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饭馆她知道。以前来过两次,一个人来的。两次都坐在靠近休息室门口的一张小桌位。菜不错,服务太差,不过她给的小费还是相当大方。

这次,跟个男人一起来,脸上堆笑的领班引他们坐入角落里一个舒服的位子。侍者赶过来帮她宽外套。桌上的红玻璃球里亮着烛光。白酒端上,菜单同时送到。

两个人点了牛肉串、意大利面和色拉。各饮了两杯酒。服务迅速周到,好到极点。两人都赞同这顿晚饭真是棒。

她真的很愉快。米尔耐殷勤有礼,随时留心她的需要:“再来点面包?要不要奶油?添些酒?点心?不要?那喝杯浓咖啡和白兰地吧?好!”

她略感不安,他负担不起这顿豪华大餐,可是他确实高兴与她共进晚餐。白兰地上桌的时候,她嘀咕着各付各的帐,他却大手一挥,认真的说这是他的荣幸。语意真挚,毫无虚假。

席上,他们先是谈威诺那和屈安碧卢的童年。河上溜冰,稻草堆里打滚;偷喝苹果酒,偷吃炸松鼠;冬天冷得不能上课的那些趣事。

再谈大学的日子,(他读的是威斯康星州大)他到过明尼亚波利斯,他们俩全去过芝加哥。他曾经上纽奥良去度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她曾经向西远至丹佛。两人都表示希望有一天能去欧洲、西印度,甚至日本。

她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他卅五岁,小她两岁。未婚,连订婚都不曾有过。单身一个人住在葛来梅西公园区的一间小公寓。他有一个属于他的小圈圈,多半是业务上的伙伴。

他少有休闲活动,很少看电影、看戏、看芭蕾舞。现在大新学校修计算机操作。目前的职业是在寇海洛公司里一个叫存货控制的小部门工作,他盼望将来能说服寇先生将整个作业计算机化。

米尔耐滔滔不绝的吐露自己,竟令卓依突然惊觉,这个人必定与她一样的孤独寂寞。

离开餐馆的时候,将近八点,天空一块块交迭的云层。滞涩的寒风掠过东河,空气透着严厉的冰雪味。

“我们叫出租车,”米尔耐边戴上大手套,边说。

“噢,不必了,”她说。“对街就可以搭公共汽车。”

“你住哪儿,卓依?”

她略一犹疑:“东卅九街。靠近来辛顿。”

“那下车你还得单独走一段路。不好。这样吧,从这儿过去只有短短的十条街。我们干脆散步如何?时间还早,路上人很多。”

“不必了。我只要搭——”

“走吧,”他精神抖擞地说着,挽起她的臂。“在明尼苏达和威斯康辛,这是一个太美的春之夜!”

于是他们起步,轻快的走向南边。他调整步伐配合她,搀她上下阶道,引她小心的绕过狗屎,跨过人行道上的一些阻碍:有一个男人跌坐在一家门口,腿伸得老长,一面从牛皮纸袋里掏出酒瓶猛灌。

“这些人常教我很难过,”米尔耐说。“那是我头一次到纽约的时候。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卓依点点头。“有一回我看见一个穿得很体面的男人躺在第五街的人行道上。过路的人就绕过他走。”

“是醉了、死了,还是怎么?”

“不知道,”她说。“我也照样绕过他走。八年前的事了,仍旧教我很难过。我当时应该做点什么或者想办法去做点什么。”

“你知道纽约客怎么说:‘少管闲事。’”

“我知道,可是……”

“卓依,一整个晚上只听我在说,你自己一个字都不提。你在上班吗?”

“有。兰吉大饭店安全组。”

“挺有趣的工作,”他礼貌的说。

“不见得。”也许是白酒和白兰地的关系,她开始大谈自己,这本来全是秘密。

她告诉他,她结婚三年,离了婚。她告诉他,现在一个人住,这句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人住着;男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可想而知。

她告诉他,她生活得非常安静,看书,看电视。她直言无讳的说纽约令她害怕。这里太大,太脏,太吵,人情太冷,但是她也无意再回中西部。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什么坏事都有,可是——很刺激,很迷人,事情总是会出人意料。在届安碧卢意外的事太少太少。”

“威诺那也是一样,”她说。“这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我指的是对纽约。”

“爱恨交织,”他重复。“对,形容得真恰当。”

他们已转上她住的街,她发愁起来。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但是现在?他会不会要求一吻道别?他会不会坚持送她到房门口?他会不会突然间丑态毕露?

她在大厅门外停步,他也停下来,除下手套,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谢谢你,卓依,”他笑道。“好愉快的一个晚上,我真开心。”

“该谢谢你,”她带着惊奇,握住他那只暖和的手。“晚饭太棒了。”

“我们可不可能再来一次?”他热切的问。“我可不可以拨电话给你?”

“当然可以,”她说。“我非常愿意。电话簿里查得到我的号码。”

“我一定打来,”他说得诚心。她期望此话是真。

她在信箱里取了信件,高兴的是,还有那笔瞻养费。到电梯口,再回头。米尔耐仍原地不动的站在人行道上。他挥挥手。她也朝他挥着,心里却依旧感觉不安,直到上了楼,进了房,锁上门,加了栓,上好链。

她扭开所有的灯,谨慎的穿过每间房,连橱柜和床底下都仔细搜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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