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五月七日

今天从东京来了一个转校生,似乎是因为在东京的学校里受了欺负,才转到这里来的。我和他父亲谈过话之后,决定对他被欺负这件事尽量保密。

秋叶拓磨从猪血事件的刺激中,渐渐恢复了过来,最近变得开朗多了。

我到青叶丘初中工作,正好一个月了,我逐渐习惯了这所学校,也慢慢摸到了和学生们友好相处的门道。但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混蛋,这不过是一种表面的平静,至于水面下正酝酿着怎样的波澜,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班级长秋叶拓磨,所遭遇的那起事件。无论我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开口,后来他终于肯开口了,但我觉得他说的并不是真话,他说有人把一桶猪血,放在他的过道上,他不小心把桶踢翻了,溅了一身。

事件当事人都是未成年人,警察也懒得继续深入调查,所以,这件事连同杀猪事件一起,都成了未解之谜。

久保村四人组还是老样子,让人一看就心里不舒服。我总觉得,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正秘密策划着什么阴谋。我尽量抽时间,找其他学生谈话,但他们的反应,除了沉默不语,就是一脸恐惧,大概他们觉得,如果说了什么信息,就会遭到报复吧。

在这种状况下,班里迎来了一名转校生,我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这个学生是从东京转过来的。据说他在那边被欺负得很厉害,因此拒绝去上学了。他在这里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为了让转校生尽快适应学校环境,我决定拉拢一下班级长秋叶拓磨。虽然那起猪血事件最终不了了之,但我感觉秋叶拓磨,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而且,给他布置一些工作,也许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对他也好。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从那个姓足立的转校生,来到学校的那天早晨说起。当时他被父亲领着,一脸紧张地走进教员室,据说他父亲在东京一家制药公司工作。

“这是我的宝贝儿子,从今天开始,就要拜托诸位了,请多多关照。”

他父亲轻轻捅了一下他的头,他不情愿地低头鞠了一躬。

“好的,乡下地方比较开阔,令郎一定会感到轻松舒畅的。”我们笑着说。

他个头矮小,梳着留有刘海的男童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原来如此,看到他的样子,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以前的学校里,被欺负得那么惨了,眼光锐利的学生,一眼就能够看出,他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吧。

“你要好好加油啊,我先回东京去了!……”

父亲拍拍儿子的肩膀,就匆匆离开了,他怯生生地目送着父亲的背影。上课铃响了,我带着他向教室走去。

“足立,一开始是最重要的,自我介绍的时候,如果显得很害怕,就会被同学们看不起,记住我的话!”

“好的!……”他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这时刚好走到楼梯平台,我感觉画像里的首任校长,似乎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声音太小了,足立,大声说一遍吧!……”我鼓励着他。

“好。”这次他回答得很清楚。

“对,只要你努力就能做好,不是吗?……请保持这个状态!……”我说着拍了拍足立的肩膀,“深呼吸!……深呼吸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他照着我说的做了,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

“还有,明天把头发剪短一些。这也是学校的校规。”

打开教室的门,我先走了进去,他跟在后面。和往常不同的是,我看到学生们的脸上,流露出好奇的表情……哦,原来这帮学生,也是有感情的啊。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足立同学。大家要好好相处。”

我让足立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他大声流畅地说完了。他被安排在班级长秋叶拓磨的后面,尽量远离久保村雅之。即使按照名单顺序,这样做也没有问题。

一周过去了,足立每天都来上学,也没有被欺负。他在东京的时候,虽然拒绝去学校,但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家里坚持自学,所以,并没有出现跟不上学习进度的情况;不仅如此,上课提问到他的时候,他也能对答如流,有些秋叶拓磨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也难不倒他。我感到一贯死气沉沉的班级,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要是我没做那件傻事就好了……

啊,为什么我要做那样的事呢?只能说是我过于急躁的缘故,虽然当时我也是为他着想。

足立转来的第二周,周一放学后,我留下班级长秋叶拓磨和副班级长辻村瞳,准备一起聊聊近期班里的情况。秋叶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变得更加开朗,今天的小会,也有为他打气的目的;辻村鳙是个体育全能、头脑聪慧的学生,在女学生里,她的个子是最高的,连水手服都掩盖不住她修长优美的体态,如果她脱下水手服、换上便装,再化化妆的话,肯定会被当成成熟女性。她有一双大眼睛,双眼皮,五官轮廓清晰,一头短发梳成中分的发型。

“班里的情况怎么样?一切都正常吧?”我让他们坐在我面前,开始了谈话。

“我觉得各方面都步人正轨了。是吧,秋叶君?”辻村瞳朝秋叶露出一个微笑。

“是的,我也觉得很好。”秋叶拓磨在辻村的注视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足立也过得不错吧?”

“是的,他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秋叶班长说道。

“这样啊,那太好了!”我打心眼里松了口气,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疏忽了。

“一开始我非常担心,他能不能适应呢。”

“老师,足立同学以前出过什么事吗?”秋叶惊讶地问。

“嗯,说实话!……他在东京的时候,曾经拒绝去学校,他在学校被别人欺负得很惨,所以,他就不愿意上学了。他父亲很担心,觉得乡下的学校气氛比较宽松,于是就把他送到爷爷家来了。”

“是这样啊。”辻村瞳理解地点点头,“这么说起来,他有时候确实会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不过,我还是感觉他其实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她的口气非常老成。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秋叶双手抱胸,陷入了古怪的沉思。

“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吗?”我问秋叶拓磨。

“他一个人来到爷爷家,所以我就觉得,会不会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啊,我希望你们两个人以后,也能继续关注和守护着足立同学。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向我汇报。”

他们点头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咣当”一声。我们一起看向后门。我迅速起身,跑到门口,向走廊四下张望。

“真奇怪,一个人都没有!”我回望秋叶拓磨和辻村瞳,“你们也听到了吧?”

“是的,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辻村不安地皱紧眉头。秋叶站起来走到窗边,低头俯视校园。

“老师!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啊!……”

我走出教室,谨慎起见,还查看了旁边的美术教室和理科教室。里面也都没人。是我的错觉吧。不对,三个人都听到了,不可能是错觉。

我回到教室,突然看到辻村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老师,我先回去了。天黑了我会害怕的。”

她说完就用手提溜起书包,小跑着离开教室,我一眼瞥见了翻飞的裙摆下面,露出的雪白大腿。

“我也回去了。”秋叶不安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向我鞠了一躬。

“等一下!……”我出声喊着,但他无视我的阻拦,飞速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冷风吹人,窗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地舞动起来。我走到窗边,把窗帘束起来,关窗户的时候,我看到秋叶拓磨和辻村瞳扃并肩走向校门。他们在二宫金次郎的石像前,朝我这边回头看了一瞄,可一对上我的视线,就慌忙看向别处,逃一般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弥漫着冷飕飕的空气。后背忽然蹿上一股寒气,我也离开了教室。

那到底是什么呢?……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良好气氛,被那个响声破坏了,就是因为这个声音,在我和秋叶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厚厚的屏陣。

这个学校有问题。有人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

(工作日志搁要)——五月二十二日

从昨天开始。足立请假没来上学。也没和任何老师联系!我很担心。

黑板上发现了“肃清”的字样,“肃清”和足立的无故缺席,是否有关系呢?

我对足立缺席的事很介意,想来想去,总觉得那天放学后,我在和正副班级长的谈话中,提到他曾被欺负这件事,是他缺席的原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了。

要是没有那次谈话就好了,我很后悔,决定去足立爷爷家走一趟。

足立龙太郎今年七十四岁,十年前曾担任这里的町长,退休以后,就和妻子一起,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关于足立爷爷的情况,校长就告诉我这么多。

我从后勤室借了一辆自行车,趁午休的时候,去拜访足立家。

我骑行在通往荒岩山、蜿蜒于麦田间的农家小路上,两旁的麦子已经抽穂,绿油油的麦穗指向天空,在微风中静静摇动。我穿过麦田,继续向山脚前进。一户户人家依山而建,形成一个个小村落。我向最先碰到的老太太问了路,她说足立家就住在町道尽头,一栋茅草屋顶的大房子里。

我很快就找到了,他家屋顶上有个烟囱,院子周围环绕着珊瑚树篱笆。穿过冠木门进入院中,就可以看到很大的正房。左边有个鸡窝,家禽看到陌生的访客,都警惕地大叫起来。面向院子的外廊上,有个老人正躺在那里晒太阳。

我打了个招呼,老人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坐起身。

“你是哪位啊?”

“我是青叶丘初中的老师,是您孙子的班主任。”听到我的话,他坐正了身子,用手理了理剪得短短的白发。

“啊,是老师呀,这里乱七八糟的。您请坐!……”他把自己身下的坐垫拿出一个,翻过来放在外廊上,“您也看到了!我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不能好好招待您……那个,我孙子出什么事了吗?”

“这三天他都没去上学,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没去上学?……”足立的爷爷皱起眉头,拿起放在摊开的报纸上的眼镜戴上,“可是他每天都按时去上学啊。”

“去上学了?……”我顿时大吃一惊。

“是啊,他穿着校服,还背着书包。回家的时间,也和往常一样。”

老人看着屋子里面的古老挂钟,对我说道。钟表的指针,眼看着就要指向十二点半了。

“那就奇怪了。您孙子并没有到学校去啊。”

“这样啊。混蛋,我看他是又犯懒了吧!……”老人呼出一口气,拿起铝制烟灰缸里面,已经熄灭的烟草,用火柴重新点上,“真拿他没办法啊。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别这样,请您不要严厉地责备他。”

“好吧,这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委婉地跟他说的。”

“如果您能劝劝他的话,就帮了我们大忙了。”

“不过,我对老师您也有几句想说的。”老人吐出一口烟,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我,缓缓说道,“我希望您能教训一下那些坏学生。”

“坏学生?……”

“就是那些品行不良的学生。您大概觉得,我什么都不了解吧,的确,我的耳朵是不太好使,但那些流言飞语,我还是听到了很多啊。”

老人的语调很强硬,让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不会的,我相信我的班级里面,没有欺负同学的事情发生。”

“在您看得到的地方也许没有。但是,那帮人背地里干了什么,您就不一定知道了,不是吗?”

这位曾经当过町长的老人,虽然如今上了年纪,头脑却依旧十分灵活。我一时无言以对,确实,在我看到的地方,并没有欺凌事件发生;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让我抓到把柄的。

“虽然我相信,我的班里没有欺凌事件,但我会尽力去调查一下的,学校的事就交给我吧。”

“这是作为老师应尽的义务啊。如果孙子在这里,又拒绝上学的话,我就没脸见在东京的儿子了。本以为他能在乡下地方,健康快乐地成长,要是反而变得更颓废了的话,让他转学到这里,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了。我会负起责任,照看好您孙子的!……”

我说我会在学校等他来,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足立家。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足立还是没有来上学。

星期天,我因为心里牵挂足立的事情,迷迷糊糊地躺在被窝里,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了好久。

上午十点的时候,我醒来了一次。阳光透过廉价窗帘,照进这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屋子,因为强烈的疲劳感,依然没有消退,我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等到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钟表的指针指向十二点。

“啊,睡得真不错!”

我爬起来打了个大哈欠,拉开窗帘。睡意已经消失,敲门声又一次传来,我穿着睡衣就打开了房门。

“谁啊?……”我一脸迷茫地问道。

门外站着一个天使。我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这个天使正面带微笑,站在我家门口,她穿着白色迷你裙,上身是胸前画着可爱花朵的黄色运动衫。

“早晨好,你还在睡觉吗?”

“你、你……”

“我可不是幽灵哦!……喂,要不要我捏捏你的脸呀?”青叶丘初中的音乐老师高仓千春,真的捏了捏我的脸。

“好疼啊!……”我大叫着。

“怎么样?现在醍了吧?”

“啊,不好意思,我家有点乱,请你等一下。”

我一关上门,就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被子,把窗户全都打开,然后,把睡衣脱掉扔到一边,梳好头发,穿上衣服。

“好了,进来吧,就是家里比较脏!”

音乐教师高仓千春进来以后,东张西望看了一圈,我把简陋的坐垫翻过来,让她坐下。

“你家比我想象中的干净多了。”

“你没戴眼镜,就能看得清楚吗?”

“休息的时候,我都戴隐形眼镜。”

她坐下的时候,露出了略显丰满的雪白大腿。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把裙摆拉了拉,又把带来的白色布袋放在腿上。可能是因为摘掉了眼镜,环顾室内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眨眨眼睛。以前常听人家说,近视的女生眼睛都很美,原来真是这样的。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

“我也住在附近,觉得应该过来打个招呼。”她笑眯眯地说,“其实吧,我是到这边有事,就顺便就来你这里看看。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你感觉怎么样?”

“这可不像《俺们男人》里描述得那么脏,真好。”她举的例子,是松本零士前后,又向少年漫画挺进,用科幻手法绘制了《四次元漫画系列》。在创作漫画的同时,松本零士还研究天文学、考古学、武器、战争史等方面,他的辛勤耕耘,终于获得了丰硕的成果。《宇宙战舰大和号》《银河铁道999》《宇宙海盗王哈罗克》《1000年女王》等一系列大型科幻漫画的问世,引起了巨大反响。其作品,充满了独特的科幻意念,对传统只会出现巨大机械人的科幻漫画,造成震撼的冲击。松本零士曾说:“漫画的世界,不用拘泥于老生常谈,运用灵活飞跃的想像力,是需要的。”所以松本零士的作品,宇宙战舰可以在太空飞驰作战,古旧外表的999列车,内部却装有“耐能量无限电磁力”装置。这些科幻意念,在当时是十分前卫的。如果没有松本零士,我们所看到的漫画,可能仍是《铁甲万能侠》这类机械人科幻作品。《俺们男人》是他的漫画作品之一。">画的漫画里的主人公。

“也许我一打开壁橱的门,就会掉出一大堆内裤呢。”

我伸手假装要拉开背后壁橱的拉门,她尖叫了一声:“混蛋,你太坏了!……”

在学校里,很少见到她这么天真的样子。我一阵心猿意马,很难把眼前这个年轻活泼的女子,和学校里那个不起眼的音乐老师高仓千春联系起来。

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我邀请她去站前的大众餐厅,吃了一顿午饭。饭后又去了咖啡厅,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和学校无关的八卦,同龄人相处比较放松,我们聊得十分起劲。

她右手无名指戴着戒指,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吧。可我们刚认识不久,我不敢提出这样的问题。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咖啡厅门前告别,她说“下次欢迎到我家来玩”,这句话让我顿时心花怒放。

夕阳西下,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心情无比雀跃:高仓千春。只要一闭眼,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的笑脸,和她那健康的体态。

“千春。”我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立刻感觉非常难为情,脸上火辣辣的。我没出息地露出一个傻笑,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突然“啪”的一声响,某个东西砸碎了玻璃窗,飞进屋里。

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脸,我用手一摸,手指染上了一点血红色。我站起来的时候,又按到其他碎片,扎破了皮肤。

我拔出手上的碎玻璃,一边吸吮着渗血的伤口,一边走到窗边往下看。我的公寓在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尽头,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沿着小路向外跑,这个黑影有些眼熟……

我发现榻榻米上,有一块幼儿拳头大小的石头,旁边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我把纸摊平,是那种从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带格子的纸,好像是包着石头扔进我房间里来的。纸上面写的话,让我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光会和女人卿卿我我,我恨你一辈子。都是因为你多嘴,才会泄密的。混蛋!不会相信老师这种人了。

纸上没写名字,但我知道这是谁写的。

足立……

凌乱的铅笔字显示出,写下这些内容的人的心情,也不平静。从我脸上的伤口滴下一滴血,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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