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里亚在旧壁龛附近活见鬼之后,那天晚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和他老朋友——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接到了马克·布兰登的邀请,一起前往他所下榻的维多利亚酒店用餐。这是甘斯在背后给参谋着出的主意。甘斯也知道多里亚对此可能会起疑心,但目前看来,问题似乎也不大。

这个特别的夜晚,甘斯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从家里带出来,是出于两点考虑。首先,他觉得有必要让布兰登独自掌控一下局面,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敌人们也没法趁机对老书虫下毒手。因此,相信他会喜欢和布兰登的私人会晤的,与此同时,他也能照看好阿尔伯特。甘斯一手安排了这次晚宴。叫布兰登看到阿尔伯特一回家,就邀请其赴约。

鲍奇先生和阿尔伯特一点也没多心,他俩都身着一袭圣洁的白色衬衫准时赴约。他们从门外漆黑夜色中出现的时候,显得格外亮眼。一顿美味的大餐已经准备就绪,四个人就在酒店的私人套房里用餐。吃过晚饭后,他们转战吸烟室。当阿尔伯特和鲍奇在他们感兴趣的领域高谈阔论时,甘斯和旁边的布兰登提到了刚才多里亚撞鬼的事情。

“你搞的把戏可真不赖,足以乱真”他说道,“我的孩子,你天生就是个演员胚子。你带着道具走来走去,简直跟真的一样!这太出乎我预料了。是的,我们狠狠地作弄了多里亚一下,当他看到并以为这是真的罗伯特·雷德梅茵的时候,我敢说那种感觉——就像腹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我看他当时差点吓尿了,你说是不是?”

“您也算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如果问心无愧的话,他应该追过去看看。可他没这么做。他完全知道,他搞得那个冒牌货,今天晚上并不会出来捣乱。当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时候,他也附和我。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露陷了,可惜太迟了。我和你说,我的手当时已经握住了口袋里的枪。他现在一定想卷土重来——就在今晚。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知道我们挡了他的道。”

“或许您回别墅之前,他已经跑掉了。”

“他不会的。如果我们不阻止他的话,他还会继续干下去。他也没多少时间了。他就好像在我们眼前,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可接下来,他没机会这么玩了。从今晚开始他就会给我们好戏看的。要是他傻到推迟行动的话,准是疯了。马克,他那个岁数能有这么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可真不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要怎么解释他亲眼看到的东西呢?”

“我也不敢打包票,但可能是这样的。我会近距离地用一种大脑中的接收器——我称之为‘第三只眼’的东西,去接收别人内心的想法,并把它记录下来。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完全是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自己撞到了鬼。‘那是罗伯特·雷德梅茵!’,他喊出了声。然后马上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我看着他,说我什么也没看到。然后他马上换了一副态度,一笑了之,说自己刚刚看到的只是神龛的影子罢了。但他转念一想,觉得那很可能不是影子之后,有点尴尬。仔细想想,从我们一开始散步起,我就没提什么敏感话题。你看,我假装很相信他,我从他那里得到的确切消息,已经都提前想到了——包括你爱上了他妻子,他对她来说没什么用了,她知道红发男的很多事情之类的。”

“现在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一定得出了这样两种结论。要么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看到了想像出来的人,相信我说的——什么也没看到的话;要么不信这一套。如果他倾向第一种结论的话,据我所知,那就没什么可多说,也没啥可担心的。如果不是这样,他进一步考虑之后,就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那种活见鬼的人,马上就会想到你曾经在米兰呆过几天。然后就会恍然大悟:这肯定是我和你联合起来设的局。他也会明白,在他发誓什么也没看到以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他肯定坐不住,我们也得将计就计。他和他的同伙要做的就是干掉阿尔伯特——用某种看似和他们无关的方式。如果我们不管的话,他们就会用在英格兰同样的方式:阿尔伯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或许找得到他留下的血迹,但最后肯定找不到全尸。这就意味着,科莫或许就是他们给他找的坟地。”

“接下来你会不会去找多里亚摊牌?”

“是的,他现在正和我们一样,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办。你发现了吗,如果我们不和他们比划一下的话,他们迟早会骑在我们的头上。这是一盘二对二(我们两个,他们也是两个)的博弈,下一步轮到我们走了,否则他们也会将死我们。我们掌握着先手——阿尔伯特听我们指挥,而不是他们。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们手上的这张牌可真不错。多大师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也会担心自己不再高枕无忧了。所以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他极有可能铤而走险。”

“阿尔伯特先生现在的安保措施没问题吧?”

“是的,我们必须像老鹰一样时刻盯着他。对我来说,这个案子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一个纯粹的个人因素毁掉了那个天才罪犯。那就是——虚荣!一种压倒性的,排山倒海的,还有些孩子气的虚荣。这让他为了享受戏弄你和我的乐趣,而推迟了自己的计划。马克,是他自找的,他太轻敌了。他在智力上的绝对自信——最后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他现在还能赢的话,我就原谅那个混蛋。”

“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全是你的功劳。自始至终和我没任何关系。”布兰登沮丧地说道,“可是,”他又补充道,“你也可能搞错了。要定一个人的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爱情也并不都是盲目的,在你说了这些之后,我觉得,即使失去了个人名誉,我还是会得到某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甘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么说,”他说道,“就算以后发现一切都是梦幻空花,也要勇敢地为梦想而战。你的荣誉和名声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看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明天?”

“明天晚上,我就能给他套上手铐了。”

接着甘斯说出了他的计划。

“他不会料到我们这么快就下手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得猜他会先走哪步棋。我的意思是,有可能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今晚和明天早上由我看着阿尔伯特。接下来就得靠你了。明天吃过午饭后,我要和科莫当地的警方要开个会。等我回来以后再开始抓捕行动。我会在天黑以后坐海关的船回来。我们会熄灯在别墅附近靠岸。”

“你所要做的,就是看好阿尔伯特,同时确保其他人的安全。多里亚可能会觉得我去科莫只是一个幌子,因此会抓紧时间继续行动。那可是个下毒的好机会。我不建议把阿尔伯特送到鲍奇先生那里。因为在那里,他更容易遭到袭击。”

“阿尔伯特也意识到这一切了吗?”

“是的,我和他说清楚了。他也向我保证,除了今天晚上我带回去的东西之外,他不会吃别的东西。我们的计划会让他明天很难熬——让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会感谢你今天的热情款待。我今天晚上也不打算睡了,做个贴身侍卫——陪着他。明天早上送来的早饭,我们会原封不动地倒掉,然后吃一些储备的食物。”

“中午过后,就全靠你了。我也不知道多里亚会做些什么。但你一定不能给他任何的机会。如果他想看阿尔伯特的话,你就以警方的名义告诉他,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把皮球踢给我。如果他有什么非法举动,你就铐住他。”

“在知道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当然有可能狗急跳墙。”布兰登说道,“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甘斯回答道,“恰恰相反,他也有可能觉得我们所掌握的线索很有限,觉得我名不副实而轻敌。他迟早会知道我的厉害。我可不担心他,我唯一担心的是阿尔伯特的安全。”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放心吧。”

“好的。我打算搞些小惊喜,让阿尔伯特在无意中能帮我们一把。我不会让他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他生来也不是那块料。他是我们要拼死保卫的王,要是王走了一步出乎意料的棋的话,整个局面会有很大的不同。整盘棋就活过来了,接下来就会有很多新的套路。举个例子来说,对方就会发现下毒这招行不通。”

“你觉得我们就让下毒看起来像真的,然后让阿尔伯特在早餐后一小时,就假装身体不适怎么样?”

“我也这样想过。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下了毒,没时间去测试。”

“要不,找只猫试试?”

甘斯沉吟片刻。

“欺骗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也承认,“不过我在警察局里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给别人挖了个坑,结果自己掉进去了。有一点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去惊动阿尔伯特。他现在只知道我担心他有危险。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之一——也牵涉其中。直到我不让他吃早餐前,他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是的,我们当然可以布个局。到时候阿尔伯特会要面包和牛奶——我们都清楚谁会给他送过来。然后他的猫‘格里欧’,先尝了几口。”甘斯转向布兰登,“我的朋友,你信吗?”

布兰登摇了摇头。

“这得视情况而定。在很多真实的案例中,一些无辜的人们也会被利用,无意间成为凶手的遥控工具。”

“确实如此。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了未必会发生的事情上。我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而最简单通常意味着要冒最大的风险。不,如果他有一点机会的话,可能会做得更聪明些。要是多里亚发现自己有机会和阿尔伯特独处的话,哪怕是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你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着他。在我回来之前,多里亚多半会采取调虎离山之计。不要被那种假像所蒙蔽,也别去追他。如果他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的话,那么在我走了之后,他会想方设法给你下套的。如果我们不打草惊蛇,让他觉得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话。那到时候就能有他好看了。总之,那就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一小时后,甘斯和布兰登看到鲍奇先生先上船走了,于是他俩和阿尔伯特先生一起步行回家。甘斯不露声色地把这一切都藏在心里,随后和他的老朋友解释说,一出好戏马上要拉开大幕了。

“阿尔伯特,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希望我们都忘了那些该死的烦心事。”他说道,“但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要好好遵守我定下的规矩——那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我对你有信心,所以你也必须相信我。马克会呆在这里陪你到明天晚上。马上你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所有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

阿尔伯特谢过甘斯,表达了“胜利就在眼前”的某种乐观心情。

“虽然还没有完全拨云见日,”他对他们说道,“但我已经看到了一线光明。虽说我还没完全搞明白,但总算能摆脱这些日子的晦气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亲爱的彼得,我完全相信你能带我走出阴霾。”

送他们回到别墅,看到出来迎接她叔叔的杰妮,布兰登打算先行告辞。杰妮请他先进去坐会儿再走。但时间已经很晚了,甘斯说,现在每个人都必须回去休息了。

“马克,明天早点过来。”他指示道,“阿尔伯特告诉我,他听说科莫湖里发现了一批古画,迫切地想去看看。看来如果他乐意的话,明天我们得在湖底开个派对了!”

在布兰登离开之前,他和杰妮靠得很近地站在一起。杰妮附耳对他说道。

“今晚多里亚有些不大对劲。和甘斯先生散完步回来,就一直垂头丧气的。”

“他在家吗?”

“是的,他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别理他。”布兰登说道,“尽可能离他远一点,别让他起疑心。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的。”

布兰登也没再多说什么,走了。第二天他一早又来了。杰妮还是第一个接待他的人,甘斯随后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杰妮问道。甘斯回答说,老书虫自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

“他昨晚从酒店回来睡得太晚了,还喝了太多的白葡萄酒。”甘斯说道,“他还行,就是今天早上还感觉有点晕。他暂时还需要休息一会儿。你去拿些饼干和一些酒来帮他醒醒酒。”

接着,甘斯说自己打算下午到科莫镇上去办些事情。他邀请多里亚和布兰登一起去。布兰登明白自己的使命,很快拒绝了。与此同时,多里亚也说自己不能同行。

“马上就要回都灵了,我必须准备准备。”他说道,“我看在甘斯先生抓到那个红发男之前,这里都不会太平。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能在这里再耽搁下去了。”

他一改一贯的好脾气,对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冷漠。布兰登晚些时候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吃过午餐后,穿着一件白背心的甘斯启程了。多里亚说自己有事,要过一会回来,也辞别了。布兰登到卧室里去看护阿尔伯特了。他俩单独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杰妮端着汤进来了。她把汤放下,正打算说上两句的时候,发现她叔叔一副睡意昏沉的样子,就识趣地不说了。她呼吸急促地转向布兰登。看上去她还是显得有些不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会儿,如果有空的话,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这么做。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有指望你了。”她在他耳鬓私语道。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哀求,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胳膊。布兰登猛地一惊,在她色授魂与当前,他完全沦陷了:她最后可是带着满心的希望来找他的!

“相信我!”以一种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他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幸福和快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多里亚等一下还会出去的。天黑之后——只要他走了,我们就能安全地说会儿话了。”她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杰妮一走,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就变戏法般活过来了。他穿好衣服,斜倚在一个靠窗的沙发上。

“你们没事让我装病,可真够让我为难的。”他说道,“我今天感觉不错,昨天晚上吃的晚餐也没任何问题。要不是因为彼得,我才不会昧着良心装病呢:这有违我的原则。布兰登,既然他说今天此举是一切成败的关键,那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他安排。彼得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之前我可从来没觉得他会怀疑无辜的人。他竟然让我一整天在自己家里不许吃,也不能喝任何东西!这就等于说,我的敌人就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的呢?”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疑神疑鬼这种事情可真是让我受不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不会藏着掖着。当我开始疑窦丛生的时候,我会马上掐灭那个火种。就算它是一本很珍贵的书,我看过一遍也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这个屋子里的人只有阿桑达、欧内斯特、我侄女和她丈夫。去怀疑这些温顺善良的好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没法再陪你们玩下去了。”

“只要再忍耐一会儿。我相信,除了凶手以外的所有人,马上都会洗清嫌疑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我也搞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彼得似乎在怀疑多里亚。他总是很有礼貌,对我的照顾也很细心,还很有幽默感——那些都是我们很多人所缺乏的东西。此外他对文学也很感兴趣,读过很多伟大的作家作品。他是一名不错的欧洲青年,也是我所认识的,除了鲍奇之外,唯一一个还知道尼采的人。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杰妮总觉得他一无是处。她曾开诚布公地对我说,她对多里亚很失望。我知道怎么看一个人,但我也承认,在如何当一个好丈夫的问题上,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一个好男人当然会是一个差劲的丈夫,因为太太们有她们自己的评判标准。但至于什么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我也吃不准。”

“这么说,您喜欢多里亚?”

“我没有理由不这么做。事实上我确实很喜欢这位不幸的孩子。他是那种你潜意识里以为完全了解他,但还是会不时给你惊喜的人。我现在想看一本被称作是‘最后的拉丁作家’的波爱修斯所写的《哲学的慰籍》,还打算抽根雪茄。我敢肯定现在我无法见多里亚。因为我是个‘大病号’。但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话,他肯定会伤心的。他不仅头脑灵活,还很敏感。”

说完他起身走到那排摆放着他最喜欢作家的小书架前,取出那本书,然后完全神游到波爱修斯的世界里去了。布兰登在一旁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科莫湖发呆。外面是一大片万里无云的蓝天,湛蓝的湖面上倒映出贝拉焦那些高耸的塔尖,一座小山丘下面矗立着成群的柏树。耳边响起明轮周而复始拍击水面的声音,好像那些白色的明轮船来了又去了。

下午没过多久,多里亚就回来了。杰妮告诉他,阿尔伯特叔叔的情况好些了,但他还是想在房间里多休息一会儿。多里亚似乎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喝了些酒,又吃了点水果。然后又和布兰登在餐厅里聊了一会。

“如果你和甘斯先生对这里的红发魔一筹莫展的时候,可以来都灵找我。”他说道,“或许你也可以问问杰妮,我这么说有没有道理。赚钱是为了什么?她现在手上有两万磅,而作为她丈夫的我,只能为小部分的有钱人打工,赚些小钱。你应该来都灵看看我和我朋友的工作。或许这样能让她理解一下我的感受。”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那里卖汽车?”

“是的,汽车的速度和其他交通工具比起来,那简直就像一艘蒸汽船和古老的诺亚方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但我们只是打下手的,一般老百姓只能啃啃别人吃剩的骨头。”

杰妮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多里亚转向她,让她帮他收拾一下衣服。

“我不能在这里吃白饭。”她走了之后,他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过的日子。杰妮可能还会继续和她叔叔住在一起。就像你说的,她和我在一起算是受够了。马克,我真是倒霉透了,一点也没试图去挽回这段感情。可是如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别人的话,我怎么懊悔都无济于事的。傻瓜才去嫉妒别人。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会受不了的。”

说完他就走了。布兰登进屋去继续照看阿尔伯特,他发现老阿尔伯特有些恐惧不安。

“布兰登,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说道,“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所热爱的人马上会遭遇不幸。甘斯什么时候回来?”

“阿尔伯特先生,他天黑以后就会回来的。我猜或许九点左右,我们再耐心地等等。”

“我今天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阿尔伯特说道,“脑海里有个疑问,始终挥之不去。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杰妮也有相同的预感,据她所说,很有可能我的拜把子兄弟今天也不顺。维尔吉利奥和我情同手足,我们之间有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我能强烈地感受到现在他也不太好。我想派欧内斯特去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回来和我报个平安。”

他漫无目的地说了一大堆,随后走到外面阳台上,望着远处的贝拉焦发呆。然后他平静下来,似乎忘了有鲍奇先生这回事了。不久之后,他又吃了一些甘斯昨天晚上带回来的食物。

“这可真令我难受,”他又开口道,“彼得竟担心我们家会有内鬼!要知道,万能的上帝才不会让投毒犯夺走我这充满求知欲的健康身体呢。要是彼得能从那让人讨厌的位置上退下来,把他卓越的智慧奉献给更崇高的理想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阿尔伯特先生,这碗汤有没有问题?”

“格里欧以它一贯的方式,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接着美美地打了个饱嗝,趴下睡着了。”

布兰登看了一眼那只蓝眼睛的纯种波斯猫。此刻,它正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态睡着。在布兰登禁不住抚摸它毛发的时候,它打了个哈欠,醒了。只见它优雅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继续趴下来呼呼大睡。

“它看起来不错。”

“那还用说。杰妮和我说她丈夫明天就回都灵去了,她自己呢,目前暂时想呆在这里。如果他们分开一段时间,这看起来也不错。”

他俩抽着烟继续交谈着,此时的阿尔伯特显得非常怀旧,他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还时不时被此逗得哈哈大笑。他亲切地描述了自己早年在澳大利亚的经历,沉浸在后来作为一个成功的书商的回忆里,完全把不安的现实抛在了脑后。

不久杰妮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多里亚也回来了,于是一席人移师客厅,那里的茶已经准备好了。

“他马上就要走了。”杰妮小声对布兰登耳语道。布兰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她男人。阿尔伯特依然拒绝进食。

“我为昨天的身体不适感到抱歉,”他说,“我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吃东西。”

谈话中阿尔伯特首先提到了多里亚,他打算让多里亚给都灵的书商们带几封信过去。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坐下来聊了好久。在老阿尔伯特回房间之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多里亚最后提了个有些滑稽的请求:让布兰登劝杰妮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买辆汽车玩玩。又过了不久,他点了一支托斯卡纳雪茄,拿上他的帽子,就出门了。

“他终于走了!”杰妮小声地说道,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会在外面带上两个小时,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那好,换个地方吧。”布兰登回答道。“我们到花园里去。那样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也好知道。”

他俩并肩走到了室外,坐在靠近别墅入口的一个冬青树下的大理石凳子上,这样谁回来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欧内斯特走出来,打开了挂在大门口有涡卷型铁柱子上的电灯。随后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杰妮放下了一贯的矜持。

“感谢上苍,你终于可以听我说了。”她说完,提出了一连串的请求。布兰登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灵魂的呼唤,完全沉没于她声音的洪流之中。他时不时感到困惑而皱起眉头,但没过多久,心里又涌出无限欢喜。

“快救救我吧,”她恳求道,“也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值得你去爱。或许你也不再对我感兴趣,甚至不想尊重我了,但我一直还是很自重的——因为我也是那个该死男人的受害者。要是寻常的感情,我才不会答应他的求婚呢。他用了某种魔法——义大利人称之为‘恶魔之眼’——那东西太神奇了,可婚后我却一直被粗暴地对待着。我不该受到这种待遇。他极有可能对我施了某种催眠术,让我产生了错觉,就这样骗了我。”

“自从‘鸦巢’的本迪戈叔叔死了之后,多里亚就已经控制了我。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否则我宁可自尽也不想沦为任何人的玩物。我觉得那是爱情,所以就和他结婚了。谁知他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如果我还想当一个正常人的话,必须马上离开他。”

她说了近一个小时,细数了自己种种的不幸遭遇。布兰登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在讲述的过程中,她有意无意地靠近他肩膀,还时不时握住他的手。甚至有一次,在他承诺会尽全力去拯救她的时候,她感激地吻了他的手。当她低声啜泣的时候,他用手臂搂住了她,她一起一伏的芳香呼吸,也随之飘到了他脸上。

“只要你能救我的话,我就是你的人了。”她向他许诺,“我不想再被他欺骗下去。他甚至很卑鄙地笑着说,今晚会给我点颜色瞧瞧。他只想要我的钱,要是能摆脱他的话,所有的钱都让他拿去好了。”

布兰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狂喜,听完了她的话。最终她还是爱上了自己,而且什么都不图地想和自己过日子。他完全忽略了这个年轻的妇人经历过的双重打击。

此刻她正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试着去安慰她,激励她,想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但要把这个抽象内容具体化的话,还得靠她的遗产。时间又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小时,萤火虫开始在他俩的头顶轻轻飞舞,馥郁的花香在整个花园里弥漫开来,屋子里的灯也开始一闪一闪的。湖面上无声的寂静渐渐包围了他们。他们听到远处的蒸汽船推进器轻柔拍击水面的声音。多里亚还没回来,当听到远处传来教堂钟声的时候,杰妮站了起来。刚才她已经臣服于自己,称他为自己的英雄。此刻,布兰登还沉浸在他生命中巨大的变革之中,心里所想的满是如何去讨好自己未来的妻子。随着杰妮的起身,他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杰妮起身去找阿桑达,布兰登听到蒸汽船的声音,猜想甘斯快回来了,于是马上回到别墅里。屋内一片死寂,他大声喊阿尔伯特的名字——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凝固了。但无人应答。从书房走出来的布兰登,又跑进旁边的卧室,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他急忙冲到湖面上的阳台上,阿尔伯特也不在那里。一艘长长的,完全不开灯的黑色舰艇,在离皮亚内佐别墅一百码的地方抛下了锚。湖上的警卫队从舰艇上抛下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划桨来到布兰登下面的台阶码头。

与此同时,杰妮也跑了过来。

“阿尔伯特叔叔呢?”她问道。

“我不知道。刚才我喊过他了,但没人回答。”

“马克!”她害怕地叫了起来,“会不会——?”她走进屋子,继续大声呼喊着。接着,布兰登听到了阿桑达的回答,然后又听到杰妮传来厉声尖叫。

布兰登走下台阶去迎接那要靠岸的小船。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当他

帮忙停稳小船的时候,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杰妮声音急促地说道。

“他不在屋里!哦,甘斯先生这么快就回来啦。我叔叔坐船走了,我丈夫也还没回来!”

甘斯带着四个人,很快上了岸。布兰登开始讲诉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杰妮走下来告诉他们:当她和布兰登坐在花园里监视着前门的时候,有人划船从贝拉焦给阿尔伯特捎了个口信。也许那个消息有足够大的吸引力,让他忘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而且也让老阿尔伯特即刻动身离开。

阿桑达接着告诉他们,一个义大利人从贝拉焦划着小船赶过来,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鲍奇先生得了重病。他留下口信,让他的老朋友马上去见他一面。

“维尔吉利奥·鲍奇先生跌了一跤,伤得很重,快不行了。”来报信的人说道,“他让阿尔伯特先生速速赶过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桑达也不敢怠慢。她知道必须赶快告诉主人这个消息,她立刻就这么做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心里痛苦地斗争了五分钟,还是决定划船赶到湖对面他好朋友家去。

阿桑达说他主人走了大概一个小时。

“那可能是真的。”杰妮说道。但是布兰登已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些人都听甘斯的指挥,而他也马上下达了命令。他先瞪了布兰登一眼,其他人都没留意到,但是布兰登自己绝对忘不了。接着,他开了口。

“布兰登,你赶快划回那艘船上。”他说道,“让他们马上带你去鲍奇那里。如果阿尔伯特在那里的话,马上把他带回来。要是他不在的话:可能已经葬身湖底了。快点去!”

布兰登逃一般地划船而去。一个和甘斯一起过来的警官,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了些什么。这时布兰登已经到了那艘黑色舰艇上,下一秒钟,那艘船就开足马力,全速向贝拉焦方向驶去。

接着,甘斯转向其他人,给每个人都布置了任务。然后让杰妮陪他一起回房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但整个大房子显得空荡荡的。

“事情,”甘斯解释道,“是这样子的:多里亚用了最后一招引蛇出洞。而他老婆无疑用了美人计,最大限度地拖住了我安排在这里的同事。至于她是怎么做的,我一猜就猜到了。”

杰妮的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甘斯,脸色变得通红。

“您在说什么啊!”她叫了起来,“简直让人难以接受,太差劲了!我还受他的气不够多吗?”

“太太,如果我说错了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道歉的。”甘斯回答道。“但我并没有说错。用不了十分钟,你丈夫就会就会回来吃晚饭的。阿桑达已经回厨房了。欧内斯特会藏在花园里。我让他一看到多里亚进来,就马上把大铁门锁上。”

一个为首警官在给三个穿便衣的大个子布置好了抓捕任务。接着欧内斯特进入了花园,警官让他们各就各位。甘斯先生给了杰妮一个椅子,让她坐下。他自己则坐在离她不远处。一旦她打算走出这个房间的话,甘斯就会阻止她。

“如果你无罪的话,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道。但她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在旁边一言不发。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非常苍白,眼神也不断地在面前的陌生人身上来回穿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五分钟之后,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多里亚正愉快地哼着小调,径直走向屋里。他看到一群人都一声不响地盯着他,随后,他的目光和杰妮相遇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叫出声来。

“游戏结束了,你输了。”甘斯答道。“你可真是个老江湖!只可惜你的虚荣最后毁了你!”他马上转向那个为首的警官,警官拿出一张逮捕令,用英语说道。

“迈克尔·彭迪恩,”他说道,“你被捕了。罪名是谋杀罗伯特·雷德梅茵和本迪戈·雷德梅茵。”

“还得算上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甘斯低声怒吼道,说完他马上灵活地跳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犯罪嫌疑人已经抄起离他最近的一个盐瓶,猛地朝甘斯的头上扔过去。那个瓶子直接砸到了甘斯身后的一面义大利式样的镜子上,裂成了碎片。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本能地转移到那边的时候,杰妮的丈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门口。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门外。但房间里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举起了左轮手枪。那位注定会青史留名的年轻警官——刚才视线一直牢牢地盯着多里亚,现在他开枪了。他的速度很快,但多里亚比他更快!他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并且预判到了他的行动。那颗本来飞向迈克尔·彭迪恩的子弹,最后打中了他妻子——杰妮当时也奋不顾身地冲向门口,想替他挡这一枪。

她一声不响地倒了下来。那个亡命之徒见状,也飞快地转过身,放弃了逃跑,飞奔向她。跪下来把她搂到自己怀里。

他现在看上去是那么地无助,紧紧地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鲜血正从她的嘴里往外流,他深情地吻了她的嘴巴,把那抹凄美的血腥盖住。在知道她断气了以后,他也不再挣扎,把她抱到一个沙发上,轻轻地平放下来。然后转身把手伸进早已备好的手铐里。

过了一会儿,布兰登也走进屋里。

“鲍奇根本没留什么口信,阿尔伯特也不在贝拉焦!”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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