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一份最高法院判决书的佩利·梅森,在他的机要秘书戴拉·史翠特走进办公室时抬起头来。

“戴拉,”他说。

“人类的行为充满了永无止境的复杂性,做律师的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戴拉面露微笑,说:“比方说莫利·伊登的案子就是道样。”

“正是!”梅森说。

“那个——你说什么人?戴拉。”

“莫利·伊登。”

“伊登……伊登,”梅森思索着。

“我不记得这件案子,那是怎么回事?戴拉。”

“你还没听过这回事呢,”戴拉说。

“他正在外面的办公室等;他似乎碰上了棘手的事。”

“什么事?”梅森问。

“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他的房子中间竖了一道铁丝网篱笆!”戴拉说。

梅森打量她。

“是他在开你玩笑,还是你在开我玩笑?”他问道。

“都不是,他的屋子中央有一道铁丝网篱笆,一位大美女住在篱笆的另一边,她身材姣好,还做日光浴,但是……”

梅森说:“这件事正好证明了我的论点,但我们还是听这个人自己说吧。”

“你十五分钟之内有一个约会。”戴拉提醒他。

“那位客户得等个几分钟了,”梅森说。

“我们一定要和莫利·伊登谈一谈。”

戴拉走到外面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位三十余岁、身材壮硕、满面笑容的男子进来。

“梅森先生,这位是伊登先生。”戴拉说着,走到秘书座位上坐下。

伊登和主人握手。

“你好吗?梅森先生。我久仰你的大名,早就决定要是我被控谋杀的话,一定会来找你,现在我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梅森说:“我在十五分钟之内有个约会,你能择要说明吗?伊登先生。”

“当然可以,”伊登道。

“你一定会说我是个大傻瓜,而你百分之百正确,这全是我自找的。”

伊登坐在梅森指定的椅子上,“这件事要不是这么惹人讨厌的话,简直可笑极了。”

梅森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取了一根点燃,说:“请讲。”

“一个叫做卡生的家伙——洛林·卡生——有一块我中意的地。事实上那是两块相邻的土地,他一并买下来,打算要盖房子出售谋利。我自己设计了一栋房子,这块地的地形刚好适合……我不是建筑师,只是喜欢做梦,我在看美化家庭这一类的杂志时,对房屋设计产生了兴趣。卡生是建筑承包商,他提议我付他一笔现金,价钱低得我无法拒绝,他答应把地卖给我,然后在九十天之内帮我盖好房子。当然啦,现在你可以开始责怪我了,不过你再怎么怪我,也比不上我怪我自己。我想把那栋房子盖起来,洛林·卡生则要现金。我开了一张支票,然后发现这块地一半属于卡生,一半属于他太太,我以为他代表他们夫妻两人,于是我付了钱,他也盖了房子,我想我动作太快了一点。”

“如果卡生拥有那块地,”梅森说。

“那事情怎么会……”

伊登说:“他太太诉请离婚。”

“但如果这是共同财产,”梅森说。

“那么丈夫就有权管理……”

“问题就在这里,”伊登说。

“这不是共同财产,至少有一半不是。他买地时一半用的是她的钱,整件事一塌糊涂。法官判定一块地是她的财产,另一块则是洛林·卡生的财产。”

梅森说:“你盖房子时,她没有抗议吗?”

“这是很糟糕的一点,”伊登说。

“我接到她的一封信——那是染了香水的上等信纸——她告诉我,我在她的地上盖房子。”

“那你怎么办?”

“那时候我已经一切就绪了。我问卡生为什么他没告诉我他要离婚,他说那没什么,他可以控制她。他雇了侦探跟踪她,说她红杏出墙,他有证据。他说,等他提出控诉时,她就没戏唱了。我自然不会尽信他的一面之词,我说,我想跟他雇的侦探谈谈。”

“谈了吗?”梅森问。

“是的,那个家伙叫拉格兰·达顿。”

“谈过之后,你就安心了?”梅森问。

“安心?”伊登说。

“我看了一眼他提出的证据,就知道卡生说得没错,于是我继续进行我的计划,不理会他太太薇安·卡生的信。”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梅森问。

“噢,卡生提出了诉讼,然后发现他的侦探跟错了人。他们的计划是要卡生指出他的妻子,好让侦探跟踪她。卡生和达顿坐在车子里等,卡生的太太则在开会。结果似乎有好几个女人同时走出大门,卡生说:‘在路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就是我老婆。’然后就低下身子以免被她看见。他不知道据达顿的说法是有两个穿绿衣服的女人,他说的跟达顿看见的不是同一个人。

“达顿跟踪的那个女人的确有婚外情,他蒐集了一堆证据给卡生,说他绝对可以打赢官司。卡生控告他太太红杏出墙,我则让卡生继续盖我的房子,但官司开打之后,才发现卡生根本弄错了。结果法官判定一块地是卡生的,一块则属于他的太太薇安·卡生。我的房子刚好盖在两块地中央。

“我本来以为只要付钱就可以解决了,因为我犯了错,愿意付出代价,于是我派人去找薇安·卡生。我的经纪人告诉她,说我很抱歉,愿意出钱买她的地……但显然她以为我和她丈夫是一伙的;她非常生气,告诉我的经纪人说我可以去死。

“我觉得,若是我搬进房子里去,就可以占地为王,再慢慢解决事情。但薇安·卡生可没这么容易就罢手,她让法官签署了一张禁制令,禁止她的丈夫以及所有和她丈夫有生意往来的人干涉她的财产。我上个周末离开时,她雇了一个测量员、一队建筑工人和一个锁匠。他们在房子的墙上钻洞,把属于她的土地上的建筑物用铁丝网隔了起来,连游泳池也隔成两半。我回去时,她已经住进了她说是属于她的那一半屋子,我则在铁丝网的另一边。她给我一份禁制令的副本,告诉我她打算照上面的话做。”

“法官是哪一位?”梅森问。

“休威·古德温,就是审理他们离婚案的法官。”

梅森皱起眉头。

“我很了解古德温法官,”他说。

“他非常尽忠职守,总是将案子判得使两造都能得到应得的正义,技术细节使他不耐。”

“但这次他可搞砸了。”伊登说。

梅森沉思地蹙眉。

“你结婚了吗?”

伊登摇头。

“我结过婚,内人三年前去世了。”

“你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伊登说。

“我喜欢设计东西,我设计了这栋房子,然后就着了迷,非得把房子盖起来住进去不可。”

“你是做什么的?”

“我想你可以说我是个退休的投机家。我靠买卖赚了不少钱,我喜欢买卖,我会买任何看得顺眼的东西。”

“你从来没见过卡生太太,只跟她丈夫打交道吗?”

“正是。”

“你何时第一次见到卡生太太?”

“昨天,”伊登说。

“星期天。我周末渡假回来,就发现房子中央竖了一道铁丝网。厨房门开着,我看见那个女人在里面煮东西,好像这是她家似地。我大概是站在那儿连嘴也合不拢。她走到铁丝网边,给我看禁制令的副本,告诉我既然我们是邻居,她会尽量不造成任何不便,而我身为绅士,不应该侵犯她的隐私。然后她说,她不想谈了,就转身走开。”

“邻居!”伊登叫道。

“我会告诉全世界,我们是邻居!我们根本就是住在一起。当我到游泳池边时,她正穿着比基尼泳装在做日光浴。今天早上我本来在睡觉,她在楼下煮咖啡,香味快把我逼疯了,我想喝一杯,但是厨房在她那一边。”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梅森问。

“噢,我起床了。我猜她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我极想喝一杯咖啡,所以她递过一个杯子到铁丝网这边,问我要不要糖和奶精;说这只是表示邻居的友善,等我在我这边的房子安顿下来后,她就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梅森微笑道:“听着,伊登,这太戏剧化了,她只是在耍花招,好把她的地卖个好价钱。”

“我本来也这么想,”伊登说。

“但是现在,我可不确定了。那个女人充满了愤怒,她痛恨她的丈夫告她红杏出墙,坚持说他毁了她的名誉,她想报复。我猜洛林·卡生八成是个浪子,她早就受不了他了。他则因为侦探给他错误的证据,让他以为可以给她点颜色看看。”

梅森双唇紧抿。

“卡生太太当然有律师,而且……”

“她说她没有,”伊登道。

“她说,离婚时有律师代表她,但是她要自己处理自己的财产。”

“你提过要买她的地吗?”

“提了,她断然拒绝。”

“她穿起比基尼很好看吧?”梅森问道。

“好看得很!”伊登叫道。

“她以前是模特儿,真搞不懂卡生那个家伙是怎么娶到她的。她非常高雅。”

梅森瞥向戴拉,后者微微一笑。

梅森略带遗憾地望着手表。

“我先前告诉过你,我有个约会,伊登,”他说。

“我认为我们最好稍后再去看看房子,但首先我要跟古德温法官谈谈,当他了解情况之后,或许会放松禁制。我想你大概不打算住在那儿吧?”

伊登顽固地说:“我要给薇安·卡生一个惊喜,”他道。

“她不能搬到我家把我赶走。我要在房间里装一个活动的电烤炉,我这边的房子还有壁炉,也可以烤东西,我要烤牛排和洋葱,自己做饭。她要保持那种身材,非节食不可,我敢说我做饭的香味会把她逼疯。”

梅森沉思地皱起眉头。

戴拉翻阅梅森的约会记录簿,说:“今天下午两点半的约会之后,任何时间都可以,但那个约会不能取消——因为你已经取消过一次了。之后你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你本来要利用这段时间口述麦法兰的案子的。”

“开车到那里要多久?”梅森问伊登。

“大约三十五分钟。”

梅森看着表:“我不喜欢让我的客户等待,”他说。

“你若是跟史翠特小姐到隔壁房去,画一张地图给她,那我下午就会找时间过去。戴拉,打电话到古德温法官的办公室,能不能约今天下午让我去见他,我一等他离开法庭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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