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丫挑着碎石筐子,用很茫然的神情、很呆滞的动作进行着劳作,所以范啸天的异常动作他差点就没有觉察出来。

范啸天丢下石块的动作其实挺明显的,而且就在倪大丫前面的那只石筐子里。但是倪大丫竟然只是从范啸天幅度挺大的动作上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丢进了筐子,所以依旧如若不见地继续挪着步子,根本不在意扔进筐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就在他茫然无视继续往前走出几步后,倪大丫猛然间像是惊觉过来似的。豆大的眼睛顿时聚了光,并且滴溜溜快速转动起来。

“怎么会没有什么感觉?”倪大丫在暗自问自己。

的确,他有所觉察正是因为他不曾有什么感觉。范啸天往他筐子里丢下那石块后,他肩上的石挑子没有觉出分量的增加,也不曾觉得前后挑子不平衡。丢下的石头很轻,以至于可以疏忽它的分量。可倪大丫明明记得自己刚才恍惚间看到的是块不算小的石头呀。

于是倪大丫尽量保持镇定继续以原来的步伐向前走,并不回头去看刚才是谁丢的那块石头,以免暴露自己也暴露别人。而他那一双转瞬间变得有神的豆眼则快速在筐子里找到那块不大寻常的石头,并且再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虎禅子是在扫视中的一个瞬间直接看到范啸天丢下石头的,但他捕捉到的时间很短,距离又离得远,所以直接发现到的除了这个动作再没有其他。

但是他除了直接发现外还有所觉察,那块石头丢下石筐子之后,挑担子的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从范啸天所站的位置、与石筐子的距离,还有他丢下石头的高度以及石头的大小等条件来判断,这石块上挟带的力道至少应该可以让那挑子颠晃一下。除非那不是一块真石头,或者挑石筐子的是个早就使好暗力稳住挑子的练家子。

从倪大丫随后的几步走相上判断,虎禅子否定了第二种可能。所以唯一的结果是范啸天在玩手法,将一块看似石头却绝非石头的东西丢在了那筐子里。

虎禅子暗暗吁出口长气:“果然是在主公的料算之中,这个表现得有些憨傻的刺客并非那么简单。他是运用了三十六计中的‘假痴不癫’,借助一些真相博得主公的信任,然后借机实现他的真实目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主公棋高一着将计就计,给他也设下了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

范啸天被怀疑是在他第一次到天马山营地之后,而漏洞就出在他仅仅扭曲的两件事实上。他原来告诉周行逢,自己最初是要去刺杀上德塬的倪大丫并拿到一件东西。后来上德塬被唐德灭了,他的任务变成刺杀唐德并拿回一件东西。当第一次他们进入天马山盗挖营地后,虎禅子发现整个营地的状况像是在采用慢磨筋骨的方法逼迫上德塬的人交出什么东西。也就是说唐德根本就没拿到想要的东西,那么交给范啸天任务的人又是如何确定东西已经到了唐德手里的?从这一点上看,范啸天有说谎的嫌疑。所以那次之后周行逢面授虎禅子两个指示:一是查清唐德的真实企图,必要时可先扑杀后奏报;还有一个就是尽量利用范啸天,把他完全放松了。看他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事情,然后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真相。

很快,盗挖营地的上德塬族人出现了很微妙的变化。暗中打手势,隐蔽地悄声耳语,就地写写画画,相互间在暗地里传播着什么信息。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江湖人,一些传递信息的做法在他们认为很隐蔽,可在那些真正的江湖高手眼中就像明敞着似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戳破这事情,很多人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离开营地之后,虎禅子并没有派人盯住范啸天。因为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范啸天是来送东西的而不是拿东西的,所以他的事情还没完。这时候应该继续放松他,让他觉得事情做得很顺利,让他为自己的成功而自鸣得意,这样他才会毫无戒心地暴露出更多东西。不过虎禅子却是暗中加派人手,增强了对盗挖营地的监候。范啸天送了东西进去,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和企图是在里面,只要不让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么所有的一切就仍在掌控之中。

大天目和大悲咒也什么事情都没做,虽然大天目更加直接地发现到范啸天和倪大丫之间有物件的传递。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将自己摆在了第三方的位置上,不想参与到周行逢和唐德的纠葛之中,只想做得利的渔翁。而且大悲咒和大天目现在更加意识到事情真相的可怕,一众聚义处的人在和上德塬的人暗中传递物件,这说明他们早就有联系。说不定上德塬得到的那个秘密就是周行逢遣人委托他们做的,而唐德血洗上德塬,就算不是故意和他老丈人对着干,那也是坏了周行逢正在操作的好事。而另外一种可能更加可怕,如果上德塬的秘密只是周行逢故意放出的一个套子,用它来测试某些人的忠心度,那么唐德到现在都还把周行逢当做个不知情的人,也不向他汇报事情的原委,这样下来他们翁婿间的矛盾就不是用误会可以解释的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唐德都会是一个受损的柱子甚至是会倒的柱子。大天目和大悲咒清楚了这点后,他们要做的事情除了进一步盯住倪大丫,伺机发现并夺取宝藏秘密。另外,就是通知原来一些忠实的手下,随时准备脱身离开这里。

差不多是在晚饭的时候,大悲咒和大天目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决定抢先将倪大丫控制住,然后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人、具有怎样的价值。让他们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倪大丫在快收工时突然消失了一会儿,而这一会儿时间中大天目在营地范围内快速转移了好几个位置,始终都未能找出他在哪里。而当他再次出现时,所挑的石头挑子里很明显有了不是石头的东西,因为他肩头在扁担上所处的位置明显偏向了一头的筐子。

倪大丫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的东贤山庄高手们一下就惊呆住了,但只是惊呆,并没有太多慌乱。一个挖墓盗墓的,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假装惊呆的,其实后手有其他意图;要么就是手里有所依仗,可以确保自己始终是安全的。

大悲咒他们一直以为范啸天是一众聚义处的人,而范啸天和倪大丫有过暗中接触,那么倪大丫也可能是一众聚义处的人。所以大悲咒他们觉得,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那么他的依仗应该是周行逢。

但是今夜不管依仗的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只要是要找的东西出现,大悲咒他们都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铁定是要将其据为己有的。

“你刚才去哪儿了?拿了什么东西?”大天目冷冷地问倪大丫。而大悲咒则始终站在人群的外面,双手合十眼睛微闭,也不知道他是在暗中观察些什么还是在念叨些什么。

“我找了个坑解了个大手。没什么东西,就是在那边捡到只尿壶。”

这个借口很可笑,盗挖营地不可能有尿壶,而且真是尿壶的话只可能比石头轻,那么倪大丫肩头在扁担上的移位应该是往另一边。

“拿出来。我们都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尿壶。”大天目对倪大丫说。

倪大丫没动,旁边有东贤山庄的人一脚将倪大丫挑的筐子踢翻了。筺子里除了石头,还滚出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从外形上看真的是个尿壶。

“把它捡起来。”大天目继续冷冷地对倪大丫说。这次再没人替倪大丫动手了,因为谁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用手去碰。

倪大丫慢吞吞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大天目从身边一个手下手里拿过火把,火苗往前靠近。这是防止那东西中有毒虫之类的东西出来,也是怕其本身散发有毒、麻痹的气味。不管什么毒虫都是怕火的,而有毒、麻痹的气味遇火之后是会让火光出现一些变化。

火光没有异常,尿壶一样的东西也没有异常,而倪大丫则更加没有异常。所以大天目很放心地仔细查看了那个东西,她发现从大体外形上看真的就是个尿壶。而从外层质地上看,却是个泥团,而且这泥团看着很新鲜,就像是顽童和泥刚捏出来不久的玩物。不过从倪大丫拿在手上的感觉来看,这应该是个比泥团重上许多的东西。

“我来看看。”大悲咒终于沉声说话了。虽然语气平和,声如磬击,但是在别人听来却很是震撼,特别是站在他身前的人,闻声之后立刻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路出来。

倪大丫这个时候表情反显得有些着急,他并没有在意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大悲咒,而是用若无其事的神态偷偷地看看天色、看看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悲咒走到了倪大丫面前,合十的双手伸出来一只,慢慢往倪大丫手中拿的那件东西上伸过去。但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那件东西时,猛然间又停住了。

让大悲咒停住的不是那东西,而是远处传来的一声高呼:“崩营子了,上德塬的人崩营子了。”

倪大丫笑了,看着大悲咒定在手中东西上的手指笑了。

大悲咒看到了倪大丫得意的笑容,所以很断然地收回手指:“上当了,这人是舍身诱住我们,好让其他的人往外冲逃。我估计是有人看出那个缺了,以为是条生路,其实是要往死路上送呀。”这话说得很快,就像在念一句伏魔驱邪的经文。而倪大丫听到这话后一下愣住,一种非常强烈的异样感觉涌到胸口,因为他从大悲咒的话中听出,那个“上当了”的好像是指的自己。

大悲咒话音刚落,大天目便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了,马上吩咐下去:“发亮信子让外围堵住。留两人将这老东西押住,其余的人赶紧去追。”

“直接发‘半天碎月’,追就不用了,那些都是没有价值的人。”大悲咒阻止了追赶,“留那个缺儿是指望上德塬知道宝藏秘密的人会设法从那里逃走,这样就直接从筛子眼里掉了出来,免得我们慢慢从一百多人里慢慢地找。现在那一百多人直奔缺儿逃窜,只留下一人在这里当诱饵,这不是很奇怪吗?他难道就不怕死?不对,是他一个人逃起来更加方便,并且已经筹算好了其他逃遁的路子,也或者是他手里有保命的东西。”

听到这话,倪大丫一脸的苦笑,他真的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自己其实就是上德塬倪家的一个平常盗墓人,只是在盗挖技艺上比别人要高出一筹,但是一帮老江湖却是将他想得无比复杂。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中流传着他挖出了一件好东西,还说这东西关系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至于离恨谷派人要找到他并且将一件东西给他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天自己的家被毁了,只知道这可能是老天给他们盗挖坟墓的丧德之举下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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