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 不论颜姝怎么闹脾气,就算她把天捅出个窟窿,伍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现在,他的心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甜香蔓延的唇齿间, 突然带有咸涩味道。

伍岑猛地推开她。

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滑下去,小姑娘跌进沙发里。

颜姝喘着粗气,挑起的眼尾傲气散漫, 只有残留在睫毛上的湿润透露着她的脆弱。

她稳了稳心神,漫不经心:“你紧张了。伍先生道行不够诶。”

伍岑像是被定住了,目光紧盯着她。

颜姝站到沙发上,和这个总是绷着脸,总是高高在上训斥她的长兄平视。

她的心脏砰砰跳, 表情却出奇的冷静:“协议离婚最简单快捷。我找了专业律师给我打印,明早传真到家里。”

伍岑沉默不语。

良久,他抬手, 掌心覆在她颈后。

颜姝下意识闪躲。被他霸道地禁锢。

她愣住。

伍岑盯着她纤细的脖颈, 目光如炬。他只要稍一用力, 她的骨头就可以被他捏碎。

因此他从不敢碰她。

所有的隐忍克制, 被她刚才那个吻勾出来。内心深处的那头猛兽, 初露爪牙。

伍岑沉默了太久, 颜姝从小到大最畏惧他不说话的时候。

她甚至怀疑,伍岑是不是要掐死她。

如果是以前,她会害怕地逃走。大概是自尊被踩在脚下太疼太伤,尊严已经大过生命。她竟然没逃。

她伸手, 指腹轻拭他微凉的唇瓣,拭去她留下的痕迹,有点毁尸灭迹的意思。

颜姝说:“我不想跟你联姻了。我们离婚。”

手腕被他抓住。

“姝姝。”伍岑已经平复下来,语气仍是寡淡:“谁教你的。”他从来没有教过她怎么接吻。

颜姝别开脸:“自学成才。”

伍岑无视她的敷衍,眸色骤然变冷,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谁教你的!”

接触到他的目光,颜姝开始害怕:“你弄疼我了!”刚刚筑起那道防线,轻易被他的眼神击垮,她没出息的被吓哭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伍岑放开她。正想说什么,颜姝甩开他的手:“你吓到我了!”

她跑回房间,把门反锁。

后背抵着门,全身发抖。

得意过后,满心惶恐。

伍岑刚才的眼神,和高三那年误以为她早恋时,一模一样。

颜姝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给张晓尓打电话。

“不行我好害怕,我不应该强吻伍岑还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我完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

张晓尓:“——不是说离婚吗?怎么突然亲上了!?”

“伍岑的情绪一向稳定,我再怎么作他惹他,他都不会冲我发火,顶多冷静八秒钟。他刚才差点掐死我你知道吗!”

颜姝越想越慌张:“他会不会断掉我的生活费?会不会冻结我的卡?我这一个季度的新包还没付尾款,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才刚签约五书他会不会雪藏我?等等我先查查我卡里还剩多少钱。”

信息量太大,张晓尓努力接收完。

挑重点说:“你们是怎么亲上的?”

颜姝完全没在听,自顾自地说:“不行,干妈答应过伍岑她不插手管我。我哥也不行,伍岑是我哥的甲方爸爸,我哥一定会为了江山社稷放弃我!”

“……”

颜姝花容失色,努力保持镇定:“我必须趁卡没被冻结之前转移点跑路费!张二狗你把卡号发……”

卧室门被打开。

伍岑握着钥匙,站在门口。

颜姝吓得丢掉手机:“——我错了哥哥!我下次再也不强吻你了!”

伍岑目光沉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语气淡然如常:“跟我去医院。”

颜姝下意识拒绝:“不去!”

伍岑:“孙医生昨天通知我,你的钢钉必须取出来。”

“不要!……会留疤。”之前的疤五年了才消失。

“颜姝。”伍岑连名带姓的叫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颜姝愤怒地挺起胸膛:“我不大吗!”

接触到伍岑警告的目光,又缩回去,狡辩:“……再大的人也爱美啊。留了疤就不能穿漂亮裙子,手术半年都穿不了高跟鞋。”本来就要踮脚才能抱到他,脱了鞋跳起来也未必够得着。

等等,不是已经提出离婚了吗?

想到以后都不能光明正大抱他,颜姝吸了吸鼻子,蹲在地上。

厚厚的羽绒外套缩倦成一坨,瞧着可怜极了。

别人家亲完都恩恩爱爱,她好不容易吃了一回熊心豹子胆,强吻结束,就要去医院挨刀?

身体悬空,颜姝被打横抱起来。

小缩头乌龟从羽绒服探出脑袋,满脸紧张:“你要对我做什么?”

伍岑:“不想残废,就乖乖听话。”

颜姝脑子里不禁冒出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痛经,伍岑送她去医院,对她说的那句:“不想流血而死,就乖乖听话。”

她缩进羽绒服里:“烦人。”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连大姨妈都不懂的小屁孩,他这什么语气!

不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手术?

*

孙医生给颜姝做了全面检查,建议她立刻取出钢钉。

年少无知的时候在他手底下做手术,颜姝对这位医生的脸有了阴影。

相比这个恐怖大叔,伍岑就变得特别英俊温柔和蔼可亲。

颜姝抱住伍岑的手臂,将脑袋埋在他西装外套里,从缝隙里看孙医生:“你之前说不用取出来也可以的!”

孙医生笑容温和,但他越是笑得温和,颜姝就越是容易把他和变态杀人狂魔联想到一块儿。

“这种材质原本是可以不用取的,但你的体质不一般。所以必须取出来。”

伍岑低头,说:“不会留疤。”

孙医生附和:“放心,我有个朋友的美容院,有激光祛疤项目,效果非常好。我可以介绍你过去。”

颜姝生无可恋。

从伍岑怀里出来,恢复了小骄傲表情,装作非常坚强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怕动手术,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爱美。既然不会留疤,那就……就取吧。”

孙医生笑了笑:“你妹妹还和小那会儿一样。”

*

第二天,动手术之前颜姝哭天喊地。

把家门口那堵围墙问候了几百遍。

隔壁妇产科的待产孕妇闻声凑过来:“痛多久啦?”

颜姝看着这位大姐关切的目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茫然得忘了自己要干嘛。

大姐说:“大家都响应二孩政策,今年生孩子的可真多啊,妇产科床位不够,我还以为就我被安排到走廊躺着。是头胎吧?哎哟没事的大妹子,第一回都这样,等你生二胎的时候有了经验,就知道蓄力,不会浪费力气这么大喊大叫啦。”

颜姝:“??”

大姐看向伍岑:“这是你老公吧?长成这样,你也放心怀孕呐?”

伍岑:“……”

大姐:“你还有老公陪着,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生的大宝。二宝也是自己来。小两口真年轻,年轻好,恢复的快。”

护士跑来找人:“张文华!”

大姐:“诶这儿呢!”

护士:“你预产期是下个月初,没那么快生,我查过了,真没床位,回去吧!”

大姐手脚麻利跑向自己床位:“我不回!这儿热闹,走廊我也住!”

护士无奈:“该住院的不着急,不该住的提前一个月跑来住院,真是。”

颜姝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她就不爱穿这种厚大笨重的羽绒服,伍岑偏喜欢给她买,这下被人当大肚子了吧。

直男审美,尤其可怕。颜姝打了个冷颤。

伍岑问她:“害怕?”

颜姝本来很害怕,被那位大姐一打岔,就给忘了:“万一孙医生的那个朋友,激光祛疤项目失败了,那我岂不是永远都要留疤?”

伍岑:“……”

颜姝:“你不让我穿裙子,不是怕我袒胸露背,是担心我旧伤复发吗?”

伍岑:“……”

颜姝:“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对我的占有欲,好大的一个误会啊。”

伍岑低头看着她:“没有误会。”

颜姝疑惑的看着他。

“颜姝,准备手术了。”

颜姝抱紧伍岑的手臂,这下是真逞不了英雄了,苦苦哀求:“哥哥你不要走。”

伍岑承诺:“不走。”

*

手术结束后,颜姝需要住院一个礼拜。

“这家医院的病服真的好丑!我一米八大长腿都撑不起这个大裤腿儿!还有发型,我的波浪卷都变黑长直了!可是伍岑不让我出院,他把办公室都搬进病房了,跟二郎神似的守着,我根本逃不出去!”

“你不是1米62吗?哪里来的一米八大长腿?吐槽也要严谨一点才有说服力。”

颜姝愤愤然:“张二狗你变了,你现在都不跟我同仇敌忾了!”

张晓尓立刻换了画风:“太过分了!怎么能让自己老婆穿大裤腿!还把大波浪躺成黑长直!”

“就是啊!”

“衣冠禽兽!”

“就是就是!”

“斯文败类!”

“就是就……伍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吐槽也要严谨一点!”

颜姝听见门锁的声音,压低声音:“他回来了我先挂了啊!”

她还在为那个吻耿耿于怀,担心伍岑训斥她,手术结束后就一直装睡,伍岑不走她绝不起床。

把手机塞枕头底下,闭眼装睡。

伍岑把保温盒放到桌上,开了窗,回到病床边,掀开被子。

“起来。”

颜姝:“……”一定是她的眼睫毛太长,眨巴眨巴的就被发现在装睡了。

伍岑:“姝姝?”

“我自己可以吃,你不用管我的。”

伍岑看着她裹着纱布的小腿:“能站?”

颜姝:“我可以独脚跳。你是不是忘记我学过芭蕾,平衡力很强的。”要不是摔断腿,颜姝也是很优秀的芭蕾舞者。

伍岑:“没忘。”

颜姝坐起来,表情骄傲地看着伍岑,脸上干干净净,白得几乎透明。但这点虚弱并不能阻止她大放厥词:“像我这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子,可真是世间难觅啊。”

她偷偷观察着伍岑的表情。

伍岑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腋窝,轻轻松松将她提起来,一手臂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覆在她脑后。

像极了抱小孩子。

颜姝建议:“我认为,公主抱更适合我。”

伍岑:“不习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么抱。

颜姝手臂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的桃花眼:“那你也不能像抱小孩儿一样。”她感觉被冒犯了。

伍岑:“你就是小孩。”

颜姝的嘴巴噘得都能挂个包了:“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也长不大?”

伍岑没搭话。

他沉默,就是“是”的意思。

颜姝憋得脸颊通红:“那我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又……”

“姝姝。”伍岑打断她:“吃饭,还是洗澡?”

“先洗澡。”

颜姝虽然很喜欢闹他,但她深知伍岑的底线。

她没再惹他,指指脑袋瓜:“头发。”

伍岑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只橡皮筋,给她扎起马尾,卷在头顶。

她又说:“腿。”

伍岑蹲下去,帮她把伤口用塑料胶带封住。

颜姝骄傲得像个女王,故意惹事:“不跟我进去吗?地板滑,我摔倒了怎么办?”

伍岑跟她进浴室,伸手去解她病服上的扣子。

颜姝感到不可置信:“你要帮我洗澡啊?”

伍岑动作一顿,到门外等她。

医院单人病房和普通病房都是一条供水管,水温低就算了,水还小。

洒了半天跟挠痒痒似的,身上的泡泡都没冲掉。

颜姝左脚刚动了手术,全靠右脚站立。平衡力再好也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金鸡独立。

她朝门外喊:“伍岑我顶不住了!”

伍岑推开门,卷起袖子,把手臂递给她。

颜姝扶着他的手,随便冲了冲,也顾不上洗干净了没有。

关了水,拆掉头顶丑丑的丸子头,拨了拨长发就算完事儿。

她站到门口:“洗完了。”

颜姝身材比例好,腰细腿长,再加上她刻意恶作剧的表演,媚眼如丝,像个撩人的小妖精。

伍岑的目光却一秒也没往下看。

他脱掉外套裹到她身上。

颜姝自讨没趣,闷声问:“没带我可爱的小毛巾?虽然你的外套香香的,但是很扎肉。我细皮嫩肉。”

“嗯。”伍岑弯腰抱她起来。

走出两步,动作一滞,换了她要的公主抱。

颜姝怪异地看着他:“哥哥?”

伍岑嗓音低沉:“嗯?”

颜姝:“你为什么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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