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西晓站下车,看到站台的一端有人举着一台摄影机拍摄一名拿着话筒的年轻女性。他们旁边围着一圈工作人员,还有另外一个采访组正在搬运行李,使得狭长的站台热闹非凡,但除去这些媒体的工作者,基本没有什么一般的乘客。如果这里没有发生杀人事件的话,平时大概会更冷清一些吧。站台是由粗大的水泥块和石砖拼接起来的,上面覆盖的金属板已经退色,其上又铺了一层高低不平的塑料板,那些板材沾满了连接处的螺丝钉的锈迹,到处都开裂了,下雨的时候恐怕会把周围的地面都污染了吧。

不过今天的福井天气晴好。我和水星C从列车上下来时,太阳还高高挂着,这里比东京凉快,相对温度也不高,因此不会出一身的汗,让我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变灵活了。

车站前等待载客的出租车司机一整天都在往凤梨居搭载媒体工作人员和警官,应该赚了不少钱。不过他们好像因为过于忙碌,已经不再为自己的好生意高兴了,坐在驾驶席上握住方向盘一脸疲惫的司机,好像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才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还没等我和水星C坐好,他就一溜烟冲了出去,“嗖”地开上高架,越过铁轨进入国道,沿着河边开了一会儿,马上又渡过那条河,瞬间就开到了我们的旅馆门前。七百五十日圆。太贵了!这点距离走走都能到了。日本的出租车贵得太离谱了。

西晓悠游的房子看上去就像开在乡下的大型口腔医院。旅馆色彩斑斓的外墙就像在引诱害怕牙医的小孩子进门,门边还有一个与之极不相称的花坛。不过我好像猜错了。我们沿着台阶走到旅馆的玄关,只有门口那一截铺了大理石地砖,其后绵延着廉价的地毯。提供给我们的是褐色坚硬的塑料拖鞋。可是装饰在大堂中央的插花却出奇豪华且颇费了一番工夫,亏得这盘插花,把“口腔医院”一口气提升到了“旅馆”的高度。看来这里其中某位工作人员应该很擅长插花吧。穿过玄关马上就是前台,一名穿着朱红色和服的年轻女性走出来接待我们,我跟她完成了入住手续。本以为她会对我和水星C的名字和着装大大吐槽一番,但她却什么也没说……估计是因为她刚刚才在这里接触到好几位名侦探吧。前台的女孩子微笑着说:“请这边走,我带二位到房间去。”说着,她轻盈地走出前台。这家旅馆小得要让前台兼任接待员吗?她踩着小碎步边走边流利地向我们介绍这是大浴场、那是露天浴池等,这时水星C在她背后对我说,“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我听了一阵反胃,便强硬地拒绝道:“不去!!”

我们请悠游的前台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跟刚才送我们到旅馆的是同一个人,我和水星C坐上车说:“到凤梨居。”那名司机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问:“两位也是名侦探吗?”水星C非常唐突地回答:“那当然。”他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我说点不好听的,你们最好别去那种地方。其他名侦探不是一个一个都被杀了吗?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们不是住在悠游嘛,别去那种地方了,就在悠游吃吃养麦面或者新鲜的鱼,尝尝日本乡下的好东西然后回去得了。”“说得也对啊,我们会那样做的。不过这之前想先去看看风梨居的情况。”水星C说道。看来他真的准备确认一下梢是否在里面然后马上回去吧。可是梢是以幽灵的形态待在凤梨居里的,我们能轻易碰到她吗?不知道梢见到我之后会不会马上现身呢?搞不好水星C根本就不相信梢的存在。他不是为了见到梢才来这里的,而是为了证实她并不存在才跟着我来的。为了打发时间。

可是,即便真的找到了梢,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未来?的梢?”说不定还占据着梢的身体,而且“岛田桔梗”说不定也还在她附近。我只希望她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如果问我怎么回去,我也无从得知。

而且,只要梢的身体空出来,她的灵魂似乎就会自动回到其中,说不定就在我们到达凤梨居的时候,梢刚好回到了位于东京的自己的身体里。那我们就白跑一趟了……可是下次再有别人进入梢的身体,她的灵魂就会再次被赶走……下次还是会来到凤梨居吗?

对于凤梨居就是凤梨隧道这一点,现在的我还无法对此产生怀疑。凤梨居的房间都环绕着走廊排列成一个圆圈,就像凤梨的果肉一样……所以才会被称为凤梨居。它实际上是一座圆柱形建筑,但其中央部分被设计成圆形大厅,屋顶则是圆形的玻璃顶天窗,所以看上去更像是类似年轮蛋糕一样的圆筒状建筑……这样一来,也可以把它看成对着天空张开大口的短小隧道……可是这需要从空中俯视的视角,在地面上的人们是看不到的。凤梨居位于西晓町东南方向,被建在田之仓入口附近,暗病院名下的一座山的顶峰。又滑又暖,又硬又酸的凤梨隧道。

“大爆笑咖喱是这个镇上的人吗?”我突然想起这事,便向司机询问道。“没错啊,我还见过他好几回呢。”“啊,原来如此啊。”我看了一眼放在方向盘旁边的名片。他叫岩崎浩辅。“那小子没有驾驶执照。所以我经常去接送他。”“住在这附近要是没有车的话也很伤脑筋呢。”“对啊,太不方便了。”“可是,住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名侦探也不会有太多工作吧?”“也不是这么说,这里还是发生过很多大事件的,那小子也忙得一塌糊涂。不过看上去还蛮开心的。”“开心吗?”“对啊,看上去好像兴奋得不得了。不过也只限于那小子的好时节。”“好时节?”那难道还有“坏时节”或“悲惨时节”吗……岩崎说:“那小子好像得了什么心病。情况不好的时候真是一蹶不振,根本就出不了门。”是躁狂抑郁症吗?很多脑力劳动者和艺术家多少都会有些神经质,像歌德、达尔文、柴可夫斯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然没有人统计过,不过名侦探中神经质的人也一定很多。“不过,大爆笑先生就这样去世,实在太可惜了。”“是啊,那小子其实很拼命的。每次都是一到案发现场就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解决,马上就回来了,而且每次都很出色,没想到这么出色的人竟然会被杀了。我觉得还是因为他总是出入危险的地方吧。”风梨居已经有两位名侦探被杀了,而且都是在密室里。

在山脚的入口处停着两辆警车,我们的出租车被看守人口的警察拦住了:“你们要去哪里?”我把车窗摇下来说:“我们要去凤梨居。”“我估计也是。你们是来采访的吗?”“我是侦探。”“啊,是吗。请问你叫什么?”“踊场水太郎。”“能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吗?”我在护照里夹上踊场水太郎的名片递过去。“本名是……这是什么,迪斯科?”“迪斯科·亚历山大·星期三。”“这名字好奇怪啊……咦,哦,哈哈哈。”穿着警服的警官大叔笑出声来。“你先等等,迪斯科先生,这是你的名字吗?”“是的。”“稍等一下,这个先借我用用。”那个警官拿着我的护照,走向站在警车旁边的另外一个同事。我看着对我的名字反响热烈的几名警察,心中了然。看来他们也终于发现凤梨居的“凤梨小姐”并不是像媒体所报道的那样“想去跳舞”,而是在呼唤我的名字“迪斯科”。片刻,三名警察同时向我走来。他们都是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人问我:“你到凤梨居来干什么的?”“我是来找一个小女孩的幽灵的。”我的音调被他们的方言影响,也带上了一些腔调,但深感震惊的警察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有了警车做先导,我和水星C所乘坐的出租车再次发动。随着视角的移动,我看到了原本被警车挡住的景色。那里被黄色的封条围住,里面是一条横贯车道的褐色巨蛇一般的物体。但那并不是蛇,而是被堆成S形的土堆。那个土堆被经过的车辆碾压,原本的S字形已经快变成$了。在土堆成形前好像还下过雨,因此到处都是水洼,经过那些水洼的部分,连$的形状都被浸泡坍塌了。警官之所以会把那个现场保护起来,一定是因为它跟凤梨居事件有所关联,至少被认为有所关联。离开S形土堆,我们乘坐的出租车继续往山顶驶去。途中与一列救护车打头,后面跟着小面包车和摩托车的车队擦肩而过。水星C说:“他们节奏真快啊。”我也想起了什么,对岩崎说:“能麻烦你开一下收音机吗。”“这是怎么回事,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司机大叔看上去很不耐烦。

根据刚刚收到的消息,西晓町暗病院终了宅邸,通称凤梨居中,继暗病院先生被害后发生的名侦探连续杀人事件再次出现新进展,又有一位名侦探被发现死于密室状态的房间中。最新的受害者是蝶空寺兄弟的兄长蝶空寺快乐,享年二十八岁,初步推断,死亡原因同样是面部被刺入筷子造成大脑损伤,因为要通过解剖了解详细死因,蝶空寺快乐的遗体已被迅速送往武生市赤星医院……

“又有房间空出来了啊。”水星C笑着说,“这样万一走不了我们还可以住在里面。”

“别这么说啊。”岩崎在驾驶座上说,“你们最好别管那件事,赶紧看完赶紧回去,对吧。”阳光穿过杉树的树荫,照在大叔的脸上,又流转到别处,周围突然亮了起来,我们已经穿出了山路。

眼前出现一片蓝天和点缀其上的圆柱。是凤梨居。

梢。

“小兄弟,说真的,你们最好快点回去。”我把车费付给还在絮叨的岩崎,跟水星C下了车。“谢谢了。”水星C说。关上车门,出租车离开了。在我和风梨居的大门之间,聚集着没有加入刚才那个车队的面包车、摩托车和媒体的工作人员,房子里则聚集着很多警察。给我和水星C打头的警车里的警察向我们走来说,“请跟我来。”他走向凤梨居的正门,我们跟在其后,马上被媒体包围了。“请问你是相关人员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请问你是名侦探吗?”“你能透露一下姓名吗?”我和我同伴的名字好像都不太适合大声报出来啊,这时水星C却在我旁边说:“我是名侦探无茶小子·无茶茶哦,讨厌啦,人家害羞……”他像唱歌一样开着玩笑。但还是有记者很认真地在做笔记。难道无论多么奇怪的名字,只要被安在名侦探身上都不会惹人发笑吗?

进入凤梨居,我们又被便衣警察包围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给勺子打过去。“喂,你好。”“勺子,你那边怎么样?”“啊,我们吃完饭后一直在睡午觉哦。”“梢怎么样了?”“她还在睡。”“不对,是梢的身体。”“啊,没变化。还是十七岁的身体。”“是吗。我们已经到凤梨居了。”“哦。那你一定要找到小梢哦。”“嗯。”我挂掉电话,其中一个警官对我说,“你是星期三先生?”“对,我是来找一个小女孩儿的。”“那先请你到这边来一下。”

凤梨居是一座茶色洋砖堆砌而成的西式建筑,外围的一圈点缀着精巧的装饰物,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座中世纪的大剧院。

这是一座两层的洋房,我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窗户,看不到梢的身影。但她一定就在里面。

我跟在警察后面走进凤梨居的玄关,忍不住叫了一声:“梢——”

走在我前面的七名警察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一脸这家伙在叫什么啊、这个老外在搞什么、脑子烧坏了吗的表情。就在他们背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向我跑来。那好像是个棉布做的小小的……是什么呢,“野猪”的玩偶?那个小东西“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穿过因为发现了它而全身僵硬的警察们,“噗”地扑到我的小腿上,那个轻轻的、暖暖的、小小的好像野猪一样的小东西在我脚下抬头看着我,我被萌到了。

“梢?”我叫了一声。

“野猪”那圆不隆咚的前脚紧紧抱住我的腿肚子。

糟糕,她太可爱了。

“哇,太可爱了。”水星C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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