正的父亲和雷蒙德·斯托克顿归成一类吗?”

“这样省了东想西想的麻烦,是不是?”

“最容易的办法通常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克莱尔,真的不知道。”

“好吧,咱们先谈谈那个院子的事。我知道你很痛苦,可咱们还是得过一遍。”

韦布这样做了,确实很痛苦。

“好,你们遇上的第一伙人,你不记得他们对你产生过什么影响?”

“没什么,我只想着他们哪个人说不定想干掉我们,或者买通谁放他走路,不过我知道狙击手正看着他们。所以说,不算暴死的可能,一切都好得很。”

就算她心里不喜欢这种嘲讽的语气,这个女人也没表露出来。这一点让韦布很佩服。

“好吧,想想看,描述那个小男孩。你能想起他说了什么吗?逐字逐句。”

“这很重要吗?”

“目前这个阶段我们还不清楚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韦布粗重地叹口气,道:“好。我见到那个小孩,他朝我们看,他说……”韦布忽地停在这儿,现在他脑子里能清清楚楚看见凯文,脸上一个弹孔,前额一条刀疤,真是个遭大罪的小孩,显然长期过着糟糕透顶的生活。

“他说……他说:‘咒你下地狱。’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兴奋地抬头望着她,“就是这句话,对了,然后他笑了。我是说,笑得真古怪,喀喀喀的,真的。”

“你发觉受到影响是什么时候?”

韦布想了想。

“我得说是他开口说话时,我意思是,好像脑子里塞进了雾。”韦布又道,“‘咒你下地狱’,一个字也不差,就是这么说的。又来了,我能觉得手指麻酥酥的,刺痛。这真是疯了。”

克莱尔记了点笔记,又看着他道:“小孩

子这种措词可真奇怪,尤其是那个地区的孩子。当然,‘咒’和‘地狱’常用,可‘咒你下地狱’?我的意思是,听起来挺古老的,像另外一个时代的话,清教徒啊,地狱之火啊,硫磺火啊之类的。你怎么想?”

“其实我倒觉得听上去像内战时期前后的话。”韦布道。

“真太奇怪了。”

“相信我吧,克莱尔,那整个晚上都很奇怪。”

“你还有什么其他感觉吗?”

韦布努力想着。

“我们正等着下达攻击目标的最后命令,命令下来了。”他摇着头,“我一听见耳麦里的命令声,就僵住了。当场僵住。就那么快。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在营救队里拿泰瑟枪胡闹的事吗?”她点点头。

“好,就好像我被一枚带电飞镖打中的感觉,动弹不了。”

“会不会有人在巷子里真的用泰瑟枪打了你?会不会这才是你僵住的原因?”

“不可能,没人靠我那么近。而且飞镖也打不穿凯夫拉尔防弹衣。还有最后一点也很重要,真要那样,那玩意儿会扎在身体里,是不是?”

“对,”克莱尔又记了些笔记,说,“还有,你以前说过,尽管僵住了,可你能站起来,挣扎着进入院子里。”

“这是我这一生里做过的最难的事,克莱尔。仿佛我足足有两千磅重,身上没哪个零件是正常的。最后我还是输了,动不了。接着机枪便打响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

韦布想了想。

“感觉上好像不能动弹的时间长得不得了,实际上没那么长。枪一响我就觉得一切都开始恢复。胳膊和腿能动了,火烧火燎地疼。你有过这种情形吗?胳膊腿失去了知觉,突然间又开始血脉流通。我的四肢那时感觉就像那样,可当时我的胳膊腿也派不上用场,几乎没地方可去。”

“这么说,它们自己复原了?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能导致瘫痪的事?比如训练时伤了脊背?你的神经系统以前出过问题吗?这类问题也能让你动不了。”

“从没出过这种问题。要参加行动,你非得处在巅峰状态不可。”

“嗯,你听见枪响,身体感官便开始恢复正常?”

“对。”

“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那个小孩。那种孩子我见过上百万,可他还是显得不一般。我没法把他从脑子里弄出去。不单是因为他被枪打过,那种孩子我也见过。不明白。机枪开火时我又看见他,蹲在巷子边上,往前再走一步他非被打成两截不可。我朝他大喊大叫,让他退后。

“我匍匐着朝他爬过去,能看出来他吓得要命,一头是H小队往上冲,另一头是我,该死的机枪又不停地射击。我瞧出他打算赌一把,穿过院子。那就全完了。

“我不能眼看着发生这种事,克莱尔。那晚上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他跳出来,我也扑上去,抓住他,还得让他平静下来。他一直嚷嚷着他什么都没干。当然,一个孩子这么说,准是隐瞒了些什么。

“我说过,让他平静下来。他问我的队友是不是全死了,我说是。我给了他那张便条和我的帽子,打了一发信号弹。我知道,只有这样他从黑地里往H小队那边去时才不会被他们打死。我就是不能眼看着他死,克莱尔。”

“那一晚对你来说肯定十分可怕。可是韦布,救了他的命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是吗?我救他的命,为了什么?让他再回街上混去?你知道,那个孩子很特别。他有个哥哥,名叫大F,本地毒品交易都归他管。这人对谁来说都是个坏消息。”

“那,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跟这个大F的对头有关?”

“可能吧,”他停下来,想着该不该向她透露这件事,“有人换了孩子,就在小巷里。”

“换了孩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巷子里救下的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与把便条交到H小队手中的那个孩子不是同一个人,那个从罪案现场失踪的小男孩不是我救的凯文·韦斯特布鲁克。”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

“这是个值六万四千美元的问题,脑袋都快想破了。我只知道一点,我在那个院子里救了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命,和他换了位置的那个孩子却告诉H小队我是个胆小怕死的大孬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上去好像他有意要诽谤你。”

“根本不认识我的一个小孩子?”韦布摇摇头,“有人想让我丢脸,这毫无疑问。准是那些人吩咐那个小孩说什么,然后再随随便便进来,带着假孩子轻轻松松出去。他多半已经死了,妈的,凯文多半已经死了。”

“有人可真做了一番精心布置呀。”克莱尔说。

“我要是知道这番布置的目的何在就好了。”

“我们只能试试,韦布。其中一部分我能帮你,可调查的部分却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其实可能也超出了我的能力。过去八年里我真没做过多少调查工作。”他玩弄着手指上的一个戒指,“今早我进办公室时,欧班伦跟我聊了个让人振奋的话题,战斗综合征。”

“韦布,我知道你在找答案,我们还得继续努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问题与心理、精神相关,什么都是可能的。”

他瞪着她,摇着头,不知这条路几时才是个头。

“唉,大夫,这些话可帮不了什么忙,对吧?你什么都告诉不了我,为这个调查局付你多少?”他突地站起身,走了。

这一次克莱尔仍旧没有拦他,就算拦得住,她也不会。她从前也有过患者突然离去的经历,当然,这种事还从没在头两次疗程中发生过。克莱尔靠在椅子上重看笔记,接着拿出一个录音机开始口述。

克莱尔不知道,天花板上的烟雾火警探测器里隐藏着一个复杂的监听装置,除靠大楼电路供电外,它还有一个后备电池。这里工作的每一位心理医生和心理学家办公室里都藏着一个类似的装置。办公楼安装电话线路的小房间里还有更多窃听器。其中一个坏了,于是早上便来了一个“修理工”。

韦布刚冲出办公室,埃德·欧班伦也溜了出来,乘电梯直抵车库,钻进他那辆崭新的奥迪开走了。他拿起手机按了一个号码。铃响了几声,最后有人答话。

“说话方便吗?”他急切地问。

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方便,如果他说得简短些、直人正题的话。

“伦敦今天来了。”

“我听说了,”那个声音道,“我的人当时在那儿,修理一个小故障。你和韦布老伙计谈得怎么样?”

欧班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另找了一个心理医生,”他马上又补充道,“我尽力打消他这个念头,可说不通。”

那个人的反应是大发雷霆咆哮起来,震得欧班伦把电话从耳边挪远些。

“听我说,我也没打算这样。”欧班伦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另外找了个心理医生,事先连点征兆都没有……什么?她叫克莱尔·丹尼尔斯,从前替我工作,在这儿已经很多年了,很能干。换了别的人完全没问题。我没法大闹一场,他们会起疑心的。”那个人提了个建议,吓得欧班伦哆嗦起来。他把车停到路边。

“不,杀了她只能引起怀疑。我了解韦布,也许了解得太多了。他很聪明,要是克莱尔出了什么事,他会死死咬住不放,绝不会撒手不管。他就是这种人。相信我,我给这个人看病很长时间了。别忘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雇我。”

“这不是雇你的惟一原因,”那个人说,“我们给了你很高报酬,很高,他却跑去看这个女人丹尼尔斯。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

“情况我能控制。我了解伦敦,他会看她几次,接着就告吹。就算出了别的什么事,我们也会知道。我会控制住他们的。”

“你最好能这样,”那个人说,“如果你控制不住局势,我们马上接手。”

电话断了,欧班伦心烦意乱,重新驾车上路,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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