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弃窗拉得很密。她总以为对街一间黑屋子里有个男人,正举着望远镜,在窥探她的窗子。其实她根本没有真正看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的影子却始终在那里,偶然,她瞥见白光闪着,那个影子在动。

她径往厨房取药丸,吞下维他命C和多种维他命B,外加一粒镁片。月经前的抽痛愈发厉害,她又服了一片米度和两片安那辛。

史奥卡医生没办法搞懂她的痉攀是怎么回事。她一直在吃药,药物削淡了她的症状。检查结果显示,她的生理正常,史奥卡医生以为问题可能出在心理。

他便向她推荐一位心理顾问,也是精神病专家。卓依愤然拒绝。

“我没病,”她恼火的说。

“有病,”史奥卡医生道。“在身体各方面都正常的情况下,还会起抽痛。就是有病。”

“反正都已经痛了大半辈子,”她说。“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就这么抽痛了。”

他奇怪的望着她。

“随你吧。”他说。

她放了洗澡水,再回卧室宽衣。光着身体,轻轻的摸着胸脯。那天早上松垮垮的。现在好像硬了许多,所幸,并不觉得胀痛,足踝也不见浮肿。

她注一些香油进澡盆,整个人便滑进了热腾腾的水里。她动也不动的躺着,后颈靠在盆边。闭上眼,完全浸溶在水里。抽痛似乎已经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她才起身,用一块带有素馨花香的香皂,仔细的抹净全身。这块香皂是在麦迪逊路一家药房买的,价值两块七毛五。

卓依拔起盆塞,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扭开莲蓬头,冲去身上的肥皂沫。她闻了闻腋下,全是香皂的花香味。擦干了身体,再审查一遍,看是否又有灰色的阴毛。没有。

进了卧室,打开收音机,转到播送摇滚乐的电台。坐在床沿,一面听音乐,一面涂指甲油,手指与脚趾都添了一层银红色的亮光。然后随着音乐,扭着身体,绕着房间转,两只手不停的在半空中猛挥,好让指甲油快干。

她十分留心的不碰坏脚趾甲油,拉开了五斗柜的底层抽屉,取出一大迭内衣,一双土色的裤袜。后面藏着的便是她的宝具。

一套比基尼式的黑色尼龙胸罩和底裤。上面嵌着花叶,刚好遮住最要紧的部位。穿在身上,等于没穿一样。接着,她在耳后、腋窝和大腿上都喷了香水。

壁橱里,那一大堆平常的衣服后面,就是她那些秘密收藏的服装。全裹在塑料衣袋里,挂在墙上的挂钩上。有五件长礼服,昂贵、崭新。红绸的那件曾穿过一次,其余的原封未动。

她套上一件黑绉纱的衣裳。拉链一拉上,这身衣服就像挂在身上,等于她的第二层皮肤。低胸的领口,紧窄的腰线,真个是曲线毕露。

再穿一双扣着玫瑰花纹袜带的黑丝袜。三吋细跟凉鞋。不戴珠宝首饰,只在左腕上系一条细致的手链,附着一行金字写着:“有什么不可以?”

她很快刷一下那头棕色的短发。走入起居室,启开柜子。里面是一件宽蓬式的大衣,一只高级皮料的大肩袋。袋内有一顶黑色尼龙假发和全套的化妆品。

费了点时间把上班带的背包里的什物:香烟、火柴、瑞士军刀、小罐梅司催泪剂、钥匙、硬币、盛着四十多块钱的小皮夹,全部换装到大皮袋里去。却将一干证件取出来,统统搁在柜子的顶架上。

接着披上大衣,钮扣一路扣到颈子。腰带松松的搭在身上,看起来就像裹着一个大袋子。挂上肩袋,随着出门,任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着。

沐浴、更衣折腾了几乎一个钟头。这其间她连一眼都不瞧镜子。

值夜的门房在柜台后面,她经过时,他略略点一下帽子。她蹬着高跟鞋过街。兀自紧张兮兮的搜寻米尔耐,其实他早已离去。

下了一阵雪,等了五分钟才召到一辆市郊的出租车。她告诉司机驶向西中央公园和七十二街口。

“达科达?”他问。

“就是那个转角。”

“随便你上哪儿都行,小姐。”说完这句话,他便安静的开车,卓依为此由衷的感激。

下车时,她给了不少小费。她立在风口的转角路上,慢慢点上一支烟,暂时不动,等着车驶走,眼看它的尾灯指向西上七十二。

她这才开步疾走,也是向西。鞋跟敲响在白雪铺盖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她都不抬眼。弯着腰、逆着风,两手抓紧了肩袋。她不冷。她全身发热。

“飞摩”是一家住家型的旅社。楼下,是一间灯光暗淡的餐厅,以“欧陆快餐”为号召。餐厅生意不很好,倒是毗连的酒吧,灯光明亮,有一些顾客。大多在看悬在天花板吊架上的电视。

古卓依过去曾来过一次。这见完全合乎她的要求。

她坐在吧台边,大衣仍穿在身上。肩袋端正的搁在膝上。点了一杯白酒,喝得很快。她很清静。目不斜视。这名酒保不是她前次见到的同一个入。

“洗手间在哪儿?”她的问题与上回一样。

“后面,从旅馆进口上去,”他指点着答道:“上楼穿过大厅。右手边。”

“谢谢。”她付过酒钱,留下小费。留得不多也不少。酒保绝不会记得她。谁都不会记得她。

洗手间铺着白瓷砖。消毒水的气味冲鼻。

有个中年妇人在水槽边,摇头摆脑的对镜猛照。古卓依进来时,她便转过身。

“嗨,小姐,”她愉快的招呼着。

卓依点了点头,走向一列五间的厕所,垂眼瞥着门框底下。看样子每一间都没有人。她进了最后一间,关门上插梢。耐心的等了两三分钟,听见外面门开后重又关上。

她谨慎的走出来。查看每一间厕所。确定没有一个人之后,她才走到水槽边,利落的办起事来。最后,她望着镜子,看定了自己的形象。

她从肩袋里取出假发,戴上。尼龙丝又黑又亮,鬈鬈的浏海搭在眉上,浓密波浪型的发丝长可及肩。她将它梳理得错落有致,就像一般中年妇女的那类发型。

头发满意的梳妥之后,开始化妆。描黑了眉毛,染上睫毛油,刷上银蓝色的眼影,扑粉、涂口红,深红色打底,外加一层亮光唇膏。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到一刻钟便一切舒齐。即使面对这一块模糊不清的镜子,依然看得出她的精神、她的生气。完全是一个亲切、多情的女人,渴望着欢乐。光耀的眼睛显出挑逗与承诺。

她敝开了大衣,顺了顺贴身的纱衣裳。将领口再扯得低些,深呼吸,朝镜子露齿一笑。

接着把一粒钮扣都不扣的大衣围搭在身上,腰带抽紧,竖起后衣领。前面的脖子和胸口整个暴露在外面。

她端详又端详。舔了舔嘴唇。

她从旅社的大厅走出来,皮袋在她的肩上晃。大厅里的男人盯着她。门外走过的男人也盯着她。她燃起一支烟,夸张的、戏剧化的吸着。

她在天篷下面等候出租车,一面哼着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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