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穿一身格子旗袍,素雅大方款款地向他们走来。她肌肤胜雪,嘴角浅笑,眼睛如一汪清泉,那烫成细小波浪的黑发精致熨帖在耳际,又在脑后盘成发髻。这不是白玉梅吗?牛宝军刚要喊出“玉梅”两个字来,又想起上次在教堂遇见的那个神秘女子,于是迟疑着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看着她。

女子用茶几上的紫砂壶沏了两杯茶,先递给牛宝军,又递给陈恳。牛宝军接过茶来,只觉得清香四溢,一饮而尽之后,她又给他续上,她的纤柔玉手轻轻托着茶壶将茶水慢慢倒出,不急不慢,似高山流水。这么近距离地看她,真和白玉梅没有什么两样,难道这就是玉梅的孪生姐姐吗?

“像不像?”陈恳打趣道。

“简直一模一样。”

“玉梅倒没说出你的名字,不过从她含糊的言辞中,猜也猜得到是你,她眼光那么高,除了你还能看上谁。”

“见笑见笑。”

“正式介绍一下,这是白玉兰,也是我的未婚妻。”

“哦,原来是这样。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鄙人实在无以为报啊。”

“玉仁兄客气了。我们一直知道你对委员长很忠心,但是你的很多家人都在南京大屠杀中丧生,所以,你是坚决抗日的。你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汉奸,而共产党和你们国民党在抗日这个大问题上一直是一致的。所以,我想,以你的为人,不可能出卖我们。”

“惭愧,阁下对鄙人分析得如此透彻。”

“哪里哪里,将心比心罢了。国民党的内部比较松散,我也希望能早日抓到铁观音。在此之前,你都身处险境。奉劝先生不要逗留在上海,延安永远欢迎你。”

“这个,容我考虑考虑。”

“玉仁兄还希望去重庆复命吧。只是你们老板喜怒无常,为君担忧啊。”

“谢谢。我在上海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妥,目前不甘心离开这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有需要我们协助的,玉仁兄尽管吩咐。”

“岂敢。今天救我一命,已经不胜感激了。”

“我们八路军也归在国军里,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中国军人的奋勇抵抗下,日本人就要完蛋了。表面看起来,好像日本占领了大部分国土。但实际上,在所谓占领区的九百个县中,只有近一百个县在日本人手中,而且包括他们这次战争开始前已侵占的河北省的四十二个县。日本人仅在大城市以及铁路和交通线沿线胡作非为,按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仅仅占领了点和线,而其余部分的领土则完全掌握在中国人的手中。如果说在战争的第一年,日本人使用了三分之一的在华军队来围剿游击队,那么在战争的第二年和第三年,他们就被迫投入了几乎在华日军的一半,对付占领区日益发展的游击运动,主要是对付在华北作战的八路军。”

“英雄所见略同,日本司令部被迫年年增加在中国的部队数量,但是日本部队在中国国内的推进速度逐年降低。在战争的第一年,日本人在中国的推进纵深达一千八百公里,在第二年是三百一十公里,而在战争的第三年,尽管他们不惜一切力量,也只推进了不超过三百公里。”

“玉仁兄,你先在这里住两天,这里还算安全。老实说,我是有些私心的,我希望玉梅和你都平安。”

“是呀,玉梅这丫头一根筋,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我可不想看到她伤心,”白玉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这时才插进来说,“不过,我还没有向她公开我的身份,我们只是姐妹叙旧。”

“明白,你们觉得她听我的。”牛宝军说道。

牛宝军的领悟能力显然出乎二人的意料,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如果不是牛宝军忽然被叛徒出卖,争取他们两个人加入共产党还没有这么迫切。假如,牛宝军能够加入共产党,白玉梅在姐姐和情人的双重影响下,也应该没有问题。牛宝军是坚决反共的,但是,也只有借助今日之事件放手一搏了。不过,玉梅的眼光似乎还不错,这个军统骨干分子潇洒俊逸,有军人之威,又有儒雅之气,果真是人中龙凤。想到这里,二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神。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像牛宝军这样受三民主义影响多年的人,他会怎样抉择,也不是他们两个能左右得了的。

白玉兰带牛宝军去卧室休息,袅袅婷婷的身段,轻移莲步的曼妙姿态,活脱脱就是玉梅呀,这要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分得出来?

“好好休息,不打扰了。需要和玉梅联系的话,我可以代劳。”

牛宝军道了声“谢谢”,白玉兰就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牛宝军掏出烟匣子,用修长的手指勾出一根香烟,用拇指拨动打火机的小转纽,点火,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气,微眯的眼睛在清冷烟色中沉如墨锭。出师未捷身先死,现在他就这样的感觉,心里憋屈得慌。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铁观音,如果被他亲自逮到,他非要将其碎尸万段。

算是借助徐正坤和白玉梅两层关系,共产党才对自己另眼相看,不惜舍命相救。其实,牛宝军虽然平日里和徐正坤关系很不错,但却不知道,他是这样有情有义的汉子。自己一直在帮局座暗查谁是隐藏在身边的共党,却从来没有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这小子,因为他是局座重点栽培的年轻人,业务知识强、工作能力强,立场也坚定,未曾想,他居然是共党!

“你在下一个赌注。对吗?”白玉兰在书房里问陈恳。

“是的。”

“要是你赌输了怎么办?金丝鸟的安全……”

“他这次获救,是徐正坤的吩咐,这个人情他会记得,纵然他回到重庆后继续效忠国民党,也会在关键时刻放徐正坤一马。”

“可是,我总担心……”

“不走这招险棋,他能转变对共产党的看法吗?那么,你妹妹也难以争取过来。”

“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

“看你说的。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陈恳。”白玉兰轻唤他一声,声音里百转千回,和平时果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陈恳轻揽佳人香肩,柔声说道:“牛宝军是个绝对的人才,要是可以为我所用,那将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你妹妹待在李家,李家为保护不了她,而山口纯一郎也不是大的保护伞,还是早日离开的好。何况牛宝军是以白玉梅表哥的身份出现的,我看,日本人丢了牛宝军,就要去抓玉梅了。”

“啊,那怎么办?”白玉兰慌张地问道。

“你和山口接头的时间是?”

“晚上9点。”

陈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8点。

“换个人去,你不要去了,你长得和玉梅一样,告诉山口,想办法保护好玉梅,然后配合我们把她送出上海。”

“好,我这就去布置。”

方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像泥鳅一样溜掉了,这让井上清大为光火,他铁青着脸赏了手下几个办事的人一人几个大嘴巴,有的人嘴角还淌下血来。

他跑了,就说明有问题。问题更大的是,明摆着是有人把他救走的,身手那么敏捷,绝对是专业劫持的水平。这在另一个方面证实了铁观音的情报的准确性,那些救他的人知道他的价值,他就是军统的上海特派员。

他一声不吭地把铁观音的密电内容递给百合子。上海特派员=方剑君?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不敢相信,她一直被方剑那种不卑不亢的风采吸引,这倒符合受过特训的间谍气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内心却有一丝庆幸,庆幸他居然中途逃走了,即使自己的情事已化为泡影。

“我会把他抓回来的。”沉默了半晌,百合子说出了这句话。似乎,井上清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点点头说:“去准备吧。”

陈恳向牛宝军休息的卧室走去,犹豫了一下,正要敲门,门却开了,牛宝军和陈恳两个人同时说出“白玉梅”三个字。

“你们有周密的安排吗?”牛宝军问。

“决定权在你。”

“什么意思?如果我不去延安,你们就不救她吗?白玉兰也大义灭亲?”牛宝军几乎喊叫起来。

“你误会了,我是说,她是你的下级,救到哪儿去,怎么救,要你决定啊。”

“不好意思,我有些着急了。”

陈恳笑笑说:“看得出来,你对她的感情很深。”

牛宝军看了看手表,说:“估计救也来不及了,日本人早就去李家了。”

“白玉梅和汪精卫能搭上一点儿关系,对吧?所以,也许他们会投鼠忌器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

“山口也会保护她的,听说他们在谈恋爱,这也是你们军统上演的美人计吧?”

“上海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在你面前,军统就好像透明的一样。”牛宝军感叹道。

“我觉得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何况,日本人在你身上失手,一定加强了防备,劫法场这一招估计也不灵了。”

牛宝军的眉头皱紧了,如果玉梅因为他的牵连而吃了苦头,他就罪莫大焉。这个铁观音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是在军统机要室,还是军统高层,还是隐藏在委员长身边呢?

牛宝军把他所能想到的人一个一个排列出来,试图让他们其中的某张脸孔和日本汉奸画上等号,实在是想得脑仁儿疼。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房间里烟雾缭绕,还是不得要领。

国民党各个机关各个部门进人的审查没有共产党严格,这也埋下了无数的隐患。很多人来历不明,却没有被详细调查过,只凭某个人物的一张条子就走上了工作岗位。人物肯定是有点来头的,谁又敢去查呢?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难道共产党真的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吗?牛宝军的内心像海啸一般在激烈地振荡着。

5月下旬,天气很暖了,傍晚时分则有些闷热。李家为的那所风雅小院子里,金银花散发着甜甜的香气,令人的心也泡在这香气里。

这几日,李家为工作很忙,于是也就不再去想那恼人的问题。但是工作再忙,他都要抽时间带太太和玉梅去外边吃饭。

李家为不知道白玉梅是否明白他的内心,人在绝望的时候特别想及时行乐,无论他怎样选择,他觉得都难逃一死,所以,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并不顾忌其他客人向自己投来的怪异目光,他只是享受人生。他的酒喝得很慢,菜吃得很香,中西大餐通通尝遍。

汪精卫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卖国贼,他振振有词,与其让日本来统治中国,不如成立一个自己的政府来和他们周旋。就是因为听了这样的蛊惑人心的言辞,李家为觉得自己是可以救敌占区千万同胞于水火的英雄。现在,他真的有些迷惑了,和侵略者与虎谋皮,能得到多少公正呢?牛宝军上次一番话,给了他深深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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