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是心头一惊,赶忙和王老跛子都跟了过去。

一看之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被三胖子捞上来的是一具干尸,全身都被腐朽的衣物包裹,只露出四肢和脑袋。此刻被洞水浸泡后,身上的灰尘也被冲干净了一些,能够看清楚这是一个男性,只是死相实在是有些吓人。整个面部都萎缩塌陷下去,两个眼窝黑洞洞的,深陷了下去,整个人的形态都非常扭曲,似乎在死前曾遭受过巨大的痛苦。

三胖子陈建国吐了口唾沫,忍不住骂骂咧咧,直喊晦气,迅速地走到了死人脸旁边,问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一下。

我站在干尸旁边,忍不住奇怪。这具干尸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山洞中?而且看它的脸上、脖子、手和脚上都长出来绿色的针状物,很浓密,像是要将他整个尸体都包裹起来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尸体上怎么会长出绿毛来,怪不得三胖子会叫它绿毛大粽子。

“妈的,这干尸是受潮发霉了吗,怎么身上长了这么多苔藓?刚才差点吓了胖爷我一大跳……”三胖子埋怨道。

“这不是什么苔藓,是尸毛!”王老跛子的脸色开始变了,“看来这地方,当年死了很多人啊。”

水洞中,虽然是漆黑一片,但是借助着火把燃烧的光亮,还是能够看清楚干尸身上的细节。

“我靠,你是说这不是苔藓,而是尸体上长出来的毛,妈的,难道是诈尸了!”三胖子被吓得浑身发凉,忍不住骂道。

“诈不诈尸不好说,但是既然长出绿毛来,就说明这尸体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地方是个积尸洞,不知到存在多少年了,这些尸体放在这种地方,年头久了,阴气又那么重,要是发出些尸变之类的事情,也很正常……”

看着面前这长满绿毛的干尸,众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尸体上毛发、牙齿、指甲还能继续生长,这里怕是个‘养尸地’不成?大家快离开这儿,千万不要动那具长毛尸体了。”

王老跛子很有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邪性的情况了。

听了老跛子的话,我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于是点了点头,就准备叫三胖子把那具绿毛干尸丢下河,一行人也好继续向前走。

怎知我连说了两声,都没人答应,心下便是一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转过头来。谁知道就见三胖子这小子站在那儿,正有条不紊地用随身携带的粗麻绳套住那头绿毛干尸的脖子,将其整个提溜了起来,抬起手,左右就是一顿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了那干尸五六个大耳光子。

除了死人脸还杵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冷冰冰外。我和王老跛子两个人都看得愣住了,心想三胖子这小子又是发的哪门子羊癫疯。狗日的莫非是被什么东西附身,魔怔了不成?要不然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当下赶忙拦住他,问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赶紧把三胖子给拦下来,听他嘴里还在嘀咕什么,便开口骂道:“你狗日的是不是发疯了,没事你抽它耳光干什么?莫非是瞧着死人好欺负,先在这洞里练练手吗?”一边说着,我的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是一突,心想坏了,这胖子不会真的中邪了吧。莫非是什么东西和这绿毛粽子有仇,所以附在三胖子的身上,打对方耳刮子以泄心头之恨?

三胖子被我这么一拦,回过头来说道:“你他娘的才发疯了,胖爷我,这是……这是在用土法子驱邪镇尸。前些年咱们在琉璃厂的时候,不是听摆地摊的刘大脑袋说过吗,淘斗行当里的手艺人在开棺时,遇到那些有古怪的尸体,都先要用缠尸绳给它来个五花大绑,然后就是左右开弓,狠狠地给它来几个嘴巴子。这叫人怂气不怂,不管怎么样,先在气势上不能输,这样才能够震慑得住这些玩意,防止它诈尸,变成大粽子。这些事情,咱们可都是一起听的,你小子不会这么快给忘掉了吧。”

我笑骂道:“去你的,这些事情都是刘大脑袋自己瞎扯淡,糊弄人玩的。你小子还真当真了,要是他真有本事,反封建迷信破四旧那会儿,这老头也不会给街上的红卫兵抓去蹲牛棚,吊鸭浮水了。”

三胖子嘿嘿一笑:“别管是真是假,先做了再说,打打预防针也是好的嘛。”边说着,这小子用粗麻绳把古尸的脖子套住,抡圆了胳膊,又是几个大耳刮子“啪啪啪”地抽了过去。

我在旁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这三胖子正在得意劲上,话刚说到一半,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谁知道这一巴掌不知道是力道重了,还是怎么的了。那古尸的脑袋嘎嘣一声,在脖颈上摇晃了三下,“吧嗒”掉在了地上,沿着地面,“咕噜噜”地一阵翻滚,刚好落在了王老跛子的脚边。

这下子,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三胖子手一哆嗦,古尸的躯干就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众人都觉得奇怪,三胖子虽说下手重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克制住了大部分劲道,这古尸看起来好好的,怎么脑袋这般不结实,被人一巴掌就打掉在地上?

三胖子自己也觉得疑惑,骂道:“靠,这也太不禁打了。老子连三分力道都没使,这脑袋瓜子就这么掉下来了。”

我对他说道:“我呸,你个狗日的,下手向来是没轻没重的……这绿毛粽子的脑袋他娘的又不是纸糊的,要不是你用劲太大,能被一巴掌打掉吗?再说了,人家也没招你也没惹你,就是死了,你也要给人家留个全尸吧?这下倒好,直接被你弄得尸首不全,头颅分家了。要我说,就算是这粽子活过来,首先要找的也是你小子。”

三胖子眼一翻,就想要再辩解,这时候就听到王老跛子蹲下来看着那古尸的头颅骂道:“他奶奶的,你两个伢子别吵了,快过来看看,这颗人头有古怪……”说着,他也不嫌脏,就把那颗掉下来古尸脑袋捧了起来,让我们看。

我把火把凑过去看,发现那古尸的头颅已经给摔扁了一半。这积尸洞本来就阴冷潮湿,那干尸也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骨头都已经变形变脆,被这么一摔,生生地撞散了架,露出里面空洞洞的颅腔来。

王老跛子把它捧在手中,借着火把的光亮,我们能够看到,在这畸形的头颅的内部,颅腔内布满了密密麻麻好似虫卵一般的东西。一大团一大团粘在一起,都附着在头骨的内壁上。这些虫卵的颜色是白色的,一粒一粒的颗颗分明,犹如被包裹的石榴子一般,有的已经干瘪,有的似乎还存在活性,被撞裂后,挤压出半透明的黏稠液体,看起来十分恶心。

大家都看得头皮发麻,但此刻也被引出了兴趣,也不害怕,就凑在了一起,猜测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火把光亮的照射下,那一粒粒颅腔内的虫卵越发通透,外面裹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的虫膜。王老跛子蹲下身子,用随身的匕首扎破其中几粒虫卵,发现只有一部分还存在活性。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在这积尸洞内的古尸颅腔内,竟然附着这么多的虫卵,难道是什么寄生虫一类的玩意儿?

只是一般的寄生虫都是寄生在人体上,很少会进入脑子中去的。何况,眼下这些虫卵几乎爬满古尸的整个颅腔,这未免也太吓人了吧。到底是什么虫子,这么厉害,产卵的方式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三胖子陈建国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但面对着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大皱眉头。这些人脑颅腔内的虫卵实在是有些瘆人,要是在人死后尸体上寄生倒也罢了,最怕在人活着的时候,脑腔里就被爬满了这种白色的虫卵,即便是想想,也够人后脊背发寒的了。

借着火把的光亮,我又凑过去看了两眼,古尸的颅腔整个暴露在外,眼窝边缘似乎有一圈人为的刻痕,似乎在生前就被人剜掉了双目。

说起来,虽然打小在琉璃厂附近尽听些古墓棺椁里的故事,但这尸体粽子之类的邪性玩意,满打满算的也没见过几个。也只有在青龙山攒棺内的那个地下大墓中的那口铁棺材,还算是惊心动魄。

所以此刻见到这古尸的头颅,左看右看,除了知道古尸的眼睛在生前被人挖掉之外,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就试着问王老跛子道:“这些虫卵会不会是某些殖腐类昆虫产下的卵,只是,这人的眼睛被剜掉算是怎么一回事?”

王老跛子说:“这些虫卵是什么东西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个古尸的形象,倒是和先秦以前老长江流域古巫氏族人对于战俘或者奴隶的处置情形很像,而且这滚龙坝子本身就是其发源地之一。你也看到了,这个头颅的眼眶处,有被施过刑的痕迹,古巫氏族人对待死囚或者犯忌的奴隶就会用这一招,叫做天刑。他们有一种刑具,形似酒盏,内部边缘有锋利的刀片,放在人眼睛处一转,就能把人的眼睛生生剜掉。”

听到老跛子这么说,我和三胖子两个人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以前只是听过先秦法令严苛,民不聊生,没想到古代少数民族的刑罚也这般可怖和残忍。我忍不住对老跛子说道:“总之这个积尸洞里,处处都透着股诡异来。只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些颅腔内的虫卵是打哪儿来的?”

王老跛子摆了摆手,意思是自己也不清楚,他又捧着这个古尸的头颅观察了好一阵子,又用鼻子轻轻一嗅,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我们正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死人脸突然开口道:“这些虫卵不是自然形成的。”

“什么意思?”三胖子奇道,“小哥,你不要总是说话说了半截就停下来好吧。不是自然形成的,那难道还是人为的不成?”

我想到了小梅和栓子所中的金蛹的痋引,心中一跳,便对着死人脸说:“这么说,这些虫卵都是活人蓄养的?说不定这个积尸洞,就是一处大型的殉葬坑。”

死人脸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用手中的铁钎挑动了一下那个古尸的头颅,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越发地沉默起来。

反倒是王老跛子对我和三胖子说道:“这里究竟是不是殉葬坑不好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古尸颅腔内的虫卵都是痋引,而且一定和老长江流域消失的古巫氏有关。最有可能的就是古巫氏族时期,在湘鄂地区最古老邪恶的献祭了。这古尸应该就是这种臭名昭著的尸俑仪式的受害者和祭品。”

听王老跛子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心有余悸,加之洞中全部都是嶙峋突起的怪异石乳,地形复杂,我们除了这具绿毛干尸外,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东西。于是在老跛子的提议下,大家再次回到了竹筏子上,顺着水洞静静流淌的暗河,继续向着河道的更深处前进。

就这样,我和三胖子陈建国二人轮流控制竹筏子的行驶。趁着这个空档,我也趁机向王老跛子请教,这所谓的尸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么能确定这一切是和古巫氏的痋术有关?

在来这滚龙坝子之前,我就觉得奇怪,王老跛子似乎对于鄂西长江流域的古巫氏族的历史知之甚详,似乎很早以前,他曾经进入过此地一般。我总觉得,老跛子这次带领我们进入滚龙坝子,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所谓的老山古龙,在他的心中,恐怕还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可能直接问他,只能够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其他的情况。

历来在土夫子行当里,鄂西的四块板子都是声名赫赫,这不仅仅表现在淘斗的手艺上,更是因为,这些盗墓掘冢的好手,对于各个地界上的坟丘土陵、文化断代,乃至于各种不显著于世的秘闻秘辛都了若指掌。每一个放到外面,都算是博古通今的老学究似的人物,这些都是由于淘斗手艺的特殊性决定的。其中所隐藏的秘密、隐晦和故事,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据老跛子说,这所谓的古巫氏族其实是处在春秋战国时期,乃至于更早一些年代老长江流域的一个神秘氏族。那时候,中原腹地尚且处于礼仪教化、烽火连天的开端,而在鄂西这种偏安一隅的古老地界,少数民族的聚集地上,更是一个连文字记载都没有的谜一样的时代,隐藏了难以计数的不为后人所知的秘密。就像是历史上许多突然出现,而后又昙花一现般消失的古老文明一样,我们进入的这处尸洞,就是东周和西周交界时期古巫氏族残留下的遗迹。他们当时称霸鄂西肥沃的长江流域,擅用的便是这燘变之术,这是一种利用自然界的风水、地势、灵媒,甚至是某些虫类将人置之于死地的痋术邪法,曾盛行于东南亚一带,是滇南最可怕的邪术。

之前我们在水洞中见到的尸俑,便是这种可怕邪术的牺牲品。依照现在还流传在东南亚地区巫蛊祭祀的某些说法,历来被制作成尸俑的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犯了重罪的犯人,还有一种就是奴隶或者战俘,古巫氏族人相信,这是对于人生前最大的惩罚,死后也不得解脱,永世不得超生。

那种诡异的死亡过程和燘变后产生的变异,其实就是一种残酷的刑罚。

被施术者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强行沿着耳、鼻、喉灌下去一种特制的充满了虫卵的痋引。

痋引被灌入人体内后,内中的虫卵就会在人体温度的作用下孵化,继而疯狂蚕食人体颅脑中的营养,并且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大量繁殖,周而复始,最终将人的脑腔蚕食空。当人脑颅腔内的营养被消耗一空后,最后一批衍生出来的虫卵,便会陷入到某种休眠状态中,以等待下一次复苏。

可以想象,一个大活人被生生地封住了七窍,在这阴冷森然的水洞中,承受着千虫噬心的痛楚,最后在垂死的挣扎和绝望中死去。这种刑罚,即便是在当时的社会中,也是极端的残酷与令人毛骨悚然的。

所以尸俑的制作,大多是在秘而不宣偏僻地方行使,这也就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王老跛子的猜想,这处积尸洞应该就是古代的一处对战俘或者奴隶进行痋术燘变的秘密场所。所以当时我们看到的那具绿毛人形俑的表情,才会如此地狰狞与痛苦。

很显然,这人在临死前,一定是承受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绝望和痛苦。

接下来的话题,就变得十分沉重了。我和三胖子听着王老跛子的推论,都觉得一股冷意爬上了后背。

在当时那种近乎于蒙昧的社会,生产力低下,部落与部落间相互厮杀倾轧,死人无疑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只是眼下这种拿人不当人的残酷手段,还是让我们这些生在红旗下、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忍不住心生胆寒。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了,竹筏子继续在漆黑的水道中行进。

四周一片寂静,但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如果真的像我们判断的那样,这处早已经消失在历史断层中的古老水洞,真的是古代鄂西长江流域古巫氏举行祭祀和行使痋术燘变的地方,那么这洞中的古怪,就绝对不仅仅是我们之前所见到的那具尸俑那般简单了。

毕竟,按照当时少数民族的生产力和劳动力来说,想要建造如此大的工程,实在是困难到极点的一件事情。即便是这处水洞很早以前就是天然形成的所在,但是单单对于其进行的规划和改造,也绝非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

而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

为什么当时的古巫氏族人要举全族之力,花费如此大的代价来沟通整条暗河?这对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彰显神权的至高无上吗?还有那壁画上古怪的铁面人,巨大如篷的神秘乌巢,吃人的乌鱼……一切都像是隐藏在迷雾当中,仅仅是掀开一丝的空隙,从其中透露出的某种讯息就已经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惊骇欲绝了。

假若一切真的像我想象的那样,那么在这条隐藏在地下暗河深处的秘密,就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了。因为在当时那种劳动力相对落后的时代,利用水路运输,无疑是最简便和快捷的方式。而这,或许这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所在。

只是在这暗河的深处到底有什么古怪,它的最终目的地又在何处,恐怕也只有我们几个人有命到达目的地后,才能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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