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苹看见宁宁的目光又轻飘飘地直视前方,她知道,宁宁又在想心事了。她提高了嗓音:“宁宁,你注意听。作案人研究刑法条款,是和被害人有关系吗?”

宁宁感到一阵痉挛,他不由得扭头往莫小苹那边看去。《刑法》是自己在画室里看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莫小苹。

宁宁看过来的眼睛带着一丝哀伤,莫小苹清晰地感觉到了。在宁宁的画室发现了那本《刑法》后,她回去也找来一本《刑法》研究。《刑法》第二百三十五条规定的内容是“过失伤害他人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第二百三十六条是“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满十四周岁幼女的,以强奸论,从重处罚。”第二百三十七条是“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宁宁关注的是哪一条呢?第二百三十五条和宁宁没关系,第二百三十七条好像也关系不大,难道他关注的是第二百三十六条?

宁宁明白,莫小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心路了,莫小苹是自己的恋人,又是一个思维敏捷的刑警,这对于他和莫小苹都不是好事。

宁宁回答:“不知道。”

说“不知道”是宁宁此时的一个惯性,不对着心,随口就出来了。其实,宁宁的心里是知道的。

那天傍晚,宁宁本来是回家取头天晚上那幅没完成的画的。宁宁拿了画刚要走,宁全福回来了。父子就像仇人,见面谁也不说话。宁全福径直进了书房,宁宁也跟着进了书房。

“爸,你应该去自首!”宁宁说。

宁全福把手里的包往桌子上一摔:“你还有完没完?夜里闹还不够?这会儿还闹!”

“我查了刑法,奸淫不满14岁女孩儿的,按强奸罪论处,判3年以上10年以下……”

“你混蛋!”宁全福厉声吼道。

“就算我是混蛋,你还不如我!你不但毁了咱们这个家,你还间接毁了别人的家,康铁柱,还有乔纳纳。康铁柱为什么想杀妹妹?还不是因为你作恶?康铁柱把乔纳纳当作妹妹杀了。康铁柱没杀了妹妹,你却用另一种方法杀了她……”

“你妹妹不是咱们家的人!”

“那你就更坏!你奸污妹妹,用这个办法报复妈妈。妹妹还不到14岁,你把她毁了!你不去自首,我也要去报案!”

……

“宁宁,我再一次提醒你,你要注意听题!”莫小苹耐心地说。

宁宁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

莫小苹说:“你听好了,我继续提问,凶手开枪前,是不是知道枪里面有子弹?”

宁宁没回答,他眯起眼睛。是啊,爸爸也不知道枪里有子弹,否则,他不会拿枪的。

宁全福被宁宁的话气得咆哮:“你没良心!我白养你了!你敢去报案,我打死你!”宁全福说着,转身拉开柜门,拿出那把小口径步枪,对准了宁宁。

“枪里没子弹!吓唬谁呀?”宁宁说。

“没子弹我也要打死你!”宁全福说着,抡起枪就打。

躲闪中,宁宁夺下了宁全福手里的枪。

宁全福气急败坏跑到卫生间,抄起拖把就要打宁宁。

宁宁端枪对准了爸爸:“别动!要不,我开枪了!”

“你吓唬谁!没子弹!”宁全福举起拖把。

“如果枪里有子弹,我真想打死你!乱伦的人都是瞎眼人,真应该让你的眼睛瞎掉!”宁宁说着,把枪对准了爸爸的右眼,抠动了扳机。

“砰!”

宁宁吃了一惊。就见宁全福右眼血糊糊的,剩下的那只左眼瞪着宁宁,身体一软,坐进了浴缸里。

宁宁吓傻了,手一软,枪掉进浴缸。

枪里怎么会有子弹?这么多年,枪里一直是没有子弹的。突然,宁宁想起了那颗掉在他床下的子弹,那天,被他无意装进枪膛,忘了取出来。

“爸爸!对不起,我以为……”宁宁摇晃着爸爸。

宁全福的脸没了生气。宁宁跑到客厅,扯起一条沙发巾,跑回去盖在爸爸身上。然后逃出了家门。

失魂落魄的宁宁往派出所走,他想去自首,他得去自首,他误杀了爸爸,和俄狄浦斯一样。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把枪里有子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不想杀人,完全是意外……宁宁抬头的时候,发现他不是站在派出所门口,而是站在自己画室门口。

“我想画画!我想画画!”宁宁直愣愣走到画案前,拿起笔,不假思索,臂膀和手腕儿灵活地摆动起来。此刻的宁宁,创作灵魂好似一片纤尘不染的蔚蓝天空,一只洁白的羽毛自由自在地飘飞起舞。那是画画的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笔下先是出现两个花苞,粉紫透红,初绽绯红,淡淡吐香,恰似出水芙蓉在高歌生命的春天。接着,数片姿态各异的荷叶跃然纸上,生机勃发,浩然正气。然后,纸上出现了吹拂的微风,那春风带着水分的清新,能宁息人的火气,洗涤人的烦躁。

刚才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满头满脸还是地狱的灰尘,而此时,他心中那一池荷花又重生了,艳阳朗照下的荷塘,满湖的荷花姿态各异,生机勃发,近处有几朵翠盖掩映的盛开红荷。满纸烟云,沉着痛快。

宁宁的“不知道”刚出口,爸爸濒临死亡的面孔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肠胃里翻江倒海,他拼命忍着,不让肠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与此同时,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不知疲倦地上下跳着,特别是红色曲线,像穿在舞蹈演员脚上的一双红舞鞋,激情澎湃地翻滚起舞。

莫小苹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她语言的刀子与其说是刺向宁宁,不如说是刺向自己的心更恰当。已经够了,可以结束测谎了,宁宁在她搜集到的所有犯罪信息上都是高强反应。

刘保国见火候到了,问:“宁宁,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测谎仪都告诉我们了。是不是你杀死了你爸爸?”

宁宁不作声。

突然,测谎室的门开了,传来一个声音:“宁全福是我杀的!我来自首!放了我儿子!”随着声音,屈丽茹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屈丽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见到儿子被固定在测谎椅上,难过地哭了。

宁宁气愤地说:“这事和我妈妈没关系!你们为什么要让她来?”

莫小苹赶快过去把宁宁身上的传感器取下来。

宁宁站起来往外推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来?你走!走!”

屈丽茹不走:“宁宁,宁宁,你听我说,马尾长发他已经……”

宁宁跌坐在椅子上。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心慢慢往身上蔓延,侵袭到肢体,覆盖了胸腔,又顺着喉咙爬到每一根发梢,灵魂中那一池荷花黯然失色,倾斜了,倒伏了,被浑浊的湖水淹没了。一滴长泪滚落下来。

“妈妈,对不起!我杀了爸爸。”

屈丽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说:“宁儿,都怪我一味地忍让你爸爸,先是害了乔纳纳,接着,害了静静,现在,又害了你,是妈对不起你……”

妈妈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宁宁不由得热泪盈眶。在他的记忆中,妈妈的这种爱抚很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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