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潜用过早膳,便唤来二福,开口问道:“张道长在做什么?”

“回老爷话,张道长做过早课,在客房中休息。”二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你去把张道长请过来。”

“是。”二福转身离去,大约一刻钟后,便见张道士跟在二福身后,来到堂屋里。申云潜打过招呼,请张道士在客座上坐了,又吩咐二福沏上一壶上好的蒙顶茶。

“不知道长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承蒙申施主盛情,贫道休息得非常好。”

“那在下就放心了。”申云潜笑了笑,说,“道长请喝茶,这蒙顶茶采自雅州蒙顶山,乃蜀中名茶,味甘而清,色黄而碧,香气久凝不散,常饮此茶,大益脾胃,故又有‘仙茶’之称。此茶自唐以来历代都被列为贡物,白乐天就有诗云‘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

“如此贫道倒要尝尝了。”张道士道声谢,端起茶来细呷一口,果然觉得茗香醇美,沁人心脾,不由得连连称赞,“蜀中多奇山,蒙顶山之名贫道亦曾耳闻,今日一品仙茗,不禁心向往之,他日必要前去游历一番。”

“天台山在邛崃,蒙顶山在名山,二县相邻,路途倒不远。”

张道士点点头,说:“如此更应前往了。”

“倒也不急,待道长在这里多住几日再说。”

“叨扰了。”

申云潜喝了一口茶,说:“这附近有座龙渊寺,在下与龙渊寺住持松月禅师素来友善,那松月禅师精通佛法,亦乃大德之人,不知道长是否有意与在下同游龙渊寺,去见见松月禅师?”

“自古释、道、儒三教一体,九流同源,贫道能与高僧、大儒坐而论法,实乃幸事一件,又有何不可呢?”

“惭愧惭愧,”申云潜连连摆手,说,“在下哪里担得起‘大儒’之名,道长真羞煞我也,莫要再提了。”

张道士哈哈一笑,说:“依贫道看来,申施主礼教甚严,又潜心好学,这‘大儒’之名是担得起的。”

“道长谬赞了。”

“哪里哪里。”

申云潜笑笑,说:“如果道长不介意,那依在下的意思,选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去龙渊寺如何?”

“如此甚好。”

“在下曾答应拙荆,择日携家眷去龙渊寺进香,道长如不介意,今日在下便让拙荆带上犬子、小女同往龙渊寺。”

“申施主尽管安排,贫道一切悉听尊便。”

“道长请稍坐片刻,在下这就命人准备。”

“申施主请便。”

申云潜拱拱手,便离开了堂屋。

“快收拾收拾,爹爹今天要带我们去龙渊寺啦。”申可惟一路蹦蹦跳跳地说。

“哦?”听到声音,申可怡走出屋子,问道,“母亲也去吗?”

“母亲和哥哥都去,”申可惟停下来,站在墙角想了想,说,“好像昨天来的那个老道士也一起去。”

“不过就去龙渊寺转转,瞧你高兴的那个样子。”申可悦也走了出来,似乎颇不屑申可惟的一脸兴奋。

申可惟毕竟还小,听说能出去玩,也顾不得二姐话中讥讽之意,只是急忙跑回屋换上衣服准备外出。

“昨日还说呢,想不到今天就能去了。”虽然嘴上不屑,但申可悦也因为可以外出而高兴。

申可怡似乎还沉浸在昨日的幽怨之中,她的脸上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只是站在屋门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申家一行人很快便准备妥当了,虽然龙渊寺就在距申府不远的一座小山上,但因有女眷前往,所以管家毕根——小厮二福的爹——还是雇来了七顶滑竿。这滑竿是用两根结实的长竹竿扎成担架,中间架以竹片编成躺椅供人乘坐。滑竿每顶可坐一人,由两个轿夫一前一后地抬着,这在四川山区是一种很普遍的交通工具。

一行人出了申府,向东拐上一条小路,绕过申家大院前行不远就是龙渊寺所在的山脚下了。

“这龙渊寺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后毁于战火,于康熙年间重建,内有天王、三圣、大雄、达摩四殿,气势甚为宏伟,亦是方圆百里内一座名寺古刹。”申云潜坐在滑竿上,侧头向张道七介绍道,“那松月禅师原本在峨眉山圣积寺出家,后来奉命到龙渊寺担任住持,算来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张道士点点头,说:“贫道亦曾去过峨眉山,放眼望去,奇峰耸天,云烟相连,灵气郁盘,朵朵青莲,真不愧仙山之名。”

“那是自然,天下之仙山莫若蜀中,而蜀中之仙山尤以峨眉山为最秀。”申云潜颇为得意地答道。

“父亲,我的几个同学也约我暑假的时候去峨眉山游玩呢。”申可轼突然说道。

申云潜看了儿子一眼,说:“今年局势太乱,待明年安定一些你们再去吧。”

“是,孩儿知道了。”见父亲并未一口咬死不准去,申可轼甚是高兴。

三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便走到了山脚下。

“龙渊寺的后院有一眼清泉,名曰龙渊泉,泉水甘甜清冽,蒙松月禅师照顾,在下家中用水皆是取自龙渊泉。道长昨日所饮香茗之所以醇美,除茶叶好外,这泡茶之水也是功不可没的。”

“原来如此,”张道士笑笑,对申云潜说,“这后里镇真可谓人杰地灵。”

“承道长吉言。”申云潜拱拱手,说。

石子路从山脚一路蜿蜒向上,直到龙渊寺山门。山路两边多种杉、松、柏、竹,郁郁葱葱,流翠欲滴,遮蔽烈日,山风阵阵,行在其间,甚是清凉。龙渊山并不高,大概爬了一刻钟后,便能看到前方龙渊寺的山门了。来此之前申云潜已经差人通知了松月禅师,故此早有一个中年和尚领着一个小行者站在山门迎候。

申云潜下了滑竿,上前几步,对那中年和尚行礼道:“在下唐突来访,劳圆通师父在此迎候多时,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圆通和尚连忙还礼,道,“申檀越乃敝寺贵客,贫僧身为知客,在此迎候,也是应该。”

圆通和尚口中所言的“檀越”乃是梵语,即“施主”之意。他所担任的知客在寺院里专司接待宾客,又叫典宾、典客,其在僧堂中的坐位称为知客板头,是寺院里极重要的执事。

“这位是张菽子道长,云游至此,在弟子家做客。”申云潜介绍道,“这位是龙渊寺的圆通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张道长。”圆通师父双手合十,行礼道。

张道士双手合十还礼,道:“劳法师迎候了。”

由于申云潜已是熟客,所以彼此寒暄一阵后圆通和尚便将众人引进山门。这寺院的山门通常开三个门,分别是“空门”、“无相门”、“无愿门”,因此又称为“三解脱门”。山门内是山门殿,殿内两边各立一尊手执金刚杵的夜叉神像,那夜叉乃天龙八部众之一,常立在寺院山门充作守护神。因两尊夜叉皆是上身赤裸、面口狰狞的形象,一个鼓鼻,一个张口,故民间又称为“哼哈二将”。

穿过山门殿,便是天王殿了。这天王殿左右供奉东方持国、南方增长、西方广目、北方多闻四天王,正中供奉着弥勒佛。殿中那尊弥勒佛并非泥塑,是用黄铜铸成的,也不似寻常寺庙里圆耳大肚的形象,而是头戴金冠,倚坐榻上,祥云绕身。

申云潜上前燃香,又三拜礼佛,甚是恭敬,而张道士并非佛门中人,只是双手合十,行一礼便罢。

礼佛完毕之后,圆通和尚向张道士介绍道:“敝寺这尊金冠弥勒佛,相传乃乾隆年间一位西藏格鲁喇嘛在敝寺居住时募化善缘所铸,距今算来已近两百年了。”

“原来如此,这可算是一件镇寺宝物了。”张道士叹道。

弥勒佛背面供奉的是韦陀菩萨,这尊韦陀神像头戴凤翅兜鍪,身披狼狈为奸镏金锁子甲,足穿乌云皂履,双手平举金刚降魔杵,有一人多高,甚是威武。在寺院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根据韦陀菩萨手里金刚杵的方向来表示寺院的大小——如果韦陀将金刚杵扛在肩上,表示这是个大寺院,可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三日;如果韦陀将金刚杵平端在手中,就表示这是个中等寺院,可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一日;如果韦陀将金刚杵拄在地上,则表示这是小寺院,不能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张道士见眼前这尊韦陀神像乃是平端金刚杵,便知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寺院。

众人出了天王殿,穿过一个天井,便是三圣殿。这三圣殿供奉的是西方三圣,即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这“阿弥陀”乃是梵语“无量”之意,故阿弥陀佛又可称为无量寿佛。殿内正中这尊阿弥陀佛头饰螺发,大耳垂肩,脑后饰有尖圆形火焰纹头光,左手结施与印,右手结无畏印,足踏莲花座,座上各有三重仰莲和一重覆莲,莲瓣错落有致,雕工精美。

申云潜依旧燃香三拜,张道士亦双手合十行礼。礼佛完毕,圆通和尚在前引路,众人出了三圣殿,迎面是一个稍大一点的院子,左右厢房前各有一排花坛,里面种着白兰花、万年青、百子莲、瑞香、柃木等花卉,其中白兰花、百子莲已经盛开,煞是好看。院子正中有一口近一人高的石缸,缸内置有假山,山上植有虎耳草、报春花、含笑梅等花木,山顶上有个高寸许的小木亭子,亭子边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石碑,上面刻着“鸣凤池”三个字,游人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那只有绿豆大小的文字。缸内的水池里游着五六尾金鱼,看上去悠然自得,甚是逍遥。

“这便是敝寺的大雄宝殿了。”圆通和尚双手合十道。

张道士闻言抬头一看,果然发现眼前的大殿比前面几个大了许多,屹然建在八级石阶之上,殿前分列两个高大的石塔,石塔之间放着一个两人方能合抱的铁香炉。

众人走进大雄宝殿,只见殿内供奉着三身佛像——法身佛毗卢遮那在中,报身佛卢舍那居左,应身佛释迦牟尼居右。佛像前点着香烛和长明灯。申云潜连忙燃香拜佛,张道士亦跟着双手合十行礼。

“诸位檀越礼佛已毕,贫僧便带你们去见住持吧。”待申云潜起身后,圆通和尚说。

“有劳了。”申云潜对圆通和尚行一礼,又扭头对管家毕根说,“你待太太、小姐们进完香,就随她们去后院赏花,我与张道长会完住持之后,自会去找你们。”

“是。”毕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三位请这边走。”

圆通和尚引着申云潜、张道士、申可轼三人出了大雄宝殿,向后穿过一道屏门,拐进一个小院子。

“这里便是敝寺方丈所在,三位请稍候片刻,待贫僧进去通报一声。”

圆通和尚所说“方丈”一词,原本指的是寺院住持的居所,亦称堂头、正堂,后来才渐渐引申为住持之意。

片刻之后,圆通和尚便返回来了,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住持在茶堂等候各位,请进。”

这小院子里有三间房,分别是住持的居室、茶堂和衣钵寮,申云潜已是熟门熟路,所以道声谢,便带着张道十和申可轼迈步走进茶堂。

“阿弥陀佛,申檀越好久不见了。”

申云潜刚迈进门,耳边便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他连忙双手合十行礼道:“大师,好久不见了。”

张道士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从榻上起身,正向来客双手合十行礼——这位老和尚正是龙渊寺的住持松月禅师。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的年纪,额头上有着深深的抬头纹,三角浓眉下有一双丹凤眼,眼纹细长。他的眼睛清澈而温和,但眼神锐利,看上去好像一潭池水般深不可测。松月禅师中等身材,背微微有些驼,可是一旦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

“这位是张菽子道长,”申云潜向松月禅师介绍道,“此乃小犬可轼。”

“阿弥陀佛。”松月禅师口诵佛号,双手合十行礼。

申可轼和张道士连忙还礼,并按照宾主落座。这时一个小行者敲门进来,一一为来客奉茶后又悄然退下。

“自申檀越上次造访敝寺,不觉已过去数月了,檀越别来无恙否?”松月禅师微笑着问道。

“弟子一切安好,劳大师挂心了。”申云潜答道。

“哪里,请喝茶。”

这间茶堂大约两丈见方,正对门是一张万字围屏罗汉床,两边各有一对酸枝红木太师椅,两把椅子间有一个云纹小茶几。张道士抬头望去,只见罗汉床后的墙上高挂一幅释迦牟尼说法图,图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天即是心,心即是天,天心互合真大士”,下联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空一贯乃如来”,对联的落款正是松月禅师。

“贫道一路进来,见龙渊寺佛法森严、轨范恭肃,想来住持真不愧有大师之风,令贫道心向往之啊。”

“道长谬赞

了,”松月禅师摆摆手,说,“老衲蒙诸山长老、僧众推举,担任住持,这护持佛法、弘扬教义,实乃老衲之本分,敢不尽命?”

张道士会心一笑,指了指墙上的对联,说:“贫道见住持所写的一副对联,区区三十字,却已经尽道佛法奥义,非大德高僧,不能道出个中趣旨,更兼住持从教有方,治寺有则,怎不令贫道由衷敬佩?”

“阿弥陀佛,道长过奖了。”

“弟子昨日与张道长一番晤谈,所获良多,”申云潜摸摸胡须,说,“张道长精通道法,亦乃大德之人。”

“道长仙风道骨,望之即不似俗人。”松月禅师附和道。

张道士摇摇头,说:“贫道乃一介游方道士,素来风餐露宿,皮糙肉厚,一副田舍翁模样,哪里有什么仙风道骨。”

“出家之人,本应苦修悟道,”松月禅师道,“佛祖主张佛门僧众着粪扫衣,于树下宿,日中一食,即是此理。”

“昔日白云子亦曾说过,‘久坐、久立、久劳役,皆宜戒也。此是调理形骸之法,形坚则气全,是以斋戒为渐门之首矣’,所谓释、道相通,原本如此。”

“善哉,善哉。”松月禅师不禁点头称是。

“弟子见张道长与大师皆是悟道高人,今日真可谓一见如故啊。”申云潜不失时机地说。

张道士与松月禅师相视一笑,低头不语。

申可轼毕竟是年轻人,枯坐在此,耳边听的尽是客套话,不禁有些无聊,他伸了伸脖子,四下张望着。

张道士眼见申可轼百无聊赖,转而说:“贫道见申公子骨相不凡,他日必有所成,申施主有子如此,实乃幸事。”

“哪里,小犬不才,承道长吉言了。”申云潜连忙拱拱手。

“贫道观今日局势,大凡海内名士,或去泰西,或去东洋,无不求学于域外。申公子天资聪颖,申施主若能送其游学海外,增学识、添阅历,他日归国,或为政,或为商,或为学,又何愁不能成为栋梁之才呢?”

申云潜看了一眼张道士,沉吟说:“道长言之有理,容在下三思。”

见张道士忽然出言支持自己出国留学,申可轼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满脸期待地看着陷入沉思的父亲。

“阿弥陀佛,求学海外本是一件好事,但申檀越舐犊情深,不忍父子亲人远隔,亦是人之常情啊。”这时松月禅师出来打圆场,说道。

张道士哈哈大笑,道:“唐人有诗云‘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即使是出家人,为求真经,亦不远万里求学,如大唐玄奘法师。”

“嗯……”见张道士搬出玄奘的事例,松月禅师也一时语塞。

申云潜默然不语,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贫道记得孔圣人也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依贫道看来,这求学海外正是游必有方。”这时张道士又搬出孔夫子为自己壮势。

松月禅师淡然一笑,道:“道长所言唐诗,说的尽是尘世功名,我等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于这红尘中事,似不便插手啊。”

张道士直视松月禅师,呵呵笑道:“东瀛子云,‘善恶二趣,一切世法,因心而灭,因心而生’,禅宗亦有‘我心即我佛’之语,可见修道之人,羽化成佛全在一心,那些清规戒律,只是外因。倘若真心向道,出家或是不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弥陀佛。”见张道士言辞犀利,松月禅师便不再出语反驳,只是埋头低诵佛号。

“小犬区区之事,却劳二位长老费心,在下真是诚惶诚恐。”申云潜眼见冷场,连忙道,“今日天色正好,宜谈风月,那等俗事他日再理不迟。”

申可轼期待了半天,也不见父亲松口,不禁有些沮丧。

见申云潜出来打圆场,张道士也自觉方才出言太过,于是舒缓表情,对松月禅师说:“贫道见住持一副对联写得如此精妙,想必于那诗文上是十分精通的。申施主乃文雅之人,素来与住持交好,恐怕正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申云潜对张道士说:“住持大师饱读诗书,为远近闻名的诗僧,道长前半句所言不虚。不过在下一介俗人,何德何能与高僧大德并列,道长后半句真是谬赞了。”

“谬与不谬,自在一心,”张道士指了指心口,看了看申云潜,道,“申施主又何必自谦。”

“阿弥陀佛,老衲也是率性所为,哪里称得上什么诗名,”松月禅师双手合十道,“申檀越抬举了。”

“贫道云游之余,对那佛门诗文,也略有耳闻,若说到历代诗僧,以贫道之愚见,当以齐己为第一。”这时张道士端起茶来,缓缓说道。

“齐己诗风仙灵,深得禅机,自然当得第一之名。”松月禅师颔首赞同。

申云潜平素本就喜读唐宋诗篇,常与松月禅师砥砺切磋,今日见张道士竟然对诗也颇有见解,心中大喜,不禁口诵齐己诗作一首:“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

诵完之后,申云潜道:“齐己诗中,弟子最喜这首《早梅》,全诗清润平淡,不事雕琢,而颔联中一个‘一’字确乃画龙点睛之笔,郑都官改此字之后,高远之意境立现,真是妙手天成,不愧‘一字师’之名。”

申云潜口中“一字师”的典故,说的乃齐己曾以《早梅》一诗求教于郑谷,郑谷将颔联中的“数枝开”改为“一枝开”,齐己读罢拜服不已,称郑谷为其“一字之师”,遂成文坛一段佳话。

“若论意境,则皎然《寻陆渐鸿不遇》一诗不可不提。”张道士随即诵道,“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叩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诵完诗后,张道士放下茶杯,悠然评论道:“此诗纯任自然,当发则发,当止则止,尤以不说尽为妙,不着一字处,尽得风流,深具禅门三昧。”

松月禅师微笑道:“阿弥陀佛,禅宗机锋讲究言语道断,不立文字,那禅机全在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诗禅若能相合,悟解意境,则字字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无异,乃悟道也。”

松月禅师所说“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乃指禅宗“拈花一笑”的典故。相传佛祖一次说法之后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一语不发,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遂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予摩诃迦叶。因此“拈花一笑”又被称为禅宗第一段公案。

申云潜接过话头,道:“唐人重诗好佛,故梨洲先生有‘唐人之诗,大略多为僧咏’之语,而诸多文人诗句亦入禅机,尤以王右丞为最。”

松月禅师点点头,道:“《六祖坛经》曰,‘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维摩诘能居家成佛即是此理。自唐以来,禅宗盛行,世人仰慕居家菩萨,多以居士自称,其诗多入禅理,虽非出家之人,亦可称作禅门诗人,不违大乘佛法之精神也。”

自释迦牟尼以降,佛教内部由于对教义的不同理解,逐渐形成了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两大基本派别。隋唐以后,汉传佛教中禅宗、天台、华严、慈恩诸宗均重大乘佛学。在大乘佛法里,“僧”不仅指出家信徒,也包括居家信徒,松月禅师所说的维摩诘出自《维摩经》,乃是受大乘佛法信徒推崇的一个居家菩萨。相传维摩诘原为天竺吠舍离城的富翁,他居家修道,曾与释迦牟尼弟子文殊师利反复论说佛法,义理深奥,深为文殊所敬服。维摩诘认为达到解脱不一定要过严格的出家修行生活,关键是主观上要远五欲,无所贪,这样即使拥有资财妻妾也会“通达佛道”,完成真正的“菩萨行”。王维就是因为钦慕维摩诘,所以才名“维”,字“摩诘”。

“大师所言甚是,白香山、欧阳六一、苏东坡、陈后山、范石湖、吴梅村者,无不应此也。”申云潜叹道。

张道士哈哈大笑:“禅门奥义,万法归宗,无过‘内省’二字,盖孔子曰‘为仁由己’、孟子曰‘反身而诚’、老子曰‘涤除玄览’、庄子曰‘心斋坐忘’也。贫道曾去过嵩山,见那少林寺中有一块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上面写道:‘佛教见性,道教保命。儒教明伦,纲常是正……三教一体,九流一源。百家一理,万法一门。’看来古人所云三教一体,诚不欺我也。”

松月禅师和申云潜闻言不禁也抚掌大笑起来。

就在三人相视大笑之时,申可轼却倍感无聊,他在学校里学的多是新学,平时断断续续跟着父亲学了点孔孟之学,但又半懂不懂,于那道法禅理则是全然不懂,所以松月禅师他们在说什么申可轼是一点都没听明白。他早就想溜出去赏玩山水了,可是碍于礼数,只能在这里枯坐,拿着一双眼睛四下乱瞪,心中盼望着那三人早点聊完了事。

“叫小妹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毕竟是佛门净地,不可造次,不然惹你爹爹发起火来,不好收拾。”申包氏对大女儿申可怡说道。

“是。”申可怡点点头,起身去叫小妹了。

申包氏坐在凉亭里,看着满院子乱跑的小女儿,不禁柳眉微蹙。因为要进香礼佛,她穿了一件湖蓝色长袖绸袄,配上一条石青色长裙,全身并无绣纹镶边,十分素雅。二女儿申可悦坐在申包氏对面,正嗑着手里的瓜子。

不多时,申可怡便带着申可惟回来了,母女四人在凉亭中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这里是龙渊寺的后院,毗邻达摩殿,院中有一个睡莲池,池中有凉亭,两边各有回廊式曲桥与池岸相连,池边有数株百年银杏,高耸参天。院子背倚山势,沿着院边一条石板小路拾级而上,正是龙渊泉的所在。申包氏等一干女眷礼佛之后,便来到这后院僻静之所休憩,寺中和尚都纷纷回避了,只留一个老头陀在远处扫落叶。

“在寺庙里不可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否则坏了规矩,招惹了神佛,会降罪于你的。”申包氏板起脸来,训诫小女儿说。

“是,女儿知道了。”申可惟虽然顽劣,但很听母亲的话,低头应了一声,乖乖在凳子上坐下。

“爹爹、大哥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申可悦吐出一个瓜子壳,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来是与师父们聊得兴致高了吧,”申包氏掖了掖手绢,说,“再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我看你爹爹他们也快谈完了吧。”

“要不叫毕根去看一看?”申可怡道。

申包氏摆摆手,说:“不要搅了你爹爹的兴,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多坐坐,吃些瓜果,扯点闲篇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爹爹想给姐姐结一门亲?”申可悦突然说道。

“你从哪里听说的?”申包氏皱起眉头,转念一想,道,“准是你哥哥偷偷告诉你的,是不是?”

申可悦诧异地问:“母亲怎么知道的?”

申包氏冷笑一声,说:“除了你哥哥,还有谁能给你们说这些?”

申可悦吐了吐舌头。

申可怡幽幽地看了母亲一眼,说:“真的有这件事吗?”

申包氏轻轻叹了口气,对大女儿说:“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你爹爹一直在考虑此事,想给你结一门好亲事。”

“那对方是什么人呢?”申可悦急忙问道。

申包氏白了二女儿一眼,斥道:“说的都是你姐姐的事,你急什么?”

申可悦笑了笑,趁母亲不注意,对申可怡扮了个鬼脸。

见申可怡一直望着自己,申包氏便开口说道:“对方是省城永生纱厂孙老板家的四公子,叫做孙绍涵,你爹爹已经将你的生辰八字差人送到了孙府上,听说孙老板也很满意这门亲事,大约过段时间还要请你爹爹去省城商谈这门亲事。”

申可怡低下头,小声地说:“可我连那个什么孙绍涵的面都没见过……”

“不打紧的,”申包氏微微一笑,说,“听说孙家家教甚严,几位公子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尤其是那位四公子,还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家上门提亲了——这孙家财大势大,也不知有多少人想去巴结他们。”

申可怡抬起头来,闷闷不乐地说:“那孙家有钱和我有什么关系?”

申包氏摇摇头,说:“你净说些傻话,你爹爹想寻个有钱的人家把你嫁了,还不是为你着想。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若能嫁去孙家,日后自然衣食无忧,那你爹爹和我也就安心了。”

“我们家又不是缺衣短粮,难道连个女儿也养不起了吗?”申可怡愤愤地说。

“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申包氏有

些生气地盯着申可怡,说,“你爹爹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把亲事给我定下来了。”申可怡抗议道。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申包氏板起脸来,说,“你也不用跟我争,你若是翅膀硬,那就去和你爹爹争论吧。”

申可怡被母亲的话压住了,她从来不敢当面跟父亲顶撞。此时她涨红了脸,幽怨地看了母亲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申可悦见场面尴尬,连忙劝解道:“今天本是出来散心的,就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来,吃个水果。”

“我也要吃。”申可惟立刻跟着嚷道。

“想吃自己削。”申可悦并不理会嘴馋的小妹。

“我来吧。”申包氏从二女儿手里接过一个梨子,从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削了起来。

申可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申可悦悄悄从桌下抓住了她的手,申可怡感激地看了二妹一眼。小妹申可惟似乎并不能理解大姐的烦恼,此刻她的注意力全被水池里那停在荷叶尖上的蜻蜓吸引了。

“啊——”这时突然听见申包氏尖锐地叫了一声,申可怡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她母亲左手食指被水果刀割开一个口子,正流着血。

“一不小心就把手割了。”申包氏一边说一边取下掖在衣襟里的手绢,想将割伤的手指包扎起来。

“母亲,让我来吧。”申可怡从申包氏手里接过手绢,仔细地替她包扎好了。

“真是的,净在想别的事了。”申包氏的脸微微发红,小声地替自己辩解道。

“老衲已经吩咐知客为各位备下了一席斋饭。出家人不食荤腥,所以都是些粗茶淡饭,望勿推辞。”松月禅师眼见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便对来客说道。

“真是叨扰了,”申云潜拱手谢道,“多谢大师一片好意。”

“多有叨扰,多有叨扰。”张道士亦双手合十谢道。

“龙渊寺的斋菜十分有名,堪称一绝,”申云潜挑着大拇指对张道士说,“道长今日可以尝一尝。”

“如此说来贫道定要尝上一尝了。”张道士高兴地说。

辞别松月禅师,申云潜一干人在圆通和尚的带领下,出了方丈,穿过几道屏门,沿着一条小巷来到斋堂。这寺院的斋堂又称为五观堂,是一座两层单檐歇山式砖楼,此时普通僧众都在楼下用斋,住持、长老以及寺院贵客则在楼上用斋。

“诸位,请。”圆通和尚在楼梯口停下,伸手请申云潜他们上楼去。

“道长请。”申云潜拉起张道士的手,和他一起走上楼。

楼梯上早有一名小行者接应,带领众人走到一个隔间中。隔间正中放着一张大理石镶面圆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菜肴,香味扑鼻。

“诸位请坐。”圆通和尚引导申云潜在上首坐了,张道士推辞一番后在次席坐下,申可轼其次,圆通和尚陪坐在末席。

“申檀越家的女眷,贫僧已让人安排到隔壁用膳了。”坐下之后,圆通和尚对申云潜说。

“承蒙盛情款待,感激之至,”申云潜闻言端起茶杯,说,“弟子愿以茶代酒,敬法师一杯。”

“申施主所言甚是,今日有劳法师在山门迎候我等多时,真是过意不去,贫道也以茶代酒,敬法师一杯。”张道士跟着也举起了茶杯。

“哪里,此乃贫僧的职分也,何足挂齿。”圆通和尚喝了一口茶,说,“住持已经多年未与善信长谈超过一个时辰了,今日申檀越与张道长由巳时至午时,竟与住持谈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与住持投了佛缘的。”

张道士哈哈一笑,道:“自古佛道相通,贫道与住持大师切磋禅理,不觉便越谈越久,差点耽误了住持用斋。”

申云潜道:“弟子未曾想到张道长对于禅诗竟颇有见解,见识广博不输住持大师,真是令人佩服万分。”

“哦?”圆通和尚闻言惊异地看了看张道士。

“哈哈,申施主谬赞了,”张道士摆摆手,说,“贫道只是略读过几首诗而已,那住持大师却能吟诗作对,写出妙手文章,贫道怎敢与他相比。”

“不管如何,道长亦算得上奇人了,在下甚是佩服,”申云潜端起茶杯,说,“愿敬道长一杯。”

“请。”张道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诸位请吃菜。”圆通和尚举起筷子,劝道。

“道长请吃这个,这道菜叫做蚂蚁上树,乃是蜀中一道家常菜,甚是可口。”

“何谓蚂蚁上树?”张道士不解地问道。

“蚂蚁上树乃用肉末佐以葱、姜、蒜炒熟,再放入郫县特产的豆瓣酱调汁,最后放进泡软的粉丝。因为肉末附在粉丝上,远看起来极像蚂蚁,故名蚂蚁上树。”申云潜介绍道。

“敝寺的素蚂蚁上树,是用熟面筋粒炸成肉末状,所用的油也都是敝寺自榨的花生油,张道长请尝一尝。”

张道士用筷子夹了放入口中,果然觉得那粉丝柔软滑嫩,面筋酥香,口感与肉无异,菜里又放了几粒花椒,吃起来有一股川菜特有的麻味,甚是好吃,不禁大赞。

“再请尝尝这个素糖醋鱼。”圆通和尚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说。

张道士见那盘子里摆了一条近一尺长的大鱼,鱼身上淋着糖醋汤汁,光闻味道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了。张道士夹了一筷子鱼肉,吃到口里只觉得那鱼肉外焦里嫩,甜酸可口,若不仔细品味,还真尝不出来这是素鱼肉。

“这素鱼肉吃起来味道和真鱼肉一般无二,真是巧夺天工啊。”张道士由衷赞叹道。

听到来客的称赞,圆通和尚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介绍道:“这素鱼肉乃是用土豆泥、香菇丁、冬笋丁、豌豆丁、鲜蘑丁、胡萝卜丁等数种馅料调配而成,鱼皮是用豆腐皮抹上蛋糊做成的,整条素鱼用油炸过,无论外形还是味道,几可以假乱真。”

张道士眯起眼睛,缓缓说道:“贫道这些年云游四方,也颇吃过些斋菜,那南阳玄妙观南阳市,为全真道观。">大有名气的素火腿、素鱼翅、扒素鸡贫道也曾尝过,不过今日品尝贵寺的素斋菜,毫不亚于名寺大刹,真是妙哉妙哉。”

“哪里哪里,”圆通和尚笑呵呵地说,“请尝尝这个嫩豆花,这豆花是用敝寺自产的黄豆配上龙渊泉水制成的,十分鲜嫩。”

“这豆花窖水后清火解渴,最宜天热的时候喝上一大碗。”申云潜说道。

张道士抹抹嘴,说:“贫道今日真是大饱口福啊。”

用过午膳之后,申云潜带着张道士来到后院的睡莲池边散步,申可轼跟在他们身后,圆通和尚因为要做午课,便先回了僧堂。

“这龙渊寺后院的景色不错吧?”申云潜问道。

“水通禅莺,花解月语,真是一个好院子。”张道士叹道。

“那龙渊泉就在前面的小山坡上,要不要去看看?”申云潜指了指院边的石板小路,说。

“求之不得。”张道士欣然应允。

申云潜领着张道士沿石板小路拾级而上,在林间行了大约半刻钟,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平地。平地上用大条石砌了一个两丈见方的池子,池子边有一个碑亭,亭里半人高的石赑屃上驮着一块大石碑,石碑上刻着“龙渊泉”三个大字,石碑的背面刻着一篇《龙渊泉碑记》,不过字迹已经模糊不可辨认了,只能依稀看到“崇祯四年……郡守柳……以惠斯民……为书此用之……”几个字样。

“这池子里的便是龙渊泉水了。”申云潜说道。

张道士弯腰用手掬起一捧水尝了尝,果然清冽可口,沁人心脾。

“这里便是龙渊山最高之处了,从前面可以俯瞰到后里镇。”申云潜指着亭子外面说。

张道士绕过亭子,向前走几步,站在山崖边向下看去,果然可以望见后里镇——其实申家大院就在龙渊山的山脚下,从这里看去,整个申家大院一览无余。张道士转身对申云潜说:“申施主,从这里也能看到贵府全貌呢。”

“这倒是,”申云潜点点头,走到张道士身边,说,“道长眼力甚好,这么远的距离还看得清清楚楚。”

“这龙渊山算不得高,”张道士摆摆手,说,“所以贫道才看得清楚。”

申云潜叹了口气,道:“在下的眼睛却是不行了,若是不戴眼镜,远处的东西还真是看不清楚。”

“申施主勤勉好学,书看得多了,眼睛自然就不那么好使了。”张道士说。

“岁数大了,不济事了。”申云潜摇摇头,又转过去对申可轼说,“轼儿,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回父亲话,早上起来写了二十页,还有三十页没写。”申可轼答道。

“回去用过晚膳之后,要补上这三十页,写完之后拿来我看。”

“是,孩儿知道了。”申可轼面无表情地说。

原来申云潜为了让申可轼练字,命他每日必用蝇头小楷抄写四书五经满五十页方可睡觉。

“这龙渊山上原本有一片坟茔,”申云潜指着山坡下面对张道士说,“据说埋的都是同治年间随匪逆石达开入川的长毛。松月禅师担任主持之后,可怜这些孤坟荒茔无人祭扫,便募化善缘,在寺外辟了一块地,将这些坟茔都迁过去,还亲自做法事超度亡魂,命人年年祭扫,真可谓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啊。”

“石达开入川,屈指算来距今已经有一个甲子了,”张道士感叹道,“松月禅师惠泽枯骨,果然一副菩萨心肠啊。”

“是啊。”申云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张道士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是申包氏领着三个女儿朝龙渊泉这边缓步走来。

“她们怎么来了?”申云潜微微皱起眉头。

看到丈夫和张道士站在这里,申包氏也是一愣,她走上前,对张道士道个万福,又唤三个女儿上前行礼。

“见过张道长。”

三姐妹道过万福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母亲的身后,不过年纪最小的申可惟却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向大哥申可轼做了一个鬼脸。

张道士的视线逐一扫过面前的三个女孩。

“这山顶上风好大,都要把我的头发吹乱啦。”

“小声点,父亲在和客人谈天呢。”

“没想到父亲他们也在这儿,我还以为他们在达摩殿呢。”

“啊,你好狡猾,刚才在花园里偷偷摘了花戴在身上。”

“嘘,别被父亲听到了。”

伴随着一阵阵的山风,女孩们头发上的花簪子四下摇晃着,三姐妹就像三朵盛开的鲜花,绚丽地站在龙渊山的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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