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时节,寒假尾声,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却透显著一丝寂寥,仿佛冬神眉头深锁,一手托着腮似的从空中俯瞰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而这广漠的街景全罩在他哀愁的身影中。

若平在重庆南路一家二手书店中晃荡,黄鼠狼般的老板用监视器的双眼扫射着他;身边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如获至宝似的翻阅着一叠过期的推理杂志,双手颤抖、眼中泛泪,并不时发出惊叹声;另一边则是一对学生情侣,藏身在书架阴暗处卿卿我我,激动的两人把书架上一本书碰飞,泛黄的书摔跌在地板上,书名大剌剌地朝天展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若平踅到另一侧,一排过期的美术杂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随意抽出一本书名是《文化与艺术》的双月刊,25开本,日期是两年前的一月。

若平平常不看艺术杂志,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了解台湾的艺术工作者所谓的艺术到底是什么。学过艺术哲学的他,很明白艺术客观性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哲学问题,因此他不带任何成见地翻开了杂志。

里面有许多雕塑以及画作的图片,对于视觉来说是十分可亲的。这时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期一位留学日本、教授犯罪学的老师所说过的话:“死者的鲜血对于某些杀人者而言就像是红色的水彩颜料,而杀人现场就是一幅画作。犯罪艺术家与一般艺术家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使用的创作材料不同罢了。就连一只埋藏在盆栽里的断掌都可能展现出凶手的艺术品味。”

他默默地又随意翻了几本杂志,最后目光停留在去年1月号的某一页上。

那是一则艺术家餐会的报导,时间是前年12月1号晚上7点到9点,上面刊载了与会者的感言,还有活动照片。若平赫然发现李劳瑞也在其中,照片中的他仍旧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穿着整齐的西服,举杯向其他人致敬。

这个人也算是个奇特的艺术家吧。如果他是犯罪者的话,绝对不会逊色于密室杰克,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冷静与缜密的脑袋……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若平止住思绪,再把报导看了一遍,他皱着眉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才缓缓地把书放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11点半。

若平走出二手书店,黄鼠狼店长、翻着杂志的年轻人与水乳交融的情侣全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他走入流动的人群,开始感受到心脏的搏动。

没过多久,他踏进一间意式料理店,对迎面而来的服务生说:“我有订位,两位。”

对方确认了若平的名字后,便把他带到一处角落的位置。

他把背包放在隔邻座椅上,目光扫了一眼昏暗的餐厅,然后等待着。

时间是轻盈的舞者,有时跳着轻快的华尔兹,有时飙着极速的街舞,无论是何者,光阴都在悄声无息中流逝。

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到那道迫近的人影,他才意识到时间之轮的冻结。

她微笑着走了过来,一如往常,倾泻的长发从后颈延伸而下,就像从天空释放而出的黑色波浪;一双棕色皮靴让她跟大地有了连接,顺着黑色丝袜扶摇直上,灰色针织衫将她温热的身体与冰冷的冬神隔绝开来。她把黑色小提包轻放在椅子上,然后在他面前落坐。

“抱歉,来晚了。”

一段时间没见面,两个人的频率似乎又不同了。他努力思索着,要如何填补因时间与距离产生的隔阂。

“不,你很准时呢。”

“真的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喔。”

“我没有说谎,现在是12点整。”他出示手机屏幕,上头的确显示12点。

“你的时间还真慢啊,我的表是12点10分。”

“你是故意调快的吧?有些人会故意把时间调快以避免迟到。”

“我看起来是那么紧张兮兮的人吗?先点餐吧!”

若平这才注意到服务生已经在一旁呆站很久了。

点完餐后,莉迪亚舒了一口气,抬起眼来,两人视线再度对上;若平脑袋一团混乱,他的嘴不待大脑下达命令就自行吐出了话语。

“不敢想象已经一个月了。”

“是啊,”她点点头,“距离那场噩梦已经一个月了。”

那像是一场噩梦,更像是不可思议的经历,冰镜庄就如同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不同的次元,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难以令人想象,不过,它确实存在过,也结束了。

“结果,”女孩说,“警方还是没有找到他吗?”

“没有。”

纪劭贤失踪了,那天在冰镜庄,展览馆再度旋转回来时,里面只有纪思哲的尸体,很明显地,他服毒自尽,但纪劭贤本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去找人,只能待在原地等待。一直到了隔天,就在所有人筋疲力竭之际,纪思哲的黑衣司机出现了,当他获知冰镜庄内发生连续杀人事件,而自己的老板又是共犯时,墨镜后的双眼没有太大的波动。黑衣人似乎原本就不太喜欢他的老板。

若平借用他的手机报了警,折腾了老半天,一直等到下午警方才抵达冰镜庄。

由于冰镜庄的构造过于复杂庞大,警方的搜索工作旷日费时,重点是最后并没有找到纪劭贤。

要逃出冰镜庄,除非从空中逃逸,否则只能经由隧道口出入。若平必须承认,发现纪思哲的尸体后到警方来到这段时间内,他们没有任何人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人能躲过他们的视线溜出冰镜庄,何况对纪劭贤这个魔术大师来说,这种程度的脱逃比起冰镜庄的杀人事件可是轻松了数十倍。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在I1的交谊厅桌上,警方发现了被窃的康德哲学手稿。这份手稿为什么会在案件结束后又被归还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Hermes为什么把手稿归还?”女孩歪着头说,“放在I1的交谊厅,难道Hermes原本就没有打算带走那份稿件?”

“其实关于Hermes偷手稿这件事,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若平说。

“哦?”

“Hermes偷走放在冰镜庄内的手稿,他之后的行踪只有两种可能,离开冰镜庄与留在冰镜庄。”

“所以?”

“如果Hermes离开冰镜庄的话,这就代表他先前必须先设法到达冰镜庄,偷偷潜入、完成偷窃,再不声不响地离开。如果他在偷窃之后还继续留在冰镜庄的话,那么要么他从头到尾都躲藏起来,不然的话,他就是冰镜庄宾客的其中一人。”

“你是说……我们其中一人是Hermes?”

“嗯,我比较倾向于这种假设。Hermes在完成偷窃后,如果还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意义,而且也没地方可以让他躲。当然,除非他知道冰镜庄的秘密,但我不认为他完成偷窃后有躲藏的必要,因此若是他留下了,他必定是宾客中的其中一人。这个可能性我越想越觉得是对的。如果Hermes发出预告信给纪思哲后,设法接近他,成为朋友,这么一来不是更可以掌握他的受害者的行踪与信息吗?这等于是一种无形的刺探行动。而以宾客的身份,Hermes根本不用再偷偷潜入冰镜庄,他是光明正大地进入冰镜庄,再找机会下手偷窃。”

女孩点点头,“的确,Hermes伪装成宾客的说法很合理。”

“当然,我没有证据支持,不过,我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因此我开始推理,宾客之中谁才是Hermes呢?我首先把五个被害者全部剔除,Hermes是智能型罪犯,不会沦落到被杀害的命运,因此一定是幸存者之一。我很清楚自己不是Hermes;因为性别的关系,也不可能是你,那么,就只剩下李劳瑞了。”

“他那冷静的态势,的确是很有智能型罪犯的风貌。”女孩同意地颔首。

“在冰镜庄时,我极度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十分肯定。再加上后来手稿被归还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谁才是Hermes了,因此没有去找他求证。”

“手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放到交谊厅的啊?”

“如果Hermes是幸存者之一的话,当我们回到I1后他随时都有机会趁人不注意时把稿子丢到交谊厅里,只是他归还的动机我不能明白就是了。”

这时,他们点的餐送上来了;看起来可口的意大利面暂时攫住了两人口腔的注意力。默默吃了一阵之后,若平才又继续说:“其实,究竟李劳瑞是不是Hermes这件事以结果来看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因为我对于谜团总是喜欢追根究底,因此就想再多了解一下李劳瑞这个人。”

“哦?那你有什么发现?”女孩抬起头来,打趣地望着他。

“有的。刚刚我在二手书店闲晃,翻了几本过期的美术杂志,赫然发现李劳瑞出现在其中。那是一篇二年前十二月的艺术家聚会报导,李劳瑞有参加,上头还有他跟其他人的合照。”

“你的意思是,Hermes假扮这个人假扮得很彻底吗?还亲自去参加艺术圈的聚会。”

“不,正好相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证明了李劳瑞不可能是Hermes。”

女孩握着叉子的右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蹙眉,凝视着若平,“怎么说?”

“这个聚会的时间是两年前的12月1号晚上,这时间正好是Hermes在花莲犯下杀人案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而我们确定杀人的是Hermes,因此参加聚会的不可能是Hermes。”

“其实在发现这件事之前,我也调查过李劳瑞的一些资料,从我所获得的信息来看,他实在不可能只是一个‘暂时性’的身份,也就是一个被假造的角色。他在台湾艺术圈活跃的期间不算短,也定期有成果发表,个人生活也没有异状,怎么看都不像是中途被人假冒盗用身份。不过当时我还没有证据,因此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如今,我认为我的想法已获得证实。”

“可是,如果李劳瑞不是Hermes,那谁才是……”

“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若平的眼神锁着那对墨黑的眸子,“就是你。”他轻柔地说。

片刻间,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然后她笑了,笑容让她的脸庞犹如绽放的花朵,“若平,你喜欢编故事也不必编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吧。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她收起情绪后,嘴角又微微扬起,带着兴味打量着他,“我知道了,这就是推理小说所谓的意外结局,不过也太不合理了吧?Hermes是男性,但我是女生啊!你刚刚才否认这个可能性!”

若平回答:“如果你看过新闻报导,就会知道Hermes是位易容高手,他曾经打扮成一位性感美女,连我都被他骗了。”

她凝视着他,笑容从脸上消失,“既然你不相信的话,我让你检查,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他与她四目对望了半晌,然后别开眼神,“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被控性骚扰!”

女孩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对于我是Hermes这个推测,你能持续相信一分钟吗?”

“一秒钟都不到,”若平喃喃说,“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冰镜庄我对你说的话吗?我那时就绝对不相信你会是杀人凶手,而Hermes可是杀过人的。”

“但逻辑告诉你我是。”

“也许是我忽略了什么细节了。”

“有吗?”

“我不确定,至少目前看不出来。”

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说:“老实说,除了Hermes这件事之外,你认为冰镜庄的谜团算是完全解开了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所有谜团都被破解了吗?会不会还有没揭露的秘密?”

若平疑惑地看着她,“难道还有?”

女孩别开眼神,“其实还有两件事是隐藏在台面底下的……”她伸出手制止要开口说话的若平,“这两个秘密没有被你看穿,并不是你的问题,因为这些秘密只有我知道。”

“秘密,”若平重复一次,“没错,秘密是无法用逻辑洞悉的。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秘密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手拿起手提包,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纸,递给若平。

那是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数据,若平很快地扫视了一遍,那是一篇讨论区撷取下来的文章,内容大抵说明了一件几十年前的车祸案。一名女子驾车坠崖,看似意外,最后警方也以意外结案,但残存的许多疑点却被人怀疑女子是先被人撞死,再被伪装成意外。

直到读到文章的最后几段,他才猛然发觉女孩要他读这篇留言的目的。

“这则报导里头死去的女子,是纪思哲以前的外遇对象?”若平差点弄倒眼前的玻璃杯。

“是的……这也是动机,

是冰镜庄事件的动机。冰镜庄事件的牺牲者不单是享乐型杀人下的产物,”女孩看着桌面,“密室杰克杀了那些人的心态应该是异常心理促成的没错,但纪思哲会帮他杀人,可不是为了成就自己儿子的死前奇迹。”

“难道……”

“纪思哲的妻子在这件事不久以后病逝了,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外遇的事。纪思哲把这件事隐藏得很好,他深爱着这个婚姻之外的女人,大概是因为无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实,所以他才会开车狂奔,发生车祸而导致半身不遂。”

“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

“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小孩。”

若平感到胸口一阵波动,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孩,嘴巴却吐不出话语。

“我在台湾上了没几年小学,母亲就出事死了,后来我被母亲在美国的家人接回去。”

“那你出现在冰镜庄是……”

“只是想看看我的亲生父亲,”她低下头,“我妈那边的人对纪思哲很不能谅解,他们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我妈,因此从小就对我灌输纪思哲的负面印象。但人嘛,总是会有好奇心。我拜托在台湾工作的编辑朋友跟纪思哲搭上线,说要采访,恰巧发生Hermes的事情,我就借着个机会去了。”

“所以,你朋友跟纪思哲联络,然后现身的是你?”

“当然。”

“难怪,我就在想,你中文这么差的人怎么可能当编辑。这些事……你之前怎么不提呢?”

“我为什么要提?这与密室杰克一案没有太大关联,这是我个人的秘密,我只是觉得让你知道无妨而已。”

“所以……冰镜庄的五个牺牲者是……?”他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纪思哲应该深信我母亲不是意外死亡,所以后来委托了侦探去调查。我猜他查到的结果大概是,那天晚上有人驾车意外撞死了我母亲,而当时意外肇事的一群人就是顾震川与刘益民等四人,而梁小音应该就是当年路过现场却不报警的过路人。”

“我明白了。”

“在冰镜庄的时候,我就怀疑过这种可能性,因此离开之后,我委托征信社去调查,发现这群人在我母亲出事的那个夜晚,他们的确结伴到花莲去玩,纪思哲一定是为了报仇,才会设计这次的事件杀害他们四人。我想罹患癌症的根本不是密室杰克,而是纪思哲吧……”

她始终没有用“父亲”这两个字,也许纪思哲对她来说,仍旧是个疏远的存在吧。

“但是,”若平问,“这样的话就变成纪思哲利用自己的儿子去帮他报仇了,虽然纪劭贤是连续杀人魔,但这样的做法也实在太残忍了。另外,为什么当初在冰镜庄时你就怀疑纪思哲是为了报仇才杀人?你是怎么看出的?”

“因为,”女孩回答,“我知道纪劭贤不是连续杀人魔。”

“你说什么!”若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僵硬起来。

“纪劭贤不是密室杰克,从来就不是。”她说道。

在玻璃杯中融化一半的冰块又冻结起来,像刺眼的冰晶。

女孩的眼神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不,若平,你的推理并没有错,这只是文字游戏罢了。在冰镜庄中你逮到的凶手应该就是密室杰克,只是他说谎,谎称自己是纪劭贤。”

“难道……”若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个猜测在脑中骤然成形。他却说不出口。

“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我才是真正的纪劭贤。”

若平吸了一口气,他没说话。

女孩继续说:“当密室杰克说他是纪劭贤时,我便知道他在说谎。我知道纪思哲根本不是在帮自己的儿子完成什么奇迹,我才会怀疑他的动机另有所图。”

“所以纪思哲对外所宣称在美国念书的长子,其实就是你?”

“嗯,他其实一直很想把我带回身边扶养,但我妈那边的人不让他这么做,他便故意说是把小孩送到美国念书,以为这样就可以在这场争夺战中占上风。因为我的名字太男性,因此被误传是长子。我妈那边的人对此事视而不见,而纪思哲也因为心虚,所以没有出来澄清。”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总之,我这次来台湾的心愿已了,见到了父亲……虽然是很不好的收场,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他替母亲报的仇,或许可以看成是一种赎罪吧……你怎么了?”

若平呆坐着,两眼茫然地盯视着玻璃杯中的冰块,他的身子颤抖着。

“你没事吧?”女孩伸手触碰他的右手背。

温暖的触感一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他说,“多亏了你的自白,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离开冰镜庄前,密室杰克暗示这件案子仍有些秘密未揭开,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什么?”女孩一脸讶异。

“就是密室杰克的真实身份。”

“对……他不是纪劭贤。”

“他不只不是纪劭贤,他还是一个我们早就知道的人。”

“真的?”女孩挺直身子,睁大着两眼。

“这个人冒充纪劭贤跟我在华建集团的办公室会面,拥有这么高明的变装技巧及邪恶的慎密心思,这样的人会是谁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拼图还少了一片?”

“你是指?”

“Hermes还没在冰镜庄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啊……”

“没错,我没猜错的话,密室杰克就是Hermes,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人。”

“我早该看出来的,”若平低下头,“一个封闭场所出现两名智能型杀人魔,然后一人不见踪影,这种巧合百年难得一见,好一个一人饰二角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密室杰克扮成Hermes?还是Hermes扮成密室杰克?他们一直是同一人?还是其中一人在冰镜庄暂时假扮成另一人?”

“这么说好了,这个凶手先以Hermes的名义在犯罪圈闯出名号来,再用密室杰克的身份犯下三件杀人案,然后继续用这个身份在冰镜庄杀人,并同时使用了Hermes的身份。没错,他们是同一人,警方的犯罪纪录必须修改,他们面对的是一名罪犯,而不是两名。”

“但纪思哲怎么会和密室杰克扯上线?”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想他们两人在偶然的机会得知彼此的需求,一个人想实行犯罪奇迹,一个人想报仇却没有能力,于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共识。密室杰克犯下三件杀人案后便销声匿迹,一定是因为之后的时间都在与纪思哲筹划冰镜庄的事件。纪思哲应该不知道Hermes就是密室杰克。”

“密室杰克利用Hermes在冰镜庄制造烟雾弹,带给他许多便利。这不但让纪思哲在礼拜五晚上有理由把宾客聚集在展览馆,以利旋转大厦移动,也为物品失窃制造了烟幕。”

“Hermes在逃出冰镜庄时把手稿留下应该算是在承认他一部分的失败吧。因为他设下的谜团被解开了。他虽然是个恶毒的杀人犯,但在讲求公平规则上还是个君子。真的是个很特别的罪犯。”

莉迪亚凝视着他,“他们自始至终是同一人……你能肯定这个想法是对的?”

“天底下没有任何绝对确定的事,只有可能成立的事。我只能说这件事能以高几率成立。我曾经怀疑过密室杰克怎么会从连续杀人的模式跳到冰镜庄的大量杀人模式,这种转换在连续杀人魔中是不常见的,现在这点也有合理解释了。这件案子的凶手根本不属于任何一种特定类型的杀人魔,应该说,他自己就是一种新型态的罪犯,一种没有特定杀人模式的罪犯。他的心中充满野心与妄想,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他妄想成为无所不能的上帝。”

“他扮演偷书贼、连续杀人魔、纵欲杀手,他设计不可能的犯罪,筹划冰镜庄的奇迹,他利用纪思哲,愚弄冰镜庄的幸存者跟警方。他保留他最后的身份直到最后一刻,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晓得谜团的真相。他躲在幕后享受着全能与全知感,也就是神的权力。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

“但没有人能成为神的,不是吗?”

“人本来就不可能成为神,”他深叹了一口气,“冰镜庄的犯罪也不全然是成功的,他也意识到这点,才会心虚地交还手稿。无论如何,正是因为这种偏执的妄想,才会造就这样一名可怕的杀人魔。”

若平语毕之后,两人默然无语。

女孩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在较为愉快的氛围下用完餐,没有再谈到冰镜庄的事。

饮料与甜点上桌后,若平不经意地问:“你现在是借住在你那位编辑朋友家吗?”

“当然。”

“什么时候回纽约?”

“明天。”

“这么快。”

“嗯,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沉默了,静静地用长汤匙搅动玻璃杯中的果汁。冰块随着水流旋转,就像许多六面体的镜子,映照出无限多的幻影。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噢……我可以替你送机吗?”

她愣了一下,摇头,“不必了,你今天特地上来台北,应该马上又要回花莲了吧?”

“我今天可以在台北找地方住。”

“真的不需要。明天那班飞机时间很晚的,今天就当作是送行了。”

“这样啊……”他垂下眼神。

若平本来想再坚持,但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的话语始终没有说出口。

终于,两人起身离开餐厅。

“你怎么回去你朋友那边?”站在餐厅门口,若平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问。

“我叫出租车就行了。”

两人面对面,似乎都在犹豫谁要先说出离别的话。

若平仔细看着她的脸,时间仿佛跳回一个月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刻。冰镜庄发生的一切如影带般在脑海中快转,然后时间又跳回现在。

他心中纠结的那份感觉,始终还是没有化成言语,接触到外面的时空。

“无论如何……”女孩的声音轻触着他,“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名侦探。”

他望着她的脸,轻轻地摇头,“不要叫我名侦探,这个词有造神的感觉,我不喜欢被神化,况且……我也没那个资格。”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若平。”她静静看着他,那对眼眸沉静而深邃。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有空一定要来纽约玩。”

“一定。”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收走视线,转身踏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车子驶出的瞬间,他望见她仍透过窗玻璃对着他挥手。他抬起右手,轻轻摆动。

等到车影没入车潮中,渐行渐远,溢出视线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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