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华·狄雷尼组长存心找碴似的审查着起居室。房间已打理得井然有序。烟灰缸干净,脚櫈全都归了原位。他最喜爱的椅子也安放在本来的位置。

他回头看妻子,她正带着戏弄的神色在观望他。

“通过审查了吗,大爷?”

“好极了,”他点头。“你随时都能为我效劳了。”

“我才不干那些肤浅的事,”她说。

橡木鸡尾酒桌上已摆设了咖啡壶、奶精、糖、杯子、碟子、点心盘和刀。还有半个菠萝水果蛋糕。

“布恩,”蕾贝嘉说,“咖啡不浓,不用担心晚上会睡不着觉。”

他咕哝几声。

“蛋糕的卡路里也很低,”蒙妮卡望着丈夫。

“骗人,”他快活地说。“反正我只吃一薄片。”

四个人便各就各位的吃喝起来。

“蛋糕真好,”狄雷尼赞不绝口。“油而不腻。哪里来的?”

“韦莱拉做的,”蒙妮卡答。“她坚持要把剩下的留给我们。”

“聚会如何?”布恩随口问。

“很好,”蒙妮卡说得极肯定。“很有趣而且——很有益。你说是不是,蕾贝嘉?”

“一点没错,”蕾贝嘉附和着。“我真欣赏演讲完了后的讨论。”

“讲题是什么?”布恩问。

蒙妮卡下巴一扬,笔直的盯着自己的丈夫。

“先发性高潮的女人。”

“天啊!”狄雷尼来不及的喊,两个女人爆笑

“蒙妮卡就知道你会这么喊,”蕾贝嘉笑着解释。

“哦,真的?”狄雷尼说。“这是正常反应嘛。这个先发性高潮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显得很哪,”蒙妮卡道。“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过高潮的女人。”

“冷感的女人?”布恩问。

“标准的男性反应,”他的太太取笑他。

“冷感是一个很没有道理的名词,”狄雷尼的太太做解答。“实际上,‘冷感’的意思是嫌恶‘性’,男女两性都可以用。但是男人为着他们那丁点破自尊,不能忍受自己担上性冷感的名,这两个字便成了形容女人的专有名词。今晚我们的专家学者说明男女其实都没有这种情形。他们只是先发性的高潮。经过热疗训练,这些人同样可以达到真正的高潮。”

“而且,将来能成为社会上正直有用的人。”狄雷尼讽刺性的加注。

蒙妮卡很沉得住气。她知道狄雷尼对她在女权运动中的能干表现深引为荣。在讨论问题的时候,难免会起争执。蒙妮卡却以为争执总比他说,“是,亲爱的……对,亲爱的……好,亲爱的,”然后鼻尖顶在纽约时报上面强得多。

狄雷尼确实以她为傲。记得他们儿子夭折的那些日子,她消沉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然而她不愧是位坚强的女人,硬是自我振作起来。当然,她两个女儿也帮了忙;如果她继续躲在斗室里悲伤哭泣,那么,她们俩的·一些需要和困难,就真的没有办法解决了。

她们上学之后,她把身心都寄托给女权运动。开始从事一连串的集会、演讲、座谈,以及对附近地区的改善活动。

狄雷尼很高兴。眼看她生气蓬勃的朝着她自己的信念努力,令他激赏。

但是佩服她的能力并不表示他一定赞同她的论调。该说话的时候,他绝不缄默。

他的两个妻子,现在的蒙妮卡和死去的芭芭拉,都是他公事上的好听众,好帮手。经常提供他一些宝贵的意见。

现在,他坐在妻子的对面,看她与布恩夫妇聊天,心里不止一次的认定,自己何其有幸,这一生中能与这两位难得的女人为伴。

蒙妮卡是一个强健的妇人,阔肩、宽臀、腰干结实。胸脯饱满,足踝纤细。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感性,一种肉体上的亲切感。她的热情不局限于精神方面。

黑亮浓密、及肩的头发,光洁的朝后梳着,露出两道未经人工处理过的眉毛,化妆很淡。她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刚柔并蓄。

瞧着妻子那份生动的活力,狄雷尼觉得一阵熟悉的兴奋感,他真希望客人告辞。蒙妮卡突然间掉头看他,灵犀相通的向他眨一眨眼。

“组长,”蕾贝嘉诚挚的发问,“你对女权运动真正的看法如何?”

他毅然决然的转移视线,一本正经的回答蕾贝嘉的问题。

“这个嘛,”他开言道。“大多数的方针我都没有异议。”

“我知道,”她顺着他的意思接口。“工作平等,待遇平等。”

“不是不是,”他迅速更正。“蒙妮卡讲得更好。工作竞争,待遇平等。”

他的妻子在一旁点头称许。

“那你反对的是什么呢?”蕾贝嘉追根究底。

他理了理思路。

“没有反对的事,”他答得很慢。“只有两点需要保留。第一,女权运动的本身无错。它是少数人或是一些受压制的人求新求变的一项指标。这没有错。为了达到目标,势必要有组织。为了取得政治、经济上的实权,势必要冲锋打头阵。黑人、红人、女人——什么人都一样。为了争最高的权力,势必要众口一声。这,还是没有错。

“可惜做到后来,变成搞官样文章的多,求新的少。又成了一批弄权的女人、黑人等等的人。这里面本来就有一种矛盾,基本上的冲突。假使答案不能前后一致,那么这些人便平白的毁了他们原本集团结社的立意。”

“你认为我是女权运动里这一型的人?”蒙妮卡火药味很重。

“不,我不认为,”他沉着应答。“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娶了你,和你朝夕处在一起的缘故。但是你能否认从有女权运动开始——差不多十五年前吧?——这种唱陈腔谈滥调,官味十足的人物一直层出不穷?”

蒙妮卡一巴掌拍向桌面,震得空咖啡杯在托碟上一阵乱响。

“你太过份!”她说。

“这是实话,”他依旧心平气和。

“第二点呢?”蕾贝嘉急着想调解他们夫妇间的勃溪。“你方才说有两点反对的事。第二点是什么?”

“不是反对,”他提醒她。“是保留。第二点是:女权运动是妇女致力达成待遇平等、工作平等。在商界、政界、实业界各业界里的发展机会平等。好。可是你们可曾真正想过这个‘平等’的后果?”

“看看我们可怜的埃布尔纳·布恩小队长——一副痴呆茫然的模样。”布恩报以虚弱的一笑。“这六个礼拜他每天工作十八小时。逮着机会就打个困,胡乱吃一顿。他受的压力你们根本无法想象。

“蕾贝嘉,最近这六个星期你常见得到他吗?你们俩好好吃过一餐饭吗?你知道他身在哪里,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我想,你不知道。

“你的丈夫难道喜欢过这种日子?他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你愿意在这份工作上竞争平等吗?我不相信。

“我想说的是,我不相信女性真正理解她们提出来的需求。不拆掉一堵墙,怎么知道墙后面真的东西。危险、障碍、责任,你们是无从想象。”

“这一切我们都愿意担当,”蕾贝嘉坚决的说。

“是吗?”组长善意的挖苦。“真是这样吗?你愿意在一条暗巷里追一个带刀的烟毒犯?你愿意视死如归的冲上战场?

“说得平淡一点,你愿意马不停蹄的卖命工作?符合老板的要求,吃得少、跑得快——还要冒着得胃溃疡、肺癌、酒精中毒的危险,年纪轻轻就心脏栓塞、脑充血?

“当然,男人的工作不见得全是如此。很多人照样可以按时上下班,莳花种草,安享天年。但是他们的身心,承受太多太重的压力。而妇女最向往的那些领导阶层人士,他们的衰竭、辛劳那更是无以名状。这是否就是你想耍的平等?”

蕾贝嘉一向和顺,这一会却反常的生起气来。

“由‘我们’自己来判断这些是非曲直,这就是我们女权运动的宗旨。”

更奇的是,蒙妮卡对丈夫这番话居然不发怒。

“艾德华,”她说,“你的话有许多是事实。虽不是全部,但确有几分道理。”

“所以?”

“所以,我们知道当妇女的地位升高、确定之后,将会承担与男人相同的紧张和压力。可是如果说非得如此不可,那倒不尽然。我们相信制度是可以的,最起码,可以修饰。所以,成功不一定就代表胃溃疡和脑充血。制度不是铭刻在山上的石碑,动不得。它由人设立,自然可以由人来变更——男人和女人。”

他紧盯着她。

“你认为这个乐园何时会显现?”

“此生不可待,”她坦承。“路途遥远得很。不过第一步就是先使女人投入能够影响我们未来社会的实权位置。”

“由里面钻起?”

“有时候你实在恶劣,”她笑道。“但是观念不错。对。藉投入,身为其中的一份子,再来影响整个的制度。”

布恩体力不支的站起来。

“话题真的很有趣,”他哑着嗓子说,“我很想再听下去。可惜人实在太累,我怕再耽一会就要睡着了。蕾贝嘉,我们该告辞了吧。”

她走上前,挽着他的臂,关切的看着他。

“好,走吧。我来开车。”

狄雷尼为他们取过衣帽。两对夫妇互道再见。狄雷尼与蒙妮卡站在门里,目送他们上车,驶走。狄雷尼关起大门,下两道锁,再搭上门链。转身面对妻子。

“总算只剩下我们俩了。”

她望着他。

“今天晚上你是锋芒毕露啊,混球。”

“谢谢你。”

她先是瞪眼,继而大笑。一头钻进了他壮实的怀抱。两个人亲亲密密。接着她抽身退后。

“没有你怎么行呢?”她说。“我收拾杯子碟子;你去巡逻。”

他果真去巡逻。每天晚上例行的公事。从阁楼到地下室;查看每扇门上面的每一道锁,每扇窗上面的每一个闩。他不觉得这些工作很蠢很驴;因为他曾经是纽约市的警察。

工作完毕之后,留下门廊和前厅的小灯亮着。他便上二楼进卧室。蒙妮卡在铺床。

他困乏的倒在安乐椅上,弯下腰,动手解开脚上那双擦得雪亮的厚底高统袋鼠皮靴。

“餐会真的很好吗?”他问她太太。

“马马虎虎,”她摆摆手说。“大家都很乐是真的。吃得很乐!你吃了些什么?”

“一个三明治,一瓶啤酒。”

“我看是两个三明治,两瓶睥酒。艾德华,你真不该再跟三明治拚命了。人胖得都像一座山似的。”

“愈胖愈爱。”他起身脱外套,小背心。

“什么意思?”她问。“你重到三百磅的时候,我就不可以对你生气了吗?”

两个人慢条斯理的宽着衣物,这个开衣柜,那个拉抽屉。一面打哈欠,一面胡乱搭讪。

“可怜的布恩,”他说。“你凑近看过他没有?累得跟死人一样。”

“蕾贝嘉最好别穿绿的,”她说。“显得皮肤好黄。”

“蛋糕真是好。”

“蕾贝嘉说她要是一天能见到他三个小时是运气。”

“提醒我要买酒,剩不多了。”

“你觉得那蛋糕跟我做的一样好吃?”

“没有,”他扯谎。“很好,不过没有你做的好。”

“几时做一个给你吃。”

“给‘我们’吃。做草莓的。”

他穿一身内衣裤坐在床沿。厚脖子上一圈青印;这是当年干警察时,穿硬领制服留下来的一个纪念。他望着她身上的衣衫渐薄。

“你瘦一点了。”

“真的?”她有些得意。

“真的,你的腰……”

她立在橱门上的长穿衣镜前面打量自己。

“唔……大概瘦了一两磅。艾德华,我们真的该励行节食了。”

“对。”

“你不可以再吃三明治。”

他叹气。

“你硬是不肯罢休啊?”他万般无奈。“你从来不服输。你从来不服气自已嫁的是世间最顽固之人。”

“我会一直念叨下去,”她正在发誓。

“我真是好命,”他取笑着说。“你最近跟索森太太联络过吗?”

“她昨天才来电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没有。”

“噢。她想和我们聚聚。我说我会跟你说,安排个时间。”

“嗯。”

这声“嗯”,引起了她的注意。蒙妮卡暂时停止套棉质睡袍。看定他。

“什么事?伊伐·索森想见你?”

“不知道,”他说。“他想的话来个

电话就结了。”

果然被她料中。

“你和布恩谈些什么——案子?”

“是的。”

“可不可以告诉我?”

“可以。”

“等我涂完面霜嘉,”她说。“别先睡着了。”

“不会。”

她进了浴室,他这边穿上了法蓝绒的睡裤。靠自己睡的一边坐下。心里想着雪茄,嘴里抽的却是蒙妮卡的香烟。淡而无味。

他是个结实的壮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铁灰色的头发像把刷子。线条深沉的五官带一份“希望好,却也不怕坏”的自信神色。

肩膀圆而硬,一身的新肉仍掩不住昔日的强劲健朗。身上的伤痕,睑上的风霜,牙上的黄垢——在在显示着这是一头久经磨练、老于世故的猛兽。

他安闲的坐着,吸着烟卷,看着妻子上床,靠向床板,再把被单拉至腰上。

“好,说吧,”她说。

他不慌不忙的走向床边的小桌几。几上杂七杂八的放着许多什物。有枪,有袖扣,另外还有一瓶白兰地,两只雕花酒杯。他斟了两小杯。

“好主意,”她说。

“这比药好,”他说。“我们会睡得又香又甜像个乖宝宝。”

他坐到她身边;她挪开一些让出位置。两人互相举杯,小口啜着。

“玉液琼浆。”

他这才把布恩讲的两件凶案,简明扼耍的复述一遍。提到死者的伤处时,蒙妮卡脸色发白,但是她仍撑持到底,只不过灌了一大口白兰地。

“就是这些,”他下了结论。“现在你该知道布恩今晚为什么无精打釆。他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了。”

“怎么报上一点没见着?”

“他们想封锁消息——很笨,不过道理很简单。他们不希望歇斯底里的‘山姆之子’事件重演。再说,观光是本市的大生意。可以说是最大的。如果大标题一登‘曼哈顿旅馆杀手神出鬼没’,会影响多少业务,那是不难想象的。”

“也许布恩会抓着凶手。”

“也许吧,”他怀疑。“除非是运气。不过就目前这些资料我看不成,太单薄了。而且,还有个大问题:他们派施马提小队长来坐镇。施马提就是个马刺。很有野心,很机伶,很会保护自己。布恩到时候会应付不过来。”

“为什么要找个人来压在他头上?布恩不是干得挺好的?”

狄雷尼浅饮着,“他是个相当不赖的刑警。我相信他已尽力而为。可是他们现在——他怎么说来着?——有二十四个人在办这个案子。据我想,他们认为该派个阶级高的人来指挥。不过我保证施马提破不了的。除非再一次凶案,凶手露了破绽。”

“你认为还会再做一次吗,艾德华?”

他叹气,凝视着酒杯,然后起身,在床尾来回踱着方步。她的眼光不离他。

“我差不多可以打包票,”他说。“精神病态的迹象表露无遗。这是最糟的,最难破的一种凶杀。滥杀。没有动机。凶手和死者没有任何关系。”

“彼此不认识?”

“对。意外的碰面。那以前根本是陌路人。”

接着他便将没有向布恩解说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她。

“蒙妮卡,好久以前,我当刑警的时候,纽约市百分之七十五的凶杀案都是死者的亲人朋友、同行同事和熟悉的人做的。

“剩下的一些,所谓‘陌路谋杀’,那是由不认识死者的凶手所做的案子。像抢劫、狙击这类重大刑案,或者——最糟的——就是为了嗜杀而杀人。有一个法文单字我一时记不起来了,意思是死亡欲,以杀人为快乐。

“不管怎么说,那时候四分之三的凶杀事件都是认识死者的人干的,我们的破案率很高。只要针对那些关系人追究。

“可是近十年来,陌路谋杀的百分比不断增加,破案率相对下降。正式的统计数字是没有,凭我的经验绝不至相差太远;相对的两条拋物线;一条加,一条减。

“因为陌路谋杀无迹可寻。根本不知道怎样下手,从那里下手。”

“你知道,”她真挚的说。“你查到了伯纳案件的凶手”(指伯纳·吉尔伯特,参阅《第一死罪》)

“我并没有说办不到。只是太难。远比盛怒下的犯罪事件难缠得多。”

“所以你认为还是有逮到他的机会?”

他陡然止步,正视她。

“他?”他问。“你认为凶手是个男的?”

她点头。

“为什么?”他好奇了。

“不知道,”她说。“我只是想象不出,一个女人会干这种事。”

“短刃的小刀是女人的武器,”他告诉她。“而且死者很明显的在迎接这一击。而且凶手在施杀手的时候,好像是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可是为什么呢?”她叫道。“为什么一个女人会下这样的毒手?”

“蒙妮卡,疯狂的行为有它自己的一套逻辑。跟我们的逻辑不同。对他们来说,这种行为才是最合理最正确。对我们,那就是可怕和怪异。不一样的。”

他重新又坐回她身旁。两个人慢饮着。他握住她的手,贴在他的大手上。

“我的看法刚好和你一致,”他说。“就布恩告诉我情况来判断,我也不以为会是个女的。不同的是,你是凭直觉和偏见,我最按或然率来推。这类滥杀的案件多的是:山姆之子、好人杰克、波士顿刽子手、约克夏好佬、黑牡丹等等——全都是男入。女人做案的不是没有——像寂寞芳心案件里的马莎贝克。只是她们的动机几乎千篇一律是为了一个贪字。我现在讲的是指没有动机的谋杀。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全是男人干的。”

“会不会是男扮女装?”

“有可能。这次的案子有着太多与我的经验毫无关联的东西。简直就像外层空间人特地来干掉这几个生意人。”

“可怜的太太和孩子。”

“是啊。”他喝光了余酒。“这整一件事就是个谜团。乱无头绪。我体会得出布恩的心情。把酒喝了吧。”

她顺从的干了杯。他拿着空酒杯进浴室冲洗,再搁在水槽里沥干。关了灯,回到蒙妮卡床边,俯身亲她的面颊。

“睡吧。”

“听了这些事情,你叫我睡觉?”她叫。“真是感激不尽。”

“是你自己要听的,”他提醒她说。“再说,白兰地有助睡眠。”

他自顾自的上床,捏熄了床头的台灯。

“晚安,”蒙妮卡慵懒的说着。“我爱你。”

“爱你,”他边说边拉过毯子盖好。

他在心里不断的排列组合:男人、女人、娼妓、同性恋、人妖。甚至变性狂。

他眼睁睁的躺着。知道蒙妮卡已熟睡。听见她鼻息渐沉,鼾声渐起。

他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着布恩的说词。他不考虑自己为什么对这件案子如此有兴趣。他已经退休;这完全不干他的事,他大可以袖手不管。

如果问他何必多管闲事,他一定硬梆梆的回一句:“唔……两个人被杀。这事不好。”

他侧头看钟。将近凌晨两点半。但是事不宜迟,必须即刻就办。

他轻轻的下床,摸黑走到一半的时候——

“怎么了?”是蒙妮卡惊讶的声音。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是醒了,”她答得很倔。“你去哪儿?”

“呃,下楼。打个电话。”

“布恩,”她接得快。“你真是不死心的啊?”

他无言。

“那不如就在这里打,”她说。“这一下连他都让你吵醒了。”

“不会,”狄雷尼笃定的说。“他不会睡觉的。”

他坐上床沿,扭开灯头。乍亮的灯光令他们眼睛一花。他拿起了话筒。

“几号?”

她将号码给了他。他照着拨。

“喂?”才响一声,布恩就应了。声音喑哑。

“我是艾德华·狄雷尼。希望没有吵醒你。”

“没有,组长。我是想睡,可是睡不着。脑袋不停的转。”

“你太太呢?”

“她睡了。地震都吵不醒她。”

“布恩,你查过死者的背景吗?私人资料?”

“查了,组长。我分别派人到丹佛和亚克隆去过。你要是怀疑他们有同性恋的纪录,不必了。两个人都干干净净。没有前科,没有流言。”

“嗯。我应该想到你会去查这件事。还有一件……”

布恩等着下文。

“你说第二次凶案发生后,勘察小组在椅子背上发现两根黑头发?”

“对。还有一根在枕头上。三根都是黑的尼龙丝。”

“只有在椅背那两根,我很感兴趣。他们拍了照吗?”

“拍了拍了。拍了几百张不止。”

“是在取下来之前拍的吗?”

“绝对,组长。还带了量尺测尺寸和位置。”

“好极了,”狄雷尼说。“现在你照这样做:把那张显示头发在椅背上原来正确位置的照片拿着。带个化验组或是鉴定所里的人出来。回凶杀现场,找到那张椅子。仔细量一量发现头发的定点到坐位的距离。懂吗?假定头发确属凶手所有,你就从他的头部一直测量到尾椎的部份。技师应该可以由此推定出凶手的大致身高。当然不可能精确;一个大概而已。总是聊胜于无。”

对方一阵静默,然后:

“真该死!”布恩爆出一声吼。“我怎么没有想到?”

“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狄雷尼劝慰他。

“应该俱到,”布恩自责不已。“这本来就是他们出薪水雇我的目的。谢谢你。组长。”

“祝你一切顺利,小队长。”

挂断电话,他瞧见蒙妮卡惊叹的瞪着他。

“真有你的。的确了不起。”

“我只是想助他一臂。”

“那可不。”

“吵醒你,我真是过意不去,”他说。

“不见得,”她说,“失之东隅,收之……”

于是她向他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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