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象张文波在别的女人面前的样子,他一定显得很有学识很有素养。他会在别的女人面前夸夸其谈,看上去十分幽默而有智慧,她们不会看出他内心的肮脏和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他的外表是那么的有欺骗性,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的伪君子,他可以把自己做的任何事情的责任都推给别人,仿佛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干净的。比如,当处曼丽流产后,他对我说,一切都是曼丽的错,他什么问题也没有,要不是曼丽自己黏上他,他怎么也不会和她发生什么关系的,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和她要什么孩子,是曼丽自己的阴谋,她为了留住他的心,在逼孕套上用针扎出了一个小眼……他的这些无情无义的鬼话有谁会相信?他可以欺骗那些学生,但是欺骗不了我!或者,他会在曼丽面前把一切归罪在我的身上,我是罪魁祸首。

谁也不会知道他对我的冷漠已经到了让人不能忍受的地步!他已经不爱我了,或者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上辈子和他有仇,今生他报复我。我在极端的时候想到过和他同归于尽。有一天晚上,我甚至想在他喝的水里放下所有的安眠药,让他吃下去后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我不那样做并不等于他也不会那样做。

我每次看着他在擦着那把匕首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发寒。他是不是想杀了我?他心里是不是恨我恨到了极点?我担心他的匕首会在某个深夜割断我的喉咙。这种东西由来已久,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踏实,有一点什么响动我都会醒过来。这个家里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响动,让我醒来后心里沉入莫名其妙的恐惧之中。

在这个家里活着比死可怕!

我想到过死,我曾经想站在某个高楼的顶端跳下去,但是我有恐高症,我根本就爬不到那高楼的顶端。生命早就对我没有意义了,我是行尸走肉,我竟然不清楚活着是为了什么。这是多么让人沮丧的事情!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这个宁静的早晨充满了清新的露水味儿,张文波在露水的味道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就听到了清脆如玉的鸟鸣声,似乎到处都是欢乐的小鸟,这里难道是小鸟的天堂?张文波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偌大的一片墓园中间,小鸟们在坟墓上跳来跳去,像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安魂或者歌唱,也许,那每一只小鸟都是一个死去的人的化身。

张文波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在这个凄清的菜园里睡了一夜?

张文波回忆着昨天晚上和宛晴他们分手后的一些细节,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从和他们分手到现在,这一段成了他人生的空白。

昨天晚饭他滴酒未沾,如果说醉酒后误闯入这个菜园,那情有可原,可是——

那块墓碑前的青草上没有露水,青草也被压趴了一片,张文波身上却湿漉漉的,全是露水。

他确定,自己就在这块墓碑前的青草上睡了一夜,或者说在这里干了些什么?

墓园里除了他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那些高高低低矗立的桌碑像一只只从泥泞中挣扎举起的无助的手。

张文波听着小鸟的鸣叫,目光落在了那块墓碑上,墓碑上刻着的死者的名字跃入他的眼帘:“温碧玉”。

这个名字乍一看上去似曾相识,可他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这个名字呢?

空旷的菜园里,似乎一切都在停滞,他感觉到了寒冷。

张文波快步走出了菜园,看到自己的灰色的车就停在墓园外面的路边。

阿花今天出门买菜前,梅萍淡淡地和她说了一句话:“阿花,你以后再不要给那个死老头子买蒜头了!”

阿花从梅萍的微笑中体会到了笑里藏刀的含义,也就从这一天起,阿花对梅萍有了一种本能的提防。

阿花昨夜一夜未眠,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过滤着卢金水和她说的话:“那个在深夜里走进威尔逊会馆的神秘人被顾维山请进了楼里,他们在四层的阁楼里秘谈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才被顾维山的司机送走。据说,那个神秘人在归去的途中发生了车祸,汽车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上,司机受了点轻伤,神秘人却当场就七窍流血而亡。那个神秘人是当时赤板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杨银旺。杨银旺的死让当时的许多地产商一片哗然和唏嘘。有人说,杨银旺是破了太多的天机遭了天谴……威尔逊公馆后来被改名为顾公馆,在杨银旺死后不久,顾维山就对公馆的局部作了一些细微的改动,还在楼背后的室外修了那个铁楼梯,靠制造味精发家的顾维山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最初的时候在宝成路福寿里的一家弄堂里办了一个弄堂小厂。七八个工人当他的助手,每日生产500磅左右的味精,逐渐打开销路后就渐渐壮大了,重新买地建造厂房,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神厨味精厂。顾维山为人小气,但谁也不会想到他会买下威尔逊公馆,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

阿花想着奶奶吴青莲的事情,向菜市场走去。似乎在卢金水的话中,也出现了奶奶吴青莲的名字:“当时,顾维山喜欢两个女学生,一个就是后来成了他妻子的梅萍,还有一个叫吴青莲,这两个女学生长得都天姿国色……吴青莲后来伤心地离开了赤板……”

如果卢金水说的那个吴青莲就是阿花的奶奶,那么……阿花想得头都大了。

卢金水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了解那么多呢?

芳芳对她说:“卢金水的父亲历来在顾家当过管家。”

阿花对他们的话将信将疑,他总觉得那个叫卢金水的人脸上有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神情,他还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担心,替芳芳担心,他可以为了芳芳和老婆离婚,以后会不会也为了别的小保姆或者什么别的女人和芳芳离婚呢?

……

阿花走进菜市场,觉得特别的不对劲,仿佛和往常不一样,那些卖菜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她。

阿花浑身臊热,那是芳芳关于阿毛的话在她身上起了某种化学反应。

她今天没有在阿毛那里买肉,而是赌气在阿毛旁边的摊位上买了排骨和猪蹄。

阿毛叫她,她也装着没有听见。

阿花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阿毛,阿毛的右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她的心针扎般痛了一下,阿毛受伤了?

阿花尽管心里有些担心阿毛,但她还是咬咬牙,横下心走出了菜市场的大门,阿毛忍受不住阿花的这种态度,他很快就追了出来。

阿毛把阿花拉在一旁,焦虑地问道:“阿花,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阿花鼓着腮帮子,怨恨地瞪着他:“你干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

阿毛无辜地说:“我干什么了呀!我难道帮你去找那个小王八蛋,让他不要再欺负你了,也错了?你看,为了你,我还被那小王八蛋咬了一口呢。今天一早起来发现伤口发炎了。那小王八蛋还真毒,咬得那么狠,这个痛呀!”

阿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谁让你去招惹他呢,他是一只小狼羔子,活该!”

阿毛说:“唉,我真是里外不是人了,我这不为你嘛,你想想,我只要一想到你在那个家里被他们欺负我的心就揪着痛!”

阿毛诚意的样子打动了阿花,可阿花的嘴巴还是不饶人:“你是不是在菜市场里到处吹牛,说我是你女朋友!你这人怎么这样,脑袋进水啦?自己的事情到处乱说!”

阿毛坦白地说:“我就说了一次,本来嘛,你现在和我好,就是我的女朋友嘛,我又没说错。”

阿花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以后我要再听到你到处吹牛,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要真喜欢我,就要好好赚钱,给我买一套房子。”

阿毛的眼睛黯淡下来,他低声地说:“我努力吧!”

阿花说这话其实是想激励他,尽管她也希望有一天住上像清水湾小区那样的房子,她就会把爸爸妈妈从老家接过来一起住,可那毕竟是一种高难度的幻想,她知道就凭阿毛和她的努力,实现起来是比登天还难的。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给阿毛的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在某个夜里,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默林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水雾。面对这个叫梅萍的女人,他付出了一生的精力,从14岁开始见到她,一直到现在,他经历了人生的四季,最后的寒冬已经降临,他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去。

梅萍冷冷地对他说:“如果我再闻到大蒜的臭味,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个家里,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张默林浑身的神经都在抽搐,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梅萍娇小的身子走出张默林房门时,张默林真想扑上去,把这个老女人扼杀在自己干枯的手中。

梅萍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粒米了,而是一颗毒药。

毒药其实早已深入了他的血脉,他将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张默林想,当初要不是迷恋上梅萍,他的钢琴老师的女儿就会嫁给他。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一张月亮般明净的脸,她的眼中总是闪动着阳光下的海水般的波光。可是,他心里装不下她,尽管张默林和她青梅竹马。后来,钢琴老师带着她去了北京,他留在了赤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张默林把攒在手中的最后一颗蒜头扔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还不停地呼出浓浓的大蒜的味道,仿佛是在向梅萍进行着无效的挑战!

过了好大一会儿,张默林听到了什么声音,声音是从花园里传来的。

他来到了窗口,往花园里俯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孙子拿着一把锄头在挖着那丛夜来香。

张默林干枯的手在空气中使劲抓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篡紧了拳头,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让人恶心的焦糊味。

张小跳整个上午都在沉睡,他不知道父亲张文波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母亲李莉独自地流了一夜泪,然后在这天上午出了门,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了。

吃完午饭,梅萍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梅萍说:“小跳,这段时间你没弹琴,这样很不好。”

张小跳说:“为什么不好?”

梅萍说:“你在放弃一种美好的艺术修养!”

张小跳说:“艺术修养是什么东西?”

梅萍说:“艺术修养是你骨子里的一种优雅。”

张小跳说:“优雅又是什么呢?”

梅萍说:“优雅是一种气质,就像你的皮肤,是白是黑,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张小跳又说:“气质又是什么?”

梅萍说:“小跳,你越来越像你爸小时候那样了,那么喜欢反问,而且老是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怪事!”

张小跳说:“我爸小时候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奶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爸小时候喜欢摸女人的屁股吗?”

梅萍沉下了脸:“粗陋!”

张小跳冷冷地笑了,笑得十分邪性。

梅萍上楼去了。

张小跳来到了花园里,他看到一团巨大的猫状的乌云把太阳遮住了。

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被阳光晒得焉不拉叽的,似乎都在盼望有一场大雨让它们鲜活起来。

张小跳发现花园里的那架秋千自己晃动起来,一丝风都没有。

张小跳眨巴着眼朝秋千架走了过去。

阿花此时在厨房里洗着碗,她在担心着阿毛被张小跳咬伤的手。

阿花偶尔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情景。

张小跳坐在了秋千上,他动都没动,那秋千就晃动起来,张小跳的脸在不停的晃动中变得十分模糊,仿佛有无数张脸跃入阿花的眼帘。

张小跳在秋千上晃动时,梅萍走出了楼门。

她在下台阶时,目光往张小跳这边掠了一下,然后就朝铁门外走去。随着“哐当”的铁门关闭的那声响,张小跳坐着的秋千停止了。

张小跳从秋千上站起来,在他不远处,有两条小狗在相互嘶咬着,双方都鲜血淋漓,狗的争斗无声无息,像是旧时代的无声电影,沉闷而且乏味。张小跳迷离地站在那里,他似乎也像是无声电影中的一个人物。

一条蛇朝争斗的两条小狗游过去,那条蛇边游过去,边吐着血红的信子。

那两条打得不可开交的狗发现了那条蛇,立即就停止了争斗,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花洗完了碗,她看到呆呆地站在花园里的张小跳,不知他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好在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一边,她赶紧离开了厨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上了门,家里没人的时候,她特别要提防张小跳,生怕他干出什么恶事。

张小跳此时的心是根本就不在阿花的身上,阿花此时在他的脑海里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注意力在那条蛇的身上。

张小跳突然想,这条蛇要是自己的宠物有多好,他就可以让它去咬他母亲李莉,如果她再带他去那个黑暗的地方。张小跳朝那条蛇追了过去。

蛇好像发觉有人在追它,滑行的速度惊人地快速起来,没等张小跳靠近它,它就消失在夜来香花丛底下了。

张小跳站在那丛夜来香的旁边,愣愣地凝望着夜来音,他没有发现那条蛇,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洞穴之类蛇藏身的地方,那么,这条蛇会在他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

张小跳站立了一会儿,就进了楼里。

他在一楼的杂物间里找到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锄头。

当张小跳重新站在夜来香的旁边时,天上那块巨大的猫状的乌云已经不见了,太阳继续散发出惨烈的光芒,张小跳听到了草叶被阳光灼伤发出的尖叫。

张小跳举起了锄头,开始了他的行动。阿花在房间里听到了张小跳进楼时的脚步声,她的心猛地提起来。她来到门边,用自己的身体抵住了门,好像张小跳是洪水猛兽。直到张小跳的脚步声远去,阿花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回到了地面。过了不一会儿,阿花就听到花园里传来切切嚓嚓的声音,她想出去看看张小跳到底在搞什么鬼,可她不敢出去。

张默林咽下了被他嚼烂的蒜头,站在窗前俯视着在挖着夜来香的张小跳。

他看着那些夜来香一枝一枝地倒下,被张小跳扔在一旁,不一会儿,张小跳旁边的草地上就出现了一堆夜来香的残枝败叶。

张小跳继续挖着,他慢慢地挖出了一个坑。

张小跳浑身是汗,他的衣服湿漉漉的,还沾满了黄土,他的头脸上也沾满了黄土,看上去是一只泥猴。

张小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不依不饶地挖着。

张默林的眼睛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当张小跳挖到两米深左右的时候,那里已经出现了一米见方的一个深坑,张小跳在坑里继续挖着。

突然,张小跳的锄头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他挖不下去了,只见他蹲下了身子,用手去摸那块坚硬的东西。

张默林浑身哆嗦了一下,他就匆匆地下了楼。

张小跳怎么也没想到爷爷张默林会站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对他挖的这个坑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张默林对张小跳说:“小跳,你起来!”

张小跳的脸上糊满了黄泥巴,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对张默林说:“我为什么要上来?”

张默林说:“因为你挖不动了,我来替你挖。”

接着,张默林就把张小跳拉了上来。

张默林发现那是一块石板,石板上雕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张默林把石板旁边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清理掉之后,把锄头递给了站在坑上的张小跳。张默林把那块石板翻起来,他就看到了一个用画满符咒包着的一个青花瓷的罐子。

张默林的喘息声顿时沉重起来,他弯下了腰,抱起了那个青花瓷罐。

他把它举过了头顶,放在了坑边上的黄土上。

张小跳看到张默林放上来的青花瓷罐,蹲下来,好奇地摸着圆滑光亮的罐身。他的神情在起着变化。

阿花觉得那切切嚓嚓的声音停止后,整个楼里就死一般的寂静!

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恐慌,心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梅萍做完脸,觉得神清气爽,她优雅地穿过马路时,路边的一个老头朝她笑了一下,她也报以那老头一个微笑。

她走进铁门后,那老头还在回头张望。

梅萍刚刚进入铁门,她就呆立在那里。

那一幕让她的灵魂出了窍:张小跳“嚯”地站起来,没等在坑里的张默林爬起来,他就举起了锄头,朝那个青花瓷罐砸了下去,青花瓷罐破碎的声音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青花瓷罐里装的是满满的一罐清水,清水在瓷罐破碎之后飞溅出来,然后被黄土吸收进去。

此时,阿花在房间里听到楼上有什么东西砸下来,然后是玻璃的破碎之声,紧接着,阿花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长长的一声哀绵的叹息。

优雅的梅萍疯狂地冲过去,看着满地的黄土和碎片以及夜来香的残枝败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那张保养得鲜嫩的脸扭曲着,狰狞着。

张默林看到了梅萍扭曲和狰狞的脸,他慌张地从坑里爬上来,仓皇地夺路而逃。

梅萍哭着,她突然把张小跳推进了坑里,拿起锄头拼命地往坑里填着黄土。

张小跳卧倒在坑里,闭上了眼睛,梅萍填下来的黄土冰冷地埋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默林回到房间里,他死死地反锁上了门,还把桌子推到门上,顶住了门。

他重新站在窗口,看着疯了般往坑里填土的梅萍,脸上挂着笑意,泪水却流了下来。

要不是碰巧回来的李莉,张小跳一定被自己的奶奶给活埋了。

梅萍完全丧失了理智,她如此的举动,让李莉也颇感意外,她冲过去,猛地推开了梅萍。

梅萍一个趔趄倒在夜来香的残枝败叶上。

李莉蹲下来,伸出手去拉张小跳。

张小跳睁开了眼,对李莉说:“妈,你来埋我吧!”

他没有把手伸给李莉,李莉跳下了坑,抱起了儿子,她觉得抱着的是一块冰。

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那双眼睛里出现了怨恨的神色。

对于家里发生的事情,张文波一概不知,也没有人想起来打他的手机,他一整天都和厉凌云在一起。张文波心惊胆战地从郊区的墓园开车回到市里,就直奔厉凌云的家。

张文波按响厉凌云家门的门铃时,厉凌云还在床上睡懒觉。

厉凌云睡眼惺忪地开门后,根本就不管满脸铁青的张文波,继续回到床上睡觉。

厉凌云一直独身,他家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房子里凌乱不堪,到外都是书和脏衣服还有一些食物。房间里的味道十分浓郁,那是烟草味、男人的汗臭、食物变质的味道以及臭袜子的咸鱼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因为这种气味,张文波一般情况下不上他的家,有什么事情都在外面找地方解决,谁知道在外面人模狗样理性而又机智的厉凌云的家会如此的邋遢。

最初,厉凌云向他抛出他的独身理论时,张文波颇不以为然,曾经有一段时间,张文波还和曼丽一起四处为他张罗对象。

当时厉凌云就对他们说:“你们不要为我枉费心机,我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女人,独身就是自由!”

并且,在那个时候厉凌云就对张文波和曼丽的爱情提出了质疑:“你以为你们这叫爱吗?不是!绝对不是!你们是相应的需要,需要,知道吗?人在任何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需要,而没有爱情这一说,所说的爱情只是需要冲动到极致时的一种借口,人类往往需要找一些借口来美化自己的行为,以区别于其他的动物。”

张文波想起厉凌云的话,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最起码他的预见已经得到了印证:“不要看你们现在如胶似漆,仿佛在体味美好的爱情,但你们的关系是脆弱的,危险的,经不起风浪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们碰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你们会重新选择各自的归宿,甚至反目成仇,相互地加害。”

张文波突然对这个独身主义者有了点崇敬。

他这邋遢的房间仿佛也充满了自由轻松的味道,这是他那豪华整洁的家里没有的味道。

张文波走到了厉凌云的床前,伸出手拉了拉厉凌云:“凌云,别睡了。快起来,有话和你说!”

厉凌云说:“别吵。我昨晚和四眼狗他们打了一晚上的麻将,早上6点才回家,困死了!”

张文波说:“凌云,你快起来,听我说完了再睡好吗?”

厉凌云说:“你这个人真是烦透了!你再让我躺半小时,就半小时!反正你和曼丽的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差半小时,你也不会死!”

张文波无奈,只好来到小厅里,把沙发上的脏衣服往旁边推了推,坐在那里等待厉凌云。

张文波想想不对劲,这家伙要是再睡着,不要说半小时,就是半天也醒不来!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将电视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

电视画面上,一个端正的女播音员正在报道一条本市最新新闻:“今日早上,在西郊万豪公墓墓园里发现了一具被肢解的女尸,女尸的肢体和各种器官散落在墓园的各个角落,女尸的身份尚未查明,警方初步怀疑这是一起恶性的强奸案,罪犯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据有目击者称,早晨6点左右,有一个人从墓园里走出,开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离开,因为相隔较远,目击者没有发现那辆银灰色轿车的车牌号……”

张文波像挨了一闷棍,怔怔地坐在那里,电视上说的那个走出墓园开着银灰色轿车离开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昨天晚上他的记忆一片空白,难道是自己干了一件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他的潜意识里有种意念,希望那被肢解的女尸就是曼丽。电视的声音果然起了效果!厉凌云出来,“啪”地把电视机关了,他抓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咕咕地喝了几口,然后坐在张文波的对面,沉着脸对他说:“文波,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

此时的张文波铁青的脸变成了死灰,本想把自己醒来就躺在墓园里的事情对厉凌云说的,让他解释分析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看了电视新闻后,打消了这个想法,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厉凌云见张文波表情肃杀,以为他生自己的气了,就笑了笑说:“文波,别生气,我真的是太困了!你有过这样的时候。打了一夜麻将,第二天什么也不想干,就是睡觉!”

张文波缓和了一下自己突然受惊的情绪:“我没生气,没生气。只是心里着急呀,眼看一个月很快就要过去,你说我该怎么办?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筹到,该找的人我都找了,亲戚朋友,谁都说没钱,我理解,现在借钱相当困难,都怕借出去的钱还不回来。”

厉凌云说:“是呀,钱借出去后就成孙子了,要人家还钱就得求爷爷告奶奶,这问题出在这个社会人的诚信度已经丧失!我也替你着急呀!别人不理解你,难道我不理解吗?我也给你找过很多朋友,和你的遭遇一样,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昨天晚上搓麻进账三千多块,你先拿去凑个数吧!”

张文波说:“你自个留着吧,这点钱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厉凌云说,“你妈守着座金山,也不愿给你点,我真是想不通。”

张文波说:“我也想不通,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我去找我妹妹借钱,她不但不给我,还说老太太的钱都给了我,你说我他妈的冤不冤!”

厉凌云抹了一把脸,呼出了一口浊气:“昨天,曼丽还打电话给我了。”

张文波紧张地说:“她怎么说?”

厉凌云说:“她问我你有没有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钱筹得怎么样了,她说好了一个月的限期,是不可能再改变了的!她的口气十分严厉。说让你近几天,筹到多少钱都先给她一部分,这样她对你才有信心!估计她也是急着用钱!”

张文波突然瞪起眼睛:“妈的,这不是逼人嘛!实在不行,我就豁出去了,她爱咋整就咋整了,我什么也不管了,真打官司,她也不一定能有什么胜算!”

厉凌云说:“这可不行,如果换了在别的单位,那一开始就可以不理她,让她折腾去好了,可是我们身处的是赤板大学,还有那个杨让来,他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处处都和我们过不去,想办法把我们挤走,他还放出了风,说只要抓住我们什么把柄,就不会轻饶了我们!所以,这事你还得认真对待,最起码不能让杨让来的阴谋得逞!”

张文波低下了头:“这可怎么办,简直要我的命了!”

厉凌云说:“只有继续想办法了,我会再和曼丽沟通的,看有什么良好的进展,我看你还是和曼丽和好算了,把婚离掉,你只要表现出了这个姿态,我想曼丽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她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在等什么呀,难道你还不明白?”

张文波说:“这怎么可能呢?李莉也不会善罢甘休,不要到时候,曼丽这边无意和好,坚待她的做法,李莉那边又开始一场新的战争,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厉凌云沉默。

过了一会儿,张文波抬起头说:“实在不行,先把车卖了,无论怎么样,这车也能卖个几万块钱!”

厉凌云说:“这也是个主意,但是,你卖完车后又卖什么呢?”

张文波无奈地说:“走

一步算一步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厉凌云说:“什么时候卖?”

张文波停顿了一会儿说:“就今天吧!”

厉凌云说:“那好吧,我陪你去,或许能给你说出个好价钱!”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连同飘浮在空气中细微的粉尘,还有各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呼吸声,这栋老楼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宁静过。

李莉在黑暗中睁着酸涩的双眼,躺在她旁边的张文波应该已经睡死,奇怪的是他今天没有打呼噜,甚至连一点鼻息的声音都没有,他这两天一定和曼丽那个骚娘们在一起乱搞,搞得太尽兴了吧!

今夜,这个楼里的人全都进房睡觉后,他才回来,吃了两片安眠药澡都没洗就睡下了。

李莉心乱如麻,她为什么还要和这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

李莉没有把张小跳差一点被梅萍活埋的事情告诉张文波,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可能杀了他母亲!下午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把儿子张小跳弄上楼,让他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张小跳就反锁上自己的房门,把她拒之门外。李莉回到卧室,站在窗边,往花园里俯视。梅萍边哭边把那些青花瓷的碎片用那块沾满了黄土的黄布包起来,放进了坑里,阳光下的梅萍显得异常的孤独,她浑身抽搐着把黄土填回坑里。填完黄土后,梅萍抽泣着把夜来香的枝条一根一根地插在松软的黄土上……李莉自从踏进这个家门第一次见到梅萍如此悲凄的情景。

但是李莉没有同情这个平日里傲慢优雅的老太太,而是更加激发了她内心的仇恨。

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张默林在绿岛咖啡馆和他说的那件过去的事:“……是那条哈巴狗断送了顾维山的命,顾维山死的那天,梅萍抱着哈巴狗坐在顾维山的床边,和顾维山说着话,那时的顾维山已经被病症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但是梅萍温存的话语还是让他感到了快乐。顾维山也喜欢这只小狗,他说话间就把小狗抱了过去。他喜欢狗不知道是出于真心还是爱屋及乌,他用手抚摸小狗的时候,小狗也很兴奋,它的尾巴摇动了几个,有些微小的狗毛就随着小狗尾巴的摇动而飞扬起来。那些狗毛在空气中飘扬的时候,被顾维山呼吸了进去,狗毛在顾维山的呼吸道中刺激了顾维山,只见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不一会儿,顾维山脸色死灰,一口气憋不上来,就瞪着突兀出来的绝望的眼珠离开了梅萍……梅萍把小狗倒着吊在香樟树上,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可以肯定的是,她对顾维山的感情不是那条可怜的哈巴狗可以相比的。顾维山的死,让梅萍在悲痛欲绝中对哈巴狗产生了刻骨的仇恨。可以想象,她把哈巴狗倒吊在香樟树上时,她的眼神是多么的可怕和寒冷。梅萍在极度的悲伤和仇恨中丧失了理智,她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断了哈巴狗的喉管……”

李莉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眼前浮现出这么一种幻象:梅萍同样地在一个深夜把李莉的小斑点狗点点倒吊在了香樟树上,用锋利的刀子割断了点点的喉管,然后把它塞进了冰箱里。梅萍割断点点喉管时,她的眼神同样地那么可怕和寒冷……李莉浑身的毛孔都在收缩,一股彻骨的冷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从踏进这个家门起,梅萍就对她不好,特别是她把小斑点狗点点带回家后,梅萍就对她更加冷若冰霜。梅萍是要她死呀,她的小狗点点被梅萍杀死,今天下午,梅萍又要活埋张小跳,那么下一步,就该轮到对她李莉下手了。

李莉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惨烈的光芒,梅萍会不会在这寂静的夜里拎着一把刀潜进她的房间,把她杀死呢?

梅萍会像割断小狗点点那样把她的喉管割断吗?

李莉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匕首,她每天都在睡觉前把匕首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以防不测,那把匕首就是张文波从云南带回来的那把匕首,李莉握着匕首,悄悄地下了床。

她要先下手为强,也要为点点报仇,那时,她已经没有了清醒的意识。

她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在楼道里昏红的夜灯中走下楼,来到了梅萍的门口。

李莉推了一下门,门竟然没锁,她心里一阵窃喜:梅萍,今晚活该你亡!

她在黑暗中摸到了梅萍的床边,李莉似乎感觉到了梅萍躺着的位置,她的双眼闪动着绿光,举起了匕首,朝床上刺了下去。她没有听到梅萍的惨叫,那把匕首也没有刺到人的身体,她打开了床头灯,发现床上根本就没有梅萍。

李莉关掉了灯,走出了梅萍的房间。

她觉得这个夜里,楼里的确寂静得让人窒息。

她走出客厅的门之后,就听到了声音。

寂静中传来的声音来自四层的阁楼。

李莉提着匕首,慢慢地无声地走向了四层的阁楼。

李莉站在阁楼的门口,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李莉听到了女人嘤嘤的泣哭声。

这是谁在哭?

哭声让李莉清醒过来,身上的寒毛倒竖起来,嗓子眼也一阵阵发紧。紧接着,李莉又听到了有人在阁楼里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很细,却那么阴冷,有如阴间吹来的微风。李莉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她慢慢地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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