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即将造访之处是爱宕下的陆奥一关藩田村家的别馆。

“要前往诸侯的府邸?”阿初瞠大了眼睛看着奉行问。

“究竟要去做什么呢?”

在姐妹屋的内室里,奉行背对着有名无实的壁龛而坐,脸上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去听夜啼石的哭声啊。”

根岸肥前守对街头巷尾流传的奇闻轶事、乡野怪谈极感兴趣一事,其实是众所皆知的。正因如此,不少人一旦耳闻趣事,总是当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传报。据说在评定所办公空档休息时,也会喝着茶聊起这类趣谈。

阿初是为御前大人工作之后才知道,原来事事讲究、刻板严谨的武士社会也有这一面。无论是在何处如何生活,无论肩负着多么显赫的家世与头衔,人终归是人,小饭馆的姑娘与位高权重的大臣都一样。这是相当令人为之坦然的新发现。

田村家夜啼石一事,据说也是这样传入奉行耳里的。

“在部分人士中,这已经是相当有名的奇闻了。”

放置于田村家庭院一角的那块石头,约有一人环抱之大,每到夜里,会兀自发出呻吟般奇异的声响,还会喀嗒喀嗒震动。

“会不会是在庭院里被主公处决的家臣作崇……”退坐在房内一角的阿好胆战心惊地说。一听这话,奉行笑了。

“似乎相去不远。说到爱宕下的田村府,你们不会立即有所联想吗?”

六藏夫妇与阿初彼此对望,无法即时回答,只见右京之介一副恍然大悟想拍膝的模样,径自出声问道:“是浅野内匠头切腹之处?”

“浅野内匠头——啊啊,忠臣藏的那个!”

阿好碰地一声以拳击掌,奉行对她点头称是:“没错。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我想没有人不知道。田村家别馆这块会动、会出声的石头,据说原本就是为了标示浅野内匠头切腹之地而放置的。”

“可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是啊。今年是享和二年,从人称元禄义举的赤穗浪士夜袭吉良府算来,正好是第一百年。”奉行看着阿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都已经一百年了,为何至今才兴起传闻,说放置在内匠头切腹之地的石头会鸣响震动?”奉行问得温和亲切,阿初觉得自己的嘴唇亦绽开笑容。

“御前大人,您是真的很喜欢这类故事传闻吧?”

“因为从这些逸事中,往往得以窥见人心真实的一面。我真想亲眼见见这石头,而阿初,我希望你也能去看看,这才做了安排。”

听到这番话,右京之介紧接着说道:“大人是认为,这当中也许有万一的机会,会出现阿初姑娘才看得到的东西吗?”

“万一的机会啊……”奉行说着,缓缓摇头。“这就难说了,也许机会更少也不一定。再怎么说,与这石头相关的事件实在太过著名了。由于名声太响,特地前往一窥究竟时,或许石头反而文风不动,吭也不吭一声。只不过,田村府的人执意相信石头会动、会哭,这背后或许隐藏了无法抛下的深刻意念——百年的岁月都无法冲淡——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是忠臣藏的那件事啊。”六藏捏着下巴喃喃说道。奉行密访姐妹屋时,尽管这屋内是自己的地盘,六藏始终是端正跪坐。这份恭谨,在阿初看来颇为有趣。

“但是,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啊。”阿好感叹地说。“我总以为忠臣藏再早也不过是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原来是大错特错了。说到元禄,都已经一百年了。”

这桩历史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件发生于元禄十四年(一七〇一年)三月十四日。一切的开端即担任勒使接待役的赤穗藩主浅野内匠头长矩,他在江户城松之廊持刀伤了高家笔头吉良上野介义央。吉良的伤势很轻,内匠头也当场被制住,但光是在殿中拔刀即是死罪,内匠头当日切腹,浅野家从此绝后。相对地,吉良却未受到任何罪责,这样的处分违反了鎌仓幕府以来“喧哗两成败”的大原则,因而种下日后的祸根。

为了使主君死得瞑目、为了成就忠义,以大石内藏助为首的四十七名前赤穗藩士于翌年,即元禄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深夜至十五日,闯入位于本所松坂町的吉良府并取下上野介的首级。据传当时的江户平民无不为之喝采,特将此壮烈的“复仇”称为元禄义举。

但若仅止于此,十年之后这件事多半已为世人淡忘。令此事成为史上一大逸事、广为天下人所知并流传后世的,则是拜“假名手本忠臣藏”之赐。宽延元年(一七四八年)八月,此剧首次以净琉璃演出,同年十二月改编为歌舞伎上演,就此迅速成为备受欢迎的名剧。为避免官府为难,编剧特将时代提早到四百年前,改为南北朝,主要的人名也加以更改。即便如此,连无知小儿也知道这出戏是以浅野内匠头、吉良上野介与赤穗浪士的史实改编的,而将殿中持刀伤人与翌年袭击吉良府两件大事合称为“忠臣藏”,也是由这出戏开始的。

当然,阿初与阿好都是透过这出剧才得知降临在赤穗藩的这场悲剧,两人所知的内容其实是戏里的故事。正因如此,御前大人提到浅野内匠头实际切腹之地即田村家的别馆,不但至今仍在,还能前去拜访,而且该处在百年后的今日仍以石为记,两人一时之间仍无法意会。

“田村大人府上为何要在内匠头的切腹之地做上印记呢?”

仿佛刻意要盖过阿初这句低语一般,远处响起报时的钟声。五刻(晚间八点)到了。

“我们这就动身吧。”奉行站起身来。“听说庭院里的石头大多是在府里的人熟睡后的深夜才响动,并非特意选在内匠头切腹的时刻,或是众浪士取下吉良首级的时刻。这或许正是传闻之所以为传闻吧。”

同样站起身来的右京之介却如此说道:“恕在下斗胆,但若是传闻,不正应该说石头在那些特定时刻响动才是?”

一听这话,奉行笑了。“原来如此,有道理。”

奉行大人到底是透过何种管道才得以造访田村府,这些细节他只字未提,反而提醒阿初与右京之介:

“我是这样安排的,阿初,你是我的亲戚晚辈,虽身为女子,却深深佩服赤穗义士的复仇之举,对这奇石的传闻大为倾心,央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来,我才带你同行。”

阿初点道说道:“是。”

“右京之介,要偏劳你了。我和阿初进屋之后,请你务必待在随从房等候。田村府的随从房名声不错,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再怎么样,还不至于会素行不良的流动随从巢穴,沦为赌场。要打入众人想必不难。”

一身随从打扮,唯有眼镜显得极为古板的右京之介以略带不安的神情点了点头:“是。”

“然后,请你向房里的随从打听打听,看看有哪些人曾听说这奇石传闻而特地前来观赏。”

“这么说,听说奇石传闻而来的,不止我们吗?”

“没错。人是种好奇心强的生物,我们也是其中之一。田村府这方面,只要不是什么有所忌讳的人物,就算是寻了门路悄悄而来,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初内心不禁为此感到诧异。但正如御前大人所说,武家的人也是人,或许会对这类异闻好奇,想亲眼见识真假,更何况忠臣藏的故事与忠心赤胆的武士之魂有关。

阿初随后拎着优雅的窄袖和服衣摆坐进轿子,她感觉到心跳剧烈,胸口都要发痛了。

前往爱宕下的路上,坐在摇晃的轿子中,阿初想起一幕又一幕假名手本忠臣藏的场面。

这出戏阿初仅看过一次,时间正是在去年二,当时假名手本忠臣藏十一段在中村座演出。这出忠臣藏大受欢迎,立刻大获好评,四世市川团藏不但饰演相当于大石内藏助的主角大星由良之助,更饰演定九郎与薰等人,一人身兼七角,快速变身演出同一幕中出现的人物正是四世团藏的卖点。凝望着舞台上的演出,阿初好几次几乎忘了呼吸。由于这出戏实在太过卖座,决定今年再度上演,从这个月十日起,地点同样是在中村座,同样是由团藏饰演主角。阿初与阿好先前还为今年无法前去观赏而深感惋惜。

戏的一开始,傀儡人偶一一读出众伶人与角色之后缓缓退后,布幕随之拉起。为了纪念四十七位义士,此时会伴随木梆响声,这出戏的木梆特意敲打四十七下。这是阿好告诉她的,阿初还因此扳着手指头数。到了第三段打架的那一幕,角色相当于吉良上野介义央的高师直委实太过可恨,阿初当下忘了这不过是场戏,还满心忿忿不平。对阿初而言,看这出戏是人生中特别令她印象深刻的一段记忆。

轿子理所当然地停在田村家别馆的后门,今晚的宾客很清楚自己来访的目的不值得主人开启大门相迎。中门处站着一位五十开外的老人出迎,看来多半是田村家的管家。他的话虽少,但态度亲切地与奉行相互问候过后,便领他们入内,两人与右京之介便在此分手。

走过一道走廊,穿过两个房间,最后被带到一间面向庭院的厅堂。里面没有任何人。看来,今晚的客人只有奉行与阿初两人。

庭院四周围着木板墙。房里点着灯,但庭院任凭夜色笼罩,无法看清细处,隐约可见植株与石灯笼的影子,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声。庭院十分宽广。

“就是在这里切腹的……”阿初对自己喃喃暗语,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那位看似管家、带领两人来此的老人暂且离开了房间。阿初在面庭院而坐的老奉行身旁正座,暗数胸口的悸动。

“刚才带我们进来的人,是总管这栋别馆的内政。”奉行解释道,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他与我自年轻起便有缘,今晚也是透过他协助安排的。”

环视榻榻米气味尚新的房间后,阿初缓缓点头。

“阿初,你只要静静坐着听我们说话就行了。虽说是诸侯府邸,这里终究是别馆,不会那么讲究礼数,用不着太过拘谨。”

听到这句话,阿初不由得呼了一口长气。此时,方才的管家回来了。

奉行与这位管家之间似乎没有互相介绍的必要,两人随即聊了起来。他们并未特别顾虑阿初,甚至不会刻意向她搭话。阿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御前大人要我打扮成武家小姐的模样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且这么做的话,这位管家也就不必格外费心安排了。

“就在那里,”管家举起手来指向庭院一角,“有一块扁平的石头吧?”确实有一块灰色的、约座垫大小的石头。

“正好是一个月前开始出声震动的。一开始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人注意到任何异状,但有一次,有个女侍碰巧来到庭院才惊觉竟是石头在动。”

管家皱纹满布的脸颊露出苦笑。“您也知道,一百年前,浅野内匠头便是奉命在敝舍的庭院切腹的。虽说是大目付监察使的指示,但当时可说是议论纷纷,多数人皆认为这样的处决不甚妥当,这也是有明文记录的。最后会在事发之处放置那块石头,依小人猜想,多半是敝上不愿意家中发生那般失态的事件,因而引以为监吧。”

要一位诸侯在庭院而非房中切腹——这是件不合于礼的事吗?阿初心想。阿初只是个在戏台上看过歌舞伎忠臣藏的人势必不会顾虑到武家的规矩,她更万万想不到留在那切腹之地的悔恨之念直至百年后仍会撼动庭院里的石块。

“小的初次见那石块震动,当时心境也如同骤然间被丢进冷水池一般凛冽。”

奉行听了管家的话之后,默默点头。就在阿初忍不住想问“那么,那块石头是怎么动的”时——

听到声音了!那声音听来很像小石头掉落的细碎声响,也很像穿着木屐在神社境内行走的声音。喀哩哩的推挤声,令人有些牙齿发麻。

“看来是开始了。”管家说道,语气未显过度紧张,仿佛只是在说“喔,下雨了”。

阿初凝神往黑暗中注视:那块石头的形状正好就像一块煎饼,正微微地、微微地左右晃动。声音便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喀哩哩、叽哩哩。由于石头下方铺着碎石,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黑暗中显得浅白而突出的扁平石块确实在摇动,向右、向左、向前、向后。喀哩哩、叽哩哩……

而阿初眼前突然暗转,接着,仿佛笼灯直接凑至眼前般亮得眼睛直发痛,好似在黑暗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是……”眼前庭院的景致完全改观。

泥土与碎石上铺了一层布边草席,上面摆了平台般的物体,四周围起屛风与布幕,四角灯笼高挂,照得四周有如白昼。

阿初猝然看见眼前有五名身穿着礼袍的武士背向自己并列而坐,他们就是幕府派来监督切腹的官员……才这么想,阿初的头便如同遭人重击般疼痛,视线模糊晃动,颈间一阵冰冷。对,简直像被刀子抵住一般。

她眨着眼抬起头,重新端正了姿势,依旧是方才

灯笼高挂的情景,但又有些许不同。铺在庭院的榻榻米上有一席白被,底下盖着东西。只见那白被的一角有血色渗进了榻榻米。

切腹结束了。接着,阿初脑海深处响起了从未听过的声音。那是——那是……脚步声。

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整齐划一。脚步重重踏在坚硬的地面上,由远而近。这脚步中声,偶尔夹杂着金属重物互相擦撞般喀嘁喀嘁的声响。一阵恶寒窜过阿初全身,她的双手不禁抱住双肘。

这是——冬天的空气。

未久,阿初便在包围住自己的彻骨寒气中听见怒吼声、破坏声、刀剑相交声如狂涛般袭来。空气变得益发冰冷了。接着又传来溅水声,还有呻吟声、奔跑声。

阿初的头又痛了。当那奇异的力量显现时,总是会发生的、有如榻榻米针刺穿透额头般的剧痛。阿初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弓起身子,垂下头,在膝上握拳,将力气尽可能一丝丝慢慢地注入手中。

榻榻米针咻地从额头射入,后面拉着长长的线穿透而过——阿初甚至感到自己身处在这幕情景里。由于咬牙忍痛,下巴麻了,也无法呼吸。

疼痛总算过去了,阿初抬起头竭力吸气,双手按胸安抚吓坏的自己,而后她看到了。

庭院已恢复原先的模样,不见高挂的灯笼,也不见屛风与榻榻米,带血的被褥也消失了。没有亮光的黑暗中,唯有那块扁平的石头仿佛发着光似地朦胧浮现,而石块旁正伫立着一名年轻武士。

他是个浪人。月代上长出头发,发髻也是凌乱歪斜。双颊削瘦,看得出满是尘垢的和服衣袖早已磨损。身型骨瘦如柴,双肩下垂,腰际的大小武士刀显得异常沉重,看来十分潦倒。

年轻浪人望着阿初,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令人意外的是,唯独那双眼睛澄澈安详,仿佛充满智慧与力量般湛然生光。

“您是哪位?”话已经爬到喉头了。未料正要开口之际,阿初明白了——这名年轻男子是幻影,自己一动、一说话,他便会消失无踪。

阿初瞠大双眼,屛住气息,全力稳住自己的心绪,望着站在庭院里的年轻浪人。

没想到,脑海中竟传来一道声音:“……理惠夫人!”

这名字有些耳熟,以前曾经听过——阿初正疑惑,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双手抱胸拼命按捺住。

理惠。是在哪里听到的?哪里?这一刻,所有幻象有如猎烛吹熄般骤然消逝。

阿初正以原本的姿势端正跪坐着,斜望奉行清瘦的背影,面向庭院而坐。胸膛深处的心脏猛烈跳动,好似才刚奔跑追逐过一阵似的,整个背全汗湿了。阿初蓦地里担心起为搭配这件窄袖和服而穿上的丝绸贴身小衣。

无意间发抖般长长的叹息自阿初的双唇间吐露而出,或许是听到这声叹息,奉行转身向阿初说道:

“刚才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说着,望着阿初的脸。阿初无法当即回答,但光看她的样子奉行想必已察觉有异,温和的表情倏然惊惧,以担忧的眼神注视阿初。

“阿初没事的。”阿初以眼神回应之后,老奉行的表情才总算放松下来,再次转身朝前回到原先的姿势,与那位管家继续聊起天来。管家看起来似乎一无所觉。

试着匀了匀气息,阿初再次将视线转向庭院的黑暗里。此刻,庭院已平静如常,扁平的石头也文风不动了,既不闻碎石推挤声,连风声都停摆了。

阿初忽然间挂念起右京之介,不知他怎么样了?背上的汗由热转凉,虽时为七月天,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在回程轿中,寒意仍迟迟不退。之前,当阿初能力闪现、看过那如梦似幻的不祥景象之后,不适感从未停留这么久。今天还是头一遭。

在阿初下了轿,看到家中灯火的那一刻,她甚至安心得双脚发抖。

“阿初,你怎么了?脸色都铁青了。”

一听见开门迎接的阿好这句话,阿初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上眼眶,分明没有任何非哭不可的迫切理由,却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了。

再次在房里坐定后,啜饮着阿好端来的热茶,阿初、老奉行与右京之介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阵子都不作声。六藏与阿好也不追问,仅默默看着三人。

终于,由奉行最先开口,并含蓄内歛地将今晚的所见所闻——庭院里的石头确实在眼前鸣响震动——告诉了六藏夫妇。

“随从房里也提到了石头响动一事。”右京之介接着说。“田村府中似乎有人看过,也有人没看过,但曾经看过的人不免吓得浑身发抖。也有人认为这是田村家发生不幸的前兆,因此而求去的随从与女侍不止一、二人。”

“也难怪……亲眼目睹这么诡异的事,恐怕很吓人吧。”六藏低声说道。

“至于还有哪些人听说这传闻而前来观赏,毕竟是诸侯府邸,来的人并不多。不过,脇坂家似乎曾派人来祭拜过那块石头,不过当时对方并未清楚表明身分。”

“脇坂家?”

奉行对不解的阿好解释道:“脇坂淡路守在浅野家绝后之后,着手接管了赤穗城。”

“噢,这么说,他们是因此才……”

那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阿初痴痴地想着。一百年。当时的人如今都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但是,如今到了他们儿子辈、孙子辈这一代,事发的记忆依旧如影随行,不断口耳相传下去。

阿初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于是缓缓抬起头来。

“我所看见的,与御前大人有些不同。”阿初首先道出这个前提,才缓缓叙述了起来。回想起来,身子似乎还会发抖,所幸阿好就在身旁守护般紧挨着自己,阿初才得以鎭定自若。

“忠臣藏的始末你都看到了。”听阿初说完,六藏如此说道,眉眼间略显苍白。“切腹的场面你看到了,赶着前去报仇的义士脚步声你也听到了,还有当晚在吉良府的打斗……”

“也许我们可以说,那块石头封存了百年前发生的事。”奉行低声说道,神色显得十分凝重。“那块石头放置之地,正是一切的起始。”

“阿初不明白的是那位年轻武士的身影。”阿初说完,环视众人。“那多半是赤穗浪士之一,但为何只出现他一人呢……还有就是,当时听见的‘理惠’这个字眼,听来是个女人的名字。”

“赤穗浪士当中,也许有哪一位的夫人或未过门的妻子名叫理惠。”

当阿初正要对阿好这句话表示同意时,右京之介以略显突兀的音量插嘴说道:

“不,不是的。”

在场所有人耗异地看向他。右京之介在众人的视线中虽怯场般歛起下巴,但随即再次转向阿初,说道:

“阿初姑娘,你刚才说在幻象中,你听见那位年轻武士喊‘理惠’这名字时,感觉曾经在哪里听过,没错吧?”

阿初睁眼点头:“是的。”右京之介说得确实没错,但他如此重视这件事,反而令阿初感到不解。

“是的,我也觉得好像听过。但是,既然是人名,曾经听过其实不足为奇……”

由于看到幻象时大受冲击,阿初对于这种太过琐碎的疑问并未特别在意。然而,右京之介却异常认真,甚至显得有些激动。

“不,阿初姑娘,我想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我能够清楚说出阿初姑娘是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在哪里?”老奉行身子前倾如此问道。右京之介抬头看看奉行,视线再次转向阿初,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道:

“吉次死去的时候。是第二次,真正死去的时候。”

“吉次?”

不但阿初感到愕然,六藏也出声了:“三间町那个借尸还魂的吉次?”

“正是。当时看到那么骇人的情景,阿初姑娘或许忘了,但我还记得。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就在吉次的身体慢慢腐烂、借尸还魂的鬼怪即将离去的时刻,他确实是说了‘理惠’这两个字,叫了‘理惠’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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