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案子的梗概,”若平对着听众说,“你们都相当清楚,我想也不用再细述了。杀人的动机以及犯案缘由,在密室杰克的遗书中都陈述得很明白了。他是一名以制造不可能犯罪为人生目的的享乐型杀人狂,因为这种性质的犯罪,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制造神迹的运动,符合他的价值哲学与艺术偏好。而他在死前想要创造终极的神迹,留下最后的代表作。他得知了冰镜庄将有一场聚会,于是选择此处作为他的杀人舞台,连续杀了五人。也许有些人只关心如何逮到凶手,而不是凶手杀人的方法;但既然奇迹是杀人罪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我们也都牵扯其中,我认为有必要将所有不明白的事件解释清楚,而不只是公布凶手的名字。基于此,在底下的叙述中,只要跟谜团有关的细节,我都会循序渐进将它们摊开在你们眼前。”

他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每个人都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好,开场白到此结束。首先,我们来看看冰镜庄中到底有哪些谜题待解。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的谜团能区分成两类: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冰镜庄中的凶杀性质谜团,如我们所见,总共有五件。

“第一,萧沛琦命案:尸体从被监视的蜡像馆消失;第二,顾震川命案:死者被近距离枪杀于被监视的密室之内;第三,徐于姗命案:被监视的密室中出现一具尸体;第四,梁小音命案:死者被非人力的力量杀死;第五,刘益民命案:死者死于胶带构成的完全密室。”

“除了第四案之外,其它四件密室命案的共同点是可以排除密道暗门的可能性,以及尸体伪装或影像错觉,因此这些案子乍看之下完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答。事实上这五件案子的最大共同特征就是‘不可能性’。”

“除了这五个凶杀谜团之外,同时还存在着一些与谋杀没有直接关联的大小型谜团,这些是属于非凶杀性质的谜团。我把它们整理如下。”

“第一,关于雕像。每次凶案之后便有一座雕像移动,在没有机器或车辆的辅助之下要如何移动这些重物?雕像为何必须被移动?雕像为何要被装饰成死者死状?”

“第二,关于物品。第一件命案发生之后,冰镜庄内陆续发生物品失窃、增加或移动的怪事,总计有(1)第一件命案之后,众人房间遭洗劫,行李、卫浴用品被窃;(2)第二件命案之后,我房内的纸笔被窃;(3)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于隔天早上又神奇地出现;(4)在我们被下药昏迷之前,交谊厅的钢琴盖是打开的,因为李劳瑞正是在弹奏途中昏迷的,而当时纪先生因为惊慌而将正在读的书丢在地板上。但当我们发现刘益民的尸体后,再度回到交谊厅时,不但钢琴盖被盖了回去,地上的书也被塞回书架……以上这些窃取、增补或移动物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关于藏匿。萧沛琦的尸体消失到哪里去了?刘益民现身前究竟躲在哪里?”

“第四,关于手机魔术。密室杰克的遗书中强调了这件事,这个魔术到底是如何完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五,关于隧道。隧道崩塌时的爆炸声为何没有传到展览馆楼上?还有,凶手如何准确计算崩塌的范围?”

若平又停顿下来,拿起早先从厨房拿出的矿泉水瓶,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这两系列主要的谜团——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经过两相对照之后,便隐藏着冰镜庄杀人事件的真相。目前为止,我这样的整理还清楚吗?”

“我还真是一头雾水,”纪思哲说,“凶杀性质的谜团我们老早就知道了,现在你又整理出非凶杀的谜团,让整件事更扑朔迷离……也许有些问题是你想得太复杂了?例如,雕像的移动或许是凶手纯粹要炫耀不可能的奇迹吧?背后没有什么太深的理由。而装饰雕像也可能只是满足变态心理的行为。”

“不,”若平说,“制造奇迹或许是理由之一,但还有其他理由。我就再说白一点好了,雕像这件事对凶手来说非常重要,重点不是雕像要如何被移动,而是雕像‘被移动到哪里’。”

“雕像被移动的位置吗?”李劳瑞说。

“没错,我打个比方,这些雕像就好像西洋棋盘上的棋子,每一座雕像的移动都是一步棋,加起来构成了完美的攻击与防御。”

“这真是玄之又玄、难以想象。”纪思哲纠结着一张脸,“它们被装饰成死尸的样子也无法理解,再怎么看都是疯子的行径。”

“凶手有个很重要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把雕像打扮成死者的样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其中一件凶杀案的犯罪手法就会穿帮。”若平没等其他人响应,快速继续说,“至于第二点提到的物品出现与遗失,我一开始怀疑跟Hermes有关,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全是出自密室杰克的手笔,他有不得不进行这些怪异行为的理由。”

“关于物品的失窃,听起来好像还可以解释,因为是一种犯罪行为,”李劳瑞说,“不过我想不出多添一个玻璃杯有什么意义?好像变成慈善事业。”

“那是因为凶手别无选择,他‘不得不’多放一个玻璃杯。”

“够了!”莉迪亚高声道,“若平,你不要再卖关子了!清楚地把整个真相说出来!不要东一点西一点地扯!”

“真抱歉,”若平说,“因为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切入……好,我们就从非凶杀性质谜团的第四点开始。”

他面前的三个人神色有点茫然,好像已经忘记第四个谜团的内容是什么。

“我们知道凶手为了在短时间内连续大量杀人,势必得阻断冰镜庄对外的实质联络与抽象联络方式;在实质联络方面,他炸塌了隧道,让我们无法离开;抽象联络方面,唯一的对外联络方式只有手机,而大多数人的手机都被窃走了,仅存的两支手机在手机魔术之后便无法使用。很明显地,凶手知道仅仅盗走行李并没有办法窃走所有的手机,因此又多设计了一道防线,借由手机魔术来让仅存的手机失去联络功能,这便是礼拜五晚上手机魔术的真正目的。”

“可是刘益民后来也被杀了,”莉迪亚打断他,“照你这样说,他跟密室杰克是共犯关系啰?”

“刘益民在本案中的角色很微妙,不,他不是共犯,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真正的凶手彻底利用罢了。他不知道手机魔术背后的用意,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表演一场单纯的魔术。关于刘益民在失踪后去了哪里,以及他之后怎么被利用,这点暂且不谈,我们先来看看手机瞬移魔术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你们还记得整个魔术的过程吗?”

“我来帮你们复习一遍。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刘益民将两支手机立在桌沿,然后走到餐具柜,拉开抽屉,这时里面是空无一物的;接着他再回到桌边坐下,用一条丝巾罩住手机,一手往丝巾猛抓,手机突然像蒸发般消失,他再回到餐具柜,拉开抽屉,手机出现在里头。一切看似不可思议。”

“很多人或许会这么想:当刘益民猛拍丝巾时,他借机将手机藏入袖口或衣服内的暗袋,然后拉开抽屉时再偷偷将手机放入。但我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一开始就猜测他可能会用这种手法,所以特别注意他双手的细节动作。当刘益民第二次打开抽屉时,他绝不可能在那时才将手机放入。”

“如果是这样,”李劳瑞用右手食指与拇指抚着下巴,“那到底还有什么可能性?”

“最简单的物理法则:同一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处。如果这种状况发生的话,那它们一定不是同一个物体。”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抽屉中出现的两支手机,并不是原来的那两支手机,也就是说,魔术表演中一共出现了四支手机。”

“但第一次打开抽屉时是空的啊!”莉迪亚道。

“没错,的确是空的,重点就在于为什么第二次拉开抽屉时,抽屉不是空的。这是整个魔术的关键。”若平停了下来,扫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喉咙,“我曾经看过一本魔术道具书,那是一本长方形的册子,当表演者第一次快速翻阅册子时,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整本册子是空白的;但是当表演者再次翻阅册子时,页面闪现的竟然是黑白的图案;第三次翻阅时,原本的黑白图案变成了彩色图案。连续三次的翻阅,内容从无到有。你们能想得出这个把戏的谜底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李劳瑞说:“那本册子可能有三种页面,但我想不出要怎么顺当地交替。”

“你说对了,事实上,这本书的构造是这样的:第一页是空白页,第二页是黑白图案,第三页是彩色图案,第四页又回到空白页,如此反复循环。而册子的页边做过特殊的剪裁,当从左上角翻动整本书时,只有空白页面会被翻出来,从中间翻动时,只有黑白页面会出现,从左下角翻动时,只有彩色页面会出现。同一本册子,三次呈现的页面并不相同,但观众误认为从头到尾都是相同的页面在眼前出现。”

“这跟刘益民的手机魔术到底有什么关系?”纪思哲在轮椅中挺直身子。

“关系可大了,在手机魔术中,第一次被拉出来的抽屉跟第二次被拉出来的抽屉是不一样的。严格说,是同一个抽屉,只不过其中一个抽屉是在另一个之中。”

“不太懂。”莉迪亚咕哝。

“简单讲,那个抽屉是一个经过特殊设计的道具,是一个子母抽屉。这两个抽屉的大小十分接近,因此不容易分辨。整个魔术过程是这样的:在表演之前,原来的抽屉被抽掉,装上道具抽屉,两支手机被放在子抽屉内。这些是前置工作。接着,在魔术表演中,当刘益民第一次拉开抽屉时,他拉开的是母抽屉,”若平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让屏幕面对观众,上面是一张他刚刚画出的草图(图十),“这个母抽屉的底其实也就是子抽屉的顶,上面当然是空无一物。刘益民关上抽屉回到桌边坐着,当他猛抓罩着手机的红丝巾时,其实是很巧妙地把站立的手机扫落到他的大腿上——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坐着——因此看起来好像丝巾底下的物体蒸发了一般;然后他再走到柜子前,拉开子抽屉,上头放着早先就放置好的孪生手机,于是一场不可能的魔术就这样完成了。”

“抽屉的拉启是靠底下的凹槽,从柜子正面根本看不出表演者两次拉抽屉的位置不一样,而抽屉上的纹样与颜色单一,也不会让人注意到两次抽屉外观的变化。这两个抽屉只有深度与大小略有不同,故意选择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来表演,是因为这样可以在观众方面造成视差,比较不容易分辨出深度的不同。只要抽屉暴露时间短暂,基本上不容易注意到这些差异。魔术总是要冒点险的。”

四个人沉默了一阵。

“方法是知道了,”李劳瑞将两手交握在桌上,“但刘益民怎么能事先知道有谁要参加聚会?如果不知道的话就不能事先准备同样型号的故障手机啊?更令人不解的是,就算他能事先知道并准备所有的孪生手机,他也不可能知道谁会把手机留在房间,而谁不会。如果他不能知道这点,那他就不可能知道要在子抽屉内事先摆上谁的孪生手机。”

“好问题,我先回答第二个。你们记不记得当刘益民跟大家收集手机时,他并没有立刻表演手机魔术,而是先表演其他节目,把手机魔术当压轴。那他为什么不等到要表演手机魔术时再跟大家要手机呢?理由很简单,一开始先集结现场观众的手机,然后在他真正开始表演手机魔术之前,在台下的助手——舞台魔术总是会有台下的助手——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益民的身上时,将对应的孪生手机放进子抽屉中。原本所有的孪生手机可能是被放在餐具柜内的某个抽屉里,助手快速挑出需要的放进子抽屉中,只要10秒内就能完成。”

“当然,这个助手只可能是梁小音,只有她能在餐具柜附近活动而不被注意,而且她还能名正言顺地打开餐具柜的抽屉。但后来当我询问她这件事时,她否认自己是台下的助手,但我确定她是,因为当我质问她是否是手机魔术的助手时,她明显表现出不安的神情;稍后我发现那个道具抽屉已经被换回原本的抽屉时,她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梁小音不是个好演员,但她宁愿隐瞒魔术的真相也不愿吐实,恐怕只是为了某个理由而不愿说出来。”

“会是什么理由?”李劳瑞问。

“这跟你刚刚问的第一个问题有关。刘益民怎么知道有谁会来冰镜庄聚会,而他们又携带什么样式的手机?梁小音为什么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但我要暂且搁下这个问题,等适当的时候再谈。我花了这么多唇舌说明手机魔术的奥秘,是因为冰镜庄发生的五件凶杀案,或多或少都跟这个魔术有关。”

“有关?”莉迪亚扬起眉毛,“难道是指……”

“概念上的关联。手机魔术与冰镜庄的五件命案广义来说都利用

了相同的错觉。这五件凶杀案表面上看起来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全是不可能的犯罪,但狭义来说,五件案子的犯罪方法,都应用了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李劳瑞眯着眼,“这说法比五件不可能的案件本身还要不可能。人力无法破坏的石像跟胶带密室还有尸体消失等事件会是用了同一种手法?这我真的想不通了。”

“前三件还有最后一件的诡计概念是一样的,第四件看似没有办法与其他件归为一类,但其实也是用了一样的手法。所以,五个案件的犯罪手法都是师出同源,只不过细节还有表现方式有所不同罢了。前四件实行起来并不困难,但第五件命案对凶手来说简直是搏命演出,却也是很漂亮的一步棋,因为先前他所苦心铺设的伏笔全在最后一案中完美地结合上了。”

若平又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

“目前为止的推理都只是暖身而已,接下来要进入整个冰镜庄命案的核心,我必须承认,这个奇迹的真相远远超乎我原本的想象。”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概念设想开始,”若平继续他的演说,“在一个房间中,有一具尸体,尸体被一群人发现,这群人离开一阵子,再回到房间,尸体却消失了;而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出房间,房内没有密道,尸体也不是以某种障眼法被隐藏在里面,那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这个简单的谜题模型,基本上就是前三件凶杀的简化版本。这三件凶杀都可以被化约成‘密室中不可能的出现与消失’。从魔术的观点来看,其实答案很简单。”

“不、不可能,”李劳瑞似乎猜到若平接下来要说的话,“这实在……”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的确是唯一的解答。一个房间,称它为R1好了,R1在某个时刻t1,房内的状态假设简称为S1;当人们在时刻t2检查房间时,发现房内状态变成S2。而我们的前提是,R1在物理法则之下,在t1到t2之间绝对不可能从S1变成S2,那么结论就是,R1并没有从S1变成s2,换句话说,拥有S2状态的并不是R1,而是另一个房间R2,一个看起来跟R1一模一样的房间。”

【为帮助阅读上的理解,在此简单说明英文字母简称的由来:R即Room(房间),t即time(时间),S即State(状态)】

“另一个房间!”莉迪亚捶着桌子,“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在萧沛琦一案中,如果我们想象当我们再次进入蜡像馆时,那座电梯是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一切就都合理多了。”

“好像反而更不合理,”李劳瑞摇摇头,“那座电梯能把人带去哪里?难道你要说展览馆还有地下楼层?”

“那的确是我一开始的猜测。展览馆——至少在地面上——只有三层楼,如果电梯能通到蜡像馆的孪生房,那它就只能往下跑。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因为它证明了展览馆实际上是有地下楼层的,这可以解释刘益民究竟藏身在何处,以及后来萧沛琦的尸体被移动到哪里;这也解释了前三件命案是怎么发生的。地下一楼是二楼的孪生房,地下二楼是三楼的孪生房……在第一案中,我们会发现尸体消失是因为后来电梯把我们带到了地下一楼。但这个想法比较不合理,因为照这个假设,尸体是被留在二楼,如此一来,任何时候有人上去二楼,就会发现尸体再度出现了。因此反过来想会比较适当,亦即,把二楼当成地下一楼的孪生房,也就是说,尸体一开始是被放在地下一楼的,而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地下一楼,但我们误以为是二楼。这样的话,二楼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可以持续维持尸体消失的错觉。”

“具体情况如下:顾震川与梁小音上蜡像馆找刘益民并发现萧沛琦尸体时,实际上是被电梯带到了地下一楼,而稍后我与纪先生上楼视察时也是被带到了地下一楼,后来尸体会消失是因为我们再次上楼时,是被电梯带到了原本的二楼,而非地下一楼。”

“在第二案中,凶手是从地下的楼层来到一楼杀害顾震川;在第三案中,我们一开始以为自己到了三楼,实际上是到了地下二楼,而尸体被摆在三楼。我们后来以为自己是第二次上到三楼,事实上在那个晚上是第一次。”

“但这个理论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跟李劳瑞、顾震川在二楼跟三楼找尸体时没有听到爆炸声。”

“另一个问题是,以第一案为例,两次进蜡像馆时按电梯钮的人都是我,如果电梯在第一次时真的往地下跑,那我们只能想象凶手有某种装置,可以取消已经输入的指令,并指定电梯移动到另一楼层。虽然这不是不可能,但以凶手的立场来看,他实在得冒很大的风险,因为他得随时注意有谁要使用电梯,进而用控制钮把那个人带到对的楼层,才不会让把戏曝光。例如说,在第一案发现尸体时,万一有人在凶手不注意时使用了电梯,上到了二楼,而其他人同时仍在地下一楼视察尸体,那将会是一个很失败的魔术。”

“当然,这点理由不足以否证地下楼层的可能性,我还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在第三案中,当我们一群人上楼寻找徐于姗时,电梯的确是往上的,电梯向上与向下时,压力的感觉略有不同,仔细感觉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向上时,因抗地心引力,会感觉变重;向下时,顺地心引力,感觉变轻。当时我因为焦虑着即将要发生的事,留意到这个感觉。在这里我先笃定地说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再继续推理下去,如果其它疑点都能迎刃而解的话,那我的思路方向就应该没错。”

“好,如果说,在第一案中,我们第二次踏进蜡像馆时,那个房间已经是另一个房间,而电梯移动的路线也没有问题,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人答话,他们只是瞪着眼睛。

“反向思考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平说,“但反向思考常常会比正向思考好用。在我们的路线拼图组合中只有两个元素:电梯与房间,既然电梯是按照正常轨道在移动,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他刻意停顿了下来,“是房间自己移动了。”

大厅内一片沉寂。

“若平,”纪思哲的嗓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星球传来,“你的故事越编越离谱了,房间自己移动?这怎么可能?从哪里移动来?又移动到哪里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房间的移动是我上述推理的最终结论,但它不但难以想象,也不符合实际状况。如果前三件凶杀案都是利用移动的房间来完成的,那样的状况根本无法让人理解,因为展览馆的每一个楼层就是一个大房间,要从哪里再生出一个蜡像馆?原来的蜡像馆又要跑去哪里?更难想象的是,这么大的房间怎么可能移动?思考到这里,我发现孪生房间的理论要比地下楼层还要更荒谬不合理。先前我的思绪就是卡在这里,苦无进展。我完全无法解释展览馆所发生的奇迹。”

“你说了这么多,”纪思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是为了要说明这条思考线也是错的?”

“不,”若平断然道,“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而那件事间接证明了我的想法的确没错。”

“你真的很会卖关子,”李劳瑞一脸兴味盎然,“事情不但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若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发现了……月亮。”

“月亮?”

“是的,就是月亮。”

“可是……月亮跟你刚刚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我跟莉迪亚小姐站在广场上抬头看着月亮,月亮高挂在展览馆上方。”

“所以呢?”李劳瑞又问。

“礼拜六凌晨,月亮是在隧道口上方。”

一段时间的停顿,似乎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段话的涵义。

“可是这不可能啊,”女孩说,“月亮怎么会……”

“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位,才短短两天,月亮的位置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因此唯一的解释是,月亮没有动,而是我们动了。”

纪思哲在轮椅上磨蹭,叫道:“荒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这证明了今晚我跟莉迪亚小姐看月亮的地点跟礼拜五晚上不同,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移动到另一个地点,而这第二个地点看起来跟冰镜庄一模一样,只除了跟月亮的相对位置不同。”

就在有人要出声时,若平伸手制止,“事实上,实情远比这复杂五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听我慢慢说明下去。”他又喝了一口水,才再说:“当我心中浮现孪生冰镜庄的想法时,其它的疑点似乎也一个个解开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冰镜庄,那么也会有另一组雕像才对。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雕像移动之谜的真相。为了证明这个想法,我做了一个实验。”

“昨天早上我与莉迪亚小姐在广场闲聊,那时她无意间将一颗小石子投入带剑士兵石雕的剑鞘中,之后石子便一直留在里头。顾震川死后,那座雕像跑到了右翼南侧。我今晚到了那座雕像前,将水倒入剑鞘,当水满出来时,没有任何石子掉出来。”

“在逻辑上我不能直接从‘空鞘中没有石子’获得‘有两座相同的雕像’这个结论,但这项证据或多或少支持了孪生冰镜庄与孪生雕像的想法。透过月亮位置与小石子给的线索,我开始察觉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为方便说明,我再次借用符号代称。我们将冰镜庄简称I2,孪生冰镜庄简称I5——先别问我为什么用数字2跟5。I2内的雕像群简称S2,I5的雕像群简称S5。很明显地,S2与S5的排列状态并不一样。如果我们是从I2被移动到I5,我们很自然地会把S5当成原来的S2,因而进一步认定‘它们被移动了’。而事实上,S5是在被我们发现以前——或者说,在我们进入I2之前——就已经事先被准备布置好了,既然已经不是限定在I2内发生的事,‘不可能性’的状况也随之解除,根本无所谓雕像如何被移动的问题。这些雕像当然都是用一般搬移雕像的吊车或相关机器来移动的,而雕像原本站立之处的印痕及走路的脚印都是搬完雕像后再伪造的。也就是说,雕像的移动是利用‘孪生’的诡计制造出来的错觉。但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雕像总共移动了几次?答案是四次,若顺着上述的思路推理,我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惊人的结论:总共有五个冰镜庄!”

他的听众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似乎摸不透其中的逻辑。

“由于月神像与第四座石像的移动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因此统一算成一次性的移动。情况很明显了,在I2与I5之间,还存在着I3、I4,并且各自拥有S3、S4的雕像群,而S2之前必定还有一个S1,因为S2的状态是已经有一座雕像被移动,所以一定还有一个初始状态,也就是我们一开始看到五座都在定位的雕像群;而S1,按照上述的逻辑,是位于I1之内。因此总加起来有五个冰镜庄。这些雕像群在这些冰镜庄内的位置排列皆不相同。为方便理解,我列了一个表。”

他点了鼠标,切换出一张表,上头的Word档案中有着一个表格,表格上方有一些注记:

冰镜庄初始状态表

雕像代号说明:a=人马兽,b=持剑士兵,c=女妖Siren,d=立正士兵,e=月神像

“上表的起始状态是我们来到冰镜庄之前就已经全部布置好的,每当有一个人被杀之后,我们便被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而产生了‘每死一个人就有一座雕像移动’的错觉。”

“至此,雕像走路之谜可以说是顺利解开了,而且,还能顺带解明梁小音谋杀案。在徐于姗命案之后,我们所有人显然是置身于I4,今早我们被下药之后,所有人便被凶手搬移到I5,凶手将昏迷的梁小音置于编号e5的雕像——也就是月神像——底下,如表上所注明的,这座石像已经经过处理,只要稍微受点力便会从断裂处崩塌,往前倾倒,梁小音便这样活活被压死了。”

“残忍……”莉迪亚用颤抖的声音说。

“就算这样的推理是对的,”李劳瑞说,“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解明。例如,我们是怎么被移动的?很明显地,我们只有在今早被下了药,其他时间不可能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啊!”

“那是下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若平说,“先让我把孪生冰镜庄的谜团全部说明清楚,再进到那个问题。我说到哪了?对,梁小音的凶杀,可怜的女孩……第四件凶杀的布置方法跟雕像移动的理由是相同的,没有什么玄奥之处。一旦明白了在

这三天内,我们是从I1依序被转移到I5后,我一开始所列出的非凶杀性质谜团的其中几个便都有解释了。”

“首先,冰镜庄内物品的消失与出现之谜可以被合理地解释。行李为什么会失窃?事实上行李并没有被窃,那只是因为在萧沛琦死后,我们被移动到I2,行李就留在I1了。至于房间看起来会像是被洗劫过也是事先刻意布置的。我猜除了刘益民的房间之外,I2到I5的每间客房内,床铺和浴室毛巾都刻意被弄乱,不弄乱的话,马上会有人察觉原本挪动过的寝具或毛巾位置变了:而弄乱的话,因为有第一次的先例,之后的混乱状态反而会被解释成遭到‘洗劫’,而不会去怀疑自己进到了不同的房间。而I2到I5的客房浴室中本来就没有放盥洗用品,我们一看到被弄乱的浴室与房间,再加上不见盥洗用品,只会更往洗劫与遭窃的方向想。殊不知因为凶手不这么做的话,已经被使用过的房间或浴室若还保持原样,反而更令人起疑。”

“在第二案发生后,我房间的纸笔失踪,也是因为我们已经从I2转移到I3了,纸笔就被留在I2,而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为何会自动再生,那是因为梁小音打破的是I2的玻璃杯,隔天早上她看到的是I3的玻璃杯。凶手当然不可能料到也不可能知道梁小音会打破玻璃杯,因此他不可能事先把I3中的那个玻璃杯处理掉,或者一开始就不摆上去,因此才会造成打破的玻璃杯又出现的怪事。”

“至于在刘益民命案之后,交谊厅的钢琴盖为何会自动盖回去,以及地板上的书为何会自动回到书架,也有了解答。那是因为我们被下药昏迷后,从I4被移动到I5,而I5交谊厅内的钢琴盖跟书本当然原本就是在定位的。”

“凶手必定也知道借由在五个冰镜庄中不断地转换,难免会发生物品的遗失或移动,而这些事件不可能不被察觉。但他也明白我们不大可能因为这些现象去联想到背后真正造成的原因;况且,礼拜五晚上Hermes才刚上演了一场偷窃秀,只要有窃盗事件发生,很自然地都会被贴上Hermes的标签,对凶手而言,形成一道保护伞。只要肯定我们会朝‘偷窃’的方向去思考,而不是朝‘场地转换’的方向思考,那诡计就不会被揭穿。”

“这个转换的诡计除了造就雕像走路的错觉之外,还有一项附加价值,就是从I1转移到I2时,凶手可以一次性地‘盗走’所有人的行李,这样放在房间中的手机就一劳永逸地被隔绝了。配合在那之前表演的手机魔术,封杀漏网的手机,便阻断了我们对外的联络方式。”

“可是,”李劳瑞说,“顾震川的尸体不会泄底吗?我的意思是,顾震川的尸体后来被搬回他的房间,如果之后有人去房间检查尸体,然后发现尸体不见的话,不会产生怀疑吗?”

“就算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只会认定是第二件‘尸体消失’,而不容易去想到是‘场地转换’,不是吗?这里的风险是不怎么大的。”

“而先前所提关于隧道的几个疑点,至此也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当我与李劳瑞、顾震川在蜡像馆及三楼搜寻萧沛琦的尸体时,没有听见隧道的爆炸声,甚至连震动感也感受不到呢?以那个隧道口崩塌的规模来看,爆炸声只传到一楼而没传到二楼,实在相当不可思议,而就算真的没有传到二楼以上,也竟然没有人感觉到爆炸所带来的震动感,这简直不可能。很明显,爆炸不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当时的爆炸声应该只是定时播音装置所放出来的。因为不是真正的爆炸,音量有限,因此只传到了一楼。二楼以上是封闭式的结构,纪先生也说过了,有些微的隔音效果。”

“隧道崩塌的真相很简单,事实上,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就封好了,我们从I1被移动到I2之后,因为不知道所在地已经转换,所以产生了隧道是在当时因爆炸而崩塌的错觉,这个错觉的手法与雕像移动手法是相同的。”

“至于我在隧道疑点所提的另一个疑问:为何凶手能精准算计崩塌范围因而封闭隧道?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存在,因为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布置的,凶手可以竭尽所能地将其布置到完美的状态而不受干扰。”

“当然,隧道的崩塌布置、雕像的搬运、孪生冰镜庄的建置,这些都非一人之力可完成,而是需要一个工程团队,但工程团队跟冰镜庄的案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那个有财力雇人弄出这些布局的人。”若平的视线落在某一个人身上,但那个人只是紧抿着嘴唇,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你的这些解释都很合理,”李劳瑞说,“可是五个冰镜庄的假设实在太令人无法置信了,我们是怎么在这些冰镜庄间移动而不自知?这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

“我同意,这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整件案子中最巧妙的设计。我们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移动的,但我们完全不自知……”若平意味深长地说,“让我问各位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冰镜’是什么意思吗?”

“这你提过了,”莉迪亚左手扶着脸颊,手肘撑在桌上,“冰镜是月亮的别称。”

“很好,所以冰镜庄也可以称为月亮庄。请记住这点,这很重要。接下来的问题是,月亮有什么特征?”

“特征?”女孩皱眉,“月亮是黄色的,”她想了一下,“至少从地球上看是这样。”

“没错,但颜色这件事显然在本案中没有关联。还有别的吗?”

“月球是圆的,”李劳瑞说,“或者精确说,是球形。”

“很好,月亮是圆的,你们看看这张图。”

若平点了鼠标,切换到另一张图,屏幕上面的绘图程序显示着冰镜庄的平面简图。“仔细看,我如果把12到15逐渐加上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平点着鼠标,快速切换了四张图片(图11)。

“是个圆形!”女孩发出惊叹。

“没错,唯有如此才能符合冰镜——月亮庄的涵义。其实严格讲,这个圆形才是完整的冰镜庄,I1等五个部分不过是整体的一部分罢了。我想冰镜庄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是设定成一个圆形的场域,五个区域是后来因应犯罪才划分出来的。光是制作那些区隔五个区域的绿色岩壁,还有外围的丘陵跟隧道,恐怕就花了不少时间吧。不过这些都是只要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可是就算知道了冰镜庄原本的型态,”女孩说,“还是没有解答我们是如何被移动的问题!”

“你们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图,”若平切换出一张新的图片,“以I1来看,涂黑的地方是展览馆。”

“既然冰镜庄是圆的,那展览馆应该是这样吧?”他切换到下一张图(图12)。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展览馆也是圆形的,严格说是一栋圆柱体建筑,而我们始终只在它的一部分之内……我再问你们,月亮还有什么特征?”

没有人答话,听众陷入沉思。

“我给个提示,这特征跟我们是如何被移动有关。”

“移动……”女孩双眼掠过光彩,“难道是……月球会自转!”

若平露出微笑,“正确答案,这栋展览馆,就如同月球一样,是能够旋转的。”

“仔细回想一下,”若平说,“在我们每次发现雕像移动之前,所有人都在展览馆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展览馆顺时钟旋转,转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此当我们再度踏出展览馆时,所踩上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块了。”

“在萧沛琦命案中,我们在展览馆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顾震川命案中,我发现尸体后,所有人都进入展览馆待了一些时候;在徐于姗命案中,从寻找尸体到发现尸体的过程,所有人都是待在展览馆内;在最后两件命案爆发前,所有人都被下了药并被搬移到展览馆。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我们在昏迷后必须被搬动到展览馆了吧?遗书中说这是为了让我们能一踏出展览馆就正面目睹梁小音凄惨的死状,其实这是种掩饰的说法。凶手把我们搬移到展览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我们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

“可想而知,展览馆旋转机制的启动与停止是可以自由控制的,由于旋转的速度不快,而且楼层面积广,因此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在移动。事实上要我们发觉建筑物竟然在旋转实在太困难了,除非转动速度很快,否则谁会想到这么大一栋房子竟然是移动的城堡?”

“可是,”莉迪亚蹙眉,“就算这栋房子能够旋转,还是不能解释在这里所发生的三件密室谋杀案啊!”

“你说得没错,其实,说这栋展览馆会旋转,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李劳瑞不解地复述。

“是的,这句话只说出了部分事实。”若平的右手再次点起鼠标,“如图所示(图13),展览馆是圆形的,而我们所进入的部分始终只是其中一个区块而己(图中黑色部分)……那其它空白的部分(图中灰色部分)有什么作用呢?它们必定也是房间,换句话说,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三个楼层的墙壁之后都各还有一片房间——”

若平加重了语气,“啊!房间!想起来了吗?在早先关于三件密室凶杀的推理中,我们剔除掉所有可能性之后,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案发的房间被孪生房间替换了。因为想不出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发生因而思路卡住,但现在不就有解答了吗?”

“展览馆的三件密室凶杀案若都是由孪生房间的替换来完成的话,那么光是要求整栋展览馆都会旋转是不够的,那根本达不到替换房间的效果。三件凶杀案个别发生在三个楼层,而每个楼层都是一个大房间……这样推理下来,结论只有一个,”他停顿下来,看着双眼充满惊异之情的听众,“这栋展览馆的每一层楼都能够自由地顺时钟及逆时钟360度旋转,换言之,这是一栋不折不扣的‘旋转大厦’!”

“你们住过旋转大厦吗?”

在令人倒吸一口气的停顿之后,若平问道。

“旋转大厦是人类建筑史上最有趣的发明之一,这种建筑的特色是,如刚刚所说,每一层楼都能够往两个方向360度旋转,旋转的启动与停止能够声控也能遥控。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旋转大厦是巴西一栋叫作SuiteVollard的建筑,于2001年落成,位于Curitiba市。总共有15层楼,50米高,外观形状大致是这样,”若平点了下一张图。

“每一层楼外围的阳台是不旋转的,里面的中枢也不旋转;房屋外观由双层玻璃构成,玻璃颜色有蓝色、金色及银色,每层楼颜色不同。这在各楼层朝不同方向旋转时会形成相当丰富的色彩效果。据说每层公寓售价3千万美元……总之,这是一栋相当有趣的建筑。冰镜庄的展览馆基本上就是巴西旋转大厦的迷你型翻版。

“上面这两张图是我在电脑中的数据夹找到的……恐怕是密室杰克故意留给我的线索吧?总之,明白了旋转大厦的结构与特色之后,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建筑细节吧。”若平滑动鼠标,点了一张新的图片(图14),“在代表展览馆的图形中的这个部分是五座电梯所组成的中枢(图中灰色部分),这个中枢本身是不转动的,能旋转的是中枢之外的部分。”

“我把五座电梯(Elevator)依序标号为E1到E5,对应I1到I5,这样方便之后的说明。”

“接着,我们来看一下展览馆三层楼的个别房间结构,先从一楼开始,”他点了下一张图(图15),“我们把一楼的展览厅楼层(Floor)命名为F1-1,至于其它这些空白的部分,就称为F1-0,它的房间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你们继续听下去之后,便会明白展览厅并不需要孪生房间。”

“再来是二楼。F2-1,如图所示(图16),隔邻必定有个F2-2的孪生房间,至于剩余的F2-0是什么同样不重要,因为重点是,孪生房间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三楼的结构同二楼,有F3-1、F3-2、F3-0(图17)。”

“以上这些是展览馆比较合理的基本结构设想。现在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三件凶杀案是怎么利用这栋旋转大厦实行的。要先声明的是,以下推理细节的部分——比如说凶手的一些细部行动——有些是我的揣测,为了说明的畅通性,我不再特别提及是哪些部分;这些细部内容并不影响整个推论的结构与性质,只要知道大方向没错就行了。”

“首先是萧沛琦谋杀案。礼拜五晚餐后,凶手趁所有人回房洗澡的空档,从自己的房间拨了通电话到刘益民房内,编了个借口要刘益民、萧沛琦两人到蜡像馆等他,并嘱咐刘益民带出他的扑克牌、魔术绳、魔术帽、礼服与手杖,要他们小心出门时不要被人看见。”

“凶手确定两人上了蜡像馆后,立刻随后跟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

药布让刘益民陷入昏迷,然后勒死萧沛琦。他将刘益民带来的魔术绳缠到女人颈部,再将尸体放入紫棺内,把Carr的小说放到尸体上,刘益民的魔术帽则摆地上。一切布置好后,他使用遥控让二楼逆时钟转动一格——即一个孪生冰镜庄的幅度。转动之后,F2-1便与E5便邻接了。他把刘益民拖进电梯,来到F1-0,经由那里到I5,把刘益民囚禁在15的5号房,也就是在I1时刘益民住的房间。接着凶手循原路回到二楼,再让二楼转回原位。”

“接近9点,留在I1的所有人陆续到展览馆集合,准备做为Hermes窃盗魔术的见证人。凶手从蜡像馆下到一楼,故意从黑木板门底下抛出刘益民的扑克牌;这么做是为了引诱我们上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丢完扑克牌后,他立刻搭了电梯上三楼,在那里等着。”

“同时,顾震川和梁小音上二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他们下楼后,接着是我和纪思哲上去,检查尸体之后再下楼。那时我决定要回房拿手机,于是便跟李劳瑞一起出了展览馆。第一件凶杀的关键就在这里,在我跟纪思哲从蜡像馆下到展览厅后,凶手便启动旋转机制,他让展览馆一楼顺时钟移动一格。”

“移动之后的位置状态是如何呢?很明显地,展览厅的楼上——也就是二楼的蜡像馆——已经从原本的F2-1转变成F2-2了,三楼也从F3-1变成F3-2。三楼的改变没有影响,关键在于二楼,尸体就被留在F2-1中了。当我跟李劳瑞出展览馆后,外面的冰镜庄是I2,雕像状态自然是S2。请看这张图(图18),”他在电脑上切换了另一张图,“之后我们回展览馆再上二楼时,当然找不到尸体,因为第二次进去的是完全不同的楼层,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若平再度停下来喝口水,他的听众持续沉默,其中一个人持续避开他的眼神,而他也持续避免直视那个人。

“第二件凶杀案又如何呢?凶手在第二件谋杀案中的目标是顾震川,为了让案件现场符合《国王死了》中的凶杀情况,凶手彻底利用了顾震川的个性。凶手用刘益民的语气写了预告信,信中的语句挑衅顾震川的意味浓厚,他知道顾震川一定会坚持要照着信中的指示去做,以便能让他当场逮到刘益民,好好教训一顿。预料顾震川的反应以及我们会不会照指示去做,这部分有点冒险,但我相信凶手有备用的剧本,万一那封信失了效,他还是有其它戏码可以来满足符合小说场景的杀人剧。”

“好,我们的人马按照凶手的如意算盘布置好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躲藏在I1之F3-1的凶手,下到二楼,也就是F2-1——萧沛琦陈尸的蜡像馆,接着,确定我们所有人都就位之后,他将二楼顺时钟旋转一格,如此一来,待在二楼F2-2的人完全不晓得他们被移动了,F2-2楼上变成F3-0,楼下是F1-0,而外面是I3。另一方面,凶手所在的F2-1在移动后楼上成了F3-2,楼下则是F1-1,也就是顾震川所在之处(图19)!”

“凶手经由E2下到展览厅,用装有灭音器的手枪杀了顾震川,他怕在门外的我可能会随时闯进来,因此在门闩扣上塞了一块木板——”

“他为什么不上门闩就好?”女孩问。

“因为他不想把我困在外头,为了制造惊奇的效果,他要让谋杀早点被发现,如果上了闩,那势必要楼上的人下来开门,因为楼上的人是待机中,要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而自己下楼来,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了。”

“可是这么一来,”莉迪亚说,“在一楼门外还有二、三楼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啊!”

若平露出神秘的微笑,“看起来的确是如此,不过容我再重复一次:凶手就坐在我的对面。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先不要争论这点,慢慢听我说完。”

“凶手杀了顾震川后,搭电梯上了F2-1,再让二楼逆时钟转回原位,原来待在F2-2的人又回到了I2,当所有人聚集在展览厅检查尸体时,没有人知道第二层楼稍早进行了偷天换日的转移动作。接着就在我们全聚在展览厅的当下,凶手再次启动旋转机制,这次是一楼被顺时钟移动一格,也因此当我们步出展览馆后,是来到了I3,而雕像的位置也转换成s3。”

“可是,”李劳瑞说,“如果一楼转换到了I3,那二、三楼怎么办?上面可是F2-0、F3-O啊,只要有人一上去的话,发现房间不一样,那把戏就穿帮了。”

“当然,二、三楼也要跟着顺时钟移动一格。我想,凶手大概是让二、三楼跟着一楼同时旋转吧!总之这点小细节,凶手是不可能忽略的。”

“以上就是顾震川命案的发生经过,接下来是徐于姗命案。今天凌晨,所有人都熟睡之后,凶手拨了电话到徐于姗房内,告诉她说,他有事要过去,或者是要她到展览厅三楼,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反正要不是把被害者引诱到展览厅杀害,就是在房间杀了她之后再移尸到展览厅。而凶手的准备工作是,必须先把展览馆三楼顺时钟旋转一格,让F3-2转到I5,F3-1转到I3,然后将尸体安置在F3-1,布置好后,再把三楼逆时钟转回来,如此一来,尸体被转到I2,而空的三楼则留在所有人所在的I3。而他自己再藏身到隔邻的I4或I2。”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凶手设计的寻宝游戏不过是要制造奇迹的效果。他先让我们上了三楼确定里头没有尸体,然后当我们在一、二楼奔波的时候,让三楼顺时钟前进一格,因此尸体所在的F3-1来到I3。当我们再次上到三楼时,徐于姗的尸体便奇迹似的出现在看似不可能进出的密室(图20)。”

“这个案子还不只如此,我们视察尸体的时候,展览馆又被移动了一次,这次三个楼层同时顺时钟前进一格,来到I4,因此当我们离开展览馆时,所踏上的土地又是另一个冰镜庄了。”若平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环视他的听众。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某个人时,对方不自在地别开眼神。

“第四件谋杀案——梁小音命案的犯行方法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为了要完成这件犯罪,凶手必须再把我们移动一次,因为要移动所有人,势必得再想个方法让所有人再聚集于展览馆。这次他用下药的方法,这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用再找理由把所有人集合到展览馆,第二个是,徐于姗被杀后我提议所有人不要单独行动,这么一来,凶手很难有机会杀害梁小音,因此让所有人昏迷可以方便他的杀人行动。当然,我相信迷药是事先就准备好了,也许是在计划之中,也许是为了应不时之需。很明显,药是下在今天的早餐中的,今天的早餐是谁准备的?是梁小音。但梁小音是被害者,下药的应该是别人。我突然想到今早梁小音去准备早餐后,有一个人接着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醒着,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两人则被留在交谊厅继续睡觉。”

若平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其余两人也缓慢转头看着那个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纪思哲不自在地摊摊手,瘦小的他此刻看起来像只残缺的小侏儒怪物。他用僵硬粗嘎的嗓音说:“你是在暗示说我于早餐内下药吗?这太可笑了,凶手也可能是在昨天晚餐到今早之间下的药啊!”

“我不能反驳这种可能性,不过,种种证据都指向你跟这件案子有很深的牵扯。举例来说,身为冰镜庄的建造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整个‘冰镜幻影’的把戏?”

“我——”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你绝对知道真相,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礼拜五晚上刘益民表演的魔术,应该是你的点子吧?以主人的身份要他表演最热衷的魔术,他绝对不会怀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只有你这个跟所有来客都熟识的人才有可机会知道所有人的手机款式,进而准备变魔术用的孪生手机。还有,梁小音提过你有洁癖,你特别嘱咐她冰镜庄内所有的物品一定要按照规定一丝不苟地摆放好,其实真正的理由根本跟你的洁癖无关,那是因为万一有物品没有摆放在定位,我们在孪生冰镜庄间移动的时候,会容易发现曾经移动过的物品又回到原位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之前一个未解释的问题了。我说过,刘益民如何知道宾客的手机款式,以及梁小音为何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这个交点就是纪思哲。梁小音不肯透露秘密的原因,恐怕是纪思哲警告过她,如果说出来就要解雇她吧。梁小音大概认为手机魔术与冰镜庄命案无关,因此宁愿隐瞒也不愿承担丢掉工作的危险。”

纪思哲紧抿着嘴唇,突然沉默不语。

“所有这些疑点加总起来,你还敢说自己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吗?”若平直视着老人。

纪思哲还是沉默不语。

“我想,在你轮椅扶手上的那个操作面板,其实混杂了操控旋转大厦的按钮吧?你把旋转大厦的遥控器与操作轮椅的控制板组装在一起了。难道要我当场试试那些按钮来证明?”

老人紧绷的脸抬起来,他的目光铅灰黯淡,“就算有那种东西,你也不能证明我是凶手!从你刚刚的推理来看,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况且,我是个残废!”

“我并没有说,”若平轻柔地说,“你是凶手。”

“什么?”纪思哲咬着牙,“你讲话越来越矛盾了,你刚刚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然后你又怀疑我,现在又说我不是凶手。”

“你好像很乐于当凶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争了!”莉迪亚高声打断他们,“如果纪先生不是凶手,那谁才是?”

若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如果凶手依照我刚刚说的方法杀人,那他的确不可能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纪先生肯定跟这案子脱离不了关系,他是共犯,在前四件谋杀案的细节中,我相信很多时候楼层的移动是由他暗中操控,因为他跟我们其他人一直都在一起,只有他知道启动旋转或停止的时机,只有他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下楼了,或在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上楼了。凶手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办法抓到准确的时机。真正的凶手显然不是跟我们一伙的。”

“难道是刘益民吗?”李劳瑞说,“他被利用来杀人。”

“一开始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也许是纪先生利用刘益民完成前四件凶杀,最后再把他杀掉,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是‘圈外之人’。但这还是说不通,因为以纪先生的状况是不可能单独完成第五件凶杀案的,一定还有一名我们不知道的凶手。”

“凶手为什么一开始就让刘益民消失,并制造种种指向他是凶手的线索,就是要让我们认为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踪并成为嫌犯,要不然按照前三件凶杀案的呈现状态,我们很容易就会去怀疑凶手是我们这群人之外的人,因为几乎每一件案子中我们都是群体行动,或是拥有不在场证明。制造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这就是刘益民为什么必须失踪并被栽赃成凶手的原因。”

“但你刚刚明明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女孩争辩,“然后又说不是我们!”

“凶手不是你们三人,但就在你们之中。”若平静静地重复。

“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似乎打算放弃追问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平伸了伸僵直的手指,“在冰镜庄犯下三件凶杀案的人,就在你们之中,但他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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