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行驶在法国的道路上,车停到路右侧,所以我这驾驶员靠近的是那只手正要开启的车门。若是先前,我肯定会把门打开看个究竟。但眼下风雨交加,道旁都是黑糊糊的林木,当那人走到路畔、靠近我们之际,我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面庞。

但我却觉得自己认得这个声音,哪怕有雨声夹杂其间,哪怕其法文发音不清。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用英语喊道,话音满是紧张,“到底……”

“英语呀,”那人用英语说道,话音听来有股说不出是放松还是紧张的感觉,但他加快了语速,“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英语无疑极好。我瞟了眼前方那辆红车——他完全能从左边超过去,没必要挤我的车子。

“我想问题应该是你是谁,为什么想要弄坏我的车!”

“我是谁,”那人冷笑道,“我是警察,前面的车里有两个特工。”他的语气如此平静,我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话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下车!我要看一下你的护照。”

“你今天晚上已经把我的护照拿走了,还不够啊!”

“我让你马上下车!”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道手电筒的模糊光亮射了进来,他不断移动着手里的电筒,好让我们看清他另一只手里的枪。但他这做法却委实有些白痴,因为那枪在这光亮中看来就是个假货。倘若他扣动扳机,枪口只稍稍移动,那就的确是这么回事了。我们似乎正被完全没有威胁力的东西“威胁”着。而难以想象的是,那距我一臂之遥的家伙,就是弗莱明德。

我不是什么爱逞能的类型,但若有人用假枪像模像样指着我的胸膛,就算这人是弗莱明德,我也肯定不会被吓倒。我和大侦探H.M.经常拿一些惊险小说开涮,这些小说里总会有个手无寸铁、勇敢无畏、身强力壮的英雄去抢指着他的枪,而这在现实中,估计是连疯人院病人都不会去做的蠢事。我自然不会去当那种“英雄”。首先我们要搞清这拿枪的家伙到底怀着什么目的,所以我乖乖下车,走进雨中。伊芙琳则大叫一声,装成一个被激怒的旅客。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车里。

“你真行啊,小伙子,”伊芙琳说,“这恐怕是我在国外遇到的最糟糕的侵犯了,纵然是那些国民全都不友好的国家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要把这些上报给英国大使馆!我和我的表哥本来是准备去奥尔良……”

“你也下车!”那人打断了伊芙琳,冷冰冰的语气让我觉得怪诞恶心,“站到他旁边去,别太近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你们都站到光亮中去,快点!”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把手举起来!”

他话语中的轻蔑让我怒火中烧,但我还是把双手举了起来。大雨咆哮,像鞭子般抽打着路旁树木,硕大的雨点硬生生砸到我们脸上。他把手电打开,冲着我们的眼睛照来。这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使他双手里都有东西。我感觉他嘴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妨碍着他讲话,每说一句都小心翼翼。

“说,你到底是谁。”

“肯·伍德·布莱克,伦敦人,茶商。”

“你是不是大英情报局C5部门的成员?”

“不是。”

“那你今晚在莱莫尼做什么?”

“喝酒。”

“你会后悔这个答案的!”那冷冰冰的语气被怒气取代,但他的发音听来仍像是有东西含在嘴里。“你,”他对伊芙琳说,“去他的口袋里翻翻,要有护照的话就拿给我。要是没有,我就把他带去奥尔良锁起来。别跟我争论,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

“我怎么知道他把护照放哪儿,”伊芙琳说道,“我可是个很自重的女人。”

他立即破口大骂:“闭嘴,你这该死的卖国贼!”

他话音未落,我猛地上前把他撂倒在地。

他一定以为我脑子出问题了,因为他手里竟然不是假枪!我发觉之后,顿时惊呆了。那枪音在头上两尺左右的地方炸开,迸出的火花烧焦了我的呢帽,简直就像理发师给客人烫发一样。

后来发生的事情非常诡异,就算今天回忆起来,也仍然还是这种感觉。我记得那子弹击中了我们车子一侧,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音,像极了用开瓶器打开一个豆子罐头的声音。而最奇怪的是,我恰恰就在那时脚底一滑,左肩撞向自己的膝盖。我在泥泞的路上摔倒,救了自己一命。而他却猛然起身,向路边纵身跳去。这正中我们下怀。他当然不知道我们离路边这么近,结果就是他跌了下去,手里的电筒滚了几滚,正照到他的脸上。我看见他嘴里仿佛有个银色的东西闪闪发光。他差点就把它吞了下去。那是个警哨。

他吹响了紧紧含住的警哨,发出折磨人的喳喳声。突然间我的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和他一同跌了下去,眼看着那片湿乎乎的树丛颠倒过来。我大概只跌下去几英尺——而他跌到了最底部。我们着地之际,他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我听到了他的怒吼——然后我们又往下滑了几码。虽然周遭全是泥巴,但仍有不少硬物扎得我生疼。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耳朵,还好我抓住一根原木。我现在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保持身体放松,护住自己的膝盖。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这太糟了。

骗子是绝对不会带着警哨的。天啊,看看我都做了什么。这人究竟是谁?那些警察又在哪里?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让我从乱槽糟的思绪回到现实,也让晕眩感渐渐消失。它随着我们一起滚动,现在停到原木的另一侧,发出的光亮似要彰显对方勇气。他成大字形躺在地上,胳膊弯曲,拇指向上,嘴巴大张,圆礼帽歪到一边。

我头晕目眩,以致弯腰去捡手电筒时,都差点儿一头栽倒。当我看见躺在地下的那个人时,我知道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他没死,甚至都没受伤,只是头上有个包,晕过去罢了。我稍微清醒了些,又开始想那哨子的事。不过还好,他没把它吞下去。他究竟何许人也?他面色红润,脸部的污泥仿佛是用画笔涂抹上的,一点点被大雨冲掉。大雨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在山谷的桦木丛中咆哮。他看起来像是个英国人,四十余岁,脸盘方正,毫不吸引人,两颊突出,有撇褐色胡子。为何他会说出“你这该死的卖国贼”这种话呢?

突然我注意到他的雨衣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侧的口袋里翻了出来,是一个很小的被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卷,紧紧夹在钢笔笔帽上。这东西上面有些印在蓝色背景上的白格子,写着特工的名字、主管人员,以及F.O.印章。这东西没法仿造,因为情报局的人能通过它的成分来辨别真假,就像银行工作人员知道怎么检测钞票一样。我实在太了解这个了。他是大英情报局的人。

而后我便察觉,他就是伊芙琳在莱莫尼要见的那个人。哦,上天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当他看到我和伊芙琳一起走了的时候……

你可能要花点时间把这堆乱麻理顺,不过对我而言,就算还有时间供我休息一下,我也必须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现在大雨滂沱,但我还是能听到远处路面上的声音。两盏巡夜灯发出的白色光芒在我头顶晃动,还能看到我们的车灯,从它们的阴影里能看到一个头戴平顶帽、身穿雨衣的警察。刚才那人没撒谎,那辆红车里的确有两个警察,而现在他们正冲我怒吼。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无法发现我们究竟滚落到了哪里,而且从上面看来,下面应该是黑暗幽深的峡谷,所以他们应该不敢盲目地跳下来。无须多言,我现在要尽我所能赶紧摆脱这一切。我可以放心这个特工朋友,他肯定会被好好照顾的,当然前提是我摆脱了那两个警察,不过首先我要让伊芙琳明白这一切。我去引开追我们的人,而她要想法子把车开走。可是,伊芙琳在哪里呢?我没在路上看见她,况且……

“你没受伤吧?”她推了推我的手肘,小声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啊?我随着你一起滑了下来,要不然他们就逮住我了。”

她看了看我们失去知觉的“朋友”,抓住我的手臂。

“把手电关掉,”她轻轻喊道,“肯,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似乎犯了些很糟糕的错误。我们……呀,小心,他们会看到这光的!”

“他们已经看到了。别怕,抓着我的胳膊,我们肯定会搞定这些的。等下你留在这里,我用这光引开他们,一旦他们开始跟着我走,你就拼命爬到路上去,然后把车开走。别跟我争!如果我不能甩掉他们,我会尽量困住他们,然后跟上你。”

你也明白,诈骗的诀窍就是煽风点火。我在银色的桦树枝丛中狂奔起来,路上的叫喊声和光亮紧随着我。我拿着手电筒绕着我的头部转圈。

“喔哦!”曾经身份显赫的布莱克先生大喊道,标准的男中音听来像个猫头鹰:“跟着我,你们这群笨蛋、野人!犯罪万岁!让警察都去见鬼!”

通过他们的怒吼,我确定刚才那些话把他们给激怒了。

他们什么都不管了,纵身跳了下来。一个人栽了个跟头,另一个以为跳下来很简单,结果像山崩时的碎石那样深深掉了下去。我把手电筒撑在一棵树上,把光亮朝向他们,让他们以为那是我,然后向路上爬去。我尽量小声地扭头往回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那两个家伙很有勇气,完全不考虑我是否会给他们带来威胁,便径直向那束光的发源地走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能够开枪,趁他们尚未发现我不在手电筒后面时,就先把它给打烂。其中一人开枪了,把树枝打落。此刻我正像一个类人猿般往路上爬着,我差点被那个原木旁边的家伙绊倒,他动了动,似乎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依然晕晕乎乎,构不成什么威胁。

伊芙琳还没走,她坐在驾驶席上,正发动着引擎(这车简直就跟她的特工朋友一样满身泥泞)。我跌跌撞撞坐到她身旁,把门猛地关上。这次逃亡弄得我喘息连连,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越过那辆红车,顺道路飞速行驶,引擎发出尖烈的声响。

没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刚才的样子,除了我的状况变得很糟之外。我抓住左边的门把手保持稳定,尝试着一边喘气一边讲话。

“你刚才为什么没走?你感到难受吗?你为什么……?”

“走?我也想呀,我走得了吗?况且你怎么跟上我?你根本不可能用那辆红车追上我的。”

“为什么啊?”

“被你搞晕的那个混蛋手里还拿着枪,我把它偷了过来,然后给那辆红车的四个轮胎各来一枪。你也不希望他们追上我们,对不对?现在他们想追都追不上了。对了,我把那枪放到你后面的座位上了。”

“枪——啊噢!”

“你怎么发出这样的声音?我知道我们犯了个错误,你把那警察之类的人给搞晕了。但我们没弄出什么大乱子呀,而且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抓住我们,”她话音中充满愉悦,“肯,简直太棒了,你在那些树丛中边跑边喊‘犯罪万岁’,你猜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说不定会觉得你就是弗莱明德!”

读到这里时,你没准会莞尔一笑。我看了看坐在驾驶席上的伊芙琳,她穿着雨衣,所以不像我这样变成了落汤鸡。除此以外,她看来简直邋遢透了。她双手沾满泥巴,把湿漉漉的头发挽到耳旁,露出那闪烁着异常兴奋光芒的眼睛。脑袋摇摇晃晃的,仿佛正随着音乐起舞。我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给她呢。

“听着,”我决心放手一搏,“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比你想象到的一切都要糟糕。这是关于,嗯,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情报局的证件,你知道吗?呃,就是……”

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她突然接了下去。

“伙计,我知道你要说的,你应该感谢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要说在刚才的争斗中,你的证件从口袋里掉出去了?你是不是以为它被你弄丢了?哈哈,亲爱的,放心吧,它没丢。它掉到了那个混蛋旁边,当你用手电筒照他时,我看到了那个证件,所以你走了之后我把它捡了起来,”伊芙琳拿出那支钢笔,笔帽上夹着身份证件,“物归原主。”

竟是这种结局。

“这个,”我想找个合适的词,“他,嗯,他是不是没看见你把它捡起来?他应该不知道你找到了证件吧?而且,他肯定不会跟上来的,对吧?”

“实际上,他本来是能跟上来的。路上那辆车的灯光足够让他看清楚我做的一切。我很怕他当时会抓住我或跟踪你,所以我就用枪柄砸了他的头,然后他就再度晕了过去。你知道么,这是因为他当时要抓我。”

我无话可说了。我上下晃动着鞋子,看着雨水砸到挡风玻璃上,又被迅速压到一侧。听着车外的水滴声,我试图把一切理出头绪。首先,下午出现的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他犯了迷糊,莫名其妙拿走了我的护照,但我却认定他就

是弗莱明德。然后我们误打误撞地被牵扯进了一堆让人毛骨悚然的错误,说起来就是这样的:我侵犯了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情报部门的特工,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伊芙琳拿走了他的身份证明,当他有恢复知觉的迹象时,她又用枪柄把他给打晕了。这人简直倒霉透了。除此以外,一辆法国警局的车被打爆了胎,三个家伙被困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地处穷乡僻壤,无处可去,估计会被吓坏。

从以上这些能有两点推论:首先,不管他们几个相不相信我是弗莱明德(尽管看着的确合情合理),我和伊芙琳已在头号通缉犯之列了,我们应该马上想出对策。其次,我现在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完全没精力把我的真实身份等等事情解释给伊芙琳听。唯一的出路就是拿着那个身份证明,冒充那个特工,直到这个什么“独角兽”的任务结束。

……不过,眼看着这个脾气暴躁的人如此狼狈不堪,我还是对他抱有一丝同情,因为这种情况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而且他身上的证书可以暂时成为自己的武器。这些身份证明跟护照之类的东西不同,上面没有名字、照片,或什么特别说明。情报局共有十八个部门,各有各的代表字母,在身份证明上,首先会标上你所属部门的字母,紧接着是你的号码,暗示负责你的主管。所以,哪怕我十分倒霉碰见了他那部门的总负责人,也无须担心会被识破,除非我遇到了直接负责他的主管,那就完蛋了,当然此事的概率极小。我开始感到有些兴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昔日做反间谍工作的时候。若我们能把那红车里的家伙给打一顿的话……

“他们肯定会徒步前行的,毫无疑问,”伊芙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在他们想出办法请求支援之前,我们应该有足够时间摆脱他们。刚才我们混战的地方距离那座通向卢瓦尔河的桥大概有两公里,我们现在应该快到那里了。奥尔良应该在另一岸,大概距河四公里吧,他们可能会先过河再去那边,或者可能跟着我们留下的车迹前行,因为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电报亭之类的地方。我说,让我再看看地图,我们要去的小旅店附近没什么村庄,对不对?他们到哪里去打电话或发电报呢?他们会不会也要去那个旅店呢……”

我从地图上沿着一条看起来泥泞不堪的道路指下去,看到了伊芙琳用很多点标出来的我们的目的地,上面用法语标着“美丽的野人森林”。这看来有些像是方圆几英里内都没人烟的样子。

“看来我们要去的小旅店也不像有电报机的样子,”我说,“哦,天啊,但他们会不会去那里确认一下?除非我们能贿赂旅店里的人,让他们说我们不在旅店里。”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个严峻问题,我这笨脑袋完全不知如何才好。这是个火烧眉毛的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会前往那个旅店,还有那真正的特工。他和伊芙琳一样,接到了任务指示要去那里。毫无疑问我们会在那里照面。若我试图陷害他说他是冒牌特工的话,他旁边的两个警察可不会给我留情面。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那个该死的旅店。

“肯!”伊芙琳大叫一声,把我拉回现实,我们正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高速下滑。她的胳膊剧烈抖动起来,一边向前看一边说道:“我掌控不了这车了,你快坐过来握住方向盘,要不我们可能会跌到水里什么的!”

车身晃动剧烈,我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伊芙琳换位置。“别尝试换挡,”我说道,“别踩刹车,就让它自己走,直到我们抵达终点,然后就停下来了。”

“好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水声,很大的水声。你不是说我们在河的附近吗?”

“不是,不是!我说我们身后的声音,好像是引擎!你没听见?难道那些家伙拦到什么车了?”

我打开车门往后看去,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雨水让我几乎分不清一切,渐渐才能看到我们究竟处在什么情况之中。我们走在一条曲折的草路上,似乎是通向河水的下坡路,能听到前方喧嚣的声响。遥远前方的右侧是片平地,似乎能看到树木间的点点亮光。那里有个规模尚算不小的建筑,样子着实古怪,透出的光亮反射到水面上。那应该就是伊芙琳提到的古堡,看来是在一个小岛上,四周是一圈河水。我们应该离那座桥很近了,我使劲探头往左看去,在河的对岸很远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昏暗的模糊不清的光芒,那应该是奥尔良。而我们现在正往下滑去,完全不知道那该死的桥究竟在哪里。

我能听到那个“引擎”声了,但却看不见车子的踪迹。这声音在雨中发出巨大响动,仿佛突然而至,仿佛近在眼前,让我不知不觉想要闪躲。声音初时似要渐渐远去,又倏然强势回归,带着不断提升的分贝,不顾一切地卷土重来。

其中一个引擎声应是从距我们二百多尺的上空传来,那是一架正值困境的客机。我看到了它的侧翼发出的红光。它很快在黑暗的夜空中转了一圈,留下白色痕迹,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伊芙琳恢复了平静,说道:“我希望我们不用转头就能停下来,前面根本没什么桥。”

的确如此。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河里,上涨的河水漫过河岸。这条宽阔的泥泞河床在栅栏间的空隙处到了尽头,前方是泛着白色浪花、波涛汹涌的卢瓦尔河……但我们没有硬生生栽进河水里,反倒是这水挡住了我们。我们的车子在水里颠簸,引发几道波纹,就像一个鱼雷。这几道波纹把我们向后推去,在此之前,我们车子的轮胎陷进泥里,车子卡在一个拱起的坡的顶部,动弹不得。我们的车灯把前方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伊芙琳接到的任务指示会让她走大路而不是找捷径。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桥,也不知那些绘制地图的人是怎么回事。我们能看到一个渡口和铁质缆绳,但根本就没什么驳船,有个很大的告示牌立在旁边,上面写着九点之后没有渡船。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这条宽二百余尺的河,是唯一通向彼岸的路径,否则就只能选择原路返回,然而后有追兵。况且,我们的汽化器似乎进水了,我们需要另一辆车和绳子来帮我们摆脱泥泞。我们陷入沼泽,开始下沉,红车上的那帮家伙会让我们束手就擒。

伊芙琳开始大笑。

“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干什么了,”她喊道,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你会游泳吗?”

“我是会游泳,但你看看那水流,会游泳也没什么用。”

“说实话,我不会游泳,连在水里扑腾都不会。何况,就算我会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干,那简直就是逞强。算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估计是不能到达那个小旅店了,我们甚至连回去接受批评都不太可能。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摆脱这一切,洗个热水澡。”

“听着,丫头,我们不会有事的,一定可以找到什么方法。那边不远处就是古堡,如果他们是跟踪我们的话……”

“他们已经来了。”伊芙琳说道。

我把车门踢开,站到水里。起初我还抱着希望,希望这引擎声是来自刚才那架飞机,但可惜不是,那是一辆跟在我们后面的车。它在爬上坡,车前灯的光芒穿透过来,它正在以我们先前两倍的速度朝我们驶来。我禁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

“我们怎么办?”伊芙琳问道,再次恢复平静,“我们有枪,但没多大用处。而且,我可不认为那群该死的警察会帮我们摆脱困境。啊,我知道了!”她向我这边靠了靠,“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边没有桥,他们只是看到我们在这边罢了,如果我们站在这里向他们招手,他们应该会往这边开,然后栽到水里,再怎么样他们都会像我们这般,被困在泥巴里动弹不得,这样我们就打成平手了。”

说实话,我个人实在是觉得朝警察开枪和把他们骗到水里无甚区别,当然也没什么时间去想区别了。除了照伊芙琳说的去做,没闲暇去想别的办法了。我从车里钻出来,向他们大喊、招手——敌人来了。

我的做法收到了反效果。那开车的司机竟把这当成警告,也可能他看到了前面的空隙。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车灯灭了。他们猛地刹车,车灯的光亮转了一圈,慢慢暗淡下去。那瞬间一切都仿佛停了,河水的浪花打向我和伊芙琳。沼泽还是把那辆车给陷住了,它现在距我们只有几英尺远,差一点就跌下河岸。我看清那是辆雪铁龙出租车,里面坐着俩人,没一个长得像那两个警察。这车侧身冲着我们,后座那家伙似正挥舞着拳头,而后车窗被倏然摇下。

“你这该死的,到底搞什么鬼?”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的是英语,“你知道吗,你差点杀了我!该死,多亏我有准备……”

我感到窒息。车窗后的那人带着歪向一边的老式帽子,眼镜快要从鼻梁滑下,眼镜后面的眼睛向我们眨着,同时还冲我们挥着拳头。这个愤怒的人,是H.M.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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