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不新鲜,气味有时难闻得刺鼻,可这里至少还暖和。他想吃什么他们就给他什么,吃得很好。他还有书可读,虽说光线不大好,他们为这个还道过歉。他一张口,他们便给他拿来了写生簿和炭笔,他的监禁生活于是好过了许多,日子过得不顺心时他总可以在画画里找到安慰。尽管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可每次有谁到他房里来,他就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要不是为了杀他,他们为什么把他带到这儿来?

凯文·韦斯特布鲁克打量着这间房子。比他家那间大多了,可仿佛还是从四面朝他挤压过来,房子像越缩越小,不然就是他自己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他发现只要看不见日出日落,自己根本说不上时间。他再也没试过向外面呼救。做过一回,来的是那个男人,告诉凯文别这样做。他说话时很有礼貌,一点威胁的语气都听不出来,仿佛凯文只是踩上了一块获奖花圃。可凯文感觉得出,如果再叫,那个人就会杀了他。说话和和气气的人总是最危险的。

老有种咣当咣当的声音,附近还有咝咝声和水流声,加在一起肯定可以把他能发出的任何声音压下去。这些响声很烦人,扰得他晚上睡不着。这个,他们同样道了歉。他们太有礼貌了,抓人的人远不该这么有礼貌,凯文想。

他想过逃走的办法,可房间里只有一扇门,门上了锁。于是他只好看书画画,吃饭喝水,等到哪一天某个人来杀死他。

他正画着另一幅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画,突然惊起。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听着门锁打开,心想会不会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来人是那一次让他别嚷的同一个人,凯文从前也见过,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想知道凯文是不是觉得舒适,需不需要别的什么?

“不需要,你们待我很好,可我奶奶会担心的,也许我现在该动身回家了。”

“现在还不行。”那人只说了这一句。他高高坐在房间中央那张大桌子上,看看屋角的小床。

“你睡得还好吗?”

“还行。”

接下来那人想详细知道——又一次——凯文和那个人在巷子里出了什么事,就是那个抓住凯文、给了他一张便条把他打发走的那个人。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也真的没什么可告诉他的。”凯文的语气比他愿意表现的更大胆倔强,可那人从前早已经问过这些问题了,他回答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话。凯文越来越不耐烦了。

“再想想,”那人平静地说,“他是个受过训练的调查员,可能会从你说的话里发现些什么,哪怕你说的时候并没觉得这些话有多重要。你是个机灵孩子,肯定想得起来。”

凯文手里握着炭笔,紧紧攥着,攥得关节格格响。

“我按你说的那样进了巷子,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就这些。你说他不会动,会晕头转向之类的,可事情不是那样,他差点把我吓得尿了裤子,明白吗,这件事上你错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凯文吓得一抖,可他只轻轻揉着他的肩膀。

“我们没叫你靠近院子,是不是?告诉你坐在那儿别动,我们会来找你。你瞧,我们把每件事的时间都算得很准。”那人笑起来,“你真给我们添了大麻烦呀,孩子。”

凯文觉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抓紧了,尽管这人在笑,可他能察觉到这家伙很生气,于是他决定换个话题。

“你们干吗还带着另一个男孩?”

“有点事让他做,跟你一样;他挣了笔不小的钱,也跟你一样。其实你本来不该见着他的,可我们的安排做了点变动,明白吗?因为你没在你本该在的地方。结果时间搞得相当紧。”那只手又紧了几分。

“这么说你们已经放他走了?”

“说你自己的事儿吧,凯文,那个男孩跟你没关系。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叫凯文怎么说好呢?他做了他们吩咐的事,当时一点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紧接着机枪开始射击,他害怕了,胆战心惊。但恐惧中又充满好奇。正因为这个缘故,凯文当时本该撒腿就跑,他却不但没这么做,反而走进巷子深处看看他做下的事。那些机枪不仅没把他吓跑,反倒把他拉得更近。就像死尸,既可怕,又有一种吸引力。

“就在那时那个人冲我大喊。”他告诉抓他的人。老天爷,当时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从死人堆里发出的声音,叫他回去,向后退,警告他!

凯文描述过这些后望着那人。他做了他们让他做的事,出于世上最古老的动机:钱。足够帮助奶奶和杰罗姆搬到个更好的地方,足以让凯文相信他能帮助别人,照顾别人,而不是总让别人照顾他。奶奶和杰罗姆警告过他:那些在他们家周围转悠,找人干他们自己不愿意干的事的人,千万别接受他们给的“快钱”。凯文的很多伙伴就这么上了钩,现在死了,残了,进了监狱,或者终身理想破灭。现在他也加入了这悲惨的一群,才十岁啊。

“然后你就听见其他人往巷子里过来?”这人轻言细语地问。

凯文点点头,他又回想起了那一刻。他吓坏了,前面是枪,带着更多枪支的人从后面截断了他的退路。只能从院子里逃跑,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那个人制止了他,救了他的命。认都不认识他却帮他,这对凯文来说可是件新鲜事。

“再说一遍那人叫什么来着?”他问道。

“韦布·伦敦,”这人说,“他就是跟你说话那个人,也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人。”

“我告诉他我什么都没干,”凯文又说了一遍,指望这又一次同样的回答会让这个人离开,留下他重新画自己的画,“他说如果我跑进院子去我也会给打死。他给我看他的手,被打伤了。我想朝另一个方向跑,他说要这么做那些人也会打死我。就在那会儿他给了我帽子和便条。他放了颗信号弹,叫我走,我就走了。”

“幸好我们还有个男孩等在后头接替你,你的经历不少啊。”

不知怎的凯文觉得对那另外一个孩子来说可真不走运。

“伦敦当真又回那个院子去了?”

凯文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带上那个男孩?”凯文又问一次,可那个人还是没回答,“为什么让他去送便条,不让我去?”

那人没理会他的话。

“你觉得伦敦像晕头转向的样子吗?想问题清不清楚?”

“他告诉我该做什么,叫我看他脑子蛮清醒的。”

那人深吸一口气,摇着头,显然在想着这个问题。然后他笑着对凯文说:“你不会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凯文。能做到那样,韦布·伦敦肯定是个真正不同寻常的人。”

“你没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仍旧笑着。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凯文。”

“那个孩子上哪儿去了?你们干吗带着他?”他又一次问道。

“事先想到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样做,大多数时候事情才会顺顺当当。”

“那个男孩死了吗?”

这人站起来。

“需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照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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