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安雄)

阴沉昏暗的房间。

空气浑浊凝滞。隐隐有一股老鼠的臊味,还有发霉的味道。如果长时间地待在这种地方生活,估计连身体内都会长满霉菌的孢子,从内部开始渐渐腐烂了吧。

我躺在单薄的被子里。室内的空气,虽然寒意凛冽,被子却带着潮湿的温热。散发出一股霉味的、硬邦邦的枕头,被随手扔在一边,我缓缓站起身来。

是梦吗?……

似乎做了一个身处某个遥远孤岛的、奇怪的噩梦。我被关在狭窄的牢房里,受尽了折磨和凌辱。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正准备沿着梯子,从天花板上爬下去的时候,脚底却踩空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梦。

腰和后背都受了重创。突然袭来的剧痛,瞬间击垮了我,后背和腰部的痛,使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

缓缓直起身来的时候,我用手摸了摸后背,电流一般的刺痛,瞬间贯穿了整个脊背。我环顾四周,发出一声呻吟。

看来摔落确有其事。似乎有点轻微的意识障碍,我这是在……?

“这里是哪里啊?……”

我凝神聆听,只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机械运作时,发出有节律的声音。但并没有海浪声,也没有海鸥的鸣叫,以及海鸣……

传来车子引擎的声响,房间整体微微晃动。天花板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对了,这里是我的公寓。位于东京近郊东十条的,脏乱公寓楼里的一个房间。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我打算开灯,伸手探向灯绳,手却摸了个空。为了不触到后背的伤,我缓缓站起身来。刚要迈开步履,左脚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个意外,使我失去了平衡,身子向前摔去。

“不,不对!……”

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声音,像是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的似的,在屋里轰然回响。这里虽然与我的房间,布局很像,却是另外一个房间。

我赶忙伸手摸向左脚,顿时愕然。左脚的脚踝骨上,居然套着冰冷的钢圈。

啊……是脚镣吗?……我开始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东京,不是日本海上的孤岛。我到底在哪里呢?我拼命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陷入恐慌。若在这里气馁,就正中囚禁我的人的下怀了。

这里虽然不是我的房间,却让我感到异常熟悉。

天花板上有脚步声传来,这里应该是一楼吧。

还是说……

再度传来海浪的声音,还有海鸟的喧闹。这……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海边吗?……不是幻听,我确确实实地听见了海的声响。

仿佛自己所处的世界,被颠倒错乱了一般,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好暗。有光就好了。趁囚禁我的人还没有回来,我得赶紧想一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我伸手摸了摸脚上的镣铐,顺着钢圈,探向连着脚镣上的锁链……

我摸到了一条铁柱般粗壮结实的钢制锁。冰冷的触感,连同监禁者的恶意,一起袭来。我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混蛋。快放我出去!……”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有危险的。我拼命克制住自己,却反而愈加焦躁。黑暗使不安愈演愈烈。我难以自制,用力把地板躲得咚咚响,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我的困境。

“喂,救我……救命啊!……”

然而,高声呼救也罢,用力发出响动也罢,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身边的黑暗,愈发浓重,凝滞的沉默卷土重来。

空虚。随着空虚的膨胀,全身的疼痛,也开始折磨着我。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随即失去了意识。

膀胱的鼓胀感,使我再次恢复了意识。几近极限的尿意,不管我情不情愿,硬逼迫着我睁开眼睛。生理欲求战胜了身体疼痛。

要挣脱捕兽夹子一般,紧紧咬住左脚的脚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也做不到为了移动,而砍下左脚这种事。怀着悲惨的心情,我试着拽了拽锁头。

脚镣居然动了。

我摸了摸,发现另一边脚镣的锁圈上,连着一根锁链,似乎可以凭借这条锁链移动。我趴在地板上,挪动身子,直到被挡住,再也无法前进。

我站起身顺着摸索,发现是一扇门。如果这个房间,跟我的房间布局一样,都是一室一厅的话,那么推开这扇门,应该就是厕所。

这种窘迫的移动方式,简直太费劲了,我试着挣了挣锁链。但链条比我想象的还要结实,不可能直接用手扯断。

锁链的长度,刚好容我钻进厕所。或许是监禁者考虑到人的生理欲求,在我昏迷的时候,弄好了这些机关吧。

我用手摸索电灯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摸黑爬进厕所。锁链的尽头,连在洗脸台下面的排水管上。

虽然姿势难看,但总算排出了小便。解决了生理需求之后,我终于能够凝神思量,自己现在所处的苦境了。

这里果然与我家在同一幢公寓楼,只不过房间不同。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腰部与脊背的疼痛,丝毫不停歇地一次又一次折磨着我,不过,当我渐渐适应了疼痛后,便也不觉得那般难熬了。

打开自来水管,我直接用嘴对着水龙头,一通狂饮。虽然那是带着漂白粉味道的生水,但是,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却像从髙山上,涌出的泉水一般甘甜。

终于活过来了!……我仿佛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又活过来了。

我回到之前躺着的地方,趴在单薄的被子上。光明,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也能够帮助我看清楚房内的状况,思考逃脱的方法。

记忆里最后的片断是……

头痛欲裂。

对了,记得那个时候,我正把刚刚写好的《黑暗的教室》的小说手稿塞进信封。和往常一样,心中翻腾着一种混合了完稿之后的满足感,和长时间工作的乏力感的独特感受。这种感觉,只有写小说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随后,我溜溜达达地返回东十条,带着解放了的松驰,去了常去的“红灯笼”酒吧喝酒。或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滴酒未沾,身体完全处于无菌状态,导致酒精径直渗进了我的大脑神经深处。

没错,直到那家店打烊,老板赶我出门为止,我都在得意忘形地,痛饮不止。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般,沉醉在美酒里。回家的路上,我放声高歌。

心情大好。我想起《倒错的轮舞》应征时候的事情。那时我面对重重困难,对自己的作家前途,抱着深深的不安。现在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后来,每年我都有新作问世,虽说没有哪本大卖,但也在业界,获得了一定的地位。

我胡思乱想着,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不,不是快步,而是迈着蹒跚摇晃的步子,努力往家里走去。

以前住的“平和庄”已被拆掉,踪迹全无。我搬到了名为“日升雅苑”的公寓。203号室是我的房间。

我曾用《倒错的轮舞》,去应征江户川乱步奖,但是,却很遗憾地落选了。于是我去某个地方,进行了一次“伤心之旅”。虽然不想再度回忆起那个地方,但对于我来说,那次也算是“旅行”了。乡下的父母很担心,便为我租了新的公寓。直到我回来,他们都住在203号室。

我回来之后,父母就回乡下老家去了。

我总是让父母担心。就算是为了报答二位老人,我也得抓紧时间,努力创作。谁也不能保证,父母能一直陪着自己,趁着父母还在人世,我要赶紧出人头地,好好孝敬孝敬他们。

我寻思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拐进了通往公寓的小巷。这是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巷,简直像通往异次元的入口一般。

日升雅苑……

一楼和二楼,各有三个房间,这是一幢一共只有六个房间的小公寓楼。我跟邻居们全无来往,独来独往地在自已的房间里,过着从早到晚,埋头创作的生活。

我也从来没有跟哪位邻居聊过天,唯一说过话的人,是住在103号室的、名叫田宫龙之介的男人。田宫是公寓管理员,一个性格乖戾的老人。老人还管理着附近的几幢公寓,不过他唯一做过的,类似管理员的工作,就只有收房租而已。我的房租,都是通过银行转账交的,所以,基本上没怎么跟他打过照面。我倒常常希望,他最起码能打扫一下公用的走廊。

进入小巷,会先经过一幢二层木造民宅。这幢旧宅,就像是战前建造的,周围的气氛,也被它影响得一片阴沉。里面住着名叫大泽芳男的中年男人,他自称是翻译家,常常能够看到他坐在二楼窗前的书桌边,手支下巴的身影。我正因为不想和大泽芳男打照面,才总是关着窗户。

虽然已经醉意酩酊,但我还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瞥了一眼手表。差五分凌晨一点。大泽家二楼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大开着,大泽芳男正在喝酒。

瞥了一眼大泽,我步履蹒跚地,走到公寓前,摇摇晃晃地迈上楼梯。脚步声很是响亮,眶眶的金属声,听起来像是经过铁道口的列车,发出的警笛声响。

就快到达二楼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或许是错觉吧。

我摇了摇头,抬脚继续迈向台阶。不曾想一脚踩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我像仰泳似的,双臂徒劳地在背后划着圈。感觉自己正向地狱摔了进去。

地狱。地狱一般漆黑的无底深渊……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打开刚买的崭新日记本,一个人躺在榻榻米上,沉吟着该写点什么。既然是随心所欲的日记,从哪天写起都无所谓,但老是空在那里,总觉得有种莫名奇妙的压力。原本想说一定要写得有条有理,结果写了好几行,都是漫无边际的闲扯蛋。

接下来,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写才是。

不管怎么说,这么顺利就租到房子,真是太好了。

(混蛋,这种事写来做什么啦?)

日升雅苑201号室。

“日升雅苑”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洋气,但实际上还是叫“日出庄”更合适。这是一幢二层的建筑,每层有三个房间,如果用“东京随处可见的杂乱公寓”来形容,或许比较容易想象。

二号室是上到二楼后,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哎呀,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千篇一律的生活,很容易就会让人厌倦。我也想追求点刺激,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散漫日子,身体和精神都迟钝了。

日记这东西,每天记一点就好了吧。因为某个契机,我从数年之前,就开始记日记了,不过,每年都重复记着同样的事情。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日记应该和记录者一起成长才是。

那么……

从今年开始,一定要记录下真正的我。日记本来就是为自己写的,又不是要展示给别人看的啦。

逃离平凡的日常生活——这就是今年,我给自己立下的课题啦。听起来很了不起嘛!……(笑)

我打算仔细记录下迟钝的我,是如何与严酷的现实作斗争的。从后天开始,我就要开始新的工作了,在东十条车站附近的便利店里,做收银员。日本到处都不景气,想找个工作并不容易,我过了一段无业游民的日子。之前的存款还有很多,生活倒还算是惬意。不过,对于独居的女性来讲,不安的主要原因,一般都是没有固定收入。

我想先找个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工作,这样就不必动用存款了。

看到常去的便利店门上,贴着“招募零工”的广告单时,我心想就是它了,于是,立刻向店长提出了应征申请。有了想法,不加深思,就立刻付诸行动,这既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长处。不过,我并不后悔应征。反正只不过是打打零工嘛,不想做了,也可以立刻辞职。总之,到后天为止,都还是空闲时间。

大白天也可以悠哉游哉的轻松日子,就只剰下今天和明天了,我可要好好享受,这最后的自由时光。

我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暮色四合,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哇,真是太美了!……

我站在窗前看得出神,却突然感到一道,几乎要刺破皮肤的强烈视线。我吃了一惊,定睛望去,发现住在对面那幢阴沉的民宅二楼的大泽芳男(自称翻译家?),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们相距大约二十米,气氛瞬间僵住了。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长这么大,讨厌的家伙,我可见得多了,早就掌握了,对付这种人的窍门。

我强压住心头的不悦,使劲摆出一副温柔亲切的笑脸,冲他点头致意。随

后我立刻关上窗户,连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我背上一阵发冷,很难说,这只是因为黄昏的寒意。

混蛋,竟然全是些奇怪的人,难道这里只住着怪人吗?!……

简直就像与正常世界,隔离了的异空间似的。不过,我绝对不会认输的。

某月某日

值得纪念的便利店首次出勤。

虽然说这里不是闹市,但东十条的银座路,也还是个很有活力的地方。附近居民开的店铺,密密麻麻的排列满街,每家都是一片繁荣。路上全是买东西的客人,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明快的笑容。

之前也有大型超市进驻这里,可完全招不到客源,于是只好撤出。在这里,个体店铺更有竞争力。

我工作的便利店,也不是大型连锁超市的分店,而是当地人自己开的、朴实的小商店。但之前我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可是相当有人气。最讨人喜欢的,当属店长那爽朗的笑容了。

店长年约四十岁,体格结实。他父亲原本经营着一家小五金店,他接手之后,立刻改成了便利店。似乎是根据市场局势,相应做出的准确判断。便利店一开业就生意红火,于是,老板又在附近设了三家分店。

因为是熟客,店长认得我,所以,我提出应征零工的申请时,店长立刻就同意了。店长让我先从零工倣起,习惯之后,可以转为正式员工。这让我很受鼓舞。

“不过要根据你的工作情况决定哦。”店长当然也没有忘记补上条件。

但是,我很喜欢这种直接的行事风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店长又不是在做慈善事业,直截了当的实在风格,让我更觉得可贵。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店长先把工作流程——进货、摆放商品、收银,以及如何处理过了保质期的商品——一一大致教了我一遍。然后,他立刻让我站在收银台前。收银是两个人一起进行,我一边用余光,观察对方的做法,一边用读码器,读取商品条码。刚开始我还有些迷茫,不过,渐渐地就习惯了。或许也是因为以前来买东西的时候,经常和收银员交流,所以,我对此并不觉得陌生。

今天的工作,是从下午三点开始的,算上中间的休息时间,一直工作到了夜里十一点。

哎呀呀,真是累坏了。勉强撑开就快粘到一起的眼皮,才拼命写了这么多。我现在要去倒头大睡了。

呼!……呼!……

某月某日

人的适应性还真是强呢。不过才工作了几天,我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商品价格都靠条码管理,找零钱也由收银机自动处理。虽然偶尔也会出现,账目对不上的情况,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最辛苦的是摆放和更换商品。小偷总是防不胜防,简直就像便利店的必须开销一样。

把杂志架摆在面向马路的一侧,其实是为了预防强盗。普通书店都把站着蹭书看的客人,当做碍事的苍蝇。但对于便利店来说,深夜里站在杂志架前看书的年轻人,却可以起到防范强盗的作用。强盗是不会选择有客人的店面下手的,不是吗?虽然他们会把书皮弄得皱巴巴的,看完随手放回书架就回去了,但是,只要把他们当成无意识的保镖,就不会觉得讨厌了。

店长带着一丝苦笑,告诉我这些,我觉得很有道理。

即便如此,比起站着蹭书看的客人,买东西的客人,还是最重要的客人。那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拿起书就看的、没有礼貌的女高中生,我可坚决不欢迎!

每小时的工资是八百日元,比没有工作的时候,可是强多了。人生什么事情都要经历嘛。

某月某日

今天的工作时间,是从正午开始,到夜里十二点之间的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都是一周前,由自己决定的,可以比较自由地支配时间。

终于习惯了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工作结束以后,也不像之前那么疲倦了,这么一来,心理上也放松了不少。

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有了观察客人的闲工夫吧。比如观察这个客人,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年龄多大,或者他会不会偷东西之类的。

顾客层的变化也很有意思。时间段不同,客人也会不同。比如放学途中的高中生,回家途中的疲倦工薪族,夜里四处徘徊的年轻人……等等。就像用线隔开的一样,层次分明,很有意思。

不过我最讨厌的,果然还是年轻女人。看到一个人生活的单身白领来到店里,我的态度,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生硬起来。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从事服务业的大忌,但也没办法控制。理解的人,应该能听懂我的感受吧。

今天结束工作,回到家的路上,前面走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白领女人。她刚才在店里,买了两人份的关东煮,似乎是要回去,和恋人一起吃。她提着食物,喜气洋洋地走着。

搞什么嘛,你就那么幸福吗?我就是寂寞的女人啊。

我一个冲动,快步靠近那个女人。女人两手各提一只塑料碗,全身都是破绽。

我握紧拳头,追在女人身后。其实,我也并不想把她怎么样。我也是成年人嘛,不过,就是想从后面推她一把,弄洒她提着的关东煮,搞个孩子气的恶作剧而已。

我们回家的方向一样。在距离通往我家的小巷,还有两条巷子的路口,女人左拐了。我追在她身后,也拐进那条巷子,女人的身影却消失无踪了。

我立刻调整心情,回头快步往家赶去。赶紧回去洗个澡,再喝一罐啤酒吧。

事实上,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回家的路上,总有一个角落阴森森的。一定是因为大泽芳男的家在那里。我一路小跑着,经过大泽芳男那小子家的玄关和围墙,总算来到了公寓的楼梯前。

就在这个时候,什么东西阻止了我的脚步。仿佛动物低吼一般的奇怪的声音。

我似乎听到了求救的惨叫声:路霸?……不会吧!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似乎不大安全,我匆忙爬上楼梯。要是我也被袭击,那可就惨了。比起别人,还是先保护好自己更为重要。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随身带着迷你警报器。万一遇上意外,就立刻按下开关。

据说警报器发出的报警声,能够惊醒方圆五十米内的所有住户,不过我还一次都没试过。

哈哈,啤酒,啤酒,冰冰凉凉的啤酒。洗完澡后来一杯,下班后的疲倦感,配上酒精作用,香甜的睡梦诱惑着我。我飞快地冲进屋子,直奔冰箱。

(山本安雄)

我从公寓的楼梯上摔了下来。而从屋顶摔下来的事,应该是在梦里发生的。

我从二楼上摔了下来,腰背受到重创,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倘若果真如此,这里是哪里呢?

同一幢公寓楼里的另一个房间——再怎么思考,都得不到其他的结论。

几号室呢?还是说这里是另外一幢公寓,只不过与我所住公寓布局相同呢?

没有手表,我完全失去了时闾概念。外面一片静谧,应该是深夜吧。完全没有饥饿感,倒是胃袋深处,涌上来的恶心感,不停地折磨着我。

“救命啊!……”我已经不知道第几遍求救了,没有任何成效。

完全放弃、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我,在返潮的被褥上躺了下来。如果说把年轻女人诱拐、囚禁在房间里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我是个已步入中年的颓废单身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呢?脚上还锁着脚镣。监禁者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从摔下来的那一夜起,已经过去多久了呢?独身的我即便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吧。我与这幢公寓里的住户,完全没有来往,连招呼都没有打过,怎么会有人留意,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呢?

怎么办?……

喂,山本安雄,怎么办啊?!……一文不名的推理小说家,即便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吧?不过是减少了一个环境污染源,大家没准还为空气更加清新了,而感到特别髙兴呢。

废物一个,山本安雄。净给推理小说作家抹黑,哈哈……

不,即使再怎么自嘲,自己的身体,自己依旧是爱惜的。倘若能从这昏暗、诡异的地窖里逃出去,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我也愿意。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楚楚动人的少女,而是我这个没用的中年男人呢?

脚上锁着脚镣,我无法自由移动。目前能做的,只有去厕所排泄体内废物,和补充水分而已。能保证最低限度的生存需求,暂时死不了。

浑浊的空气,使我的大脑无法思考。我想不出来办法,难道最终只能在这个畜生棚里腐朽死去,变成木乃伊吗?

监禁者的目的……

我虽然到现在为止,一直过着碌碌无为的人生,却从来没有做过,与人结怨的事情。我几乎足不出户,只是待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创作小说。十年如一日。改变的不过是住处,以及打字机和电脑而已。

正午之前起床,吃顿早午饭,下午一点开始工作,毫不停息,直到六点钟停下来。然后,去附近的餐馆吃晚饭,随后去便利店里,采购面包和方便面等即食食品,回家洗澡,晚上的工作时间,是从九点到凌晨三点。

适度的睡眠,和出门吃晚饭时的散步,是我维持创作精神的秘密。不分周六周日,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模式。这就是保证我持续创作小说的原动力,一本小说完稿后,我就去车站前的“红灯笼”酒吧里,喝个烂醉,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奖励吧。

我并不奢望能成为畅销作家,大富大贵,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行。恋爱运与我无缘,那也没关系。这也算是大彻大悟的达观人生吧。简直跟无欲无求的仙人似的,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样看来,我似乎一直过着,自我囚禁一般的生活。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的监禁生活。

虽然想不通被囚禁的理由,我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到底是谁囚禁了我,又有什么企图呢?……

腰背的疼痛,加剧了我对监禁者的憎恶。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呢?趁监禁者还没有回来,我得想点办法逃跑。

现在看来,企图挣脱脚镣,不过是白费力气。锁链十分结实,我曾试着用各种方式弄断它,结果都只是白白浪费体力和精力。需要一个有点建设性的想法,说不定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快想,仔细想想,怎么才能逃出去!……

这时候透过天花板,传来脚步声。头顶上有人,没错,或许是住在公寓二楼的住户。隐约传来音乐声。一定是那个像是从事自由职业的户冢健一打开了音响。

我的房间是203号室,隔壁202号室,就住着户冢健一。这样看来,这个房间莫非是102号室?

我并不知道102号室的住户是谁,也没有兴趣知道。隔壁的住户是谁,或者是户冢大半夜的,在吵吵闹闹些什么,这些都与我毫无关系。

真是自作自受啊,与邻居全无来往的我,现在竟然孤立无援。不过,现在正是发送SOS求救信号的绝佳时机。我必须想办法,告知户冢,我正处于危难之中,请他前来救助。

我用拴着脚镣的那只脚,朝最近的墙壁,狠狠地踹了一脚。一瞬间,头顶的震动,似乎停了下来。从天花板上,落下细碎的灰尘。但音响里播放的摇滚乐仍未停止,我发出的信号,并没有传达到户冢那里。

我重复了两三次,却都没有回应。等户冢睡了以后,再使劲踹墙如何?现在音乐声震天响,他可能听不见我的信号。

户冢健一素来晚睡晚起,跟我是同一类型。最初他那轰响的音乐,让我很是困扰,不过,我用自己的方式——带上耳塞——终于解决了噪声问题。隔壁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与我无关,要是与邻居发生争端,再被报复的话,反而会让创作环境恶化。

我很中意这间公寓,要是从这里搬出去,我就会失去极佳的创作空间。另外,户冢健一也经常骑摩托外出,很少待在家里。一旦有了要与噪声和谐共处的想法,便也不觉得难熬了。

我很少与户冢打照面。虽然曾偶尔在走廊上,与他擦肩而过,但对方似乎也很讨厌与人打交道,每次都故意避着我。

问题是,就算户冢收到了我发出的求救信号,他会来帮助我吗?

我觉得他那种对自己制造的声音,都无动于衷的人,是不可能会对楼下传来的噪声敏感的。

唉,居然被关在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楼下……现在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吧?户冢三点才会睡觉,还得再等一会儿……可恶!……

在户冢睡觉之前,我应该还可以,干点别的事情吧。我用手摸遍了手臂能够到的所有物件。再次在心里,感叹哪怕只有几缕微光也好啊!但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我独自一人,置身于比屋外的黑夜,更加浓重的黑

暗之中。

指尖碰到了绳子一样的东西,我马上伸手拽了过来。是根电线。顺着电线,应该能够找到什么吧。我的心里顿时亮起希望的灯。

电线拽不过来,我只好摸着电线前进,随后我碰到了类似桌子腿的东西。

电线连着书桌上的某个东西。摸到了椅子。我这样简直跟海伦·凯勒似的。看来,人类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很快适应。书桌上要是有文具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想办法向外界求救了。

我伸手探向书桌,摸到了类似电视机的东西。那当然不是电视机,而是电脑。摸索着找到开关,用力按下。机箱响起物体摩擦般的杂音,虽然没有听到这种声音的时间,并不算很久,但我还是感到异常怀念和安心。

啊,电脑!……

总之,只要屏幕亮起来,就能够借助微光,看清楚房内的情况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待Windows系统启动后,明亮的屏幕照亮了房间。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电视,感觉那样一来,就像在电影院里一样,很有临场感,总是让我很兴奋。但如果被母亲发现,就会被训斥“安雄,这样会弄坏眼睛的”,然后立刻打开电灯。

现在我所处的是,一间六张半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脚镣上的锁链,已经延伸到了极限,身体很难受。于是我返回铺着被褥的地方,坐在铺在地板上的单薄被褥上,环视房间。我的房间是和式构造的,这间屋子却是西式的。

书桌上的电脑右边,是一个五层的钢制书架。书架上摆着距今为止,我出版过的所有小说,总共三十册,这让我大吃一惊。简直像我的工作间一样。比起我那脏乱的房间,这间屋子要整洁得多,更适于创作。

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完全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这不像一个有人居住的房间,不如说是一间无机质的办公室,不……应该是工作间。

提醒我这里不是工作间的,是拴在我左脚上的脚镣,和脚镣上连着的锁链。锁链从房间内,一直连到厕所。我借着微光,移向厕所,厕所里一片漆黑。玄关的门上,镶嵌着磨砂玻璃,本可以透光的,但被人贴了黑纸。似乎监禁我的人,想把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

我拧开洗脸台的水龙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之后,回到屋里。我看向电脑屏幕,确认能否上网。如果能够发电子邮件的话,就可以求救了。

趁现在赶紧做点什么,给监禁者以狠狠的一击,让他惊慌失措,好好见识见识,我山本安雄的厉害。

可以上网。我察看了一下电子邮箱的地址簿,若知道他平时,都与什么人联络的话,或许能找到查明监禁者真实身份的线索。

地址簿里,出现了常用联系人的名字。只有新见月代一个名字。

新见月代?……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让人联想起雪、月、花里的月,真是清爽秀气的名字。月字让我想起长发披肩、面庞瘦削、脸色苍白的知性女子。

不过,这与监禁者有何关系呢?……

这时,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我迅速关闭电子邮箱,切断电脑的电源。

玄关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电脑的电源还迟迟未断开。我索性钻进被子里,一边祈祷电源赶快断,一边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仿佛切断神经一般,噗的一声,电脑的电源,终于断开了。与此同时,房间的门打开了。

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以前,在新宿的女装酒吧里喝酒的时候,坐在我邻桌的女招待身上,就是这股味道。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

易装癖?不会吧!……女人,这家伙像是个地道的女人。

我闭上眼睛,并把呼吸放轻。手电筒的光照射着眼皮,似乎正有人细细审视我的脸。我屏住呼吸,克制着眼球的转动。

“唉……”

虽然只是一声叹息,但确实是女人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有些粗野。从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恶意,迎面向我扑来。

扮成女人的男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继续装睡呢,还是趁敌人不备,我先下手为强?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在便利店的工作,已经非常娴熟了。就算长时间站着,也不会觉得难受,而且,我曾经做过销售,和客人聊天,反而让我很开心。

店长常常说:“能雇到清水你,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与人亲近。”

“我可是有经验的哦……店长。”

“那你的履历书是真的啰?”

“嗯。经常有人在履历书上作假吗?”

“当然啦,大家为了有个好出路,怎么会在履历书上,写上自己的不是呢……能够雇到你啊,我还真是中大奖了。”

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最近的郁闷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店长对我说过“习惯了之后,就让你倣环七店的店长吧”,不过我以离家太远为由,委婉地拒绝了。离家远的话,就没有在这里工作的意义了嘛。

待在店里,总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只今天一天,我就遇上了三位,还蛮有意思的。三位都是我那幢公寓,或是公寓附近的住户。

一开始是管理员田宫老人。不到六点钟的时候,他过来交电话费和电费。自从可以在便利店里,交各种杂费之后,学生和年轻人经常光顾。毕竞比去邮局交费方便许多。

田宫老人注意到,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我,面露惊讶之色,随即立刻恢复惯常的不善表情。

“晚上好。我现在在这里工作呢。”我热情地向老人搭话,田宫老人只回了句“哦,那挺好的啊”。

我一边把条码靠近读码器,一边跟他聊了聊家常,老人却只是支支吾吾。仔细观察他的样子,就能发现,他那一脸难以亲近的表情,其实都是装出来的。白发掩映下微微发红的耳朵,暴露了他脆弱的内心。

“谢谢光临。”

“啊,谢谢。”

老人语无伦次地回了一句之后,便慌忙离开了便利店。还真是奇怪的人啊。

他是住在103号室,性格乖僻、别扭的独身老人,据说是房东的远房亲戚,所以,管理着这附近的几幢公寓,但完全看不出来,他在认真工作。

平时他都在忙活些什么呢?……

随后来店里的,是住在隔壁民宅里的大泽芳男。自称翻译家的他,八点左右来店里,站在杂志架前,看了三十分钟的成人读物后,什么也没买就回去了,也没有发现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我。

这之后又来了一个人。夜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正和来做兼职的学生交班,住在我家隔壁202号室的户冢健一,悠闲地走进店里。他也没有注意到我,买了明太子饭团和牛奶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最近我几乎没与户冢健一见过面,我急忙追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影就在眼前,但是,在拐进公寓所在的小巷之后,却突然不见了。

走夜路比较危险,我有点慌张,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经过大泽芳男家后,终于到达公寓楼下,我看到了正顺着楼梯,往二楼走的户冢健一。

“户冢君,等等我。”

正要迈上二楼走廊的他,忽然浑身一震,然后继续迈开步子。

“哏,户冢君。”我登上楼梯,终于追上了他,“我叫你呢。”

“什么事啊?”

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抓住202号室的门把手。

“你是不是在躲我啊。”诘向般的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什么躲不躲的啊。”户冢回过头来,一脸不快,“我有义务,必须要和你说话吗?”他的口气,像是要吵架似的。

“你最近为什么完全无视我?”

受他的影响,我的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我心下暗叫糟糕,场面却已演变成,即将开展唇枪舌剑的诡异状况。

“无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好吗,真是多管闲事。”户冢说完,就进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生活也好,心也好,似乎都与他擦肩错过。

我满心伤感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非常难过。误解又产生误解,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僵硬了。都市里的人际关系,还真是难懂啊。

隔壁传来音乐声,今天格外吵闹。也没处对别人诉苦。这幢公寓的住户,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某月某日

今天没有去工作。虽然规定,每工作六天,就可以休息一天,却没有规定,具体周几是休息日,采用的是提前一个月申请的制度。

中午我才起床,吃个了早午饭。随后悠闲地打扫了一下卫生,洗洗衣服打发时间。开始工作后,偶尔像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也变得有趣起来。

对面住宅的二楼,很难得的没有出现大泽芳男的身影,于是,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开着窗户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下午,尖锐的叫声,迫使我睁开眼睛。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救命”的呼喊,随后是有人踹墙的震动声。声音来源并不是隔壁的202号室。

我看了看窗外,大泽家二楼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侧耳龄听,可疑的声音消失了。

幻听?……

不过,似乎在这之前,也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我从窗口探出身去,看向大泽家的院子。以前院子和我所在的公寓之间,隔着一道木板墙,自从院子角落里的小仓库,发生火灾之后,便索性换成了砖墙。随后,大泽芳男又在自家的院子里,重新搭建了一个仓库,有时候晚上偷偷摸摸的,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祖母去世后,那个男人便愈发不与人来往了。搞不好他翻译的工作也丢了吧……就像这样,他还能维持日常生活,真是不可思议。

声音不是从大泽芳男家的仓库里传来的。那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或许应该重新调査一遍“日升雅苑”的住户。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挨家挨户地,调査一遍试试吧。嘿嘿,这种侦探游戏,既惊险又剌激,我最喜欢了。

202号室,是最近态度冷淡的户冢,隔壁的203号室,住着一个叫山本安雄的男人。以前是山本的父母住在这里,儿子从疗养院回来后,两位老人便回乡下老家了。

201号室清水真弓

202号室户冢健一

203号室山本安雄

101号室?

102号室?

103号室田宫(管理员)

问题是一楼的房间。103号室住着管理员田宫龙之介,101号室和102号室,却如迷雾缭绕。会是谁住在里面呢?……

我从来没有跟里面的住户聊过天,甚至连面都没见过。101号室一直是空房,不过,最近似乎有人搬了进去。据说住在102号室的,是个女人,不过,这还不能确定。虽说田宫管理员应该知道实情,但那个性格怪僻的老人,应该不会轻易回答我的问题吧。

怎么办呢……

天黑之后,我悄悄地来到101号室门口,门边的名牌上,并没有写住户的名字。名牌右边是换气扇,下面嵌着一块磨砂玻璃。屋里没有亮灯。门左侧挂着的电表也纹丝不动。

是出门了,还是根本就没人住呢?……

102号室的名牌上,也没有写住户姓名,屋里似乎也没有亮灯,不过电表却缓缓地转动着。

我正准备按门铃,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有人出来开门的话,我要说什么呢?

不如随便嚷嚷几句,“喂,你家动静也太大了吧”之类的,对方若说你搞错了,就赶紧道个歉解决了。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按响了门铃。

无人应答。死寂的沉默,穿过门扉扑面而来。

直觉告诉我不对劲。

这个房间里,一定隐藏着不得了的秘密。虽然有点害怕,但我很久都不曾如此兴奋了。

还真是久违了呢,这种感觉。

清水真弓:

真弓,前些日子在你正忙碌的时候,过去打扰你,真是抱歉啦。去你公司时,在门外看到了你工作时的样子,办事非常干练利落,妈妈很高兴。要是爸爸能看到你的成长,一定也很欣慰的。

不过,我有点儿不放心,你的日常生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虽然你尽力表现得很开朗,但是我发现,你时不时就会若有所思。我刚来东京的那天晚上,你回来得有些迟,该不会和你想的事有关系吧(我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愿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不妨和我商量一下,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我在新潟,祈祷你幸福快乐。

清水美佐子

她把这封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了。这是爱操心的母亲,对独生女儿深沉的爱。虽然忍不住笑了

出来,内心却很是感动。

清水美佐子女士

妈妈您就是爱操心,我绝对没事的,您就只管放心好了。

您会有那种感觉,肯定是因为我疲劳过度。第一次在东京独自生活,要面对很多令人精神疲倦的事情。不过,我绝对会积极面对的,您不要担心。

至今为止,我从来就没有气馁过,对吧?太操心的人,容易老哦。

我在东京祈祷妈妈身体健康。

清水真弓

她又看了看写给母亲的回信。随后,在末尾添了一段。

又及:

我现在这份工作,晚上下班很晚,当然会疲倦啦。不过,最近我又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这幢公寓里的住户,都有点古怪,我从小不就好奇心很重吗?……

像冒险似的,我的小小心脏,兴奋得扑通扑通直跳呢。即便如此,我可不会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我又不是小偷,您别担心哦。我不会涉足太深,去侵犯别人隐私的。

哦,还有,我最近买了一台电脑。顺应时代的潮流嘛。妈妈您要是也买台电脑的话,我们就可以互发电子邮件了呢。世界越来越便利了呢。

(山本安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从睡眠的深渊,拽回到现实世界。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被蒙面强盗,用手铐拴住动弹不得。虽然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可一旦陷人梦境,还是难以脱身。

有人敲门,我睁开眼睛。四下像涂了墨一般,一片漆黑。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但我的处境,却恰恰相反,现实比梦境更加残酷。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梦,名为现实的噩梦,却又向我袭来。身为阶下囚的现实……

敲门声再度响起……

能够把我从这名为现实的噩梦里,解放出来的人,此时就站在门的另一侧。

邮递员?快递?还是过来劝捐的人?……

是谁都无所谓,赶紧救我出去吧。如果是乖僻的田宫老人,来收房租的话,就更是谢天谢地了,不,不可能,这里的住户,是不会拖欠房租的。

我枯萎的希望,因为这敲门声,而重新焕发了生机。我想站起身来,左脚却被猛地拽住。剧痛直蹄脑门,我发出一声惨叫。

高亢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玄关响起门锁被拧开的咔嗒声,随后,是蹑手級脚的脚步声。我心中希望的火苗,熊熊燃起。

“救命,我被人监禁在这里啊!……”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吃了一惊,随后响起快步奔跑的脚步声,“咣当”一声巨响,里屋的房门被打开了。

“这里,我在这里。趁那家伙还没回来,快救救我。”来人发出一声惊呼。超市的购物袋掉落在地上,硬物与地板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哎呀,这真是……”女人的声音,“我现在就来帮你。”

手电筒的光亮,肆无忌惮地照在我脸上。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起来的?你是谁?……”

女人的问题,让我很是焦躁:这种问题,等救我出去之后,随便你问个够,赶快救我出去,这才是正题啊。不过,若把这话说出口,女人一气之下离开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饱含痛苦:“大约是两天前吧。我叫山本安雄。住在日升雅苑二楼203号室。”

“你一个人住?……”

“没错。所以,谁都不知道我失踪了。朋友、编辑、父母,都不知道。”

“编辑?……”女人的声音里,掺杂着敬佩和激动之情,“你是作家吗?”

“是的。我是推理小说作家。虽然没有什么名气。”

“真的假的啊!”

“比起那个,你能先帮我把这个解开吗?”

光照向拴在我左脚上的脚镣。

“哎呀,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这个。”

女人脸上戴着一只大口罩。发觉我在看她,女人找了个借口说感冒了,并咳嗽了几声。

女人伸手探向脚镣,用力扯了扯。那只手堆满脂肪,圆鼓鼓的。

“不行啊,单靠手弄不开啊!……”女人摇了摇头。

这时,我抬头看到女人的眼睛。那是一双会让人想起,小猪崽子一般的小豆眼,似乎很是胆小怕事。虽然不知道她年龄多大,是个怎样的人,但现在除了信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能帮我通知警察吗?”

“警察?……”

“是的,请你打个电话吧。”我哀求女人,“我已经被绑在这里两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连澡汤都没洗过……”

“哎呀,真可怜哟!”女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你稍微等一下了啦!……”

女人放开脚镣,跑了出去,玄关的门打开了,随后又重重地关上。我第一次发现关门声,听起来竞如此充满希望。

大约五分钟后,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叫来的不是警察,而是救护车啊。是看到我身体虚弱,才这么做的吗?我边想着“终于得救了”,边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希望之火熊熊燃烧的同时,我的全身也充满了力量。虽然说不知道监禁者的身份,但只要知道房间号,警察就可以立刻进行调査了。我恨不得马上把满腔怒火,倾泄在监禁者身上。

救护车的警笛声更近了,随后停了下来。房间里充满了令人愉快的静默。得救了,终于得救了。我的心情,渐渐被安心感填满。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喂,是哪里啊?”

男人的怒吼。

“这里,是这里啊!……”

似乎由于巷子太窄,救护车开不进来,救护人员只好抬着担架,冲进巷子。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这幢公寓前。

“喂,这边呢……”有人在敲玄关的门。

“田宫先生,您怎么样了?”

田宫先生?田宫不是住在103号室的吗?不……不对,不是那里!是这里,呃……这里是几号室来着?

“救命啊!……是这里,是这里啊!……”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哏!救命啊!……”开门的声音传来。

“你们干什么啊?”似乎是田宫的声音。

“有人打119说,这里有人不行了。”急救人员回答道。

“你说什么?我可是硬朗得很啊。”

“房间里没有哪位身体不舒服吗?”

“胡说什么呢。我一个人住,是个可怜的老光棍。哼!……”

既然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们应该也能听到我的叫声。

“这边啊!救命啊!……”女人一定是说错了门牌号。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呢?……她来向急救队员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吗?!

“真是奇怪了。电话里明明说,这个房间里有个男人,快不行了啊!……”

“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是谁搞的恶作剧吧?”

“说的也是,明白了。”

急救队员说完,烦躁地喊了句“收工了”,就骂骂咧咧地走了。队员们纷纷抱怨着“哎呀,居然是恶作剧”。

我拼命的叫喊,只是徒劳一场,队员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希望的火苗瞬间媳灭,希望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我无力地瘫在褥子上。

那个女人的好意,瞬间化为了一场泡影,这并不能责怪那个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房间的主人,也就是监禁我的人,很可能立刻就会回来。到底如何是好啊……

眼泪喷涌而出。我无声地哭着,睡魔渐渐袭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强烈的饥饿感,折磨着胃袋,迫使我醒了过来。这种紧急时刻,居然还惦记着吃喝,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生理需求也涌上来,我以佝偻着腰背的屈辱方式,艰难地向厕所移去。小便之后,我又喝了几口水,缓解饥饿。

正准备返回里屋的时候,我发现地板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黑暗中,它像涂了白色荧光涂料似的,泛着微光。是便利店的塑料袋。我拖着左脚上的脚镣,蹲下身子,右手使劲向前伸去。指尖碰到了袋子,然后用力把袋子拖了过来。

是那个女人落下的袋子。

谢天谢地。袋子里的东西,全进了我的胃袋。吃东西的时候,我短暂地忘记了身处的苦境。

填饱肚子之后,我也能集中精神,思考现在的状况了。怎样才能逃离这里呢?必须想出一个可行的主意。

我打开电脑,査看邮箱。

给地址簿里,唯一的联系人——新见月代,发封求救信试试吧。

救救我,放我出去。

山本安雄

邮件发送出去之后,我才想起,没有写明自己身处何处。浑浊的空气,让我的大脑变迟钝了,居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事。这么一来,就算对方想要帮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正准备重新发送一封邮件的时候,响起开门的声音。我切断电脑的电源,假装正在睡觉。香水的味道弥漫开来。是刚才的那个女人,我霍地爬起身。

“喂,你怎么回事啊?”

我明知这样挑衅她,没准会适得其反,但由于刚刚痛失了得救的宝贵机会,我没能控制住沸腾的怒火。

“你就这么中意这里啊……亏得我刚才给了你一个那么宝贵的机会。”

女人忽然把手电筒照向我。白色的口罩和墨镜,遮住了女人的脸。

“你在拿我开玩笑吗?”

“你才发现吗?身为推理作家,你还真是迟钝啊。”女人哈哈大笑。

这个女人,就是监禁我的人!刚才是她跟我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故意用公用电话打119,撒谎说田宫老人病倒了,惹火了急救队员。这样就算再打过去求救,也只会被当做恶作剧处理。

“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我一时语塞。

“没错,我喜欢你。”女人含笑说道,“准确地说,不是喜欢你的身体,而是喜欢你的作品。”

“你知道我是推理作家啊?”

“没错。我想试试你的推理能力。如果我真是经过的路人,怎么会有房间的钥匙呢?为什么这里的监禁者,一直没有回来呢?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去哪里了呢?……”

女人笑着,向我提出一个个问题。我只能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愚蠹。

“不过,看你最近堕落的样子,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了啦。”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情况?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幢公寓里啊……”

“哎呀,你还真笨呢。只要看过《倒错的轮舞》和《倒错的死角》,立刻就能明白,你住在东十条。我两个月前,以读者的身份来这处‘作品的舞台’转了转,没想到还真有个日升雅苑,我可真是吃了一惊呢。”

女人在得知,就连书中的登场人物,都是实际存在的真人时,更是大吃一惊。作为书迷,她便萌生住进这幢公寓的想法。

“反正我不过是个单身大闲人。我问了一下管理员,发现这间屋子还空着,便立马付了定金。房租着实便宜啊。”

女人似乎是个疯狂的读者,我有点毛骨悚然。我动了动,坐起身来,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你也发现了我?”

“没错。我査出你居然以山本安雄这个名字登记,住在203号室。”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直接去我的房间敲门,不是挺好的吗?”

“你没开门啊。我按了门铃,但你没有反应。我以为你不在家,可晚上却发现,你家分明亮着灯。所以……”

女人故意咳嗽了几声。

“所以你就诱拐我?”

“这可不是诱拐啊,是我救了你哟。”

“你撒谎。”

“真的呀。三天前的晚上,房间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我慌忙出门察看,然后就发现你倒在楼梯口。”

原来如此。烂醉如泥的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趁机把我搬进了这个房间。

“照料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就是山本安雄,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所以你就监禁了我?……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宠物。”

“这可是我为了你,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为了我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我希望你回到最初。”

“最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我其实并不想采用监禁的方式,但如果不诉诸武力,你是不会觉醒的。”

女人站起身来,按下遥控器的开

关,点亮了房间里的电灯。女人身材矮胖,由于遮住了脸,我分辨不出她的年龄,不过听声音,很像是三十岁左右。

女人在椅子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俯视着我。椅子发出令人烦躁的嘎吱声。

“接下来,我就说说我的目的吧。还是你想绞尽脑汁推理试试?”

我摇了摇头。浑浊的空气,使我的大脑变得迟钝呆滞,而且万一没有猜中,肯定又会被女人训讽。非常手段,武力措施……女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告诉我吧。”我摆出一副,不会显得太过傲慢的镇静态度,问她,“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先把脚镣解开呢?”

“这可不行,这是为了防止你逃跑。你知道这里是几号室吧?”

“嗯,日升雅苑的102号室。”

“没错,你再哭再叫也没用哦。隔壁的田宫老头儿耳背,根本就听不见,101号室也一样哟。”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我催促女人。

“我想让你为我写小说。”

“为你?……”

“没错,你是以密室小说出道的吧?”

“啊……是啊。”

“我喜欢那个。你写的密室小说,的确很不错。不过,之后的就完全不行了。说是‘叙述性诡计’?刚开始还挺好,可你把作品,搞得花里胡哨的,内容却是换汤不换药。真让人厌烦。我可是腻味了。”

女人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匕首,猛地刺进我的胸腫。身为作家,我自己对这一点,是再明了不过了。现在被读者指出来,可谓完全打碎了我身为作家的自尊。

千篇一律,千篇一律……

书评里也常常出现这种评语。即便标榜是“叙述性诡计”,也骗不过读者的眼睛。因此,虽然我仍然投机取巧地,写着“叙述性诡计”类型推理小说,但成功概率却越来越低。我心里明白,这样下去,只会走入死胡同。

也觉得必须赶紧改变作风。

“‘三得利推理小说大奖’和‘江户川乱步奖’你都落选了,你心里应该正憋着股劲呢吧。不过,你要是想依靠‘叙述性诡计’的推理小说,扬眉吐气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我坚信,你最擅长的,应该是密室小说。”

“我不想写密室小说了。那不过是我的无奈之举,我原本就想写‘叙述性诡计’。就算被人指责千篇一律……我这么笨拙,根本没有办法,改变风格了啦。”

“不,你可以的。”

“我肯定不行。”

她说得很坚定。但即便如此,被粗暴对待、满心屈辱的我,也不可能立刻乖乖地说“好的,我试试看”。

“我不干。你赶紧把我放了吧。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放了你的话,你会写密室小说吗?”

“我没这个打算。”我断然拒绝。

“那我是不会放了你的。你就在这里待到死吧。”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你说愿意为止。在这之前,我是不会给你任何食物的,明白了?”

女人的声音里饱含怒火。

“再哭再叫都没有用。固执己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女人踏着重重的脚步,走出房间。打开玄关的大门,然后关上。传来上锁的声音。随后便只剩一片阴郁的静寂。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应该是傍晚五点半左右。我在房间里,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处渐渐靠近,最后在附近停了下来,随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我打开窗户,发现从大泽芳男家的围墙边,冲进来几名急救人员,朝着我的公寓跑来。我赶紧出门,走到二楼的走廊里,抓着护栏向下探出身去,我看到急救人员,走向了管理员田宫老人的房间。领队的男人按响门铃,并用力敲门。

“田宫先生,您怎么样了?”

随后,一脸不悦的田宫老人,探出头来询问:“你们干什么啊?”

“有人打119说,这里有人不行了。”急救人员回答道。

“你说什么?我可是硬朗得很啊。”

“房间里没有哪位身体不舒服吗?”

“混蛋,胡说什么呢!……我一个人住,是个可怜的老光棍。哼!……”

“真是怪了。电话里明明说,这个房间里有个男人,快不行了啊。”

“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是谁搞的恶作剧吧?……”

急救人员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回去了。

我觉得,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立刻跑下楼梯,在老人关门之前,冲到了103号室门口。

“那个,管理员老爷爷……”

“嗯?……”田宫老人把手插进一头白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刚才那些急救人员,是怎么回事啊?”

“恶作剧啦,恶作剧。不知道谁搞的骗人的把戏。”田宫老头儿面色赤红,隐约现出怒色,简直像个白发鬼似的。

“没事的话,我关门了哦。”

见他打算关门,我慌忙发问,同时闻到从房间里,飘出炖菜的味道。

“请等一下,我有点事情想问您。”

“什么啊?有话赶紧说。”

这么难以相处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公寓管理员,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令人恼火。

“是这个房间啦。”我指指旁边的102号室,“是谁住在这里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这是个人隐私,住户信息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

真是固执。不,应该说是故意刁难人吧。这种派不上用场的老头,反倒活得长久。

“刚才的119,是不是隔壁的人打的啊?……”我说道,“刚才我似乎听见有人喊‘救命’来着。”

“哼,不会吧……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求救。她可是相当凶悍哪。”

“哎呀,原来里面住着一名女性啊?”

田宫一脸“完蛋了”的表情,随后还嘴硬地说道:“算了,告诉你一点也没关系。是个年轻女人啦。不过,我老觉得里面应该住了三个人。”

田宫老人说,签约的时候是一个人,但后来好像带着朋友一起住了进来。

“朋友也都是女的吗?”

“是啊。三个人一起住,虽然违约了,不过,只要她不拖欠房租,也没出什么乱子,我也就没计较。就这样了啊。”

田宫老人截住话头,“眶当”一声关上了门。

(山本安雄)

不想屈服于那个女人。这种毫无道理的监禁,难道不应该是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的荒诞情节吗?

话虽如此,如今我不仅饥饿难当,痛苦的监禁,还增加了身体的负担,腰背伤处的疼痛,感觉更加剧烈了。

我决定舍卒保车,接受女人的要求。

在女人第一次提出,要求之后的第三天,当她再次逼问我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愿意。

“你真的决定写了……是吗?”

“是的。我可以试试看。不过……”

“不过……?”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先把我的脚镣解开。身体受着折磨,想写也写不出来。”

“你是想逃跑吧?”

“我不会逃跑的。很久以前,我就想写本格推理小说了,而且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好。”

“但是,以这种诡异的造型,我没有办法进行创作。我想用那张桌子。”

“行啊,你可以用那台电脑。”女人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得戴着脚镣,行吧?”

“有没有吃的啊?我快饿死了。”

“这个好说啦!……”

女人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拿回来一个塑料袋。不过是夹心面包和咖啡牛奶,我却像难民似的,拼命往嘴里塞。我得趁女人心情好的时候,赶紧多吃一点。

填饱肚子之后,大脑的运转也变快了。

“咱们谈谈吧。”女人说道。

“在这之前,能把墨镜和口覃摘下来吗?看不清楚你的样子,我怎么为你写小说呢?”

“哎呀,这可不行。我是你的读者代表,你就当我是你从没有见过面的,千千万万的读者中的一个就行了。”

女人还是不让我看到她的真面目。

“我写完小说,你就会放了我?”

“那当然了。”女人悠然地点了点头。

“要是我报案呢?”

“你不会去报案的,我手里可捏着你的小秘密呢。”女人一脸自信,“要是读者们知道了,应该会阻碍你今后的前途吧。”

她似乎是指我曾入院一事,虽然现在已经康复了,但如果事情暴露,应该还是会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明白了。不过,要写长篇小说,可是很花时间的。比方说,写完五百页的长篇小说,最少也得三个月啊。难道这段时间,你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吗?”

“没错。要用三个月写完五百页,还是一个月写完,这可全在你自己哦。要是拼了命,说不定两周就写完了呢。”女人嗤嗤地笑了,“你要是专心努力,我相信一周时间,就能写完。”

真是无理的要求!……

“那你帮我收集点资料吧。另外,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作品。”

“好的,等你睡醒的时候,我就能弄好了。”

“睡醒的时候?……我刚醒啊,你不挺着急的嘛。”

“不……你马上就会困了。等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看到桌子上放着资料。”

“现在几点啊?”

“晚上八点钟。来吧,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早上再开始加油吧。”

女人的身影开始摇晃。怎么回事?身体变得很沉,眼皮重到几乎睁不开。

坏了,食物里掺有安眠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倒进了被褥里,如同织茧的蚕。后悔也已经晚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仰面朝天躺着。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撞伤的腰部肿了起来,即使轻轻触碰,都会痛得几乎令我跳起来。稍微晃动,疼痛的涟漪,便会扩展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苏醒之前,我做了个被那个口罩女,手持菜刀追赶的梦。我被自己的呼救声惊醒,想起自己现在是被囚之身时,我又宁可回到梦中,被那女人追赶。至少,在梦中还有奔跑的自由。

我在泛潮的被褥上翻身的时候,发现比起睡前,身体似乎自由了一些。虽然还栓着脚镣,但锁链长了,不过依旧坚固得怎么用力也扯不断。看来在我睡着时,女人把链条放松了。

我立刻起身測试移动范围。总算可以勉强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了,另外还可以直起身走去厕所。这可太好了。虽然还够不着屋里的电灯开关,但可以打开书桌上的台灯。这样一来,便可以看清楚屋内的情况了。

窗边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无法探知外界情形。书桌右手边的书架上,按照出版顺序,整齐地摆放着我的作品。看来那个女人,系统地阅读过我的所有作品。

睡意全消。书桌上堆着一摞书,我看看书名,全是密室题材的推理小说。最上面放着一张字条。

我心目中的十佳密室小说:

《黄色房间之谜》(加斯东·勒魯)

《三口棺材》(约翰·狄克森·卡尔)

《白修道院谋杀案》(卡特·狄克森)

《谋杀游戏》(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短篇

《第五十一间密室》(罗伯特·阿瑟)短篇

《密室里的行者》(罗纳德·A·诺克斯〉短篇

《看不见的格林》(约翰·史莱德克)

《地狱之缘》(黑克·塔伯特)

《古墓之迷》(又名《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阿加莎·克里斯蒂〉

《修道院神秘事件》(马丁·帕罗克)

纸上还用女人的字体这样写着:“我希望你至少能写出,可与这些作品匹敌的密室小说。时间充裕,我会尽量收集资料的。”

不可能。这是只有疯狂的密室推理小说迷,才能排出的前十啊。这个疯狂的女人,竞然还实施了把我这个推理作家,囚禁在密室里,逼我写密室侦探小说的可怕计划。真是胡来,不,应该说是伟大的愚蠢之举。

因为担心惹怒那个暴躁的女人,会使我置身于危险之中,我才接受了写小说的要求。但说实话,我并没有自信,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来。

更何况是要写能和女人列出的作品,相匹敌的小说!古往今来,多少作家醉心于密室杀人的手法,被密室的魔力所俘虏。但密室的手法,只有

寥蓼几类,大部分作品,不过是以某种手法为基础,变换叙述方式而已。

我觉得密室题材,已经差不多被挖尽了。

突然被要求创作密室题材的长篇小说,可不是立刻就能写出来的。连最优秀的推理作家,都会尽量避开这个题材,一文不名的我,又如何能够成功呢?

如果对那个女人说,写不出来的话,不知她会作何反应。一定会勃然大怒,对我施暴。假如女人不给我饭吃,那我就只能被饿死了。

隔壁住着一个耳背的老人,二楼的住户又向来不会插手别人家的事……我简直是“密室里的行者”啊。

我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之中,仰面朝天,倒在潮湿的被褥上,腰背传来的剧痛,时刻提醒我正身处苦境。

密室、密室、密室……

我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忍着疼痛,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闭上眼后,眼前反而会展开一片白色的世界。远处传来海浪的吼声,能闻到被抛上海滩的,腐烂海草和死鱼的味道。不过,这一切并不令人难受,反而让我异常怀念。

有种仿佛在船上,随着船身摇曳、摆动般的幻觉,和类似晕船的反胃感。

是有人正在摇晃失去意识的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陌生女人。我似乎知道她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被她带到船的甲板上,呼吸着新鲜空气,海浪溅起腥咸的飞沫,空气凛冽刺骨。从船头能望见远处阴沉的小岛。小岛卧在海面上,状若鬼魅。

“那就是‘上吊之岛’!……”女人在我耳边低语。

“上吊之岛”几个音节,猛地抓住了我的胸口,心脏一阵阵战栗。随后,恐惧包裹住我的全身。

雪、月、花……

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出这几个宇。世家、“浮身堂”、行者、密室、溺死、上吊……

如同在做联想游戏似的,我的脑海里,生动地涌现出各种情景:浮在海上的祠堂,“驱魔箭”,雪、月、花,海浪的吼声,涨潮,屋顶的隔间,牢房……

语言的断片紧接着浮现,情节越来越丰满。

“啊……对,就是这个。”

真令人难以置信。为了构思小说情节,而端身坐在桌前的时候,脑袋总是空空如也,身处此等劣境,各种情节反而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雪、月、花……

新见家,新见月代……

啊,就是这个了!……即使说我是为了写出这个故事,而萌生出来的想法也并不过分。

上吊之岛!……

兴奋,或者说是战栗感,使我的全身近乎麻辨。并且,我打算在作品里,隐藏一个信息。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店长对我很亲切。

他的头发稀薄,身材微胖,性格很好,喜欢照顾人。他离婚了,有两个女儿,好像都跟着妻子一起生活。这些事情,他都当玩笑话似的,一股脑地告诉了我。

“清水,哪天一起去喝酒吧?”昨天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店长这样问我。

“好呀,好想喝个痛快呢。”

我最近完全没有沾酒。心想,偶尔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便随口答应了。

店长马上问我,明天怎么样。

明天,也就是今天啦。今天我休息,正好有空。

“王子站前有一家店,一直开到天亮哟。”虽然我对王子站附近,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已经很久没去过那里了。我接受了店长的提议。

王子站附近的高级公寓里,住着我曾经的恋人。我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决定借这次机会,在跟店长约好的六点之前,先去看看他。

车站前有一幢名为“北topia”的大楼,可以说是北区的综合性大楼。我呼吸着全是北本路上,汽车尾气的空气,穿过人行横道。我要去他的公寓看看。

那幢砖砌的建筑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灰扑扑的。

塞满了无聊回忆的公寓。本来我想与过去一刀两断,那些回忆,却反而像长年累积的生活垃圾一般,粘在我的心里,怎么丢也丢不掉。

六点钟的时候,我在“北topia”大楼的一楼,与店长会合,然后,一起去店长经常去的那家居酒屋。

要是之前不去公寓瞎转悠就好了,我很后悔。

几杯酒下肚,我愈发意志消沉起来,开始有点想哭。店长对我的这一面,感到很是意外,不知所措地,说着各种安慰的话,但都不起作用。我心知不能这样,却完全刹不住车。

“对不起啊,店长……”

八点刚过,我就逃跑也似的,离开了那家店。明天见到店长的时候,我可该怎么办啊?或许就趁机辞职?……

看到年轻女人,我就不由得感到窝火,我觉得自已已经近乎“病态”了。看到满脸幸福的情侶,相拥而行,更是几乎无法抑制,全身翻腾的愤怒。

从王子站蜂拥而出的人群里,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黄色的连衣裙,全身洋溢着幸福。我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女人往北本路的赤羽方向走去,拐进了狭窄的小巷。我仿佛被甜美花蜜所吸引的蝴蝶一般,跟着她拐进了小巷。小巷周围,是一片住宅密集的居民区。我加快脚步,逐渐缩短和女人之间的距离。

二十米,十米……

附近的狗子,歇斯底里地狂吠着。周围人迹寥寥。女人突然停在一幢二层小楼门口,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打开大门走进楼里。

“我回来了。”传来女人欢快的声音。

“哎呀,你回来了啊!……”是母亲的应答声。狭小的空间里,住着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庭。我的眼睛里充满悲伤的泪水。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坠入地狱的。

随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我沿着北本路,向东十条走去,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我拐进公寓所在的巷子,疲惫不堪。小腿肚好像木棒似的,又肿又硬。我似乎已经无意识地,在附近转悠了很久很久。居然没有引起警察的怀疑,而被带走盘问。

或许一个女人,就算大半夜在外四处徘徊,也不会引人生疑吧。虽然有可能被道上的匪徒袭击,不过,应该不会有人对我感兴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其实挺上人悲伤的。

昏暗的小巷,我的心也一片灰暗,令人心情阴郁的灰暗。

大泽芳男的家。二楼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日升雅苑203号室和202号室,也都亮着灯,只有201号室一片漆黑。

我瞬间感到,一阵无边的孤独……

一楼的房间,被围墙挡着,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我满心孤寂地登上楼梯。

正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听到“咔嗒”一声,金属的响动。我以为是隔壁户冢要出门,便慌忙躲进了门里,把门打开一条细缝,窥视外面的情形。

不是户冢,而是203号室。门打开之后,走出一个身穿白衣服的女人,身材微胖。女人的打扮,让我觉得很奇怪,半夜三更的戴墨镜和口罩,是打算干什么啊?

而且,203号室里,住的应该是一个叫山本安雄的男人才对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一副竭力避人耳目的样子,真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小偷?……

最近在这附近,闯空门的案件频频发生,居民自治会的人,经常挨家挨户投递传单,提醒大家注意锁好门窗。我藏身门后,观察女人的行动。她腋下夹着文件袋和书,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我悄悄跟出门,站在走廊向下观望。女人并没有沿小巷离开,而是一闪身,走进了102号室。她是用钥匙开的门,看样子是102号室的住户。

把此情此景,与最近频频从二号室传来的悲鸣,联系起来的话,再迟钝的人,应该也能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确定女人已经进入102号室之后,我来到203号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一片安静。

我小心翼翼地偷偷拧动了门把手,门果然上了锁,纹丝不动。

不行不行,侦探游戏已经结束了哟。即便好奇心比别人旺盛得多,如此深入别人的隐私,万一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那可怎么办啊?……

是吧,清水真弓?……身边的纷争已经不少了。

“行了吧,先把自己周围的苍蝇,赶走再说吧,你哪里还有余睱,插手别人的闲事啊?”

没错,我没有那个闲工夫!……可是,就来这最后一次总行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赶走心头反叛的叫嚣,走下台阶,来到102号室的窗户跟前。从换气扇下面的磨砂玻璃窗,透出几许微光。室内隐约传来“咣当”一声。

一切到此为止。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转过身,登上楼梯。

“这下子总该了却心事了吧?”

“嗯,就这样了,‘侦探游戏’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之后,钻进了被窝。明天见到店长的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

某月某日

便利店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烦恼。

店长真是个好人,是个成熟的成年男人。他一看到我,就笑着说:“昨天不好意思啊。谁都有痛苦的回忆嘛,就连我这种无趣的男人,也还有一堆烦心事呢。毕竟都是成年人嘛!……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

“不用在意啦。清水真弓你呀,就用惯常的笑脸,接待客人就好了。”

“好的,我知道了。”

“明白了就赶紧工作吧。今天要盘点存货,可是会很忙的哟。”店长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后背。

这可不是性骚扰,店长心中毫无邪念,像他这种性情的人,还挺少见的。

“讨厌,您别吓唬我嘛!……”两人之间的隔阂,完全被消除了。

谢谢您,店长,谢谢您的体谅与关心。

郁闷的心情彻底放晴,我今天对待客人,尤其热情,甚至有些过分积极。

某月某日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有点睡过头了。十二点就要开始工作了,我匆匆忙忙地洗漱更衣后,就着咖啡,吃了片吐司当早餐。

打开门,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二楼的走廊上,站着一位意外之客。

“山本阿姨?……”

203号室的门口,站着一位弓腰驼背的白发老婆婆,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老夫妇之一,老婆婆吓了一跳似的,缩起了肩膀,看到是我,便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了!……”我低头行礼,老婆婆缓缓向我走来。她右脚不太灵便,拖着脚走路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老夫妇住在这里的时候,很少外出,也不跟邻居打交道。只有我偶尔遇到他们的时候,会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他们是为了照顾住院的儿子,才特意在东京租了间公寓的,儿子出院以后,他们便回乡下老家了。从那之后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怎么了?”我问道。

“我过来看看安雄现在怎么样,可是房里没人。”满脸皱纹的老人,双眉皱成一团,“几天前我打过电话,但没人接。我挺担心的,就来东京看看他。你见过安雄吗?”

“没有,我几乎没有遇见过您的儿子,其实我连山本安雄的脸,都没有仔细看过。”

“是这样啊。”

“他不在家吗?”

“嗯,挺奇怪的。”

“奇怪吗?……”

“嗯,感觉好像是不久之前,他还在屋里似的。”

“不久之前?……”

“嗯,感觉像是出门散步去了,马上就会回来似的。桌子上还摆着要寄给出版社的手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老婆婆说她每周,都会和儿子通一次电话,但之前没听儿子说起,要出门旅行之类的话。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孩子一定卷入什么麻烦的事了。”

我想起之前深夜听到的“救命”声。不过,这几天没再听到了。那会是山本安雄的声音吗?

老婆婆看着我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啊?”

“啊?……哦,不是,没什么。”

我不想说多余的事,徒增对方的担忧和不安,便搪塞了过去。

“我真是担心啊。”老婆婆叹气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

“的确让人担心呢。”

还有工作等着我。不过,我有些放心不下老婆婆。

“您接下来怎么办呢?

……今晚要在这里留宿吗?”

“不……我今天去板桥的女儿家住。”老婆婆一脸阴霾,“唉,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老婆婆佝偻着腰,抓着扶手,慢慢地走下楼梯。我走到203号室门前,看了看电表。电表缓慢地转动着,应该是因为冰箱的电源还开着吧。

看看手表,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我转过身,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发现脚边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是钥匙。难道是老婆婆掉的?

这下糟糕了,等老婆婆发现销匙不见了,一定会很着急。我跑下楼梯,奔向车站前的商业街。然而老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买东西的人群里了。我只得满心疑惑地,往便利店走,路上经过一家五金店,门口挂着“配钥匙”的招牌。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意外地浮现出一个想法。我立刻走进五金店,请店员照着捡到的钥匙,配了一把新的。

差一分钟十二点的时候,我迈进了便利店。

我换好制服,站到收银台后面,我突然发现:山本安雄的母亲,就在店外的大街上,正边走边巡视着道路四周。她一定是发现钥匙不见了。

我立刻奔出店外,一边挥舞着钥匙,一边喊着“山本阿姨”。老婆婆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来,认出是我之后,又露出了一脸的安心。

“哎呀,是你捡到我的钥匙了呀,真是谢谢你。”老婆婆不停地点头道谢,“你真是个好人啊。”

“您把钥匙掉在公寓的楼梯上了。”

“唉,我真是不中用了啊!……”

老婆婆无力地笑了笑,再次深深地低头向我道谢,之后,走向东十条车站。而我的手心里,则握着另一把钥匙。

203号室的钥匙。山本安雄家的钥匙。让人蠹蠢欲动的、闪闪发光的钥匙!……我总觉得,这是能把我从现在的郁闷情绪中,解放出来的钥匙。

203号室的房门背后,一定掩藏着什么。那个房间充满了秘密的味道,让热爱冒险的我,兴奋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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