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疙瘩的怪笑声,我父亲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看起来他们真的是来晚了,丁思梵那姑娘,怕真是被这伙煞星做成了人牲。

人牲是人类最为野蛮而古老的邪术,由于早期的人类蒙昧无知,对大自然的力量缺乏认识,以为山川树木,皆有神灵,于是便有种种诡异的巫术得以流传,为那些神秘的异界控制力量奉献牺牲,是任何一个民族都曾经有过的发展阶段,这其中,唯以人牲最为残酷,人牲不是把猪牛羊三牲奉献给神灵,而是活生生的人。没有哪一个牺牲品愿意做这种全无意义的牺牲的,所以奉献人生时的杀戮行为,也就变得极为残忍。

早在来的路上,父亲就担心花疙瘩一伙会把丁思梵那城市姑娘当做最完美的祭品奉献给山神奶奶,而这个担忧,如今竟在大疙瘩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霎时间父亲心灰意冷,手一抬,正要示意战士们击毙大疙瘩,这个可恶的家伙,他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可真是不少啊。

“夏长官且慢,”眼见得父亲示意动手,大疙瘩急忙开了口:“没错,你们要找的那个女人的确是被九婶接走了,可你们一路上走来,这里的情形都应该看到了,事情并不象你们所想象的那样,说不定,万一九婶有什么计较的话,事情还会有转机。”

“转机?”父亲转视大疙瘩,这个坏家伙,他存心拖延时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夏长官,我并非是有意拖延时间,只是敬于长官的威名,临死之前愿意为长官效一点点薄力罢了……”那大疙瘩不愧为一方匪首,察颜观色的本事,果然一等一,只凭父亲的眉宇展动,他居然就知道父亲心里想的是什么。

只听大疙瘩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夏长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我大疙瘩素行素为如何,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或迟或早不过是一个死字,这是我自打三岁的时候就知道的结果,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上的冤魂冤鬼何止百人千人?就算是枪毙上我一百次也不冤枉,可是眼下这事,如果以那女人被九婶带走为理由责怪我的话,那我可实在是太冤了。夏长官,我知道你们管自己叫什么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东西,可是夏长官,这世界大了去了,这世上不可解释的怪事多了去了,我们就算象大乌龟那样活上一百年,能够见识到的,能够知道的,也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点,不相信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夏长官,不是我临死这前非要在这里跟你抬杠,这杠有什么好抬的?我只是想告诉夏长官,今天你在这里看到的这一切,表面上好象是我们和你们共产党过不去,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九婶的安排,早在我三岁之前,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不可改变了。”

我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吩咐马天纵:“注意四周动静,我倒要瞧瞧看,那山神奶奶到底能从哪个窟窿里钻出来……”

大疙瘩耳朵眼里灌满了白蜡,听不到我爹说话,自顾自的滔滔不绝:

“夏长官有所不知,我出生的那天就是山神奶奶九婶的寿辰,从娘胎生下来,脚心就有七颗呈北斗形状排列的红痣,那一天恰好有一个算命先生从我家门口经过,据说他走过我家大门口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九婶身边的侍童逃到这里来了,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他要是走正路的话,能够苦苦隐忍三十四年,就是未来的天子,可如果他耐不住性子,急于富贵的话,倒也是能够享受到人世间的极品富贵,只不过这寿数只有三十四年。夏长官你说奇不奇,今天恰好是我的三十四岁生日,这三十四年以来,我吃香的喝辣的,杀男人玩女人,享尽了连皇帝都过不上的舒服日子……夏长官,你说那个算命先生,怎么就说得那么准呢?”

“准你娘个头!”我父亲不爱听大疙瘩穷唠叨,拎着枪四处查看了起来,想找到山神奶奶的供位在哪里,而大疙瘩仍然是嘀嘀咕咕,在我父亲身后把他的话说下去:

“夏长官,我是庶出,是我爹的小老婆生下来的,我爹他晚来得子,自然是非常高兴,可是他的大老婆却嫉恨得不行,就趁我爹不在家的时候,吩咐两个家人将我娘拖到一座山涧边,用石头砸死后,把我娘的尸首丢下了悬崖,然后骗我爹说我娘跟野男人私奔了,还说我本来就是我娘跟野男人生下来的。我爹信了他的话,就吩咐人把我抱到一个狼窝附近,丢给了狼,不曾想那母狼没有吃掉我,却把我叼到了太子沟,叼到了这座洞里。”

大疙瘩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事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狼把我叼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眉眼熟悉的女人就在这里等着我,每天拿一只瓶子喂我,那瓶子里的东西真好喝,我就是靠了喝那瓶子里的东西长到了四岁,四岁后那个女人却突然不见了,记得那天我疯了一样在山洞里四处寻找,找到了最后面的一座山洞,才发现了一座和喂养我的女人一模一样的山神奶奶塑像,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九婶了,而我每天喝下去的东西,就是九婶身边的一只贡瓶中的水。原来那几年以来,都是九婶显圣养活的我……所以我一向自认为是九婶的儿子,任何人的帐我也不卖,但九婶是我的亲娘,终其一生我也不敢违抗她的旨意。”

“我们这里有一个说法,神灵是不会轻易显圣的,因为神灵一旦显圣,就得离开自己的法座,流落民间。那九神既然显了圣抚养我,肯定是已经沦落凡尘受苦受难了。记得我离开山洞的那一天,我在九婶的座前连连磕头,许愿说哪怕我踏遍千山万水,也一定要把九婶找到,请回法座,以显我的孝心。然后我就走出了太子沟,独自一人在莽莽的山林中跋涉,几天之后,我遇到一个打猎的猎人,他发现了我之后就把我带回了家,让我吃了顿饱饭之后,就把我卖给了一户有钱人家,给他们家做奴仆。那财主对我极尽苛薄,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寒冬腊月也不给我棉衣穿,但我一直忍耐着,等到了我七岁的那一天,我趁那财主晚上睡着了的时候,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把他们一家全都杀了个干净,然后就逃走了,逃到了当时黑杆子一伙的山寨之中,成了一名小土匪。”

“一晃又过了十年,我已经十六岁了,成为了黑杆子中枪法最准的人,有一次下山,我掳来了一个财主家的新媳妇,那是我长到十六岁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人,到现在我还忘不了她的容貌,那双大大的眼睛,那弯月一样的眉毛,那雪白娇嫩的肌肤,她求我放了她,我则向她保证说我会发好的待她,让她做我的压寨夫人。我敢这样说话,是因为我的凶悍与枪法一向为老大所看重,所以我认为老大肯定会卖给我这么一个面子。”

“我把那女人带回去,把我的要求跟老大讲了,当时老大听了后非常高兴,他说,疙瘩兄弟,你有眼力……也只有这样美貌的女人,才配做我兄弟的压寨夫人。然后老大就大摆宴席,给我庆功,把我灌得烂醉,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双手倒剪,反绑在身后,老大气势汹汹的开了刑堂,正告我三十六桩大罪,然后当着我的面,把我带回来的女人剥光衣衫,活活的祸害死了。弄死女人之后,老大命人把我绑在刑柱上,额上点了一盏灯,他要亲自动手,剥掉我的人皮。老大之所以这么憎恨我,那是因为我已经隐隐约约的对他的权威形成了挑战,而我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到,但是老大早就想着找个机会斩草除根了。”

“眼看那尖刀已经挑破我额头上的皮肤,我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娘,快来救你的儿子吧,这声话音刚落,就见山寨中的灯火霎时间全部熄灭,灯火熄灭的刹那,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九婶的影子在黑暗之处闪过,然后我就听到了山寨中兄弟们一阵鬼哭狼嚎之声,那可怕的声音吓得我魂飞魄散……”

“黑杆子就这样除名了,那一夜的鬼哭狼嚎之后,所有的兄弟们全都成了疯子和傻子,就象今天这里一样,满山寨的人,疯了或是傻了之后拼命的拿自己的脑袋往石头撞,溅了一地的脑袋浆子……到了天明我从刑柱上挣脱出来,跪在地上再次给九婶许了愿,你们也都知道那九婶再一次的显了圣,就不得不离开她的法座流落到了民间,如果承受了九婶恩惠的人不是诚心诚意的踏遍万水千山去找她的话,神灵就永远也无法归位了。所以我对着苍天恭谨的磕了十几个响头,许愿无论我这一辈子遭受到多少磨难,也要再把九婶找到,送她回到天上去。”

“夏长官,你们都知道我大疙瘩这些年来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你们都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劫掳别人家的黄花闺女……可是我跟你说实话,夏长官,抢来的所有的女人,我没碰过她们任何一个人一根指头,所有的女人被带到这里之后,我都会让她们单独进入一个洞中,那洞中有热腾腾的温泉,让她自己沐浴,然后穿上一袭雪白的长衣,再把她带到我的面前,我则出言恫吓她们,胁迫她们就范,我这样做并非是出于淫欲,只是我断定九婶一定在她们之中,九婶跟所有女子必然是不一样的,除了用这种办法,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找到她……可是夏长官,这些年来我劫来无数的女子,可是她们没有一个能够过得了我这一关,要知道我是土匪,除了山神奶奶之外我们谁也不认,日本人在的时候我们不认日本人,老蒋在的时候老子也不认,如今你们共产党来了,老子照样是不认。所以我劫来的女人五花八门,有书香世家的女儿,有财主家未过门的儿媳,有一个日本人的随军女医官,还有一个国民党的女报务员,这些女子无一不是国色天香,美貌之极,可是她们的心都被这尘世弄脏了,只要我手下的兄弟们吆喝一声,就会吓得魂不附体,乖乖的脱光衣服躺在你脚下,任你为所欲为。所以那些女人肯定不是九婶,只能给了兄弟们打排子炮,只有这一次,夏长官,这一次我们掳来的那个姓丁的女学生,才终于让我找到了九婶。”

听到丁思梵的名字,我父亲在在场的几个战士全部扭过头来,听大疙瘩自顾自的把话说下去:

“……那天我在山外见到那个女子,心里就不由得怦的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以前见过她,在我四岁之前,就是她用贡瓶中的水养育了我,虽然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可是那种感觉,却只有见到我的亲娘才会有……所以我当时命令她跟我走,她的神色淡静如常,那副神态根本就不把凶神恶煞般的兄弟们放在眼里,到了这里我让她去沐浴更衣,等她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兄弟们全都为她那不染凡尘的美貌惊呆了,当时我甚至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恨不能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的饶恕。当然我身为一寨之首,肯定是不会这么失态的,我还要再试一试她,万一她不是九婶呢?记得我当时吹胡子瞪眼睛威吓她,扬言她若是不肯屈从于我的淫欲的话,我就把她扔给手下的兄弟们蹂躏,然后再把她剥皮抽筋,她当时瞪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象是看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我。正当我想再吓唬吓唬她的时候,她却突然伸出一只白嫩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扣,扣住了一只蚂蚱,然后拿在手上玩着,对我说:你这里有坛坛罐罐没有,有的话快拿过来把这小东西装进去……当时我呆了一呆,就问她:那么你答应做我的压寨夫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的紧张,生怕她真的答应下来,她要是答应了,那她就肯定不是九婶了。可是她却说:别瞎说了,你也不说瞧瞧自己那副模样……我气得大吼:那我就只能把你丢给兄弟们轮奸,让你生不如死……她根本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手里捏着那只蚂蚱到处找瓶子装。在她走动的时候,所有的兄弟都象狗一样的跟在她的后面,一个个大张着流口水的嘴巴,居然没有人一个人敢拦住她,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后面的九婶神像之前,突然看到了九婶座前的那只贡瓶,就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叫声,奔过去拿起贡瓶,把里边的水倒掉,把那只蚂蚱放了进去。”

“当时我一看就明白了,这女子真的就是九婶,她是为了救我而离开了法座,从此流落民间再也没回来过,现在我终于找到她了,这绝对不会错的。于是我就对兄弟们说:兄弟们,大家的缘份已经尽了,我也该归位了,九婶她在等着我呢,烦请兄弟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临走之前把洞口封住,从此人世间再也没有花疙瘩这么一个怪名……万万没想到,我这番话说出来,那些人就炸了锅,我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嚷嚷了半天,才明白原来瞎子老二早就琢磨着算计我,他自己来当这个大疙瘩了,他们指责我的理由是说我犯了山规,把最好的女人给自己留下来了,照他们的说法应该是按以前的老规矩,我是大疙瘩先吃第一口,然后再把女人让给兄弟们玩……落到那伙人手里的女人,哪有一个能活过一个晚上的?所以他们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这样大家就打了起来。说老实话,这些人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就算他们一起上,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可是瞎子老二为夺这个大疙瘩的位置,早已谋划了许久了,枪声一响,他们就分成两伙,一伙将我堵在这个龛洞里,其余的人则蜂拥冲进了九婶的神位前,要把九婶捉出来,当

着我的面祸害死。当时我被那帮家伙密如骤雨的子弹压制住,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家伙冲进去,去捉九婶,可九婶却绕着九婶的塑像跟他们藏猫猫,一个家伙急了眼,猛一下掀倒了山神奶奶九婶的塑像,却不曾想,那塑像一被掀倒,就露出了地面上的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大疙瘩刚刚讲到这里,突听洞口处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整个洞穴中的怪石全都滚动起来,放在高处的汽灯噼哩啪啦的掉了一地,穴顶上松动的巨石轰然砸下,马天纵手疾眼快,一下子将我父亲按倒在地,“首长卧倒……危险!”就听轰的一声,一块石头落下来,不偏不倚的砸在马天纵的身上,马天纵当场牺牲,我父亲全是靠了他的保护,才安然无恙。

“操你妈!”想不到大疙瘩临死之前还来了这么一手,这父亲怒不竭,甩手一抢,正中大疙瘩的胸口,就见大疙瘩的身体栽歪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再抬起头,只见他嘴角淌出鲜血,脸上露出阴险的诡笑:

“真的很抱歉,夏长官,其实你们压根就不该来的,这是我们和山神奶奶的家事……就这么跟你说吧,当时我眼睁睁的看着九婶被几个家伙堵住,逃无可逃,竟然一纵身跳进了地下的深穴之中,她跳下去的时候还咯咯的笑着,就好象她回到了家一样。那时候我就启动了埋在洞口处的爆炸装置,那炸药是早先埋下的,不要说夏长官你们,就连寨子里的兄弟也没几个知道的……夏长官,我只是要封住这个洞口而已,让这些犯上作乱的家伙们殉葬……以后我就要回去侍奉九婶了,其实你们压根就没必要来,你说你们来这里瞎掺合什么……”

大疙瘩刚刚说到这里,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块一直悬在他头上的巨石突然脱落,将大疙瘩一下子砸成了肉泥。

洞穴的入口处又是几声巨响,山洞彻底被封死了。

大疙瘩说完他要说的话,就被头顶上掉落的巨石砸成了肉酱,临死前他启动了埋在洞口的引爆装置,彻底将山洞封死了。

“操他妈的这伙天杀的土匪……”马天纵在爆炸时为掩护我父亲当场牺牲,这令我父亲羞恼成怒,他气急败坏的提着枪,命令李天喜、孙波茹、杨集和冯永安四人,端着枪对山洞内进行全面搜索,务须要弄清楚大疙瘩死前说的是不是实话。

杨集在一个洞窟里发现了一眼温泉,温泉边上还随随便便的扔着一堆衣服,杨集拿起来嗅了嗅:“报告首长,是女……人的衣服。”

“杨集你个没出息的,”我爹气得苦笑不得:“那就是丁思梵被掳来的时候穿的学生装,这还用得着你拿鼻子去闻?”

杨集讪讪的把衣服收了起来:“首长,等找到她,我们再把衣服还给她……”

“嗯,”我父亲拿手试了一下温泉的水温:“没错,这就是大疙瘩说过的被掳来的女人沐浴的地方,进来的洞口七扭八歪,哪个小土匪想瞒着别人溜进来偷看是绝无可能的,看起来大疙瘩说的这一部分是实话。”

再往洞里边走,就见地下横七竖八的倒伏着十几具土匪的尸首,仔细看他们的死因,无不是一枪正中眉心。验看过这些尸首之后,我父亲又点了点头:“这弹孔清一色的王八匣子,是土匪们自相残杀的结果,看起来大疙瘩这部分话也没有撒谎。”

再向前,大家的心无由得一窒。

只见前面是一个类似于殿堂的石室,石室的空间极大,一具庞大的泥胎塑像倾倒在地上,暴露出石壁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七八个小土匪倒毙于洞口四周,仔细检查他们的尸体,却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只是他们那张充满了惊怖的嘴脸,看起来实在是令人心胆俱寒。

“你们几个都过来,”指着那几具尸体,我父亲吩咐道:“你们过来看一看,判断一下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杨集犹豫了一下,率先说道:“首长,好象真是山神奶奶显圣了……”

“怎么说?”我爹追问道。

“这个……”杨集吱吱唔唔:“首长,你问我,那我就真的说出来了,可你别骂我迷信就行。”

“你尽管说好了,”我爹道:“我不会骂你的。”

“是这样,”杨集缩头缩脑的道:“从现在的情况上看起来,那大疙瘩说的话应该全是真的,丁思梵同志被他们掳来之后,宁死不屈,而且逃到了这里来,那几个土匪追了进来想捉住她,混乱中不知是谁将山神奶奶的塑像弄倒了,结果露出了地面上的这个洞口,丁思梵同志为了逃避土匪的魔掌,毅然决然的跳了进去,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父亲问道。

“然后山神奶奶就生气了,她一生气……就显了法力,结果花疙瘩土匪一伙疯的疯,傻的傻,只有二疙瘩刺穿了自己的耳朵剜出了自己的眼珠,大疙瘩用白蜡灌耳黑巾蒙眼,所以最后才活了下来。”

“为什么大疙瘩白蜡灌耳黑巾遮面,二疙瘩刺穿耳膜剜出双眼,就能够活下来呢?”我父亲继续问道。

“这个……这个就要问山神奶奶了……”说着,杨集的眼神转向了地面上倒伏的那尊泥像。

“那好,杨集,你替我问一下山神奶奶。”我父亲吩咐道。

“这……”杨集慌了手脚,不明白首长怎么会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缠住他不放:“这……是个泥像,不会说话,怎么问啊。”

“你既然明明知道山神奶奶连句话也不会说,她又怎么显圣把这满山洞的土匪弄死呢?”我父亲质问道。

“嗯,看来我还是太迷信了……”杨集抓了抓耳朵:“首长,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想战友魏新村是怎么牺牲的吧,你就会明白过来。”我父亲说着,大步的走到那个地下幽洞之前,猛然回头,转视大家:

“是因为这个洞里有什么东西,它能够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那声音只要被人听到,就会彻底的发疯。这一洞的大小土匪们,都是受了那可怕的声音的刺激,才落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一想到那穴中的恐怖声音,大家莫不心胆俱寒,面对面的敌人大家见得多了,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是那来无踪去无迹的声音,一旦入耳就会把人弄成疯子,这隐形的可怕力量如何才能与之抗拒,这委实是件让人束手无策的事情。

我父亲走到那倾倒于地的山神奶奶塑像前:“灯来,让老子瞧瞧九婶的模样。”

几盏汽灯聚拢过来,映照出山神奶奶一张凝容慈祥的脸,只是脸上的彩漆多已剥落,再加上洞穴中诡异狰狞的光影,让这具塑像显得阴沉而可怖。

而且这塑像人物的装饰极为古怪,与传统神像的人物服饰大不相同,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味道。

蹲下身,仔细的瞧了瞧山神奶奶的塑像,父亲问道:“你们几个,有谁知道这山神奶奶的来历?以前我只听说过有泰山奶奶碧霞仙君,据说她是武成王黄飞虎的亲妹妹,可这个九婶,却是从未听闻。”

杨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吭声,一边的冯永亮却道:“这个山神奶奶……看样子象是谁家的小媳妇,挺年轻的……”

“啪”的一巴掌,我父亲一掌拍在冯永安的后脑勺上:“想什么呢你,满脑瓜乱七八糟……杨集,你怎么不说话?”

“首长,我知道的也不多……”杨集绞尽脑汁的想着:“小时候听我娘说起过,这一带原来只有一个山神爷,可是那个山神爷太窝囊了,被一条成了精的蟒蛇赶走了,那蟒蛇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练成了腹中一枚鲜红色的内丹,刀枪不入,水火不伤,张嘴吐出弥天的黑雾,那雾气含有剧毒,不论是人是神,闻到就死见到则伤。那蟒蛇就依靠了这枚内丹,为非作歹无恶不作,鱼肉一乡,百姓不堪其苦,就向苍天祷告。后来这事被王母娘娘知道了,就随手指了侍奉在她身边的第九个侍女,对她说:你从天庭上把你的绣花鞋扔下去,掉在谁的身上,那人就是你在凡间的丈夫,等你把妖蟒除掉,你就可以和他留在凡间享受人世供奉了。那九仙女脱下绣花鞋往下一扔,可巧那窝囊透顶的山神爷在地里躲得久了,正要钻出头来透透气,被那只绣花鞋正砸到脑门上,一下子就把山神爷的脑袋给砸扁了……”

听到这里,冯永安忍不住失笑起来:“这山神爷,也真够倒霉的。”

“别打岔,听他讲下去。”我父亲瞪了冯永安一眼,吓得他立即闭紧了嘴巴。

就听杨集继续说道:“那九仙女见撞天婚竟然撞出了这么一个窝囊丈夫,心里好老大不高兴,但这是天意,连王母娘娘都没办法,所以九仙女下凡杀掉妖蟒之后,就把山神爷赶下了供坛,嫌他配不上自己,不让他跟自己坐在一起……从那以后,我们这里只贡山神奶奶。但山神爷终究是一家之主,就躲在山神奶奶的裙子后面偷吃供果……不信你们看,山神爷就在这里……”

大家拿汽灯仔细一照,不禁宛尔,就见山神奶奶的塑像之下,果然还塑着一个脑袋扁扁的小老头,那副偷偷摸摸的神态,看起来让人发噱。

“就因为这个窝囊的山神爷配不上山神奶奶,所以当地管山神奶奶叫九婶,意思是说山神奶奶年轻,山神爷却是个糟老头子了。”杨集最后说道。

“是这样……”我爹扭头看了看地面上那阴森森的暗穴:“那么又是谁,把山神奶奶的塑像塑在这里的呢?这座塑像,难道只是用来封住那暗穴的入口的吗?”

杨集摇头:“首长,这我就不清楚了……”

“首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孙波茹吞吞吐吐的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爹喝斥道。

“首长,我这个想法……太怪了。”孙波茹还是不痛快把话说出来。

“叫你快点说吗!”我父亲瞪了他一眼。

“是这样,”孙波茹道:“首长,依我看这尊塑像……它不象是在这里塑成的……”

“那就是在外边先将泥像塑好了,再用人力搬进来的?”我父亲扭头看了看洞口:“你瞧瞧那洞口才多大,这么大的一个泥胎子,搬得进来吗?”

“所以我说我的想法……怪。”孙波茹拿眼睛看着我父亲。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而是顺手接过一盏汽灯,俯身在山神奶奶那具塑像上看了好久,最后他用手指拿下来一小块沾在塑像缝隙里的乌色泥土,在手指上捻了捻:“孙波茹,你说得一点没错,看看这块泥土,这是地下深层才会有的冻粘层,跟地面上的土壤完全不同……”

“首长,这说明了什么呢?”不爱说话的李天喜闷声闷气的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笑道:“这只是说明,我们眼前这个泥胎子,它不是在这里塑成的,也不是在外边塑好之后抬起来的,而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首长,这泥像怎么会从地下钻出来呢?”冯永安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吗……”父亲回答道:“只有我们下到这个洞穴中,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说着话,我父亲抬起头来,目视他身边的四名战士:“兄弟们,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这里,而且我们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烈,有四名战友已经牺牲了,但我们的任务也只完成了一半,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进入这个洞穴之中,把丁思梵同志找到并带回来,兄弟们,我让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首长请吩咐。”四名战士齐声答道。

“跟我下去,”父亲缓声道:“然后,活着出来。”

随着话音落下,我父亲已经纵身跃入洞穴之中。

四名战士大吃一惊,没想到我父亲性子这么刚猛,说跳就跳,他们一起涌到洞口处,紧张的向里边看着,黑暗之中,模糊看到我父亲的身体突然一展,双手双脚支撑在洞壁上,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身形又坠了下去,然后他的双手双足再次撑住洞壁:“里边并不深,给我带几盏灯下来——到时候万一照明弹不够了,也好备用。”

“是。”杨集跑过去,捡来四盏汽灯,又回到洞穴旁边,先由李天喜和孙波茹进去,再把汽灯用一根绳子悬吊下去,然后杨集和冯永安两人也跳入了洞穴之中。

穴中一片阴黑,四盏汽灯的光亮照不到眼前的方寸之地,那微弱的光芒就为黑暗所吞没了。父亲蹲在地上,一手举着汽灯,转着圈慢慢的寻找,想找到跳下来的丁思梵。

不久父亲就在地面找到了几道印痕,用汽灯仔细的照着观看,那竟是物体在地面上拖动所留下来的痕迹。

慢慢的,我父亲站了起来,目视那无边的黑暗。

这个洞穴中,果然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

那东西将跳下来的丁思梵拖走了。

杨集蹲下身,用汽灯照着那拖曳的痕迹,慢慢向前追踪,未行几步,就见前面森然一物,高高耸起,阻住了大家的去路。黯淡的汽灯光线映照在那东西身上,能够感受到那森冷线条的反光,庞大的

脊背,冷硬的脖颈,一双明灭不定的怪眼,于这黑暗之中狰厉的盯着来人。

哗啦一声,几名战士持枪在手,对准那黑暗之中的庞大怪兽:“首长……要不要开枪……”

父亲摇了摇头:“杨集,先发照明弹,我倒要瞧瞧这是什么玩艺儿!”

杨集应了一声,打出一支照明弹,只听嗖的一声,霎时间洞穴之内一片雪亮,映照出正前方一只披鳞挂甲的异兽,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怪兽,两条粗大的后足,前爪却生着尖利的喙勾,细长的脖子,小小的脑袋,与它那庞大的躯体完全不成比例。

“这……这是个什么玩艺儿?”众人愕然。

照明弹将洞穴得映照得如同白昼,他们发现自己正处身于一条低矮而宽阔的甬道之中,那怪物就阻拦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双冷森森的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看着。只不过,那怪兽的身体一动也不动,连那阴冷冷的目光,都没有任何变化。

杨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石头刻的……”

我父亲摇了摇头:“杨集,你什么眼神啊,这叫化石,是以前活的着生物,因为年代久远而变成了石头。”

“以前还有这种丑东西吗?”杨集失笑:“这东西这么大,要是打一头活的,足够我们全连吃上几顿的。”

“它不吃你就不错了,你还琢磨着想吃它?”大家一起走到那怪兽化石近前,仔细的端详着,才发现这怪兽比他们看到的更大——怪兽的身体至少有一半沉陷在泥土中,即使是这样,露在外边的庞大身躯也足够惊人的了。

这时候杨集又叫了起来:“首长,这里有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

“说你没见识,你就是没见识,”孙波茹照杨集的头脑上敲了一记:“什么方方正正的大石头,这是块石碑,快来叫首长看看碑上写的是什么……”

我父亲走过去,定神一瞧那块石碑,顿时大吃一惊。

父亲曾经告诉我,他在太子沟地下穴洞中见到的那块石碑,高约三米,宽一米二左右,碑的边缘刻有奇特的花纹,那花纹风格怪异,浸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但真正让我父亲为之吃惊的,还是石碑上的神秘文字。

这种奇特的文字非隶非篆,非阴非阳,非镌非刻,即不是象形文字,也不是任何可以识别的符号,它的正式名称叫作“宝文”,又称“兽文”,意思是说这种文字是负责看守地下秘宝的灵兽写下来的。

事隔三十年后,我父亲曾带我去贵州红岩碑,让我见识这种文字,红岩碑上的兽文在地面上,所以古来知之者众。古人曾有诗曰:“是孰红岩字间奇,为殷为汉尚猜疑。何因禹迹穷梁迹,晒甲如今竟属谁。”又曾有诗曰:“聚讼徒纷纷,以惑而解惑。自书契肇兴,即留此点墨。”

文人学士猜不透这个谜底,实属正常,概因这种文字原本就是隐学,只为历代的高层统治者私下里掌握,任何民间的窥探行为都将视为对皇权的威胁与挑战,杀头灭族也不稀奇。但是民间百姓对这种文字的认识却更接近于谜底本身,比如对于贵州红岩碑,当地就有一个说法:红岩对白岩,金银十八抬,谁人识得破,雷打岩去抬秤来……意思是说,在这奇特的兽文中隐藏着十八担金银的埋藏地点,只要你猜透这个谜,就可以抬走十八担金银。

但这个谜是无人能够猜透的,理由非常简单,我父亲曾经解释说,那无数的上古遗宝多半并不是埋藏在这个世界之中,而是通过瘗方之术洞穿阴阳之门,存放于阴阳交界的神秘地带,这是人鬼争避的暧昧之地,阴不阴阳不阳,明不明暗不暗,所以才会有许多怪异的现象或事情发生。

在我父亲幼年的时候,我祖爷爷曾经教过他识别这种兽文,但自从他跑出去参加革命以来,就把这些东西忘到脑后去了,可是幼年的记忆仍然存在,当这种文字出现的时候,我父亲仍然能够一眼辨认出来石碑上面写的是什么。

正因为他识得这种字,所以他才会吃惊。

我父亲身边的现在这四个战士,只有孙波茹以前读过书,识得字,他认出了这块碑上的怪字是上古铭文,但见我父亲神态震愕,由不得吃惊的问道:

“首长,你莫非……认识这上面的古字儿?”

“认得,我当然认得。”我父亲喃喃自语道。

杨集和冯永安顿时兴奋了起来:“首长你真不了起,等回去后,首长也教我们认字吧。”

“我可以教你们认识常用汉字,”我父亲苦笑道:“可是碑上的这种字,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教给你们。”

“首长,这碑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孙波茹好奇的问道。

“这上面的字……”我父亲犹豫着,把那怪异的碑文念了出来:

“永不打开的是冥府之门,非阴非阳为人鬼争避,丹朱的守护者是姹阴之女,生者回头,切不可踏入这承受着永恒诅咒之地。若然不听劝阻,则必将沦入冥花之狱,纵万劫千苦,也无望于解脱之日。”

“什么意思?”碑上的铭文半文半白,听得大家面面相觑。

“这意思是说……”指着前面,我父亲沉声告诉他们:“前面就是非阴非阳的地方,如果我们不赶快转身回去的话,就会落入一个叫什么冥花之狱的怪地方,说是永远也逃脱不出来。”

“吓唬谁呀!”杨集四人一听这威胁,顿时火冒三丈:

“老子是为了救人而来的,这一去就要见鬼杀鬼,见神斩神,不救出丁思梵,谁也别想让老子回头半步!”

正当大家怒不可竭的时候,我父亲心中突生警兆。

他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悄悄的爬了过来,突然之间,那东西猛然跃起,攫向他的咽喉。

我父亲急忙纵身后跃,顺势将手中的汽灯往高一提,想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可是那东西却嗖的无声窜了回去。

“什么东西?”杨集大怒,持枪追到了碑后,这时候那枚照明亮恰好熄灭了,黑暗之中,几只盏微弱的汽灯,照射到脚下不足方寸的地方。

“杨集,还有信号弹吗?”我父亲问道。

“首长……”杨集脸色说不出的窘迫:“当时我只想到对付花疙瘩一伙,没想到却……”

“这样也够了,”我父亲提起一盏汽灯:“给我把刚才那偷袭我们的东西找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

大家向前走了两步,就听远处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奔了过来,那落地的足音之声带有一种可怕的慑魂之力,每一声足音响起,大家的心里都不由得战粟一下,我父亲早年离家出走,称得上百战立威,其胆气绝非任何人可比,可是当他看到那模糊的形影,听到那恐怖的足音,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的心中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逃!

快逃!千万别让那东西走到他的近前来,不然的话,他知道不待那形影走近他,他就会活活吓死。

不仅是我父亲感觉到了害怕,那四名战士,也是一个个面色如土,牙齿发出了清晰可闻的颤抖之声:“首……首长,我们……快快……快走吧……”能让这些钢铁般的战士们感到害怕的东西在这世上并不存在,然而当时他们的确是怕得要死,甚至害怕到了几乎要萎顿当场的程度。

这种恐惧几乎是无法解释的,我父亲心里明白他不应该感到害怕,也没有理由感到害怕,自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如今却害怕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父亲猛然想起我祖爷爷早年告诉过他的一件事,急忙喝了一声:“快回头,看刚才那座石碑后面有什么……”

李天喜、孙波茹和杨集两腿发软,全身剧烈的颤抖着,转过身来,只是在一种强大的意志坚持之下,他们才勉强克制住了心中的惊惧,没有失态的撒腿逃掉,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的恐惧?他们不知道这个原因,但他们就是害怕,就是怕得要死。他们只能强自撑着不让恐惧压跨,目光转向了石碑的后面。

在石碑的后面,放着一只青瓷钵盂,高约三十公分,形态如一只中等型号的小坛子。

在那只钵盂里边,颜色污浊的液态物浸泡着一个完整的骷髅头,三个黑洞洞的深洞,一排参差不齐的怪异牙齿,看起来极为可怕。

后面的足音又响了起来,仿佛如重槌一样敲击在李天喜、杨集和孙波茹的心上,他们三人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一头栽倒在那钵盂面前。

我父亲向前一步,却因为心理上的极度惊恐,差一点栽倒在地,幸好他勉强的用手扶住了石碑:“快……快用这水……”他把手指伸进钵盂中,醮了一下浸泡着可怕骷髅的水,手指颤抖着拿到眼前,在自己的两只眼皮上抹了一抹,然后又有两只耳朵上醮了醮。

霎时间,洞穴中那恐怖的足音消失了,我父亲再回头,远处那模糊不清的形影,早已是无形无迹。

但是杨集、孙波茹和李天喜三人却蜷缩在地上,发出了绝望的求饶之声:“啊……不要啊……千万不要过来啊……”

我父亲弯下腰,动作飞快的把那钵盂中的水洒在他们的脸上,只见这三人呆了一呆,有点怔懵的坐了起来:“怎么回事……刚才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怎么突然感觉到了害怕,而且还怕得……”

“等会儿再跟你们解释……”父亲上前一步,想把水醮到吓得一直呆怔在前面的冯永安脸上,但他来得晚了一步。

那摧毁人类薄弱意志的强烈恐惧,已经彻底的将冯永安慑服,于无尽的绝望之中,这个年轻的战士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喊叫:“操你妈……吓唬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哒哒哒的枪声突起,他已经蹒跚着冲向前方。

眼见得冯永安就要发疯,我父亲凌空扑起,一下子将冯永安扑倒在地,冯永安却已经因为极度的惊骇丧失了神智,一边疯狂的嗥叫着,猛一张口咬住了父亲的手,父亲想挣脱开来把水醮到他的脸上,可是冯永安那牙齿锋利无比,裂肉入骨,根本就挣脱不开。

“冯永安你疯了,那是首长……”杨集几人急忙奔过来帮忙。

我父亲急忙扭头大喊一声:“快弄那钵盂里边的水洒他脸上……千万别把钵盂弄倒……”

孙波茹隐隐约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答应了一声,伸手入钵,掬了一捧水,急奔过来,照冯永安的脸上胡乱的抹了一下,就见冯永安呆了一下,慢慢的张开了嘴,意识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他差愧的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冯永安,你太不象话了,”杨集和冯永安交情最好,眼见得我父亲的手上鲜血直淌,担心我父亲怪罪,就急忙抢在我父亲面前责骂冯永安:“连首长你都敢咬,这世上还没你不敢干的事情了呢,你要好好的做检查,要深刻反省……”

把手递给孙波茹,让他替自己包扎,我父亲沮丧的摇了摇头:“杨集,少在老子面前耍这种心眼,如果他该受处份的话,你怎么替他文过饰非都没有用……只不过,刚才那事还真不能怪他,他是吓得糊涂了……”

“胆小鬼……”杨集的花样被识破,生气的瞪了冯永安一眼,冯永安此时窘迫之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你们并不是真的害怕,而是因为……”我父亲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爷爷跟我说起过……这我可不是宣传迷信,而是有些事情现在还无法解释,只好先这么说着……我爷爷说,在上古的藏宝之地,因为地势非阴非阳,阳无附,阴无依,人一旦进入的话魂魄就会不安,灵魂就会离体而去……总之就是我们的意志力会越来越薄弱的意思……等到我们的意志力彻底涣散了,剩下来的就只有害怕了……”

“原来是这样。”杨集心有余悸的揩了揩额上的冷汗:“我说呢,谁不知道我杨大胆啊,还有冯永安,有名的胆大包天,可是刚才害怕得……都快要尿裤子了……”说着急忙紧了一下裤裆。

“所以呢,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备有阴阳船。”说着话,父亲走到了那只钵盂前,继续说道:“这东西是藏宝之人为自己准备的,不用这东西,就连藏宝之人来到这里,也是一个有来无回。”

“这不是一只坛子吗,怎么叫阴阳船?”杨集弄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这个……这么一个叫法,是老辈子的说法,”我父亲绞尽脑汁的跟大家解释:“意思是说这只钵盂中的水远离藏宝之地,还能够分开阴阳两界,就如同一条船可以让进来的人不至于魂魄无依,就此散去……总之都是封建统治阶级用来愚弄劳动人民的鬼话,你们快点拿这水洗遍自己的眼鼻耳口,否则的话,你就会看见无数阴鬼飘浮,那些阴鬼也能够看得见你,一旦那些阴鬼向你扑过来,不等你给它们做通了思想工作,让它们认识到真正压迫着它们的是阎王老财,它们就已经把你撕成了碎片……”

冯永安急忙抢过去

,把钵盂里的水弄湿自己的脑袋,然后气愤愤的骂了起来:“这些封建统治阶级真他妈的不象话,搞这么多歪门邪道……就应该彻底打倒!”

想到刚才那极度的恐惧表现,大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不自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钵盂中的水往自己的脸上抹,生怕等一会儿再听到那慑魂夺魄的诡异足音,再看到那足以让人心胆俱裂的可怕形影。

现在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座山洞里的东西不容易对付,千万要小心才是。

只不过,那被称之为阴阳船的钵盂之中,怎么会浸泡着一只死人骷髅,这个道理实在是让大家琢磨不透。冯永安刚才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自己丢了脸,就生气的拿手捏了一下那骷髅,想证明自己的胆子并不小,不曾想他的手抓了过去,却抓了一个空,他惊讶的咿了一声,再伸手一摸,那骷髅头竟然随着水面的波纹颤动了起来,原来只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像。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看得傻了眼,纷纷伸手进去捞,却怎么也捞不到那骷髅头。

“你们就别费劲了。”我父亲笑道:“这阴阳船是瘗方法器中的一种,里边那只骷髅并不是真的,是画在钵盂里边的。”

“画上去的?”大家还不肯信,把钵盂端了起来,倾斜起来一看,好在钵盂里边的水都被大家用得七七八八,这一倾斜就看出来了,那骷髅果然是画在钵盂底部的装饰。

可是一只画出来的骷髅竟然象真的一样有形有质具体而微,由不得不让大家啧啧称奇。

看他们那吃惊的样子,我父亲又说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有一种瓷瓶,底部画着几尾金鱼,你倒了水进去,那金鱼就摇头摆尾的游来游去……这都是我们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你们给我把阴阳船放下,谁弄坏了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放下那只怪钵盂,大家又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冯永安突然叫了起来:“首长,快看我们旁边的石壁……”

几盏汽灯转了过去,映照出石壁上凸凹斑驳的表面,那些凸凹形成了流畅的线条,漫入到了黑暗之中。

“把汽灯再拿得远一些,”我父亲吩咐道:“看看这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玩艺儿?”

两盏汽灯拉得远一些,石壁上的线条终于连贯了起来,原来是一幅幅浮雕图画。

“好好看看这些画,”我父亲自言自语的道:“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杨集,冯永安,你们要注意警戒……”

一边说话,我父亲一边皱起了眉头,因为那画面上的含义实在是难以理解了,画的正中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脚下跪着一个人,双手正把一样东西呈给气派男子,在跪下的人身后,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形状却极是怪异,虽然他们的眉目清晰,但是屁股后面却长了一堆狐狸尾巴。

这么一幅浮雕,只能让人越看越糊涂,幸好这画面是连贯的,下一幅画是那气派男子头戴太平冠,居中而坐,俨然皇帝模样。在他的脚下跪着许多人,但这些跪着的人之中还夹杂着许多怪物,有长着硕大鬃毛的猛兽,还有披羽挂翎的禽鸟,都学着人的模样跪倒在地。

看到第三幅画,孙波茹脱口叫了一声:“首长,这里有一个巨人!”

第三幅画上的确是一个巨人,之所以能够断定他是巨人,那是因为在这个人的脚下伏卧着狮子、老虎、犀牛和大象等猛兽,那些猛兽的大小堪堪只到那人物的脚趾头处,那么此人的身材大小,差不多也就能估量个七七八八了。

父亲看得心里直嘀咕,心说太子沟中的那具巨人骸骨,会不会就是浮雕上这个巨人的呢?再继续看下去,第四幅浮雕上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这战争可谓是海陆空全方位的,参与这场战争的不仅有人,也有兽,还有带翼飞行的鸟类,看不出双方的阵容是怎么分布的,但战况之惨烈却是一望可知。

第五幅浮雕上,战争显然已经接近了尾声,大队的人马杀进了一座宫殿中,宫殿里,那个头戴帝王太平冠的男子正拿着一支匕首状的东西,昂首指着天上悬垂的北斗七星。而在画面的一角,出现在第三幅浮雕上的巨人正赶着一辆两头猛兽拉的车子匆匆赶路,车子后面跟着一大群形形色色的猛兽,还有几个女子跟着车子后面走,边走边掩面而泣。

父亲数了一数,不由得皱起眉头,画面上的女人数目不多不少,正好是九个,不明白这个数字隐含着什么意思。

“首长,这画的是哪一个朝代的故事啊?”孙波茹看得两眼昏黑,忍不住问道:“我也算是读过书的人了,怎么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巨人呢?”

“怎么就没有?”父亲虽然少年就离家参加了革命,但毕竟是出身于世家,对于历史的娴熟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的:“历史上的巨人有很多,至于能够训服猛兽的……”他突然猛的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画的是历史上的新朝。”

第一时间更新《盗宝世家之新朝宝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