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车上是三名便衣刑警,他们和警车上的两名警官一起看着躺在地上的我、车上的五月,以及闪色男和银灰男这对搭挡。

——他们是坏蛋。我很想大叫,但喉咙好像快烧起来了,只发得出呼呼的声音。

“我在问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由于没有人回答,身穿制服的警官火冒三丈。

闪色男低声地命令:“动手。”

银灰男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去,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官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银灰男用力一推警车门,被车门夹住的警官发出惨叫。

“啊!”

“喂!你想干嘛!”

银灰男好像将车门当成了纸门,一次又一次地撞向警官。几名刑警纷纷跳下车。

刑警上前想要制服银灰男。银灰男手一甩,一名刑警人偶般飞了出去。

“王八蛋!”

另一名刑警从腰间抽出折叠式警棍,打在银灰男的屑上。

当他再度挥警棍打人时,银灰男抓住了他的右手,握住他的手肘,轻轻松松地将刑警举了起来。

银灰男简直就像金刚嘛。

我慢慢爬行,想趁机溜走。

“啊哟。”

闪色男挡在我面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出V字型。

“啊!”背后传来惨叫声,我从眼角瞄到一名制服警官被抢走警棍,正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猛然起身,用力撞向闪色男的下腹部。

原以为可以撞到他,没想到却被闪开了,他的手指戳向我的侧腹,简直就像有两根铁棍刺入侧腹。我忍不住蹲了下来。

“想保住小命的话,就赶快上车。”

我的视野再度因泪水而模糊,我实在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背后安静下来。我按着侧腹往后看,五名警官都被撂倒在地上。

站在中央的银灰男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

“走了。”

闪色男一声令下,那些停下脚步围观大白天警匪对战的人潮立刻惊叫着让出一条路。银灰男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将我拎起来,丢进厢型车后车座。

拉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到底是谁——我绞尽脑汁思考,即使是无恶不作的黑道兄弟,也不至于动手打警察。

这两人完全没将国家公权力放在眼里,搞不好刚才的混战中,有警官一命呜呼了。

厢型车上路了,车速太快,我整个人倒在地上。

厢型车的后车座有长椅座位、小厨房和淋浴室,头顶上还有收纳式床铺。简直是一个完整的生活空间。

我按着侧腹站起身,双脚用力踩在地上,将倒在流理台下的五月抱了起来。他的迷你裙掀开了,露出丝袜下的粉红色小内裤。

我抱他时,不小心碰到他的胸部,发现竟然是真枪实弹,忍不住吓了一跳。

五月的额头似乎撞到流理台,已经肿了起来,有一大块瘀青。我让他躺在长椅上。

流理台内也有水龙头,一扭开,水流了出来。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拉出头巾沾水。

接着将头巾放在五月的额上。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五月有张鹅蛋脸,身材很苗条,如果不看那些冒出来的胡碴,根本不会察觉他是男人。

他一头长发的发质也很好,平时一定特别悉心保养。如果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不开口说话,十之八九不会有人猜出他是男人。

五月发出呻吟,随后张开眼睛,用力眨了眨。

“你还好吗?”我问。幸好我的喉咙没真的被刚才那家伙戳破,虽然有点沙哑,但已经恢复得和原来差不多了。

“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五月的声音也很沙哑。

“我们被绑架了。”

我直起身看着和前车座之间的隔板。夹板和帘子将驾驶座和后车座隔开了,可能是后来加装的。

来到车门旁时,我惊讶不已。车门上居然没有可以从内侧打开的门把。这辆露营车似乎是这对怪物搭挡的生财工具。

五月猛然坐了起来。

“你这个小偷!”

我急忙挥手。

“不是我弄乱你房间的,我为擅自闯入向你道歉,但其他的事情都不是我干的。”

“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五月张大眼睛看着我。

“这件事和你室友神谷有关,他们正在找神谷从法国带回来的某样东西。”

“晴夫?他回日本了吗?”五月问。神谷似乎没有和他联络。我不敢告诉他神谷已经死了,只能默默点头。

“为什么……?他说还要留在巴黎半年左右。”

“神谷在巴黎做什么?”

“原本是去留学的,但后来不太顺利,就在旅行社当导游,或是当随行翻译,没有固定职业。当初还是我出钱让他去巴黎的……”五月说。

“神谷之前是你的男朋友吗?”

“对我来说是这样,但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晴夫只是在利用我吧。他是法文系的蹩脚学生,看起来一副聪明相,我就爱上了他,他从来没有写信给我,到头来,只是一个没出息的混蛋。”

“所以,他是吃软饭的?”

五月瞪着我。

“你这个小鬼,说话倒是很直截了当嘛。”

“对不起。”

“你多大了?”

“我是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

“你去我家干嘛?”

“因为——”

我才刚开口,厢型车就猛然弹了一下,车内光线顿时变得暗下来。车子似乎进入了什么建筑物里面。

五月不安地看着贴满贴纸的车窗。

“他们会对我怎么样……?”

我急忙问他:“神谷去巴黎多久了?”

“一年,不,差不多一年半左右。”

厢型车似乎行驶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下坡道上。

“神谷有小孩子吗?”

“啊?”五月呆若木鸡地看着我的脸。

“晴夫有小孩子?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不,没事,当我没问。”

康子说,那个婴儿不到六个月大。如果神谷去巴黎后才生了这个孩子,五月不知道也很合理。当然,也可能根本不是神谷的孩子。

厢型车突然停了下来,我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五月闭口不语看着我,他对于眼前的状况似乎完全在五里雾中。

拉门从外侧打开了。

“下车。”闪色男站在车门外。

我向五月点了点头后,便下车。五月心生恐惧地不敢下车。

“下车。”闪色男又说了一次。五月摇着头。闪色男三舌不发地走进车内,拉着五月的头发。五月惨叫着说:

“我知道了,我下车,我下车啦。”

那里是水泥地的地下停车场。这里似乎是公寓之类的建筑物,除了这辆露营车以外,还停了好几辆车。

其中有一辆长得惊人的美国礼车。

“走!”

闪色男指着停车场角落的铁门方向,旁边有电梯,但他似乎不让我们搭电梯。

我和五月走向那道门,门的另一侧是逃生梯。

我们走了四层楼的楼梯,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人。

停车场在地下一楼,当我们来到三楼时,闪色男打开楼层之间的逃生门。

“走这里。”

那里是没有任何窗户的走廊。感觉像学校,但从一整排房间的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就知道,这里当然不是学校。

每个房间都有教室那么大,面向走廊的那一侧完全没有窗户。

我们在走廊时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栋建筑物太诡异了。从铺着地毯的干净走廊和日光灯的照明看得出来,这里并不是废弃建筑物。尽管如此,整栋建筑物内寂静无声,也看不到有什么人的动静。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闪色男打开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铁门。

那里是放了各式各样录音器材的录音室,一整面墙前都是卷盘录音带的录音设备、高精密度录音设备、混音设备,里面还有一间以玻璃隔间的小房间。

小房间大约三坪大,麦克风架前有两张椅子。这就是俗称的“金鱼缸”。

“进去。”

我和五月穿过装了厚实填充材料的隔音门,走进“金鱼缸”内。“金鱼缸”内除了麦克风架和椅子外,还有扩音器和一张像乐谱架般的桌子。椅子和乐谱架都用铆钉固定在舖了地毯的地上。我终于理解刚才闪色男说“带你们去可以大喊大叫的地方”这句话的意思。他说得没错,在这里无论怎么大喊大叫,都不怕别人听到。

这里到底是哪里?电台吗?还是录音室?我四处张望,但所有仪器上都找不到标识。

闪色男叫我和五月并排坐在椅子上。

“很好。”闪色男说完,从外侧锁上“金鱼缸”的门,银灰男则和我们一起留在房间内,他环抱双手,站在我们身后。

我看着玻璃窗,发现闪色男在混音设备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啪地一声,房间角落的扩音器传来闪色男的声音,“会唱歌吗?”

我和五月都没有回答。

“会不会唱?”

银灰男从背后伸出双手,抓住我和五月的肩膀。

“我、我在店里会唱。”五月说。

“校规禁止我们去KTV。”我说。

“是吗?你的店在哪里?”

“新、新宿二丁目。”

“店名叫什么?”

“《金色人妖》。”

“你都唱什么歌?”

“各种的都唱,中森明菜的歌……”

“小鬼,你呢?”

“我只会唱校歌。”

而且只会唱第一段。

“好,那就唱吧。”

银灰男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来。架子上的麦克风刚好在我嘴前。

五月因为恐惧和惊讶而瞪大眼睛,仰头看着我。

“没有伴奏我不会唱。”

“陕唱。”

我隔着玻璃,看着闪色男。闪色男被混音设备挡住了,只露出半个头。

“为什么要唱歌?”

“废话少说,叫你唱就唱。”

银灰男轻握拳头揍我的背,我差一点窒息,跪在地上。

“唱不唱?”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撂倒五名警官,将我们绑架到这里后,居然叫我们唱歌?我努力想看闪色男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到。

银灰男再度挥拳揍我,这次打到我腰子(肾脏)附近,我蹲在地上,有好一会儿都站不起来。

“站起来。”

银灰男把我拉起来。

“快唱!”

我喘息着,用力呼吸,拼命咳嗽,眼泪和冷汗同时流了下来。

银灰男又挥了一拳,他挥拳的力道越来越大。我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五月哭喊着。银灰男拉着我的衣领,把我拉了起来。

“绿、绿意盎然……城南的……”

“听不到。”

银灰男又揍了一拳,但这次我没有倒下来,因为他拉着我的领子。

“绿树、成荫的、山丘上,校舍——”

“唱得太难听了。”

银灰男从右后方打我的脸。我的脖子发出咔地一声,嘴唇破了,血溅了出来。五月轻声尖叫着:“住手。”

“继续唱。”

我用失去知觉的嘴唇继续唱:“啊、啊,都立、都立……”

“太小声了。”

他换成右手抓住我的衣领,从左后方挥来一记反手拳。我好像机器人般被他打得左摇右晃。

“都立……K、高中……”

唱完最后一句,我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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