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贝茨从阿灵顿国家公墓的游客中心走上一条人行道,这条路通往政府监管的李将军的房子。内战爆发时,罗伯特·E·李选择了为他的故乡弗吉尼亚而战,并担任南方邦联军队的指挥官,拒绝了星条旗一方提供的同样职位。对于这种怠慢,联邦政府的反应是将李的旧居没收充公。

还有野史称,在战争期间,林肯政府表示愿意将产业归还这位邦联将军,他只消回来付清退缴税就行了。亲自来。李自然没理会林肯的提议,于是他的房产成了这个国家现在最有名的国家公墓。这一点历史总是让出生在密歇根的贝茨禁不住微笑,这幢大厦现在几乎成了李的纪念碑,一般称之为阿灵顿屋。

贝茨来到阿灵顿屋前,极目远眺。很多人认为这里的景致是全华盛顿甚至全国最美的。从这里望出去,整个首都俯伏在你脚下。

贝茨来过这里很多次,有几回是参加朋友或同事的葬礼,家里来了外地客人的话他还要当导游。他最喜欢看美国第三步兵师的卫兵们换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无名烈士墓前值勤守灵。贝茨看了看表,走快点时间刚好赶得上。

他赶到墓区时见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了,多数是带着相机和孩子的外地人。值班卫兵正在执行那一套高度精确的程序:正步走二十一步,停二十一秒,步枪换肩,再沿同一条窄窄的小道正步向回走。

换岗开始了,人群越聚越多,忙着找机会拍照。贝茨朝左边望望,挤过一排排旅游者从台阶往下走。换岗是一套精心安排的仪式,要花些时间才能完成。这幅景象几乎把公墓里每一个人都吸引了过去,珀西·贝茨却没有。

他绕着紧挨墓区的巨大的圆形露天纪念馆走,漫步走过纪念路来到挑战者航天飞机纪念碑,接着又折回来走进露天纪念馆,走下有粗大的柱子、三角墙和栏杆的展览区,来到一堵墙前,拿出一张公墓地图举在眼前仔细研究。

那个人躲在贝茨和其他人的视线外。他腰间枪套里掖着一支手枪,一只手放在枪把上,朝贝茨站的地方挪近。他偷偷跟着贝茨转了大半个公墓,确信这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是孤身一人。他走近了些。

“我还以为你不会露面呢,直到你在那边给了我暗号。”贝茨说。地图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谁都看不见。

“得先保证周围没事。”兰德尔·科夫说。他仍旧躲在一堵墙后不出来。

“我都弄清楚了,没人跟踪我。”

“我们能做的,别人可能做得更好。”

“这话我同意。你怎么总喜欢在坟地里碰头?”

“平和又安静,我喜欢。其他地方很少有这种条件。”科夫停下来,接着说道,“我中了人家的圈套。”

“我也这么想。我手头有六个人死了,第七个现在还是个问号。是内部有人泄密让你暴露了吗?他们没杀你,却给你喂了点假情报来给营救队设圈套,是不是这样?我这儿需要详细情况,兰迪。”

“我去过那幢该死的建筑,亲自去过。我假装跟那帮人做生意,去了解了解他们的活动。我看见了桌子、文件、电脑,还有电脑疯子四处跑着弄出一大堆数字、现钞、产品,所有东西我都看见了,就用我自己这双眼睛。这种事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通知你们的人,我可不是新手。”

“这我知道。可我到那儿时,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八挺打烂的机枪。”

“打烂的,没错。给我说说伦敦,你信任他吗?”

“跟我信任其他任何人一样。”

“他是怎么说的?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我觉得他不知道。他说他当时僵住了。”

“真他妈选了个好时候。”

“他打掉了那些机枪,其间还救了个小孩子。”

“一个真正特别的小孩子,凯文·韦斯特布鲁克。”

“我听说的也是这样。”

“你瞧,这件事刚开始时我们本打算逮住大的那个韦斯特布鲁克,上头的人觉得是时候弄倒他了,这样他们就能自吹自擂一气儿。可我向里边查得越深,我越觉得他是条小鱼,珀斯。他过得不错,挣了些小钱,可不是什么大钱。他也不在左邻右舍胡乱开火,做事很低调。”

“如果不是他,是谁?”

“城里在街上卖毒品的主要有八伙人,韦斯特布鲁克只是其中之一。加在一块儿他们能卖一吨这种玩意儿。这个数字再乘上从这儿到纽约再往南到亚特兰大的大城市的数目,你手上就有一个真正重量级的家伙啦。”

“什么?你是说一个组织控制这些地方的所有毒品交易?这不可能。”

“不,我说的是一个组织控制着奥施康定从农村向东海岸所有大城市流动。”

“奥施康定?这是处方药啊。”

“对,他们管它叫乡下海洛因,因为这种非法毒品交易是从乡下开始的。可现在它进城了。明白吗?大钱在城里啊,住在山里的乡巴佬可没有城里人手头那么多钞票。这种东西是一种合成吗啡,用于慢性疼痛和晚期病痛。滥用药物的人把药片压成粉末,吸、抽、注射,接着就兴奋过瘾,跟海洛因差不多。”

“对,只是这种药是缓释性的,用这种办法不经缓释一次来一整片的量,说不定能送了你的命。”

“已经死了一百个了,数字还在上升。这种药不如海洛因有劲,可它的吗啡效力要强上一倍。还有,它是合法药物,有些人于是觉得哪怕滥用,它也挺安全。居然还有些老人,医疗保险的药钱不够,开了这种药后就在街上卖掉,得的钱够抵他们开的其他药了。或者你找医生开些假处方,再不然就晚上钻进药房或者从用这种药的病人家里偷。”

“太糟了。”贝茨同意道。

“这就是为什么调查局要和药物管制署联手采取行动。不光是奥施康定,还有些老货色,比如波拷塞特和波可丹,这些波啊波的街上现在十到十五块一份。不过老货色比不上奥施康定的劲头足,你得吃十六片波拷塞特才能达到八十毫克一片奥施康定的兴奋劲儿。”

交谈时贝茨几次漫不经心地看看周围,看是不是有人注意他。一个人都没有。科夫真的找了个见面的好地方,贝茨想,没人看得见他,而贝茨面朝墙手拿地图的样子看上去仅仅是个在寻找方向的游客。

贝茨道:“政府自然对受控制的镇静药物的分配流动很注意,某个医生或是某家药房一下子开出上万片同一种药,肯定会引起警惕。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你用不着再操心怎么把货带过边境。”

“对。”

“我以前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宝贝奥施康定,兰迪?”

“我也才想通。最初碰上时我不知道对付的是奥施康定的流动渠道,还当是一般的可卡因和海洛因呢。后来我才开始听到看到些东西。这些人才是我们要抓的。我以为在营救队袭击的那所房子里活动的就是这批人,我觉得如果能抓住那些统计员,我们就能狠狠打击这种活动,而且把现金结算所设在大城市里,这种做法我看很有道理。”

“设在农村就太显眼、太突出了。”贝茨接过话头把他的想法说完。

“没错。另外,那些人的动力可不小哇。比方你一周运进来一百万片,上了街就值一个亿。这下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

“可不管谁在搞这种产品,他们没理由要干掉一支营救队呀,会给他们带来完全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在那房子里见过的那些买卖不是韦斯特布鲁克的。那是大买卖,活动频繁,他的生意没有这么多活动。我要觉得是韦斯特布鲁克,我就会建议不搞这次营救队袭击:到手一条小鱼,却让大鱼溜掉了。话说回来,我觉得韦斯特布鲁克在华盛顿特区贩卖的正是这种货色,这么干的还有其他团伙,可我没有过硬的证据。那家伙机灵极了,什么都考虑到了。”

“嗯,可你在他的团伙里有内线,这很有价值。”

“对,可我们这一行里,今天还在通风报信,第二天就翘辫子了。”

“有人把那个仓库装上东西假扮成大宗的毒品买卖,给我们演了一场该死的百老汇大戏。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等我把情报给你们的人传过去、安排妥当袭击之后,那个骗我的家伙,不管他是谁,也就不再需要兰德尔·科夫老伙计啦。我想我还活着真是运气,珀斯。说实在的,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还活着。”

“韦布·伦敦的感受跟你一样。我估计一场大屠杀后这种现象很普遍。”

“不,我是说营救队袭击之后有人想干掉我,破费了我一辆调查局的车,外加断了几根肋骨。”

“耶稣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得回来,兰迪。作个详细报告,我们看能不能弄个水落石出。”

贝茨又一次打量四周。花的时间太长了,他得赶紧上路。一张公墓地图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只够看这么长时间,可他不愿一个人走,把兰德尔·科夫留在这儿。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没门儿,珀斯。”科夫答话的语气让贝茨把地图放低了些,“我不回去。原因就是,他妈的这一下子打得太准了,准得快擦上骨头了。”

“这话什么意思?”贝茨的声音有些严厉。

“意思是从内部散出来一股大粪臭味儿。我才不会把老命交到其他哪个人手里呢,除非我知道他们跟我玩的是公平游戏。”

“我们是美国联邦调查局,不是克格勃。”

“对你来说可能不是,珀斯,你一直是局里头的人。我呢,我外边得不能再外边了。现在我回去,懵懵懂懂出了什么事都还不知道,说不定哪天突然一下子谁都找不着我了。我知道,家里很多人以为我跟营救队的事有牵连。”

“你疯了。”

“跟六个伙计被干掉一样疯吗?这种事没有内部情报怎么办得到?”

“我们这种工作有时候就会出那种倒霉事。”

“就算这样吧,你想跟我说你没注意到四处都在不断出漏子吗?那些砸了锅的任务,上一年里两个卧底特工被杀,局里的突击队出去干活时发现没人在家陪他们玩儿,对毒贩子的大逮捕扑了空,因为有人给那些伙计透了风声。我觉得局里现在有一只又大又臭的耗子,出卖了不少人,其中包括我。”

“别跟我来这一套阴谋理论,兰迪。”

科夫的声音平静了些。

“我想让你知道我跟这件事没有牵连,我向你保证。现在我只能给你这些,希望过些时间能多给你些东西。”

“这么说你在查什么?”贝茨很快地说,“你瞧,兰迪,我相信你,可有些人我得给他们个交待。你的担心我理解,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我们也正在努力追查。可是你也得理解理解我。”他顿了顿,“妈的,别这样。只要你回来,我给你一切保障。我会像照看我临死的父亲一样照看你。这样行了吧?我们一起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希望你觉得可以相信我。从前我可是替你出过不少力。”

科夫那边没有回答。

“这样好了,兰迪,告诉我你回来的话需要什么,我看我能不能办到。”

还是没有回答。

贝茨低声咒骂,猛冲到墙后。他远远看见那扇从另一边通向外面的门,他走过去,可门锁着。

他绕着露天纪念馆跑回来,跑进开阔地。换岗仪式已经结束,人群散了开来,散人人行道和墓区。贝茨还在四下张望,心里却明白他已经找不到科夫。尽管科夫是个大块头,多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贝茨只知道他穿得像个场地管理员,或者像个游客。贝茨把地图扔进垃圾桶,拖着脚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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