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安妮的房间里,卡米尔没有开灯,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在昏暗里(医院里的椅子都太高了),试图回过神来。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安妮发出了鼾声。她睡觉时总是有轻微的呼噜声,这取决于她的睡姿。她知道自己打鼾后,羞得满脸通红。今天,她满脸都是血肿,但平常,她脸红起来非常迷人。她皮肤白里透红,上面有一些淡淡的小雀斑,只有在她尴尬时或者别的一些情况下才会显现出来。

卡米尔经常对她说:

“你不是打呼噜,你只是呼吸比较重,和打呼噜没关系。”

她微红着脸胡乱摆弄着头发,想装作淡定的样子。

“等你不再看我缺点都是优点的时候,你就会说真话了。”

她总是这样,时不时地提一下他们总会分开。她说这话的语气和她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好像他们分不分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样。卡米尔因为她这种方式而感到安心。鳏夫的本能反应,也是抑郁病人的本能反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抑郁着,但他依然是鳏夫。自从安妮来了以后,这件事也似乎不那么清晰,也不那么正式了。他们一起前行,在一段他们也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段里,断断续续、不完全确定的时间段里。

“卡米尔,对不起……”

安妮刚刚重新睁开眼睛。她努力地说出每一个字。尽管她双唇肿胀,牙齿打战,但卡米尔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什么呢,亲爱的?”他问。

她指指她的身体,指指这间病房,还有她环抱着卡米尔的样子,这间医院病房,他们的人生,整个世界。

“这一切……”

她目光黯然,让卡米尔想到电影里那些恐怖袭击幸存者的目光。他想握起她的手,结果抓到的都是夹板。“你应该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他这么说着,好像这能改变什么一样。尽管他被个人情绪强烈占据着,但他的职业本能也涌了上来。现在困扰着他的问题,就是莫尼尔长廊里那个杀手想杀死安妮的决心和毅力。那人前后试了四次。当然,归结于抢劫时的紧张氛围也好,恶性循环也好,但还是……

“在珠宝店,你看到或者听到其他什么吗?”卡米尔问。

她不确定她理解了他的问题。她说:

“其他……什么?”

“不,没什么。”他想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他把手放在她肩上。现在让她睡吧,但必须尽快让她跟他说话,必须让她和盘托出,哪怕是最细节的地方,可能他疏忽了什么。谁知道呢。

“卡米尔……”

他俯下身子。

“我很抱歉……”

“不要再这么说了!”他温柔地说。

在那些绷带的缠绕下,那些肿胀的肉把整个脸都熏黑了,嘴巴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她昏暗的房间里,安妮丑得吓人。卡米尔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些血肿,还是鼓着,不知不觉从黑色变成了蓝色,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紫色和黄色。他必须走了,不论他是否情愿。最让他痛苦的,是安妮的泪水,它们就像喷泉般汩汩地流个不停,即便是她睡着的时候。

他起身,这次他决定离开。

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病房门,像是里面睡着一个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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