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原庄作是有名的放高利贷者,但他的名气不仅在于放高利贷而已,他是财界的幕后枭雄。他的亲戚之中也有国会议员。知念和田村在报纸及杂志看过须原的照片,所以被他的风度及威严所震摄,感到有些紧张。不过,他的声音倒是平淡。

“我们来拜访,是有事想请求您帮忙。”在这里也是知念先开口。

“哦,是吗?”须原看看自己手中的记录,那是询问处小姐所作的简单记录。“你们不是来借钱的?”须原以没有高低的声音问。

“不是,我们不是来借钱的。”

“从这张记录看来,是与银行有关的特殊事件,这是指不正当的事件吗?”

“是的。”

“唔。”须原从鼻孔哼了一声,打开桌上的烟盒说:“喏,请吧。”盒内装着满满的洋烟。

“好,那么,扼要地说出来我听听。我先声明,我很忙,只能十分钟……对,十分钟,在十分钟内讲清楚。”须原望着知念说,因为他发现知念是主要的发言人。

“到底是哪一家银行?”

须原的口气彷佛是小银行就要拒绝的样子,当他从知念口中听说是福荣银行时,开始产生了兴趣。

“我再请问一个问题。”须原问。“刚才说不正当的事件,是真的吗?”

“真的,因为事情发生在我们的朋友身上,所以不会错,而且有证据。”

“什么?有证据?好,那很好。另外一点,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告诉我,对你们有什么利益?”

“金钱上的利益……”知念好不容易才压制着兴奋的心情回答。“根本没有考虑。我们知道您常基于正义,与财界的黑势力斗争,这使我们对您抱着敬意。因此,我们才想到向您报告这件事。具体上的理由是,我们盼望您能从银行的陷阱中,救出我们的朋友。”

“请律师不是比较合适吗?”

“不行,普通的律师绝不是福荣银行的对手,说不定反而会被他们收买。而且我们认为您会比律师更迅速地解决这件事。”

须原突然站起来,走到写字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

“请送茶和点心来。”连背影也十分潇洒的这位老绅士放下电话,回到两人面前。“好,那么,请说吧!”

须原的谈吐和面颊上的微笑都是高尚温和的,可能他对这两个青年来访的目的满意了吧。问过几个概要的问题后就传令送茶和点心就足以证明。这是最佳待遇,在楼下的会客室连一杯茶水都没有。

须原静静地听着知念的叙述,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开头所显示的强烈的兴趣。眼光游动,指尖轻敲桌面,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知念热心地说着,但看到须原的样子,多少有些泄气。不过,事已至此,也不能中途停止。

他把朋友安川信吾盗走福荣银行池袋分行的钱,与女人潜逃,他们接到安川的信而获悉银行的秘密,那是大存款户以虚构名义存款的黑名单,金额巨大,目的显然在于逃税等等,详细地说出来。

“等一下。”须原突然打断谈话。“朋友,你有证据吗?就是说,有你说的那黑名单吗?”

问到这一点就觉得心虚,不过,知念仍然说,安川把那本帐簿存放于他的女伴那里。

“这个女人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若说不知道,这件事就没有力量了。

“哦。那么,帐簿的内容你们知道吗?”

“只知道一部分。”

“能不能说出来我听听?”

“好的。”

知念把安川信中提到的数家公司名称以及金额说出来。须原迅速记录下来,但当放下笔后,抬手抚摸瘦削的面颊,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大体上知道了,继续说吧。”须原说,他的态度彷佛是对这话题感到不耐烦,希望快点结束谈话的样子。

知念说明池袋分行经理答应他们的允诺,以及因为对方违约,致使安川被警察逮捕,他们两人为救出安川而到处奔走,但他们的力量薄弱,不是银行的对手等经纬。

“由于这样,我们认为必需请求有实力的人帮忙。但我们在财界方面无亲无故,而且恐怕也没有人肯接见我们。再说,听到对方是福荣银行这么大的银行时,一定不敢插手帮忙。基于这些原因,我们才想起经常攻击财界黑暗面的您,请您帮忙搭救我们的朋友。”

“唔,唔。”须原点点头,不胜疲倦般地斜着身体,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看起来不是在沉思,像是在假寐。

这情形维持了片刻。

出乎意料之外的须原的反应,使知念颇为失望,他觉得自己可能找错了对象。

“喂。”须原终于睁开了懒洋洋的眼睛望过来。“事情已经明白了,明天中午一点正,再到这里来一趟怎样?这当中我探探银行方面的意思。不会对你们不利的,这一点放心好了。”

女事务员把他们两人送到楼梯口。

走出须原的办公室后,知念的情绪仍然很昂奋,他们便决定到附近一家咖啡店休息一下。

“喂,知念。”田村心情依然激动。“你会不会觉得像须原先生这一流的人真的了不起?桌上那包钞票起码有三千万元,他却嫌碍事,好像那是一堆烂纸。”

“那当然,据说他每天筹措的款项总在好几千万元,要是没有这种程度的气魄,就做不了生意。”知念说,他对那一场面的印象也是特别深刻。

“不过,待遇差别太大了,楼下来借钱的人那么多,连一杯茶都没有。”

“可能是人太多,招待不过来吧。而且来借钱的人也不在意招待问题,每一个人都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一心盼望快点见到须原先生,快点借到钱。你有没有注意看那些等着要借钱的人的脸色?”

“有啊,一个个都是脸色苍白,好像病患一般。要是被那些人看见三千万元现钞,不晓得会怎样?”

“也许那些钱只是做做幌子而已,让前来借钱的人感到安心。事实上借钱的条件一定很苛酷。”

知念认为把那一大包钞票当做废纸般丢在一边的须原的举动,有些造作的味道。来找须原的人们必然盼望能多借到一些钱,看到眼前放着一大包钞票,一定像饥饿的人看到山珍海味,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对方必然答应借钱。更正确地说,会焦虑地非借到钱不可。

须原可能是看准了这种心理状态。也就是说,掌握了借钱的人心理上的弱点,就是须原有利的条件。须原能够成为金融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想必是包括这种心理作战的因素在内。

“喂,知念。”田村忽然不安地问。“你想须原先生会照我们的请求去做吗?”

“为什么?”

“看他的表情,好像不大有兴趣的样子。这样的大人物,恐怕不会理睬我们吧?”

“可是,他不是叫我们明天再去吗?那是表示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说不定只是敷衍而已,我们对他说的话,他听得并不热心。”

不错,须原一直好像有些困倦的样子。

“大人物跟我们不同,不会睁大眼睛表示惊讶。再说,人家见过世面,办过种种大事,也许在我们看来是大事,在他看来却只是平平淡淡的事而已。”

“那就更不要指望他的帮忙了。”田村说。

“还不一定,我倒认为须原先生的态度反而可以解释为感到兴趣。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不会把内心的感情表露于外,所以即使感兴趣也假装冷淡。他突然命令送茶和点心来就是证明。反正明天去看看就知道。”

“是吗……你这样想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我总觉得靠不住。况且我们并没有安川那本帐簿,又不知道启子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我们的立场愈来愈不利。也许接受总务部长那十万元反而实在。”

田村显得有气无力的,他已经失去了信心。

“不要胡思乱想,当时要是接受那十万元,就等于被银行方面收买。目前最要紧的是期待即将发展的过程。总而言之,既然须原先生要我们明天再去,那就等他明天说什么,我们再考虑今后的行动如何?”

“好吧!”田村回答,但无精打采的。

“须原约我们一点去,我们就十二点在银行附近的这家咖啡店会合怎么样?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嗯,好吧。”

两人走出咖啡店去搭电车。田村忽然显出踌躇不决的样子,对知念说:

“知念,我忽然想起必须到这附近的一个客户家去,所以就在这里跟你分手。”

“好,你先走吧。”

田村说声再见,就离开知念,走出月台而去。

剩下一个人的知念,本来是打算回池袋的公司,但又觉得非快点找出小野启子不可,正如田村说的,没有拿到启子保管的那本帐簿是最大的弱点。他打算明天再度与须原见面后,要请两三天假去探查她的行踪。

这女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安川一定给了她不少钱,生活暂时没有问题,所以不必急于回到店里上班。

她藏身的地方,无疑的是什么地区的公寓,而且显然是与安川商量好的地点。否则的话,安川释放后就不知道她的行踪了。她一定是在两人事先决定的地方等候着他。

不知她是躲在什么地区的公寓?知念眼前浮现出启子的面容来。

第二天大约十二点的时候,知念来到昨天那家咖啡店等候田村。四十分钟后,田村仍未到。与须原约会是一点,所以只剩下二十分钟。知念不放心的打电话到田村的公司去,对方说田村从早上就出去拜访客户。那只是藉口而已,大概过一会儿就会到吧,知念想。

知念焦急的等到十二点五十五分,田村仍未到来。他啜饮着并不想喝的果汁,店门每次推开他就往入口张望。

只剩三分钟,他再也不能等了。付了帐,冲出咖啡店。田村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也许是与客户谈过了头,延误了时间吧,可能在与须原会谈之间他就会赶到。因此,知念向咖啡店的收银小姐留了话就先离开了。

在须原的办公室那昏黄的柜台通报姓名后,立刻让他到会长室去。

顺着昨天的通道上了二楼,敲敲会长室的门。门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内的是二十四、五岁,五官端正,肤色白皙的青年。这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

“你是知念先生吧?”那青年的语气和善。“请进。”

须原会长坐在大桌前面讲电话。青年把知念带到客用椅,请他坐下。这个人究竟是谁?从他的举动看来,可能是须原的秘书。是个瘦瘦的,动作柔和的青年。

须原讲电话的声音传入知念耳中。

“什么?一亿元?哈哈,像贵公司名气这么大的公司怎么会为这区区小数目来找我?哈哈哈,不不,能够获得贵公司的信任是我的光荣……今天?那没办法,一下子要筹调一亿元,不是我须原能力所及的。如果明天早上倒可以,九点银行就开了。那么,我的桌上随时预备一亿元恭候驾临。”

肤色白皙的青年人在须原旁边,一副秘书相。人虽瘦小,却是个英俊的青年,穿戴也整齐,像个大银行里面的人。

须原挂上电话后,朝着青年,哈哈笑起来。

“XX物产公司明天要支付的钱不够,要借一亿元,借三天。据说是分公司的收费延误了,来不及周转。经理部长没有说得太详细,但猜想是要发给职员的薪水。”

这几句话的声音很大,接着,放低声音,对那青年不知说了什么。须原似乎颇信任那青年的样子。

“知念先生来了。”在低声交谈之后,青年报告说。

“哦,来了?”

须原似乎这时才发现一般,往知念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离开大桌走了过来。知念站起来一鞠躬。

“您贵人多忙,我又来打扰了。”

“那里。昨天另外那一位呢?”

“哦,对不起。本来是约好要一起来的,可是,时间到了他还没有来,所以我只好自己先来。”

“哦。”须原对这是没有再说什么,向知念介绍站在旁边的青年。“这位是总务次长,担任秘书工作的板仓。”

那青年拿出名片,态度恭敬。名片上面印着“大宝商事友好会总务部次长 板仓政一”。

板仓也在须原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你另外那位朋友叫什么大名?”须原问知念。

“田村舍吉。”知念回答。

须原突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

“你们两人不至于不信任我吧?”

“啊?”知念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茫然地望着对方脸上。“您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因为信任您,才特地来请您帮忙的啊!”

“唔

……那么,我问你,田村君为什么一个人跑到福荣银行总行去了?”

“什么?”知念有些摸不着边际。

“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须原注视着知念的脸,从凹陷的眼窝射出锐利的光芒。

“那里,我什么都不知道。田村到银行去做什么?”

知念的内心一阵动摇,他记起昨天回程时,田村忽然说他有事而分开了,那时是在距离福荣银行不远的车站。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田村是个卑鄙的人,连我都被他羞辱了。”

“……”知念吸着气,望着须原。

“要是你们走后,我马上采取行动就好了。可是,我很忙,一直拖到今天早上十一点过后才打电话找银行的董事。我想听听他怎么说,因为不能光听片面之词……可是,没想到对方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

“我觉得很奇怪,一问之下,据对方说,昨天上午你们两人去和银行的总务部长会谈过。这事昨天你已告诉我。但接着,对方又说: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时候,叫做田村舍吉的男人一个人到银行,表示愿意接受银行的条件。”

“银行的条件?”

“就是说,接受十万元车马费,以后不再干涉这件事。”

知念差一点叫起来。他似乎可以想像得到,昨天田村说过须原的态度靠不住,也说接受银行的十万元反而实在。难道说,他要独吞那笔钱?

“我听到这话,心里很生气。昨天你们两人来找我时,我是决定帮忙你们。可是,居然为了区区十万元而破坏男子汉的允诺,这种人再也不值得理睬了,你说是不是?”

“一点也不错。”知念羞红了脸,他对田村的背信行为感到生气,但仍必须为田村而向须原道歉。

──这家伙被眼前的钱弄瞎了眼睛,把友谊和信义都抛弃了,为自我的欲望而不顾朋友,这种贪欲的关西人真是信任不得。要是被我遇见,非剥下他的脸皮不可……

“只为了十万元,这个人也太不争气了。”须原仍生气地说。“老实说,听到银行方面这样说时,我的心情就没有昨天那样积极了。因为这事是你们来找我的,可是,却好像往我脸上抹了一把泥。”

“对不起,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我没有想到他连我都背弃了。不过,会长,尽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打算贯彻初衷,奋斗到底。”

“唔,如果你有这种意思,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桌上的电话铃响,板仓站起来接听,他说:

“八千万元吗?两天以内……请等一下。”

板仓走过来,与须原耳语了一阵。

“他们似乎也很需要钱……好吧,给他们筹调一下。”

须原这样说,板仓便走过去重新拿起电话,转告须原的话。一亿、八千万都能够这样轻易融通,可见须原的实力够雄厚。向他筹借钱的人,想必是第一流的大公司。

普通银行的经营都十分坚实保守,而且大公司一定已经向银行贷过钜款。再说,两三天之中就要借到巨额的钱,银行方面也做不到。正规的金融有着种种限制,所以须原的生意才会如此繁荣。

“我告诉你,你那朋友田村所做的事,若不小心些,很可能变成恐吓,听到分行的不正当事件,而以此为要挟换取金钱,那就构成恐吓罪了。这一来银行方面的立场会有利得多。”

“啊,是,对不起……”知念唯有道歉,一句话也无法分辨。

“好吧,既然我已经听到你们讲这件事情,而且你也信任我,所以已经是启航的船了,我帮忙这件事。”

“是,谢谢您。”知念仍然没有脸把头抬起来。

“我现在就到银行去,你也跟我去,马上和对方的常务董事当面谈个清楚。”

“是,多谢您帮忙。”

“不过,这件事你绝对不能泄漏出去。如果你信任我,一切就都听我的,照我的话去做,你答应吗?”须原的话转为不客气,但流露出一份魄力。

“我完全遵从您的话。”

“真的吗?那么,你说的那本帐簿,你什么时候能拿到?”

“两三天之内……不,四、五天之内,我一定会从那女人手中拿回来。”知念勉强这样回答,但可能性并不大。

“好,一定要说到做到。”须原点点头。“板仓,你已经听见了,我们要出去一下。”

须原站起来,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坐下去。

“知念君,我是信任你,不过,也有田村这种例子,所以不能不小心。我们现在要到银行去,但只是在口头上说说,银行方面恐怕也不放心。”

“您的意思──”知念问。

“就是说,你愿意任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办?”

“是。”

“那就是说,我是代表你们的利益,向银行进行谈判。那么,必需有确实的证据,给银行看才行。我不是从开头就参加这件事,是你来找我,我才从中间介入的。所以你要给我证据,证明你把全部责任都交给了我。”

知念想了想,觉得须原的话有道理。如果有了证据,向银行进行谈判也比较有力量。

“那我该怎样写?”

须原对板仓说:把那东西拿过来,板仓便把一张复写的纸拿过来。

“你在这里签名盖章就行了,带着图章吧?笔用我的好了,马上写吧!”须原从自己的口袋拿出粗管钢笔来。

以漂亮的字体写的文词内容,无法立刻进入知念脑中。须原在旁边催促说,与银行约会的时间快到了,赶快签名吧。因此,知念不能冷静细看,他只看到前面的标题是“誓约书”三个字,内容映入眼睛的只是:

“我发誓……绝不泄漏……”

相当夸大的文章,但想到须原肯这样热心帮忙,知念便急急签名,然后盖上他的私章。

“好,完成了。”

须原接过来,重新看了一下。然后摺好,放入茶色信封内,催促知念,立刻走出房间。

在楼下的会客室等候的客人,看见须原下楼,一齐伸长脖子注视他。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理睬他们。反正这些人一定会等着他回来。

从这里搭车到银行,花不了二十分钟。走进那雄伟的办公大楼时,警备员一眼看见须原,连忙两脚并立,行最敬礼。

“常务董事在吗?”须原大方而温和地问。

“在。请进请进。”

警备员以接待贵族一般的动作引导须原,显然是事先得到了常务董事的指示。

知念跟在须原背后走进去,在进入电梯以前,所有的职员都以敬畏的眼光目送须原。

须原自在地走在知念昨天走过的豪华走廊,从后面看下去,他那瘦瘦的肩头显得十分宽大。

警备员带他们进入的,不是知念他们昨天那个房间,是一间更大更豪华的房间,十张大沙发相对地放着,正面有个装饰用的壁炉,壁炉上面挂着董事长的肖像画。名贵的画和雕刻布置着房间,看来这里是董事们开会的地方。

须原一脚跨入房内,马上有个男人行九十度的礼说:

“会长先生您好。”

知念发现那是昨天接见他们的总务部长,他的态度与昨天完全不同。室内有三位董事在恭候,其中一个十分肥胖。红扑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会长先生,劳动大驾,亲自光临,真不敢当。”

须原含笑还礼,一双手仍插在衣袋里,随便地介绍说:

“这位是知念君……这位是银行的常务董事。”

到这里来以后,须原就以对待部下的态度对待知念。须原毕竟是财力最雄厚的放款人,连这些大银行的董事们都不敢怠慢他。不过,说起来这是出于畏惧他。

“这回这些年轻人轻举妄动,给诸位惹了麻烦,真抱歉。”

须原以豪爽的口吻说着,看看常务董事,再看看其他的董事。他的态度悠闲,自在地靠着沙发,与严肃地端坐的银行董事们正好成为对比。

“那里。”常务董事客气地弯了一下头。

“他本人,”须原以下巴指指知念说。“来找我表示反省。另外一个青年,据说到你们这里来,接受了十万元车马费。不过,这件事他事先没有和这一位商量。但为了共同责任的问题,他也觉得十分抱歉。因此,你们交给另外那青年的十万元,决定由我先垫出来奉还。”

须原从西装内口袋掏出鳄鱼皮的大钱包,里面鼓鼓地装着没有摺叠的一万元大钞。他随便地掏出一小把,自己算了一下,是十三张,便把多出的三张收回钱包内。留在桌上的十张是没有任何摺痕,刚从银行领出的新钞。

“常务董事先生,请收回吧!”须原把钞票推到董事面前去。

“啊,对不起,麻烦了会长。”常务董事连忙说。

知念对须原的慷慨吓了一跳,事前须原并未透露要赔偿这笔钱,到底是做金融生意的人,想法与众不同。

“这笔钱是我们这边主动奉送的车马费,所以请不必为此操心。”常务董事把那些钞票推回须原这边。

“原来如此。那么,既然是你们主动给的,今后不至于会为这十万元发生纠纷吧?”

“不会。”

“不过,虽然那是你们的好意,但说不定以后还是会发生问题。所以我想这笔钱还是由我偿还,请收下来吧。”

“……”

“我会向他本人收那十万元的,只是我预备做为他本人的更生资金,把这笔钱送给他。总之,这些钱奉还了,请收下吧。”

董事们没有说话,须原便迅速地把那十万元重新收回自己的钱包。在旁边看着的知念对须原神速的技艺目瞪口呆。

“那么,”须原重新环视董事们说。“言归正传,刚才已说过,由于年轻人的鲁莽,给各位惹了麻烦。他们感到后悔,所以跑来找我。我觉得事情不妙,为了他们的将来,我答应替他们周旋。”

“是。”常务董事再度点一下头。

“这里有一张他本人写的誓约书,请各位仔细看看。内容是今后凡是关于这件事的一切问题,都不会给银行方面惹麻烦。喏,在这里。”

须原从衣袋拿出那张复写的“誓约书”来,那是刚才知念签了名盖了章的。

“好,我们拜见一下。”

常务董事掏出放在衣袋内的眼镜盒,拿起眼镜架在鼻梁上面,仔细看过后,传给他旁边的董事,轮流传阅。

“很好。须原先生,多谢您的帮忙,您在百忙中抽空办这件事,真是十分感谢。”

“那里那里。”须原说。“你们肯同意是最好不过的。现在另外有一件事要说……”

这另外一件事,对知念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须原要代替知念请求银行,让警方释放安川,而且除了用剩的钱退还银行外,其余花掉的钱不加追究。

须原突然转头看知念说:

“你在这里不大方便,到底你是当事人,所以到走廊去等一下好吗?”

不错,这是应该的。知念站起来,一鞠躬,走出去。

昨天来时,那几个掮客般的男人今天没有出现,走廊磨得亮晶晶的,没有看见一个人。知念在静悄悄的走廊的沙发坐下来,拿出香烟来抽。独自在这里比在董事室轻松自在得多。

须原说等一下,但他的谈判不可能结束得太快。银行方面一定也不会轻易接受,况且安川已经被警方逮捕。不过,最后还是要屈服于须原的压力下吧。只是此种谈判至少也要进行半小时,知念慢慢抽着烟,一面眺望苍穹。

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银行的总务部长活像门房,笔直地站着,与上次的傲慢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董事们一个个走出来,恭敬地送须原,每一张面孔都含着笑。

“喂。”须原在走廊轻轻叫唤知念。“已经谈妥了,你跟我回事务所。”

原以为要花三十分钟以上的谈判,才谈了五、六分钟而已,须原的做法,每一件都超出知念的预料。

知念随着须原回到事务所,走过会客室旁边时,那十来位“客人”仍然在那里等候。看到须原回来,个个出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们发出的叹息声,在知念听来显得非常大声。

回到会长室时,板仓和女事务员都不在。

“嗨,辛苦辛苦。”须原对知念说着抖动着胡须笑起来。“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避免恐吓的嫌疑,恢复光明正大了。如果警察的手伸过来,就由我须原负责。”

“会长先生,”知念忍不住问。“安川的事呢?和银行方面说过了吧?”

须原和银行方面的谈判,从知念离开后,过不了十分钟,这么短促的时间,能把那样复杂的

事说清楚吗?

“哦,这件事吗?”须原露出敷衍的表情说。“这件事不容易。”

“什么?”

“你想想看,银行方面他们自己的分行出现了一个不懂事的人,而你们自称为这个人的朋友,去向银行恐吓,这是很恶劣的行径,银行方面的董事当然都很不高兴。”

“……”

“何况人已经被警方逮捕,如果尚未被捕,也许还有办法。既然已经被捕,再大的力量都没有办法。”

“可是,会长……”

知念原想说:这与你答应我的话不同,但须原已开口:

“你也用不着焦急,我自有办法。”

“你的办法是?”

“我在检察厅方面人很熟,也许你觉得奇怪,这是因为检察厅需要我提供情报,揭发种种经济方面的案件。我和检察官的交情不坏,我会请求他,设法尽快释放你的朋友安川君。”

“……”知念静静听着。

“你不必担心,我已说过要负责这件事,倒是你去把田村这家伙给我找来。刚才你也看见,我已替他把那十万元还给银行。不过,这笔钱要从田村那里收回,做为给他重新自立更生的本钱而给他。”

然而,田村已经逃走,无法为了要给他钱而把他找回。这一点须原当然很清楚,却故意这样说。从结果来说,须原将拿出来的十万元重新收回自己的钱包,就给了银行和田村“恩情”。多巧妙的手段。

“我今天很忙。”须原突然显出忙碌的样子说。“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约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也看见的,楼下有许多客人在等候,那些人的事也非解决不可……知念君,安川君的事交给我吧,我不会出卖你的友谊。还有,我在北海道和逗子都有别墅,夏天到北海道,冬天到逗子,欢迎你到我的别墅来玩。”

“……”

“轻井泽和蓼科这两处避暑地现在已经过时了。札幌并不远,从羽田机场搭飞机,要不了两个钟头就到了。比乘坐汽车去轻井泽还快。要是喜欢,来玩吧。好,再见。”

知念尚未说什么,须原已慌忙地往黑皮包塞文件。

板仓走进来。

“您叫我?”

“对,客人要走了。”

“辛苦你了。”

板仓潇洒地走过来,做出送客状。

知念终于一句话也没说,脚步蹒跚地下了楼。板仓跟在他的背后走下来。被须原避重就轻地闪避过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因为须原的改变太快,一时惊愕不已,以及被须原的风度所压倒。不过,这是来到外面,呼吸了外面的空气才想到的。

“知念先生。”来到门口时,板仓温和地含笑说。“老板就是这样的人,可能你会觉得不满意,不过,今天请忍一忍。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商量,请不要客气,先告诉我一声。”

“好。”知念茫然地走出来。

走到街上后,愤怒才冒上来。须原一定和银行方面握手言和了,否则的话,十分钟绝对不够谈判。这么短促的时间里,须原与银行必然得到了默契。

不,这看法还嫌幼稚。像须原这种人物,可能是大胆坦白地向银行表示自己的条件。就是说,须原拿知念所请求的事,向银行要胁箝口费。

──现在怎么办?

知念到现在才感到生气,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须原是看我年轻好欺弄。

知念开始走,他忽然想尚未把那本黑帐簿交给须原。无疑的,须原是假装自己掌握着那本帐簿,以此威胁银行的,他利用了知念泄漏的部分内容而收到充分的效果。

这件事证明安川的记录是事实。要是有了这帐簿,一切都可以解决。

小野启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她搬到什么地方的公寓去了?无论如何非找出这个女人不可。

他心不在焉地进入路过的一家小印刷店。

“我要印名片。”

店员拿出纸,要知念写下他要印刷的内容,知念立刻写:

“大东侦探社调查主任 知念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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