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了,百合子去接电话,而后对冈村说:“爸爸,是找您的。”

冈村接过电话,目光扫过牛宝军,说“我知道了”,挂上了电话。他一边穿上军装,一边说:“方剑君,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要出去,失陪了,小野君,和我一起走吧。”

客厅里,只剩下牛宝军和百合子两个人了,百合子喝了几杯日本清酒,薄施脂粉的白皙脸蛋上飞起了红云,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她用日本女人特有的温柔语气问道:“可以为我留在上海吗?”

“家里一直在催我回去,我太太身体不太好。”

“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她没有别处可去,就暂时住在我家。”

“是这样啊。可我也很需要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军人的身份?”

“你觉得呢?”牛宝军笑眯眯地看着她。

牛宝军离开的时候,百合子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远远望去,步下台阶的那个人翩若游龙,挺拔如兰桂树,在这样的春日良辰,满园的樱花欲落,花瓣纷飞如雪!

牛宝军在人流湍急的大街上行走,穿过几个商场,确定不会有人跟踪才到了仁心诊所。

夕阳西下的时候,仁心诊所准备下班了,曹良急匆匆地回来。他掏出钥匙,转动了两圈,办公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放下手中的包,他习惯性地去洗手,忽然,他看到用于检查的那张病床上竟陈列着一具尸体。

怎么放在这里?也不拉走!他心里嘀咕着,走过去,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居然是特派员同志。他的面色还是那么润泽,难道是刚刚才死的?正要伸手去颈部摸下脉搏,这具尸体居然猛地坐了起来,开口说话了:“让我等这么长时间,我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的下午觉了。”

曹良笑着说:“幸好我是医生,否则,你能活活把人吓死。”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些东西现在市面上都很稀缺,不过,我还在想办法搞,这不,坐诊时间都搭上了。”

“一次也带不了多少,船先到香港,然后空运到重庆。”

“这些东西真是比黄金还贵。”

“是啊,外科急症还是要靠西医,这些东西又往往依赖进口。少了一支盘尼西林,伤兵就能送掉一条命。”

“一场仗下来,就抬下无数伤兵,我们死的总比日本的多。”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谁?”

“谁?”

“小野平一。”

“有缘啊!”

牛宝军笑道:“你还需要和他接触,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这一环很关键。”

“明白。最近有什么行动?”

“有人和局座建议别在上海小敲小打了,对日本人损害不大,但是日本人的报复行动却伤害了我们自己。”

“是什么人?”

“不该知道的别问,也是条大鱼。”

“温暖,想想就温暖,到处是同志。”

牛宝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曹,秘密工作是一个对情商和智商要求都很高的职业。胆大心细,缺一不可。你这么有能力,党国需要你啊,你真想走啊?”

“这个……”曹良沉吟起来。

冈村之美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电话铃响了。

“爸爸,刚才在家的时候,井上清和你说了什么?”

“百合子,怎么了?”

“爸爸,你别跟我装糊涂了。你们要抓捕方剑?”

“你听谁说的?”

“我自然有途径。是井上清这个老家伙提出来的吧,你怎么会同意呢,还想对我保密?”

“百合子,工作归工作,家里归家里。你脑子清醒点。”冈村啪地挂断了电话。

百合子立刻换上了一身黑衣,匆匆走出家门。

天色已晚,天边有绚丽的晚霞,从中午接到电话到现在,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他们还没有抓到人,方剑并没有回到酒店,也许他正在外面办事,而现在,正是办完事情回酒店的时分。

百合子知道,只要进了特高课,不死也要掉层皮,要是方剑屈打成招,那就更麻烦了,连父亲也救不了他。特高课布置在酒店内外的那些便衣,方剑不认识,她一定要抢在那些人前面救出他。

井上清为什么要抓方剑呢?难道方剑真的有问题吗?

不管怎样,她得救他。

果真,百合子在东方饭店的外面发现了几个便衣,而他们都认识百合子。

她避开这几个自己人,从东方饭店一个侧门进入了大厅,在大厅一角的咖啡厅要了一杯咖啡。

她平静地搅动着咖啡中的奶粉,咖啡的浓香扑鼻而来,呷了一口,仔细观察着大厅里的人,除了自己不远处坐着的一个外国老头外,还有一些在大厅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宽大气派的大厅里没有他们的人。他们应该伏击在方剑的房间四周。

大厅的旋转厅门时而转动起来把外面的人转进来,百合子坐的位置正好朝向门口,只要便衣们不在大门外抢先把方剑抓走,她就可以看到他通过这个转门。

等了很久,已经7点多了,咖啡续过杯,总不能灌一肚子咖啡吧。而且在这里坐久了,肯定会被那几个便衣发现,还会有好事者去通报井上清,若他亲临现场抓人,就没办法救人了。可是,不坐在这里,又能在哪里截住他?

正在犹豫之际,刚进门的方剑已经经过服务台,眼看就要从她身边过去了,她起身抢在他前面走到电梯口,按了货梯的电梯按钮,就在方剑诧异的询问眼神中,她神色严峻地拖住他的手臂,低声说:“跟我来。”

货梯来了,里面没有人。

“有人要抓你。到处都布置了便衣。”

“你们特高课吗?”

“是。我也是刚知道的。”

“谢谢。”

“我没车。”百合子期待对方会提出逃生方案来。

“那怎么办,我们到几楼下呢?”牛宝军没有接她的话茬,他装出毫无主意的样子来。

“一楼有货梯出口吗?”

“我不知道。”

“餐厅在二楼,我们二楼下。”刚才随便按的十二楼到了,百合子按住了关门键,又改按了二楼。

牛宝军暗想,看来,想到一起去了。

特高课怎么会要抓自己?难道自己暴露了吗?是谁告的密?

牛宝军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曹良?小野平一?美琪?冈村之美?重庆的军统内奸?这是敌人的一个圈套吗?是派百合子假装救人获取自己的信任吗?

二楼到了,电梯门徐徐开启,他们二人看到了站在电梯门口的井上清。牛宝军双眼满含怒火地看向百合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百合子在慌乱中辩解道,但一时却失去了平日口齿的伶俐。

“方剑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留他在上海的。大佐,你干脆把我一起抓了吧。”百合子说起了日语,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井上清却耐心地说:“百合子,我只是请方剑君去我那里坐坐,不用担心。”逮住了猎物的猎手心情从来都是好的。

牛宝军听不太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日语并不是太好,而他们的语速又太快。他只是脸色阴霾。

“请吧,方剑君。”井上清恭身一让。一行人朝井上清停靠在饭店后门的座驾走去。

不到最后关头,不要绝望。牛宝军的心里并没有慌张,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他倒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刀山火海他也敢闯。

看在百合子的分儿上,井上清没有让人把方剑绑起来,他坐在汽车后排,和方剑坐在一起,百合子则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子上。

汽车向日军司令部开去。

天上没有星星,地上霓虹闪烁,牛宝军看着窗外的夜景,一言不发。

这一段路十分宽敞,车速很快,可是,车子的速度忽然慢慢降了下来。

“怎么回事?”井上清问道。

“报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

有一大堆人堵在马路上,看不见围成铁桶的人墙里面是什么情况。

车子只好停了下来排在前面一辆车的后面。

这时,有几个卖白兰花的小贩敲击着车窗兜售。

“不要开窗。”井上清吩咐道。

那些人却继续敲着,让人烦躁。井上清摇下了车窗的一丝缝隙,大声地说:“不要,不要。”等到他摇紧车窗,看向座位旁边时,忽然发现方剑不见了。

他像被爆竹点燃一样,忽然尖叫起来:“人呢?人呢?”

他的卫兵们坐着的吉普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紧跟在他的身后,而是排在几辆车子的后面,而紧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忽然猛踩油门,掉头急转,车子撞了他们的车屁股一下,就疾电般向后驰去!

“赶快追!”井上清拔出手枪挥舞着。

跟在井上清后面的吉普车,眼看前面的车紧急掉头,也赶忙尾随而去。一时间,路上的交通秩序陡然大乱。先头的那个车如离弦羽箭一般一掠而出,几乎颠簸着飞了起来,后面飞来子弹,而车子则不规则地在走S型。同时,车上的人开了车窗开枪反击,子弹飞出弹射中了跟踪车辆的轮胎,车子前窜的劲头已经疲软下来,而这辆车则斗志昂扬地左拐右拐就不见了踪影。

车子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转了几个圈,趁着夜色的掩护,开到了一栋小楼的门口,铁门倏地一下就开了,原来早有人等在这里。

牛宝军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但人家救了他。想起刚才的惊险一幕,真是让人心脏突突猛跳。

就在井上清和卖花人说话的瞬间,牛宝军右手边的轿车门轻轻地开了,车外的人力气好大,一下子就把牛宝军拽了出去,把他拽到了后面的车上。然后,那个人跳进了车里,关闭车门的同时,车子急速转头,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尖厉的声响。

这种虎口拔牙的身手,不仅需要胆量,还要具备技术。牛宝军在军统当过多年教官,又在行动组效力多年,身手也没有这样敏捷。

这些救他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牛宝军这样想着,已经来到了小洋楼的客厅。客厅里的布置是纯西式的,橙色的皮沙发,雪白的大理石壁炉台,都十分考究。他正环顾四周,只听得有人朗声大笑道:“玉仁兄,让你受惊了!”

牛宝军没有立刻回头,“玉仁”这是他的表字,知道的也只有军统内部的高级官员,他不敢立即答话,来人却走到了他的面前来。

这个人身材挺拔,丰神俊朗,气质、风度非凡夫俗子可比,年纪很轻,不到30岁的样子。

“你一定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你。告诉你,你暴露了。”

“什么暴露了?”牛宝军以不变应万变。

那人却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现在国共合作抗日,在上海这座孤岛上,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一起对付鬼子。你说呢?”

“你们是共产党?”

“听说你对共产党偏见很深,所以恐怕不能原谅嫂夫人。”

这几句话一出口,仿佛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将牛宝军砸蒙了,连这么机密的事情,对方都知道?!

看到牛宝军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方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据我们的可靠情报,你们军统有日本人的内奸,代号叫铁观音,铁观音证实了你就是军统的骨干分子,还是当年河内刺杀汪精卫的参与者,日本人兴奋得要逮住你这条大鱼,76号也摩拳擦掌呢!”

对方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绝非寻常之辈,牛宝军开口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对方闻听此言,有些愠怒:“玉仁兄,你的警惕性很高,我们这些弟兄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你救回来的。”

“我谢谢大家了。鄙人何德何能,劳烦大家。”

对方的语气缓和下来:“谁叫你是我表哥的好兄弟,还有,玉梅也和我有些关系。”

牛宝军真是越听越糊涂了,这个人不但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居然还和自己有了间接的关系,他知道王澜,也知道白玉梅。

“都说你们共产党神通广大,果真如此!我看也就别剿共了,剿也剿不干净。”

“你这话给委员长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表哥是谁?”

“事到如今,我也不相瞒,我们都是一条船——民族大义之船上的人。我表哥是徐正坤。”

“是他让你关照我的吗?”

“玉仁兄是党国的栋梁之才,谈不上关照。”

“原来他也是共产党。共产党无孔不入啊。甘拜下风了。替我转达对他的谢意。”

“这可是从黄埔军校传下来的规矩,那个时候,所有的共产党都要入国民党,加入双党是历史造成的。”

“是啊,都是中国人。中国的精英很多,但中国的败类也太多了,否则国家也不会沦落到亡国的地步。”

“有时间,我们煮酒论史,玉仁兄今后有什么打算?我看,上海你真的不能待了。”

“我要电告重庆抓住这个内奸,否则,上海的弟兄会有灭顶之灾。”

“表哥已经向你们局座汇报这件事情了。这个内奸出卖了你们不少人。”

“隐藏得还挺深。”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你怎么称呼?”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

“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不知道你,这不公平吧?”

“我是陈恳。”

“你……你就是陈恳?”

“你们委员长高价悬赏过我的人头。”陈恳轻描淡写道。

“久仰久仰,共产党中的一些名人我略知一二而已。”

“对了,问你个私人问题。你和白玉梅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家可是非你不嫁。”

这次轮到牛宝军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陈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让你见一个人。”

这时,从内厅里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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