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基到四谷的一家不动产公司找田村舍吉。

田村是这家不动产公司的外务员,所以他的工作多半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能在公司找到他。通常他都是在郊外的车站迎接和欢送被夸大的广告吸引来的客人。广告上所说的距离车站五分钟,至少是距离五十分钟以上的偏僻地区。一片杂草茂密的地区,在广告上“整顿完毕,道路完备,瓦斯、水管齐全”的情形是司空见惯的。

有一度因为警方干涉而多少自肃,但很快又故态复萌。在一片潮湿的空地缀满彩色旗,加上乐队演奏愉快的曲子,自然会吸引到现场来参观的客人预购。田村也会吹奏萨克管,所以人手不足时,他也要充当临时乐队队员。

以为田村可能不在办公室的知念,进入只有外面冠冕堂皇的不动产公司正门,来到昏暗的办公室时,幸好田村一副不景气的神态,坐在桌前。

发现知念走进来,田村不等待通报,立刻离席迎上前去,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知念和田村都是二十八岁。

“什么事?”田村以手掌护着渐渐稀少的头发。

“安川寄信来。”知念望着车如流水的街道回答。

“什么!信?在哪儿?从什么地方寄来的?”

“在这里讲话不方便,到那边去喝杯茶吧。”

两人从电车路转入小路,在一家咖啡店角落坐下来。

“喂,安川到底在哪儿?快说。”

知念打量了一下店内,除了另一边的角落坐着一个少女,似乎在等人以外,没有别人。

“万一在这里被警察撞见可就糟了,警察去找过你没有?”知念问。

“有,前几天来问我知不知道安川在什么地方。”

“真的?你看看信吧。”

知念掏出放在口袋里的信递给田村,田村翻过背面来看。

“哦,在熊本县?汤儿温泉?没听过这个地方。反正是和女人躲在偏僻的旅馆就是了。这个启子身材相当棒。”

“不错。”

“真想不到,五百万吧?怎么花都花不完。”

田村说着,从信封内取出信纸,热心地阅读。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田村迅速地把信藏起来。但那男人没有看这边,笔直走到等候的少女面前去。

“嘿,实在意外。”田村看完信,抬起头说。

“就是啊。正如信上说的,他要我去向银行交涉,我一个人恐怕不能胜任,所以来找你商量。”

“唔。”田村谨慎地从口袋里取出香烟来抽,架起腿,眯起眼睛,蹙着眉,双手在下巴下面紧握着。

“从这封信看来,这家伙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田村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掌握着银行的秘密。这秘密对银行的打击一定很大,否则安川就不会以此要求把那五百万元的帐一笔勾消。”

“不错,可是,会这样顺利吗?”

田村是播州加古川的人,讲话总脱离不了关西口音。

“会顺利也说不定。安川一向很得经理的信任,目前虽然只是普通职员,但他不是常常自豪地说,他担任很重要的工作吗?既然他掌握着阎王帐,正如他所说的,被国税局发现的话,存款者有麻烦,银行也信用扫地。何况存款的数目庞大,最低五千万,高者达一、两亿。”

“不错。”田村决心地说。“那么,试试看怎样?”

“唔,到底是朋友,总不能不帮忙。况且他是指望我们帮忙才寄信来的,他正在九州的旅馆引颈等候我们报佳音啊。”

“那也不见得吧!”田村哈哈而笑地说。“这家伙正带着女孩子在洗温泉,享艳福,也许我们的消息去得愈晚愈好哩。”

“这家伙也确实厚脸皮。”

知念也彷佛看见了安川的女伴启子的容貌,他羡慕日夜和启子遨游的安川。此外,白白独吞五百万钜款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你这样说,当然也对。”知念说。“不过,他现在是被追捕的对象,不见得能安安心心地玩。现在几点了?田村。”

“两点。”

“我们从这里搭计程车到池袋的话,大约二十分钟就到,银行待会儿就关门,所以刚刚好,你能不能一起去?”

“现在不忙,可以一起去。不过,要说什么,必需先想好,否则会被当做是安川的共犯。”

“问题就是在这里,我看我们不能说出安川来信的事。先以猜测的方式说,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再做决定。”

“也好,试试看再说。”田村把剩余的咖啡喝完。

拦了计程车后,田村才问知念:

“喂,这个时间你可以不在公司吗?”

“没关系,反正我是证券公司的外务员,本来就多半在外面跑。我只要能达到规定的标准就行了。”

“真令人羡慕。像我被赶到乡下到处跑,简直像化妆广告者。从这一点来说,安川更令人羡慕。”田村叹着气说。

福荣银行的池袋分行是在东口的百货公司街附近,他们两人抵达时是两点四十分,银行里面客人很多。知念和田村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大电钟挂在壁上,其下的桌子坐着两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女行员频频走过来盖章。

“这家伙大概就是经理。”

穿戴整齐的银行员坐在桌前忙着各自的工作。他们两人正在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开口要求会晤经理时,戴着蓝色臂章的警卫员已发现他们,彬彬有礼地走过来。

“请问,要存款吗?”

“我们是要拜访经理。”知念回答说。

警卫员问他们姓名,但他们没有拿名片出来。知念这姓氏警卫员大概不曾听过,问了两、三次,最后又问:

“请问,是什么事?”

“这个,不大好开口,最好是直接告诉经理。”田村说。

“请转告说,事情非常重要。”知念补充地说。

警卫员有些为难的样子,他没有直接走到经理那边,而从旁边的出入口进去,走到似乎是课长的男人旁边,对他低声说了什么。课长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客人虽然多,但显然还是分辨出他们两人,起身把双手支在柜台问: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说出来恐怕不大好,所以最好是直接告诉经理。不过,我们不是坏人,请放心,听了我们的话就会明白的。”知念笑嘻嘻地说。

“哦,是吗?”

课长没有再追问,有些迟疑地走到正面的大钟下转告经理。

头顶微秃的经理斜着头往这边探视了一下,但因为眼镜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显然经理答应了,课长返回请他们两人进去。

守卫把他们两人带到经理前面。旁边的座位坐着的可能是副理,露出精明能干的表情在查阅传票,他斜着眼瞄了他们两人一下。

“两位有什么事?我是经理。”秃头男人问,拿出香烟衔在嘴里一副预备休息一下的神态。

“可以在这里说吗?”知念叮咛地问。

经理的火柴仍放在香烟前端,忽然翻起眼睛看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经理霎时露出警戒。旁边的副理偷偷看了这边一眼,假装阅读文件,其实是在注意他们的谈话。

“因为这是关于失踪的安川君的事。”

经理点点头,紧张地把白烟喷在自己面前。

“你们是安川君的朋友?”

语调虽然客气,却是在责问。

“是的。”回答的仍然是知念。

“什么关系的朋友?”

“大学时代的朋友。”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要说的是什么事?”

“首先,我们以做为安川君的朋友,为他所闯的祸向你致歉。”

“致歉倒不必,快说出你们的来意吧。”

“好吧。为了安川君这次的事,我们因为是他的朋友,所以也受到警方的查询。不过,我们不知道他的行踪,没有办法回答。但现在我们接到了他所转达的意思。”

“就是说,收到他的信或别的消息?”

“是的。”

坐在旁边的副理投来锐利的眼光。

“那么,信上有没有写他的地址?”经理压制着自己的昂奋问。

“有。”

“你们是带来给我的吧?”

“要看情形而定。在这以前,我们先转告他的意思,内容关系着银行的秘密,可以在这里说吗?”

经理看了副理一眼,点头回答:

“不要紧。”

“那就好。安川君是在九州的某温泉。”

旁边的副理竖耳聆听着。

“在九州?……唔,一个人吗?”

“一个人,或是两个人,我们不知道。反正我们按照他的意思转告,他希望银行撤回对他的控告。”

“撤回控告?”眼镜后面的眼睛眨动着。“那有这种可笑的事?他是冒领了五百万潜逃的人哩。如果是小数目,还可以原谅他,这么庞大的数目,怎么能不报警?”

经理不觉提高声音,但发现被其他行员听见而赶紧放低声音。

“反正这种问题必需和本人面谈才能做决定,既然两位好意转告了他的意思,不如干脆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旁边的副理已经完全放下工作,专心在听了。

“不行,我们只是来转告他的意思,不是来通报他的行踪。”

“是吗?可是,两位知道安川君挪用公款潜逃吧?”

“知道,刑警来过,报纸也刊过。”

“既然如此,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而不说,不怕被当做共犯,或隐藏凶犯?”经理再度慢慢吐出白烟。

“经理,这话是威胁吗?”知念问。

“什么!”

“你的话使我们有受威胁的感觉。威胁我们,只有增加银行的麻烦而已。”

“什么意思?”

“我们正预备告诉你,安川君本人提议要协商,自然有他的理由。经理,安川君是带着贵行以虚构名义存款的大存款户名簿逃走的。”

“……”

经理脸色猝变。旁边的副理似乎在等候说话的机会。

“我们对银行的内幕不清楚,但根据安川君的来信,好像是说,他手中的那本阎王帐如果交给国税局,可以成为揭发存款者逃税行为的重要资料。”

安川信吾带着启子,遨游于鹿儿岛、宫崎等地。

根据他的估计,知念和田村向银行交涉的结果,最快也要在四、五天后才会收到消息。因此两天后,他保留汤儿温泉的旅馆而出游。

到鹿儿岛市内浏览后,然后到指宿温泉住了一夜。第二天到雾岛也住了一夜。金钱方面不必挂虑,所以花得很痛快,他只要小心携带着那只黑色手提箱就行了。

在雾岛温泉过夜的第二天早上,从叠叠重重的山峦之间,出现狭窄的海面,樱岛彷佛一粒小石子浮在那里。他们两人穿着旅馆的棉袍,往山上的兜风车道散步。

“九州这个地方还满不错。不过,知念他们的电报大概今天会到,所以虽然可惜,也只好回去,以后再来玩。”安川对启子说。

启子微低着头走着,山脚和谷间弥漫着白雾。

“也好。”

“你怎么好像无精打采的?这次的旅行相当奢侈,你不应该不高兴吧?”

“可是,我变成了你的共犯。”

“这你可不必担心。”

“我不愿意被当做你的共犯,周刊杂志一定会大肆渲染。”

“不会的,知念他们会处理得很好。如果按照我信里所写的进行,银行一定会让步。总之,你高兴一点吧。”安川拥着启子的肩膀安慰她。

上午从雾岛神宫站启程,于晚上回到汤儿温泉的旅馆。

“欢迎回来。”旅馆的女服务生亲切地迎接他们,因为他们是小费付得颇多的好顾客。

“有没有我的电报?”安川急急问。

“有。”

“哦,什么时候寄到的?”

“昨夜。”

接过电报,回到房间,立刻拆阅。

“已谈妥,请速联络,知念。”

瞬间,安川感到茫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虽然有把握,但那是漂浮于不安上面的希望,危险的成分大得多。

(经理的立场将丧失,而且我相信类似的逃税式虚构名义存款,必分布于各分行,所以牵涉的范围势必广大。)

信中这一段文字获得了成功,知念他们一定十分了解我所说的意思。

那傲慢的大谷经理和狡猾的岛田副理都投降了,对携走五百万银行存款的行员,只好不加追究。控告将撤回,愿意和谈。

─知念啊,田村啊,你们干得好。

安川几乎要飞上天,他舞着双臂,以跳曼波的脚步走到坐在窗边眺望浮在黑暗海面的天草岛的启子旁边。

“万岁!”他说。“银行打了败仗,我赢了。”

他把电报拿到她眼前。

“瞧,这里不是写着已经谈妥吗?就是说,要撤回控告。如何?我的脑筋够好吧?现在你总算知道了吧?五百万就这样得到了,而且可以仰着头,大摇大摆地回东京。”

启子冷冷地望着这独自乐而忘形的安川。

“怎么?看你这张脸,还在怀疑?好吧,详细告诉你。”

他在启子面前坐下来,由于昂奋而胀红了脸,说话有些口吃。愈想愈觉得意外的大成功。

“银行内部有种种内情,恰像各人有各人内情一样。而且与银行有往来的各大公司或商店,同样有他们的内情。其中之一,就是经营者设法逃税。于是他们不是做双重帐簿,就是收买税务员。懂不懂?”

说到后来,他的口吻变成对中学生说话似的。

“现在公司或商店做双重帐簿以隐瞒利益之事,已经成为普通知识。税务员为了防止这事而努力,双方你逃我追,简直是智慧的竞赛。公司和商店方面在帐簿上面登记赤字,因此,实际上赚得的钱必须设法处理。可是,如果用这些钱购置土地或股票,马上就泄漏。但公司或商店总不能像一般人那样,把钱藏在衣橱。你懂吗?”

他又继续说:

“因此,任何商店都以虚构的名义在银行开户存款。上次我不是给你看了一本簿子吗?还记不记得?再让你看看,一面说明。”

他从手提箱中取出黑皮套的簿子。

“喏,这里不是写着:岩见商会──加藤银太郎:九千五百万元吗?这是岩见商会以加藤银太郎的名义存款的意思。”

安川在翻开的簿子上面移动手指一面向启子解释。

“岩见商会是家庭电器用品的批发公司,生意做得很大,但在帐簿上面是亏损累累。再来,你看,旭制作所──金子市郎:一亿一千万。旭制作所是以制造马达的零件而闻名的S制作所的转包业者。这木下工业也是以山野季子的女人名字存款,事实上这家公司现在赚钱得很,制作电视机零件,刚好赶上时代潮流,瞧,存款一亿五千万元呢!”

安川按照顺序说明。

“由于这些大顾客以虚构的名义存款,如果这事暴露,银行方面问题就严重了。因为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大顾客。”

安川给知念拍了一通电报,通知他预备回东京。

博多的灯光往后掠过,启子一直望着窗外,闪烁的灯火终了,接着是漆黑的海岸。远处似乎有管制塔,灯光在高高的空中转动。松林过去了。

多漫长的旅程。不仅是因为来到了遥远的地方,同时是由于在不知不觉间成为逃犯的“情妇”所产生的疲乏感。

启子在成为夜总会吧女以前,被男朋友遗弃,第二次恋爱的男人也离她而去。从此她就把自己投入社会的大洪流中,随波逐流。

她并非特别喜欢安川,只是由于对方热烈地接近她,于是渐渐产生惰性,变成习惯而已。

安川是乐天派的人,他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

此刻他也是满脸的欢欣,事情是否真的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顺利,虽然不得而知,但起码他看起来毫不怀疑的样子。

“你干么这样沉默?”安川对坐在对面,芒然望着窗外的启子说。

他认为启子对这次旅行应该更高兴才是。开头受到警察的追捕是不得已的,但收到电报以后,已经仔细向她说明过,所以盼望她多少能露出一丝笑容。但启子从开始旅行以来,就一直显得闷闷不乐,而且愈来愈沉默。不论对她说什么,都只是简短地回答。

安川把这情形解释为女人的胆小。可能是我的解释她还不十分了解。但回东京以后,一切就会分晓。堂堂皇皇地在东京车站下车,从正面的收票口出去,没有人会动我一根毛发。

皮箱内的钱不必还银行,因此可以租间高级公寓来住,和启子在一起。她也可以不必再上班了。

安川递了根香烟给启子,并且替她点燃。启子美丽的下巴微微仰起,津津有味地抽着。

“下一次的旅行我们要事先好好计划一下,到你喜欢的地方去玩。”安川说,试着让启子高兴起来。

一切事都非常顺利,启子的忧虑也是回到东京就会消失。这件事我该负责,所以不能对她的沉默太过责备。

由于知念他们的交涉,银行已经撤回控告。没有警察之类的人物出现就是证明。大可放心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博多过去,折尾、小仓也过了之后,安川有些睡意。人真奇怪,一旦安心就感到疲乏。

启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手绢蒙在脸上,一动不动。

零时接近时,道路的灯光就熄灭,启子在昏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到广岛时,安川还有记忆,以后就睡着了。在睡眠中身体不住地摇动,舒适的摇动。然后忽然摇得很厉害。

安川从睡眠中醒来,微微睁开眼睛。有人在摇他的肩头。

睁开眼睛,看到两个男人站在旁边。两个都是陌生人。一个大约四十岁,一个三十岁。年纪较大的一张方形脸,傲慢地俯视着安川,一只手插在旧风衣口袋里。

安川感到眼前一阵昏黑,好像世界末日已到。原以为已经平安无事,所以打击更大。

可是,摇撼着他的男人突然把手缩回去,郑重其事地向他一鞠躬。

“对不起。”那人道歉说。“我在找一位从广岛上车的熟人,因为长得很像,所以我认错了人。对不起。”

安川在惊悸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连连点着头。

那两人走开了。

安川一时不知所措,悸动尚未平息。吓我一跳,他抚着胸口。

转头一看,启子仍斜靠着椅子,闭着眼睛。

危险,他想,也许这是在警告我,以后要小心一些。

他忽然想起皮箱中的记事簿。假使刚才这两个人是刑警,那么,记事簿就将和钞票一起被警方没收。这一来要和银行交易的材料就丧失了。

这本小册子是他的命根。

对了,必需为万一的时候做准备。

火车进入大阪车站。安川对睁开眼睛的启子说:

“这个,你替我保管。”他把小册子递给她。“因为我带着比较危险。希望你好好收着,不要被人发现。”

启子接过小册子,随手放入手提包。态度随便,好像是因为他已经这样说,只好照做。

“我再度郑重提醒你,这本小册子对我比生命还重要。”安川不安心地叮咛她。

“好。”

“哦……还有,你在横滨下车。有一回礼拜天我们到原町田散步时,不是正在兴建一幢公寓吗?现在大概已经好了,你去租一间,不要再回池袋的公寓。而且我们分开坐吧。”

不错,启子也记得那次在原町田换车时安川曾指着一幢新建的公寓,表示希望和启子住在那里。

“拜托了……我想是没有问题,只是有备无患,谨慎一些好。我回东京后,大约过四、五天就会到那边的公寓去找你。这当中你不要来看我。”

启子点点头。

“如果原町田的公寓没有空房间,就在那附近找一间,把地址告诉管理员,我去的时候才找得到你。”

安川热心地说。

知念和田村在东京车站月台等候九点三十分抵达的快车。十五号线月台已经聚集许多等候同一班列车的人们,知念他们不由自主地打量群众,似乎没有警察之类的人物。

“喂,田村,我看安川大概真的没有问题了,那位经理可能已确实撤回控告了。”

“我也这样想。”田村环视着四周说。“不过,警方倒也好说话,虽然银行方面愿意撤回,但到底是偷走五百万钜款的人。”

“警方大概也考虑到银行的立场吧,要是普通的案子就不能这样随便,可见银行的影响力毕竟不小。”

“那真是盲点,安川幸运地撞上了这盲点。这家伙本来脑筋并不怎么样,可能在银行混过自然就会了。”

“嘿,和你一样。本来你也是老老实实的人,但在那种冒牌不动产公司干久了,自然就懂得玩花样了。”

“喂喂,说话客气点,别讲得这么难听。”

月台人声嘈杂,线路那一端出现黑点,渐渐接近,扩大。扩音器的声音在警告人们不要进入白线内侧。

快车像一阵旋风卷到,从窗口看见的乘客几乎都是站着。这些旅客鱼贯地走下来,迎接的人们挤在车门外面。

“这家伙到底在哪里?”

田村忙碌地转动着眼睛,但看不见安川下车。旅客和迎接的人们都离开月台后,仍然不见安川踪影。

他们两人呆呆伫立着。

“奇怪。”知念偏着头,电报上面确实说是这班列车。

“说不定这家伙突然改变主意,在半路下车了。”田村也不服气地说。“从九州到这里路途遥远,在车内感到无聊,于是那女的就说,在大阪或京都下车,休息休息。安川对她迷得很,当然不敢拒绝就下车了。”

“不至于吧?”知念说。“这么重要的时候,那有闲情逸致?他一定也紧张得很。何况这件事他是靠我们帮忙的,怎么会打电报来,却让我们等不到人?”

“话是不错,但事实上他本人并没有到呀!”

不错,知念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他们两人从八重洲口出来,这时是上班人潮最拥挤的时候。

“喂,你现在要到办公室去吗?”田村问。

“是的,刚好是上班的时间……不过,安川这家伙也不太应该,一通电报,把我们大清早喊到车站来,他自己却不见人影,未免太不重视友情。”

“好了,不要生气。”田村说。“安川太高兴了,因为我们拍去的电报说:已经谈妥了。所以他一放心,就和女伴痛痛快快玩一玩,我们应该谅解他。”

“无论如何等见了面,一定要骂骂他。我们替他担心,费尽口舌向银行经理游说,好不容易才说服他……”

“不,其实也不算好不容易,那时候经理的脸色你也看见的,对方也自愿妥协。看样子银行方面也颇有苦衷。”

两人在车站前面的咖啡店喝了咖啡才分手。

知念认为安川也许下午会打电话来,所以到傍晚以前都守在办公室,不敢出去。

第二天,知念上班时,比他先到办公室的主任把面孔躲在报纸后面,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

“哇,五百万元卷逃犯终于捉到了。”

知念一惊,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主任后面。从主任肩头看见了三段的铅字标题。

安川的照片也出现在报纸上,他的照片中笑着,一副毫不畏惧的神色。

“借我看一下。”知念半抢夺地把主任手中的报纸拿过去。

匆匆看了一遍,原来安川是在车中被刑警逮捕,从品川站下车离开。

那女伴的事报纸没有写,但她一定也被带走才对。其实这事与她毫不相干,如果说她有错,那就是和安川在一起。可恶的是那银行经理,竟然不守诺言。他保证不会把安川交给警察,却毁了约。那时他确实这样说:

“好,我明白,我的本意也不希望他接受刑罚。正如你说的,只要把银行所必要的那本黑帐簿还我就可以。五百万元等他本人回来,我们大家再一起商量。最好是把他的行踪告诉我,当然我们不会去找他。对了,你们请他快点回东京来怎样?他回来才能进行磋商。警视厅方面我会马上联络。”

混蛋!知念在心中骂道。经理非但没有撤回控告,反而把安川回东京的消息告诉警方。刑警一定守候在从九州驶来的快车,上车捉人。

老实说,安川被捕,对知念并不是太大的打击,但最可恶的是欺骗了他们的那位经理。

知念想,小野启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捕?报上完全没有她的消息,是省略了安川带着女伴的事,或是安川被捕时,启子不在旁边?

片刻后,知念喃喃说:

“唔,对了,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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