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爆笑肚子上那三个肚脐,其中多出来的那两个估计就是属于站在我面前的这两个人的吧。

“抱歉,我想问个唐突的问题。”我对他们说,“你们的肚子上有肚脐吗?”

听到我的话,一郎和二郎齐齐瞪大了双眼。

“对不起。肚脐是什么啊?”

“啊?就是这个。”我掀开自己的衬衫,让他们参观我华丽的Bellybutton(肚脐)。

“呜哇,肚子上长了很多金黄色的毛呢……”二郎一下把脸凑到我肚子上。

我连忙纠正道:“不对不对,是这个,这个。”

我给他们指出正确的位置,这回轮到双胞胎大吃一惊了。

“呜哇!这是什么?”

“受伤了吗?是被刺伤的?”

我笑了。“不是不是。这就是我说的肚脐啊。”我正准备向他们解释,胎儿就是靠这个跟母亲的子宫相连,并从中吸收养分的,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们的母亲……

两兄弟掀开自己的T恤,开始观察彼此的肚子,但我只看到了两个像豆腐一样又白又滑的小肚子,并没有发现类似肚脐的凹洞。

“没有昵。”“没有。”一唱一和的双胞胎穿着同样的黄色T恤和牛仔裤,脚踩同样的运动鞋,真不愧是聪慧而俊美的大爆笑咖喱的亲兄弟。这两个人都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漂亮男孩风情,那两个艳丽的躯体让我心跳加速了片刻,但现在不是惊艳的时候。

我回过头。

我背后没有出现任何形状的凤梨居,也看不到那面白色的“壁垒”。我虽然跳出了刚才那个“黑匣子”,但因为在黑暗中无法判断自己身体的大小和朝向,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跳转到了多远的地方。

我让视线回到还在相互抚摸腹部的两兄弟身上,思考着。

这对兄弟认识我,而且好像还知道我要来这里。

莫非通知J.J.我会出现在史泰龙公司的那个人也曾经事先知会过这两人吗?

不。J.J.很久以前就与我相识了,但这两兄弟却不一样。如果他们真的知道我的名字,那只能是从凤梨居事件的参与者那里听来的,或者他们就待在凤梨居里。

究竟在哪里呢?

我想到的是出逗海打到凤梨居里的那通电话。

刚才我不是说伦巴巴十二被送过来接受检查了吗,可是血液检查的结果却显示他没有得阑尾炎。似乎在他肚子里有个奇怪的小口袋,而且中间还是空空的……

三田村三郎肚子里的小口袋。

大爆笑带着三个肚脐降生在人世,他的孪生兄弟在出生前就消失了。

他们去哪里了呢?

一般的胎儿应该不具备穿越时空的能力吧,所以他们的消失一定是意外事故。既然大爆笑有三个肚脐,那么,这对双胞胎应该是从大爆笑体内消失的。

畸形囊肿?

“阿秋不理给。”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双胞胎也猛地看向我。他们盯着我的眼神中,好像还荡漾着些许笑意,我实在是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但如果是畸形囊肿的话,最后被发现的应该只是一些毛发和牙齿,或者手脚和部分脏器,几乎不可能发育成一个完整的人体,况且那本来只是被称为成熟畸胎瘤的一种女性的卵巢囊肿罢了。那么会不会是类似结合多胎儿、合体细胞或者胚融合体这样的嵌合体呢,或者说是以上几种情况同时发生而生成的孩子呢……

总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式,这两个人都待在自己真正的兄弟,自称大爆笑咖喱的酒井义体内,以一种寄生的方式进行着吸收乃至结合,并一直存活了三十八年吧。同时,他们一定也在名侦探大爆笑咖喱体内目睹了整个凤梨居事件,并从这样的体验中学习着吧。

就像梢学到的那样。

然而,就在那条“通往天堂的阶梯”被架在树林上空之后,他们就利用空间跳转进入了我面前那个自称伦巴巴十二的十七岁的三田村三郎体内。我痛的是腹部右侧,应该是盲肠才对。三田村自己是这样说的,但他应该并不知情吧,或者他只是为了印证自己过去(对三田村本人来说应该是未来)的谎言而随口说说的而已。这对兄弟之所以会选择那个时机跳转,一定是因为当时他们寄生其中的酒井义=“大爆笑咖喱”=“九十九十九”的身体经过第二次刺穿眼睛和搅动大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

因此,三田村三郎在接收了别人的双胞胎后自然而然地突然病倒,随后被送到医院切开肚子,并从体内发现了那个神秘的小口袋……那一定是一郎和二郎曾经潜伏其中的充当子宫的脏器。那个小口袋之所以空空如也,是因为在未发育成熟的状态下漂浮了三十八年,尚未能够在外部生存的那对双胞胎再次赶在危机发生之前进行了空间移动,而这次他们进入的,一定就是三田村三郎的母亲妊娠中的腹部吧。他们在那里再次与三郎会合,并且一起降生下来,分别被命名为一郎、二郎和三郎。而且他们的外形应该是五体齐全的,同时还拥有不输三郎的姿色。

我也知道,能够穿越时空的人类可以凭借强烈的心意改变自己的外形。有着一张诺玛的脸的森永小枝。一郎和二郎想必也已经在某个时间点修整过自己的外貌了吧。而且经过三十八年的往复,终于得以降生到外部世界来。

然而,他们在十四岁的时候再次消失了。

莫非是因为他们与三郎之间存在的外表和资质的差别终于开始显现了吗?或者说,他们在童年时期虽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顺应三郎的外貌一同成长着,但在进入少年时代,迎来第二性征发育期之后,他们终于选择了忠实于自己血缘的成长吧。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像是三胞胎,并且会因此激发他们周围环境的各种反应……

于是他们便消失了,最后应该就来到了这里吧。

隐藏在风梨居中的,世界尽头的另一端。

这个,不被我所知道的常识所左右,充满了自由的时空。

两只猎豹,轻量级和中量级。

一郎和二郎。我向远处眺望。

在热带雨球表面飞翔的小鸟是比翼双飞的,在倾斜的海面上露出脊背的鲸鱼是成双成对的,甚至位于另外一个没被猎豹带走的热带草原上的长颈鹿、河马、瞪羚和狒狒、食蚁兽、蛇等等都是两两成行的。

可是如果它们也像轻量级和中量级那样,两只都是雄性,根本不成配偶的话……

我询问道:“这里有两只叫空空和点点的熊猫吗?”

一郎回答道:“有哦。”二郎则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石头山的对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就在那里。”

“那是你们带过来的吗?”

“没错。”“但我们不是强迫它们过来的哦。”“只是叫他们过来玩而已。”“对吧。只要他们想回去,随时都可以走的。”“是啊。大家都是因为喜欢才留在这里的。”“对啊。”

连续双胞胎诱拐事件的罪犯就在我面前。

“这里的生活怎么办……要怎么解决吃饭问题?”我提出问题,两兄弟又交替着回答道。

“啊?大家都是自己煮饭。”“对啊。”

“自己煮饭?不是出来打猎吗?”

“我们不喜欢见血啦,所以禁止打猎。”“对。大家只要好好说都能明白的,而且只要替它们把饭煮好,也就不会跑出去捉别的动物来吃了。”“对啊对啊”“而且大家都是从动物园来的嘛。”“啊哈哈,对啊。只要能吃到饭就无所谓了。”“其实本能并没有别人想象得这么重要啊。”“毕竟不是野生的,一切看环境嘛。”“嘻嘻。”

原来如此,我想。这个世界并不止有一个,而是集合了所有双胞胎所属的各种各样的世界。这何止是一切看环境,他们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创造环境。无论多么纷繁杂乱,都可以照着自己的喜好来办。而且自己所属的那个环境还会跟随自己的前进方向一同移动。再者,如果自己想遇到某些困境的话,也一定可以全凭自己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设置出来。自己的世界只需要满足自己的需要……想到这里,我又回想起那两只猎豹带过来的半径一百米左右的微型草原,心想那搞不好就是猎豹冲刺的有效范围,也就是它们世界的范围吧,然后我又注意到了一件事。

二〇〇六年以后的人们和二〇〇六年以前的人们其实是相互邻接的,他们所在的时间都与彼此的空间相逆,因此这些人也在不断地擦肩而过。伦伦曾经对我这样说过,它的世界尽头之所以如此靠近,或许正是因为它是一直在动物园长大的熊猫吧。

世界的宽广程度是有差异的。就像水星C在调布上空,云朵上面撞到了头一样。也像我最终还是找到了宇宙的尽头一样。

“是吗。”我说,“不过,你们不会寂寞吗?”

“啊?为什么要寂寞啊?”“大家都在一起不是吗?”

“可是,只有你们两个是人类不是吗?”

“种类什么的都无所谓啦,反正大家都是好朋友。”

“哦……那每天都很开心啦?”

“啊,我们已经好久没听到开心这个词了。”“是啊。我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不开心了。”“因为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开心,所以这里不存在什么开心或不开心啦。不过这种感觉很不错。”“是啊。”

“原来如此。”你们不想再见见爸爸妈妈吗?就算我这么问,特别是对这两兄弟,肯定也是没有用的吧。于是我换了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到以前那个世界呢?”

“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啊,对吧。”“嗯。回去也可以哦。”

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吗……

双胞胎又继续道:“以前的那个世界虽然也挺好啦,不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对吧。”“是啊。比如开心和悲伤。”“嗯。还有痛苦和欣喜。”“哈哈。”“对了,还有努力和嫌麻烦。”“啊,嫌麻烦那个真的是很麻烦啊。”“是啊。努力比嫌麻烦还好些了。”“就是就是。”

我不再注视那两个人,而是重新审视他们的世界。现在已经有三个热带雨球通过了我的上方,又从另外一个地方飘过来一个巨大的圆沙盘。猎豹们带来的热带草原已经在海中形成了一个小岛,或许是讨厌那个小岛吧,水中的鱼儿们正在将自己包在水球里,飘浮到半空中。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能按照心中所想的大小,以心中所想的形态实现。

我又问他们:“话说,如果有很多人跑到这里来,你们会不会觉得讨厌呢?”

二人马上回答道:“不会。”“完全可以来啊,或者说,随便他们来不来都好啦。”“对吧。我们又没有权利去决定那种事情。”“毕竟这里不是我们的啊。”“迪斯科先生,这里可不是我们的房间哦。”“对啊。这里是一个世界,所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的。”“这样很正常哦。”

是吗,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敞开着的。

“可是这里不是被藏了起来,免得让别人发现吗?”

我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吓了一跳。

“这里可不是我们藏起来的哦。”“我们只是偶然发现了而已。”“对吧。”“嗯。”“我们只是把这里拓宽了。”“还有,我们只是从动物园带了许多朋友来。”“是啊。”“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所以觉得如果大家都是双胞胎的话会比较玩得来。”“是啊。”

只是偶然发现?这里是二〇一九年的凤梨居,而一郎和二郎是在一九八二年失踪的,所以在这个世界,现在应该是二〇三〇年才对。

“你们是从十四岁起就一直待在这里了对吧?”我问道。

“是啊。”“嗯。”

“这个世界真的不是你们创造出来的吗?”

“不是的。”“我们才没那个本事呢。”“只是碰巧遇到了。”“对吧。”“这里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了。”“而我们也想找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悠闲地生活,所以这里再适合不过了。”“对。”

话虽如此,他们居然能在世界尽头另一侧的凤梨居里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这个想法瞬间闪过我的脑海,但我马上转念一想,不对。这两个人带过来的草坪和刚才那两头猎豹的热带草原虽然都很宽阔,但顶多也只有一公里的范围吧。持有着如此狭小的世界观,他们一定离世界尽头的那个白色“壁垒”也很近吧。况且这两兄弟在大爆笑体内的黑匣子中待了整整三十八年。在凤梨居得到穿越时空的力量后,他们又连续跳转到了三郎和三郎母亲的身体里,所以这两个人要跨越自己世界尽头的白色“壁垒”应该是很容易的吧。他们一直像子宫中的胎儿一样大头朝下地漂浮在大爆笑体内,所以就算没有“倒吊男子”这一提示,他们应该也可

以找到扭曲的凤梨居吧。

“你们来的时候这里有人吗?”我再次提出问题。

“没有人。”“谁都不在哦,而且什么都没有。”“是啊。”

那么,难道是二〇三〇年之后的未来世界中的某个人将凤梨居扭曲,并准备了这个世界吗?到底是谁……我开始思考,不过,这既然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问题吧。我又想,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在诱拐孩子的路上,或者找个短暂休息的时间来这里把一切安排妥当。

总之,我现在已经找到隐藏孩子的地方了。

这里不会很热,但也不是非常凉爽,我沐浴在跟日本的夏天完全不同的阳光中,想到自己能够将孩子们带到这里来,不禁感到心潮澎湃。此时,双胞胎对我说:“可是迪斯科先生,未来的人是到不了这边来的。”“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未来的人就是来不了。”“对啊。”“嗯。不仅仅是人,连动物也不行。”“二〇一五年尼泊尔发现了一个新种类的鹿,听说那个鹿在日本生了一对双胞胎,所以我们就打算把它们接过来玩,可就是来不了,对吧。”“就是就是,进不来。”“那两只小鹿当时也很失望呢。”“是啊。”“还有二〇〇七年发现的新物种鬼鼠也来不了。”“难得我们大老远的跑到印度尼西亚去啊。他们动作懒洋洋的,看起来超好玩超有趣的啊。”

原来如此,我想。因为未来的凤梨居中,时间是逆流的,所以这里的时间方向应该跟过去是一致的。难怪只有空空和点点这样来自“终结时刻”以前的双胞胎才能进到这个世界来。

这样一来,我就得把从另一头诱拐到的孩子藏到另外的地方去了……隐藏在这个风梨居中的逆流世界是否也存在于“终结时刻”之前的凤梨居呢?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凤梨妹妹”的事情。在凤梨居建成之初便已经出现的来源不明的孩子的声音。如果那就是被我藏匿起来的孩子们发出的声音,就说明另一侧的凤梨居果然也有一个隐藏的世界。而且那里还跟这边相反,只有“终结时刻”以后的人类和动物能够进入其中。于是我将在“终结时刻”过去之后开始诱拐孩子,并最终将三亿人带到那个隐藏世界……

我必须尽全力保护这个世界。

必须让这里始终是一个秘密的场所。

“另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呢?”

“只有我们两个人哦。”“还有,迪斯科先生。”“哦对啊。”“是哦。”

“其他的呢?三郎君还有酒井义君知道吗?”

“啊,我们没有告诉他们哦。”“对啊。”“我们对他们那些暴力倾向的东西感到很害怕啦,所以才会待在这里的。”“就是就是。动不动就浑身是血啊,搞SM什么的,太可怕了。”“还用筷子和手指戳自己的眼睛。”“哇,太恶心了。”“对吧。”

这两兄弟一直待在“大爆笑咖喱”=酒井义体内目睹了整个凤梨居事件。应该也已经知道作为自己朋友的酒井义患上了抑郁症,作为自己兄弟一起长大的三郎进出于SM俱乐部“士官”这些事情了吧。可是,如果蝶空寺嬉游说的都是事实,三郎应该是在一郎和二郎消失后才在心理上受到了某些影响,酒井义也是在此之后才开始被阴影波及的。

难道这又是一个原因和结果前后颠倒,对历史进行的一个充满讽刺的归结吗?

“动物们怎么样呢,有没有频繁进出这里的双胞胎?”如果这里的动物都能像刚才那两只猎豹一样讲日语的话,很有可能已经对某个人透露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可是,一郎和二郎都摇摇头,并得意扬扬地说:“没有哦,对吧。”“是啊。大家只要来到这里,就都不想回去了。”“是吧。”“是吧。”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我想。如果是从动物园进入这里的动物,肯定会在这里的生活中体会到一种解放感,而不会有任何不自由的记忆吧。

“话说回来。”我又问他们,“为什么你们只从动物园带动物过来呢?”

双胞胎回答说:“因为动物园的动物很可怜啊。”“是啊,那里那么窄。”“还很小。”“还会变很臭。”“啊,还有脏脏的地方啊。”“要清扫可能会很费力呢。”“对吧。”“不过这里很干净。”“而且不需要打扫。”“对啊。”“很好闻。”“香香的呢。”“对吧。”

香香的吗,哈哈。我用鼻子吸了一大口气,闻到了阳光、绿草、清风和大海的味道。

阳光和绿草的气味让我想起了在维哈拉比小岛町后院放上沙发午睡时闻到的味道,但其中还混入了海风和热带雨林的甘甜气息,扰乱了我对熟睡的梢的回忆。

“动物们难道都不想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吗?”我又试着问他们。

“不想啊。”一郎说,“一点都不。”“对吧。”“对哦。”

“不过,发现自己的孩子失踪了,动物们的父母可能会很伤心哦。”

“可是,反正他们总有一天要分开的嘛。”“对啊。也只有人类才会迟迟不分开了。”“嗯。所以就算有点寂寞,也还是会习惯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如何,这种情况在人类和动物园的动物之外都是很普遍的嘛。”“就是。”

嗯,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毕竟是受到了委托的,所以不能点点头表示赞同就算了。

我再次看向石头山脚下的竹林,那片地域已经在热带草原的正中间停留了很久。

知道这个秘密世界存在的人类还会有谁呢?

……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人吗?

那是否就是未来的“我”呢?

在一座存在于“对折宇宙”中的建筑物里嵌入一个逆流的时间,多亏了这种复杂的构造,让我得以长久隐藏诱拐来的孩子,也让一郎和二郎不受任何人阻挠,拓展出一个双胞胎的世界(见图16)。

可是,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弯折时空才能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光是找到这个世界就已经牺牲了不少脑细胞。

不过,或许正因为找到了这个世界,我才最终能够学会制造这个世界的方法。

这难道又会变成原因和结果相互颠倒的对历史充满讽刺的归结吗?

“一郎君,二郎君。”我招呼那两个人。

“在。”“我在。”

“你们能让这里的动物绝对不到外面去吗?”

“啊哈哈。怎么说呢,不是能做到,而是没有谁会想出去啦。”“对啊。谁也没有出去过,除了我们。”

“还有你们,虽然我感到很抱歉,不过你们以后能不要再出去了吗?”

“啊,你这样一说就有点……”“反而更想出去了。”

“拜托你们了。因为如果有人跟在你们后面,发现这个世界就糟糕了。”

“不过刚才我们也说过了,什么人进来都无所谓啊。”“对。这里可以自由进出。”

“可是到这里来的很可能是欺负小孩子的坏蛋啊。他们会对孩子们做很过分的事情。”

“啊?”“过分,是有多过分呢?”

凤梨居里的人都不知道梢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当然,一直待在酒井义和三田村三郎体内的一郎和二郎也不知道。

究竟有多过分呢?

“有世界终结那么过分吧。”

我想起了那个有关“拉米亚”现象的视频结尾。因为梢式的出现,整个世界的历史都停止了。

一郎和二郎相互看着彼此的脸。

“是吗,知道了。那还真是很糟糕呢。”“就是啊,那样就太恐怖了。…那我们以后就不到外面去了。”“嗯。”

“没问题吗?你们至少还要等十三年哦,能忍得住吗?”

“没问题的。”“很轻松。”“因为对我们来说,十三年跟十三天都没什么差别啊。”“跟一天也没差别。”“还有一秒。”

这么说来,因为这里是二〇一九年的凤梨居,所以另一头应该是一九九三年,一九六八年出生的一郎和二郎应该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却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看上去就像在十四岁失踪以后从来没变过一样。

真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连时间的速度也能自由调节吗。

“谢谢你们。”我说,“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带上孩子们。

“任何时候都很欢迎你哦。”“迪斯科先生,你也要小心别被人跟踪了。”

说得一点没错。

不过,就算我再怎么慎重地保守秘密、藏匿孩子,在“终结时刻”之后,这个世界又能维持多久呢?在时间对折之后,凤梨居的历史大概只有六年而已,就算假设奈津川山庄中也将继续隐藏着这个双胞胎世界,那也只有二十年左右。我在二〇一九年的视频上看到的“我”似乎非常苍老,但恐怕那个“我”只要身体还能动,就会一直诱拐孩子吧。在二〇一九年的另一侧,凤梨居还没建成,但奈津川山庄则还有大约十年的存在时间,所以用十三年三亿人来计算,我大概还可以再诱拐个两亿人左右吧。

向前迈进吧。

“我回去了。”听到我的话,一郎和二郎一起向我挥手。

“再见了。”“下次见哦。”

“嗯。”

在启程回去之前,我先跳转到了热带草原中间的竹林中,找到空空和点点。

那两头幼年熊猫在竹林里背对背坐着,它们看到我,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上啃食的竹枝。

“你们好。”

我话音未落,右边的熊猫就说:“哦,是日语呢。”

看到它惊讶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干什么啊?”左边的熊猫看到我失笑,好像不太高兴。

“那个,我是专门从事失踪儿童搜索的侦探,其实不久前我接到了你们母亲的委托,要求我把你们找出来。”

“哦。”右边的熊猫哼了一声,又继续啃竹子。“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啊。”嘎吱嘎吱。

“嗯。”跟母亲熊猫的那副知书达理的形象相比,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不过熊猫年轻时估计都这样吧。“找得蛮辛苦的呢。”

“然后呢?”左边说。

“我想问的是,你们希望回到母亲那里吗?”

“怎么说呢,如果要我们选择的话,”左边又说,“还是觉得要妈妈过来比较好吧。因为这里有无数的竹子可以吃,还非常开心。你能把我们的妈妈带过来吗?”

听到它的话,我也想道。与其让两只行踪不明的幼年熊猫来往于这个世界和动物园,还不如选择他们的方法比较没有风险。

而且,就算他们说想回去,我恐怕也会很伤脑筋吧。

“嗯,Fairenough(很合理)。”

我刚说完,右边的熊猫又停下了正在进食的手说:“哦,是英语呢。”

听到这里,我再一次失声笑了出来。左边的熊猫马上瞪着我。

“啊哈,抱歉抱歉。那我找时间把你们的妈妈带过来吧。”

就在我说完正准备离开时,左边的熊猫把手上吃到一半的竹子扔了过来,我赶紧接下。

“你先帮我们把那个交给妈妈吧。如果她知道我们身边有吃的,一定会安心不少的吧。”

“……也对啊。嗯,我会交给她的。”

左边的已经没有在看着我了,但右边却朝我挥了挥手。

“再见。”只有我说了句道别的话。

我为了俯瞰一次这个世界的全景而跳转到了上空,但即便飞到所有热带雨球的上面,也还是看不到全部的地面。我看到的都是些胡乱扭曲,随意改变成各种形状,或分或合的风景,这个世界原来随时在改变着自己的形态。我看着眼前这幅印证了独立意识所隐含的力量的光景,陷入了思考。《旧约》的神在摧毁巴别塔后,将各种不同的语言赐予人类,让他们难以相互沟通。但就算是那样,外面的世界还是比这里的整合性更强,人们也拥有更多的共通意识。虽然我并没有让两个世界一较高下,分出谁好谁坏的意思,但是只要孩子们在这里不会受到虐待,那我就要断言这里真是好太多太多太多了。

无论我怎么看,都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整体面貌,而且这里的任何一个状态都不能代表全部,所以我只得死心离开这里。

首先回到黑匣子里。因为我曾经在那里待过,所以就算没有十分清晰的地理信息也能去到那里。

我只需要在黑暗中待几秒钟就好。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记住了那种上下左右暧昧不清的感觉。

下次来的时候,这段调整的时间应该还会再缩短一些吧,在身体彻底适应后,很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个步骤了。

我将扭曲的凤梨居恢复原状,再修改时空将灰尘的分布状态也调整回去。与此同时,我

想,我现在所在的未来是在诺玛·布朗的介入后被创造出来的架空未来,只要我回到过去,这里的一切就会瞬间回到本来应有的状态,到那个时候,不知道这座凤梨居会变成什么样呢?我的离去是否会对那个双胞胎世界也产生某种影响呢?我说过的那些话,三田村一郎和二郎到底能否记住呢?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吧。被诺玛·布朗……冬野·布朗·诺玛阻挠着绕了不少大弯的人们无论到凤梨居来多少次,对凤梨居做出什么样的扭转,也一定无法推理到风梨居的真正形态,更加不可能找到那个双胞胎世界。因为没有一个人跟我有着一样的体验,也没有一个人跟一郎和二郎有着同样的身世。况且那个双胞胎世界位于世界尽头的另一头的另一头,也就是跟我所在的那个时空拥有同样时间流的空间。所以无论外面的逆流未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的言行都一定会在那里残留下来成为历史的。

……虽然那个世界里应该没有谁会在意历史这个东西。

我离开凤梨居,绕过“终结时刻”,回到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上午七点二十九分的调布上空。我跳转到未来后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普林斯顿酒店就在我脚下,但我却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向北边大约一公里以外的电通大校园里跳转过去。

我在里面找了大约一分钟,根本看不到一家名叫“海人草家”的和式点心店。于是我拦住一个貌似附近居民的骑在自行车上的阿姨询问,她也说这附近并没有叫那个名字的点心店。

为什么我会如此轻易相信那个有着水星C这一奇怪名字的日本人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太过奇特,这种奇妙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麻痹了我的直觉,让我变得迟钝了吗……

我取出被我插在屁股口袋里的团子的竹签,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把它跟另一只手上的竹枝一同缩小,扔到装满了微缩菜刀的口袋里,然后突然明白了水星C是如何跳进普林斯顿酒店那个小卧室里,将星野真人的脑袋切下来的。

其实非常简单。

进入了那个虐待房间的只有梢、我和星野真人,还有那个“黑鸟男人”。在星野和“黑鸟男人”登场后,时空被以一种复杂而坚固的手法密闭起来。如果无法调整时间流的速度,是根本不可能突破那层屏障的。现在的我虽然能够应用黑匣子来勉强解决这层屏障,但我并不想在那个时刻把这一方法传授给水星C。因为黑匣子正是通往那个凤梨居里世界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不想把这个方法告诉任何人。

可是,水星C最后到底是怎么进到那个房间里去的?

如果房间在密闭后是无法进入的,那只要在密闭之前进去就好了。

因为当时已经有四个人在房间里了,所以只要跟其中一个人一起潜进去就好。

只要将自己像被我扔在口袋里的菜刀、团子的竹签和竹子的枝条一样缩小,然后偷偷地贴到某个人身上就可以了。

当我们站在那个封闭了虐待房间的透明“壁垒”前面束手无策之时,“壁垒”内部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水星C跳了出来,并将星野真人的脑袋砍掉。但那个砸开房门的动作其实是水星C为了让里面的人分神而故意制造的视觉陷阱。因为万一被那个搞不好能像切牌一样随意安插时间的“黑鸟男人”知道了自己的侵入路径,历史就有可能会被改写,所以水星C才会使出这么一招障眼法吧。

虽然很简单,但是非常漂亮,我打从心底赞叹道。当时站在那个四面八方都被时间操作调整得固若金汤的房间前,我只顾着思考如何调整时间的速度了,没想到最后的解决方法居然跟那个想法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只要避开他人的认识偷偷潜入,恐怕没有什么地方是进不去的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并忍不住感叹的同时,我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有个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场所,不禁呆立在电通大的学生宿舍后面动弹不得。如果水星C用同样的方法贴在了我身体的某处,那我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了那个双胞胎世界去了吗?

我拼命拉扯着突然僵硬起来的身体继续前行。我不能表现出半点动摇的态度。如果水星C真的就潜藏在我身体的某处,他有可能会察觉到我举止的变化,并因此产生警惕,然后逃之夭夭。

可是我该怎么把那个变小的水星C捉住昵?思考间,我调整好了一张扑克脸,不过此时我已经为了寻找“海人草家”在电通大后面走了一圈,如果水星C真的藏在我身体的某处,他恐怕早就心生警惕跑到安全距离之外了吧。

虽说如此,以防万一还是要确认一番,我想。

用突如其来的空间移动进入深水中怎么样呢?他会不会着急忙慌地逃到水面上呢?

可是对手是同样能够在空间中自由移动的水星C,他肯定不会单纯地逃到水面上让我发现吧。既然要逃,他肯定会逃到更远的地方。那家伙虽然看似毛糙,但并不笨。

这样一来……我接下来想到的办法乍看上去很不错,所以我狠狠心放弃前思后想,果断行动了。

在跟同样能够操纵时空的对手战斗时,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超出对手的意料。虽然这句话就是水星C本人说的……

我在自己周围布下一层真空的屏障,然后又在下一瞬间,一下把自己的身体缩小了。

要找缩小了的东西,只要把自己也缩小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我为了保持气压而留下的那点空气对我的鼓膜大小来说振动幅度实在是太大了吧,我瞬间被“嗡——”的强烈耳鸣袭击,脑袋似乎要炸裂开来,但我还是强忍着,并仔细观察周围。

我口袋里的钱包和手帕,还有房间的钥匙、菜刀、竹签、竹枝都飘浮在半空中,唯独不见水星C的身影。

无论我怎么找,都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于是我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原状,再碰了一下真空屏障。“啾”屏障被破坏的同时,我的皮肤也被吸破,指尖出现了小小的血点。

可是,这层屏障完好无损并不能代表我身上没有隐藏任何人。虽然这是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但只要直觉够好,就能够使用空间移动避开它,就算不小心弄坏了,他或许也能在瞬间就做好一个同样的屏障。

我是个侦探,本能的怀疑是很难消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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