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点酒吧?”她在问米尔耐。“你的杯子空了。”

“好啊,”他笑着。“谢谢你。我们干脆把这瓶都喝了吧。我真开心。”

她起身,微微摇晃,不是醉,是回忆使然。她去厨房拿了些冰块。

他们自在的坐着。形象上如此近似。他们可以是一对难兄难妹。

“这比排队看电影好多了,”他说。

“也比参加乱糟糟的宴会好,”她说。“每个人都拼命的灌酒——就像马琳开的那种酒会。”

“你大概常常出去吧?”

“我宁愿静静的待在家里,像现在这样。”

“是是,”他热诚的表示赞同。“应酬最累人了。”

两个人瞪着眼,说瞎话。结果他先认输。

“说实话,”他声音降得好低。“我并不常出去。可以说,很少出去。”

“我老实告诉你,”她不看他。“我也不常出去。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

他抬起头。整个人向前倾。

“所以我喜欢见到你,卓依,”他说。“我能够跟你谈天。我上酒吧或参加宴会,那些人好像只会叫、只会喊。他们不会好好的说话。我指的是说些要紧的话。”

“的确。大家都在嚷。没有人顾到礼貌。也没有人讲究礼貌。”

“是是!”他激动又兴奋。“对极了!就是这个感觉。你如果表现温和有礼,大家都当你是呆子。到处都是你推我挤,横冲直闯。我觉得恶心极了。”

她称许的望着他。

“是的,我有同感。也许是我太古板,不过——”

“不不!”他抢着抗议。

“不过我宁愿一个人坐在家里,看一本好书,观赏一些有意义的电视节目——总比在外面凑热闹的好。”

“说得再对没有了,只是——”

“只是什么?”她问。

“我最近常想——你我都在这座全世界最疯狂的都市里过日子。面对着噪音、脏乱、暴力、忿懑。卓依,一定会产生‘某些’影响的。”

“也许,”她说得很慢。

“我的意思是,”他显得很激动。“有些时候我觉没有能力应付,我成了不受自己左右的那些事物的牺牲品。一切变化得太快,瞬息万变。可是答案是什么?同流合污?或者,孤军奋斗?我不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到。这是——这是群力。”

他深呼吸,饮干了酒。苦笑。

“你一定听烦了,真对不起。”

“没有,米先生。”

“尔耐。”

“没有,尔耐。你说的都很有趣。你真以为我们会受环境的影响?即使明知它有多糟——?”

“是,这是必然的。你有没有修过心理学的课?”

“两年。”

“那你一定知道把老鼠放在充满噪音、挤乱、食物极差的笼子里,牠们就会紧张。对,人的智力绝对高过老鼠。我们有能耐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处在那种紧张的情况当中,我们可以忍受,或者逃避。但是我还是认为,在今天的世界,我们周围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很可能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受了影响了。”

“肉体上吗?影响了我们的肉体是吗?”

“那是一定的。污染的空气、幅射线等等。可是最糟的还是影响到‘我们’。我们在变,卓依。真的,我们在变。”

“怎么个变法?”

“刚多柔少。眼界窄了。性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玩笑。暴力就是生命之道,法律不再尊严,犯罪有理,宗教只不过另一种梦想,这一切的一切。天哪,我简直像在预言末日来临!”

她把话题扯了回来。

“有这种想法,你仍觉得自己会变?”

他伤感的点点头。

“前两天,我对着电视吃晚饭。香肠、豆子、一罐啤酒。新闻里有一段泰国难民营的影片,全是高棉人。

“我边吃边喝边看,看着一群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肚皮肿胀,苍蝇停在他们的眼睛上。我照吃照喝照看,看着那些人奄奄一息。过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在哭。”

“我懂,”她深表同情。“的确很惨。”

“不,不是,”他痛苦的嚷。“我哭的不是这个。我哭我居然无动于衷。我看这段影片,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却无动于衷。我只顾吃着香肠豆子,喝着啤酒,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无动于衷啊,卓依。这就是我说的,这个世界就是以这种方式,逼得我们非变不可。”

突然地,他的眼眶一湿,就哭泣起来。她爱莫能助的看他一会,随着伸出了手臂。

他蹒跚地跌坐到她身畔。她揽着他瘦小的肩,靠近她,一手将他额际的发丝轻轻掠起。

“好了,”她柔声哄着。“好了,尔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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