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惧怕死亡,何况东方墨只是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不例外。回大发客店的路上,红霉素曾劝说他还是不要再回到那可怖的地方去了,可东方墨非常固执,前途黑暗,只要有一线生机,人总还是要争取一下。他是A型血的人,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更改,没办法,性格决定了他一条道走到黑的命运。

太阳从客房的东窗照到西窗,然后红光慢慢熄灭,六点刚过,夜的墨汁便在窗玻璃上一笔笔地涂上,直到一片漆黑中能照出人的影子。

整个下午十分烦闷,东方墨在客房里坐立不安,红霉素勉强劝他吃了些东西,二人便都躺在床上,熬着时间。

东方墨盯着天花板,他知道朵朵花肯定就贴在那里心怀叵测地盯着自己,他觉得眼睛很干涩,抬手揉了揉眼睛就闭上了,耳中传来了红霉素连续的鼾声,像海浪拍打着船舷。不多时,东方墨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微地摇荡起来,随着那具有魔力的鼾声,似乎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东方墨感到有冷气吹到脸上。

他睁开眼,猛然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床前俯身看着他。她的脸很模糊,空眼眶里没有眼珠,像两个黑洞洞的大坑。他惨叫一声,从床的另一边滚下去,然后爬起来想向另一张床上的红霉素求救。

红霉素根本没在床上,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床上鼓鼓囊囊的确实有个东西,东方墨仿佛知道白布底下的绝不是红霉素,而是一具尸体——难道红霉素也死了吗?

东方墨绕过床尾想向门的方向跑,但身处的客房明显变得窄长,就像停尸房那样狭窄冗长,跑着跑着,不料脚下被什么一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了。

这回完了,东方墨想,那女鬼肯定是来掐死他的……

他紧闭眼睛,觉得自己完蛋了,他认命了,却有了一丝解脱。然而过了好久,脖子并没有被勒着的那种窒息感,身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灯管闪烁着。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床铺也消失不见了。他又低下头,刚才将他绊倒在地的是放在地板正中央的一个黑色大皮箱——皮箱被黑色的塑料绳捆扎得就像一个粽子,异常眼熟!

这个皮箱当然并不陌生,他用手指去拉长长的拉链,突然,咚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箱子里滚出来!

人头像是一个女人的,因为长发遮盖了脸部四分之三的面容,很快,黑黑的头发飞舞起来,那颗头突然张口说话了:“我到处找你,为的是还你个人情,你却想把自己藏起来?你以为可以摆脱我吗?咯咯,咯咯咯……”

此时此刻,东方墨觉得天旋地转,他得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无论是哪,只要离这颗头颅远一点就行。

东方墨惊骇地大叫着,从皮箱上面迈过去,拼命地跑起来,身体似乎撞到了墙壁上,但没有疼痛的感觉。当他睁开眼时,恍惚间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片荒野之中。

他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在黑夜里独自游走着,不知从哪儿来又会到哪儿去。

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但也能透出淡绿色的光。看不见周围有房子,树木黑压压的,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还能听见一两声奇怪的鸣叫声。

东方墨懵懵懂懂地往前走着,忽见树丛中有一截石墙,墙上蹲着一只大老鼠,老鼠和小牛一样大,穿红棉袄、绿裤子,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正伸出小手捋着自己的鼠须,尖嘴里还叼着一根冒着黑烟的粗粗的烟卷。

东方墨停下来,看了看,张嘴问道:“姥爷,您坐在墙头上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一只大老鼠叫姥爷。大老鼠点点头,掐着烟卷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头使劲弹向一个方向,低头对东方墨说:“往那边走,往那边,有人等,有人等……”

东方墨顺着老鼠所指的方向往前走几步,再回过头,那大老鼠消失了,只剩下残垣断壁。

他没害怕,只是觉得有点怪,可就在这时,他感到脚下高低不平,像是陷进一片低凹、潮湿并且坑坑洼洼的泥地里,茂密的荆棘和荒草迎面扎来,他拼命直起身子,与此同时似乎听到由远及近传来脚踩枯枝败叶的断裂声,窸窸窣窣,虽然轻,但还是能分辨出来。

东方墨加快脚步朝前跑,因为他分明感到身后的杂草丛中有个白色身影一直跟在他后面。两腿不听使唤似的,跌倒了一次又一次,他只能磕磕碰碰逃命似的跑着。

回头望一眼,后面没了白色影子,他这才松口气放缓脚步。他又朝前看,前面出现一座很高的山,山头乌云缭绕,有风从山那边刮过来,推着黑压压的云。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吓得全身颤抖,感觉头上的乌云像怪鸟一样跟着他在天上飞,在身前身后遮蔽出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身子好似随风旋转着,不觉间就被抛入了树林中间,一抬头发现面前有一棵枝杈狰狞的老树,树枝上不长叶子,只是树上挂着一个男人。东方墨退后缩在灌木丛中,那是个瘦高的豆芽菜身材的男人,长条脸,稀眉,死鱼眼。他上穿黑西装,下穿白秋裤,光着一双脚。

东方墨觉得这个人很像红霉素,但他脸上没有朱红色的胎记。他犹豫着,还是决定走过去。他对那个奇怪的男人说了好多话,可半天他也没应声。他这才发现那个男人原来是个死人,是被两根树杈夹着脖子,吊死在树上,两边的耳朵眼儿里流下的血水一直滴到脚尖上……

“啊!”

东方墨大叫了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睡眠是一座黑色的坟墓,人一闭上眼便会与鬼魅相伴。人的意志实际上是一种非常脆弱的东西,如果恐怖超越了你神经能承受的限度,你会发现自己的理性和意志像雪山一样崩塌融化。

东方墨发现自己从床上摔下来,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满身湿淋淋的,都是汗水。他坐在地上喘息了好半天,却仍为刚才恐怖的梦境而心悸。刚才他那一声喊,同时惊醒了红霉素,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皱着眉头喃喃道:“时间到了,姐夫,咱们该上路了!”

灰白色的小道在黑色中延伸,仿佛越来越窄,透过车窗能看见夜空中有稀疏的几颗星星,如此寂静的夜让东方墨在一瞬间想起了一句话——一颗星对应着一个人的命运。对应东方墨的那一颗星在哪里,现在是否已然变得昏暗?

仍旧由红霉素开车,只不过这次选择了另一条直通老火葬场的道路。红霉素拧开收音机,里面放出一个女人婉转流畅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多了一丝幽怨的味道。

红霉素说刚才躺在床上,他也做了一个梦,吞吞吐吐的不想说,但还是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东方墨——他看见东方墨直挺挺地躺在停尸柜里。红霉素说这梦有点不吉利,还劝东方墨放弃这个行动,回家想想,或许还有更好的解救之法。东方墨却一直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借着微弱的星光,火葬场的平房朦胧地出现在眼前,道路两边多出了一排排墓地,淡淡的车灯也照不出墓碑的具体轮廓,风不时吹响地上的草,残留下的纸钱灰烬漫扬在空气里。

车停了,东方墨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那里还有一把刀子和一只大酒杯。他走下车,逆风向前走,没多时,他就觉得双腿像木棍一样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铁门没锁,他们也没胆量贸然进去。

红霉素轻轻地拍着铁门,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异常清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就连红霉素也打了个哆嗦。

“姥爷,您还在吗?”

院子里死一般的黑,哪还有活人的气息?就在这时,一扇孤窗亮起一点火光,活像一团鬼火。东方墨在黑暗中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三十分,离子时结束还相距九十分钟,刚巧是一场电影的时间。可谁又能预料,即将上演的将是一部什么样的恐怖影片?东方墨那颗脆弱的心就如同电影开幕的音乐从缓到急怦怦地跳起来。

这个院落像怪兽一样蹲在黑暗中,那个高高的烟囱,正像怪兽竖起的尾巴。突然,一扇门被推开,院中出现一束光,惨白惨白的,那应该是姥爷手里握着的手电筒。

二人跟着姥爷走进屋,姥爷问:“该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东方墨点点头,掏出用塑料布包裹着的刀子和酒杯。姥爷点点头,从床下拿出一瓶高度白酒,对着嘴喝了一口,递给东方墨,“你也来一口吧,顺便喷在你要放血的地方,消消毒。”

经姥爷一提醒,东方墨这才记起来还有给自己放血这一环节,他低头看了看四肢,掐了掐大腿,大腿很麻木,估计扎一刀也不会觉得太疼,可是,腿受了伤就有碍于行走,不能扎大腿,那就只能划破胳膊,对,就是左手吧!

东方墨喝了一口酒,撸起袖子,把整条胳膊都喷上了酒,瞬间感到一阵火热接着是一片冰凉,他又喝了两口以壮胆量,狭小的屋子之中一下子充满了酒气。

借着腹中火热,东方墨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

姥爷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中,用力一扭,停尸房的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细缝来,他将门推开,瞬间一股刺骨寒气朝外扑来。停了几秒钟,东方墨呆立不动,没办法了,姥爷只得用手在东方墨背上轻轻一推,陪着他一起走进了停尸房。红霉素不敢也没必要进去,他哆哆嗦嗦地叼着一根烟在院子里放哨。

按亮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窄长的停尸房,灯管一排排闪烁不定,尤其在这阴晦之地,显得格外恐怖。二人相互对视时,都发现对方的脸色灰白得吓人。

之前空置的几张床上也摆上了尸体,应该是今天下午新运来的。尸体用一层层白布紧盖着,不身临其境绝体会不到眼前的情景有多么的恐怖。一具具尸体诡异地躺在那里,死寂般的环境令人窒息。停尸床显然被打乱了顺序,东方墨咽了口唾沫,跟随着姥爷俯下身,从离他们最近的床尾标签看过去。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电灯忽地一闪一闪,窗户也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东方墨膝盖发软,小腿抖个不停。

孙某某,男,四十六岁,×年×月×日存放。

王某某,男,六十六岁,×年×月×日存放。

任某某,女,三十五岁,×年×月×日存放。

……

“就是她了。”姥爷停在那里,指着白布下面鼓鼓囊囊的东西,有一缕黑发垂在床边。东方墨硬着头皮走过去,他上下牙紧咬着,一脸惨白,无比痛苦的样子。

“唉!”姥爷朝东方墨挥挥手,“算了,还是我来帮你吧,你去准备你的东西吧!”

东方墨感激地点点头,他蹲在墙角,把酒杯摆在地上,再一次撸起袖子,看着雪亮的刀锋,毕竟是自己的肉、自己的血,他犹豫了好半天,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秒针只不过转了半圈而已,只见姥爷已经捏着一小撮黑糊糊的毛发朝他走来了。

“还不放血,等待何时!”

姥爷的脸凶相毕露,不禁令东方墨回忆起梦里那只蹲在墙头抽烟的大老鼠。

冰冷的刀刃划破了皮肤,一股殷红色的鲜血从手臂扑簌簌地溅落在地上,东方墨丢了刀子,用右手抓住杯子对着伤口收集血液。血并没有像他想象的流出那么多、那么快,因为伤口上的血很快就凝固了,血液只勉强覆盖了杯底,并且看起来很快也将凝固了。

东方墨抬起头似乎是询问姥爷:这点血够不够?姥爷没回答,只是把那一小撮毛发悬在酒杯上,掏出打火机,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来。姥爷随即松开手里带火的毛发,一撮毛发瞬间燃烧成了一个小火球,缓慢地落进酒杯的血液里,刺啦一声,奇特的味道随着一股白烟飘上来,味道令人作呕。

看着酒杯里污秽的东西,东方墨独自发愣,姥爷用力一拍他的脑门,低声道:“事不宜迟,赶紧吞下!”东方墨这才回过神来,举起杯子,当酒杯凑近嘴边的时候,那股味道又嗖地吸进鼻腔,不管有多难受,反正他真的把鲜血掺和尸体毛发的液体吞进了肚子。

至于是怎么从停尸间里出来的,东方墨几乎没了半分印象。

这一过程也不过几分钟,但在他眼里似乎过了上百年。当他成功地迈出那道窄门时,就像一个费尽心机从地狱逃出来的魂灵,他真的慌了神,无头苍蝇般在院子里毫无目的地踱着步,也不知跌了几跤,最终看见了铁门,直起身子就向门外跑去。

东方墨一门心思只想逃出这诡异的停满尸体的院子。

冷风不时地吹,枯枝不停地摇晃着,发出诡异的响声,空荡荡的黑夜似乎有无数双手在伸向他,东方墨脑袋里一片混乱,昏沉沉的,已然迷失了方向,或者说这鬼地方根本就没有方向。

诡异的气息迈着大步逼近他,他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去,仿佛想要冲破前方那堵黑暗的墙,而眼前却寻找不到一丝光明,甚至险些误入路旁的公墓里。

好在红霉素驱车及时赶来,死拉

硬拽地把他推进车里,一踩油门,驶向了未知的黑暗。

一夜诡异至极的经历,也许是导致随后东方墨“发疯”的原因,不但吓疯了东方墨,也改变了红霉素的命运,当然,两人此刻都一无所知。

没错,东方墨的精神错乱了!

他被红霉素拉进车里没过几分钟,一口黑血便从嘴里喷出来,溅在风挡玻璃上,把整个车子都弄得血淋淋的。血并非来自东方墨的内脏,而是他吞进去的那一口混合毛发灰烬的自己的血。血水从玻璃上滑下来,同时映出了东方墨那苍白的脸,他嘶哑地喊叫一声,不嘹亮,但透着悲哀,而后,他全身哆嗦了几下,真的昏死过去了。

他们没回木庄的客店,而是直接开车回东方墨的家里。红霉素把他背上三楼,天亮了,东方墨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他就疯了。

说他疯了也不完全正确,东方墨的疯并不是完全的疯,而是时有时无的疯。他不像精神病院的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他只是老老实实地或坐或立在一个角落里,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个地方,不说话也不动。时而,目光又有些朦胧,朦胧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对某种过往的热爱和眷念……

红霉素没有走,因为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循循善诱”地对东方墨说:“姐夫,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东方墨神经质地点点头。

“姐夫,那些人情债得还啊,况且你也答应了。”

东方墨还是点点头。

“你家里有多少现金?”

东方墨仍旧点点头。

“现在就拿给我,快,越多越好!”红霉素露出贪婪的笑容。

东方墨点点头,但没有去拿的意思,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

“姐夫,你不会真疯了吧!欠人家的情总是要还的!”

东方墨一哆嗦,然后仍然快速地点点头。

“难不成真疯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可要自己动手翻箱倒柜啦……”说完这句话后,红霉素十分认真地盯着东方墨的脸,他的脸就像刚从古墓里出土的一幅画,没有任何表情和活着的气息,只会点头,很像一座泥塑。

红霉素暗自发笑,心里更有了底。他先是把多宝格上看起来值钱的东西挑了两件摆在东方墨面前,见他没有半点反应,就更加兴奋起来。他把所有能拉开的抽屉都拉开,把所有可以放钱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在衣柜底下的夹层里,发现了十几沓百元钞票。

红霉素眼热心跳乐不可支,他大概数了数,大约十七沓,还有几张零散的,如果每沓一万元,那么就有十七万。自己与东方墨毕竟亲戚一场,做事不能做得太绝情,他略微思索片刻,还是把那几张零散的钞票留给了东方墨。

红霉素把钱和几个古董放在塑料兜里,脱掉外衣裹在上面,临走时他还蹲在东方墨面前观察了好半天,说:“姐夫,这些钱我得去打点一下。火葬场,还有姥爷和那位高人,且得花钱了,这点钱还不一定够呢。你是大艺术家,钱好赚,可千万不要心疼哦。反正你喝了血,这冤魂缠腿的骗术就算破了。”他止住话,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好在东方墨已经没有那个分辨能力了,红霉素试探地又说:“姐夫,我这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两天,接着画你的画,当你的教授,什么都过去了,你连血都喝了,放宽心……”

突然,东方墨像诈尸一样抬起那条受过伤的胳膊,死死地攥住了红霉素的衣领。红霉素正准备站起来,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子,他重心本来就不稳,一个没留神就坐在了地上。

眼看东方墨另一只手也掐过来,再看那乱蓬蓬头发下面包裹着的一张脸,红霉素还以为他被恶鬼附身了,可即便这么害怕,他手里那包钱还是紧紧地抱着没撒手——这就叫做要钱不要命。

红霉素的这种贪婪性格,决定了自己之后的命运,这或许就叫做自食恶果。

“姐夫,你……你……你要干什么,要灭口咋的?!”

“我要自首,带我去公安局,现在就去!我要……我要自首,自首……”东方墨魔障了一样念叨着,声音忽大忽小。

“为什么呀?”红霉素松了口气,问,“姐夫,你傻了?费了这么大周折,你早不去自首,罪也受了,血也喝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我没喝!”东方墨松开手,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什么?!”红霉素爬起来十分不理解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血我虽然喝了,可……”东方墨黯然失色,“可开车的时候,都吐在了车里!”

“呃……”红霉素低着头思索着,他很想告诉东方墨那个“夜半饮血”的法子不一定就真能起作用,可他又不能这么交底,想了半天,他才勉勉强强解劝道,“姐夫,其实喝了就管用,你放宽心,我保证那个女鬼不会再出现就是了。”

“不行!”东方墨飞快地摇着头,“高人说,必须要过一晚上的时间,还不能进餐,只有这样,我的血液才能与朵朵花相融合在一起,才能把我藏起来,可血都吐出来了……”他忽地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所以,咱们失败了!”

红霉素心中暗骂那个所谓高人,说什么不好,非说得那么复杂!“姐夫,你先别急,你听我说,这件事真的过去了,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认真。我看,我还是告辞了!”说完,他就抱着东西打开门逃了出去。

红霉素抱着巨款来到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在车里,他打了两个电话:其一是打给他姐姐;其二是打给一个陌生人,至于陌生人何许人也,先按下不表。

接着说东方墨,他呆坐在地板上很久很久,眼睛总是盯着天花板,他知道,虽然白天看不见她,但他肯定朵朵花的魂灵就平平地贴在上面——灰色的,泛着白光,没有重量,像纸一样薄一样轻——朵朵花无时无刻不在望着他。

“你等着,我要去投案自首,我跟你一样,欠你的,我一定还给你!”

他手扶墙壁艰难地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卧室里,那里已经被红霉素翻得底朝天。东方墨视而不见,他从柜子里拉出那个蛇皮袋,里面有朵朵花的透明高跟鞋和被他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大皮箱。

他颤抖着双手打开蛇皮袋检查了一遍,里面只有皮箱碎片,高跟鞋却不翼而飞了。东方墨没感到好奇,而是抬头望着天花板,问:“是你拿走了对吗?看来你很喜欢那双鞋。好了,我去自首,你愿意就跟我一起来吧!”

拎着蛇皮袋来到客厅里,他得开车去自首,车子就算捐给政府,也比留给红霉素那小子好得多,况且,车上还有血迹作为佐证。可他里里外外找遍了所有口袋和屋子角落,车钥匙和门钥匙都不见了,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难道朵朵花在白天也能出现?如果真是她,她用得着敲门吗?

东方墨战战兢兢地呆立在原地,他没有怕,而是感到一种解脱,或许,朵朵花是亲自来接他上路的。

果然,门把手微微地开始转动,东方墨朝后退了一步,接着咔嗒一声响,门从外向里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接着,一张略显衰老的脸出现在了门缝中。

那不是朵朵花,而是红霉素的姐姐,东方墨的前妻。

东方墨像个胆小的孩子一样瞪着惊恐的眼睛盯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女人,他觉得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跟她有过怎样的关系。前妻看见了东方墨,也惊得半天不知说什么是好,眼前的前夫哪里还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大学老师,加之他手里还提着蛇皮袋,简直埋汰得不如大街上的流浪汉。

他的头发像干枯的稻草,与长久未刮的胡子连在了一起,脸上的皮肤没有血色,而且眼窝和脸颊大幅度陷下去,如果这里不是东方墨的家,或许两人在马路上见面了,都不见得会认出对方来。

“东方……”女人喊了一声,她的声音没有底气,仿佛对面站着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危险人物,“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是谁?!”东方墨两只眼睛一睁一闭,有些像树上的猫头鹰。

“啊!”前妻不知所措地摆动着双手,眼睛泪汪汪的,“东方,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就在这时,东方墨瞄见女人手里拿着的东西,亮晶晶、光闪闪,正是自己家的钥匙链,他不理解钥匙怎会到了这个陌生女人的手里,他现在想做的,只是设法把钥匙夺回来。

前妻被东方墨那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背着手一步一步朝门口退。东方墨担心再次失去钥匙,他就像一只饿狼一样扑向女人。东方墨的速度虽然快,但女人要是躲避绝对来得及,可她却没有躲开,双眼还温情脉脉,可眨眼之间,手里一空,一串钥匙就被东方墨夺在手里,女人这才意识到,东方墨扑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手中的钥匙。

女人企图拉住东方墨,可东方墨的身体已经蹿出了楼道,女人不知所措,只得关上门紧追不舍,一路下到一楼,只见东方墨像疯子一样拎着手里的蛇皮袋朝停靠轿车的方向跑过去。

他生硬地打开车门,先把蛇皮袋丢进去,而后自己也坐进车里。他看着方向盘发了一会儿愣,这么多按钮,真就不知先按哪一个。突然,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那个给他送钥匙的女人也钻进车里,东方墨没去阻拦,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或许她已经不是她了,她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女人——朵朵花。

东方墨把蛇皮袋死死地抱在怀里,侧过头对前妻说:“我知道是你!我欠你的总会还的,现在,我就开车去公安局!”

“去公安局?”前妻紧张万分,“东方,你还好吗?你真的把我忘记了?”

“没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前妻有点感动,可接下来的那句话,就令她欲哭无泪了。

“你是朵朵花,你只不过借助这个女人的臭皮囊来跟我对话,对不对?”

前妻真的认为东方墨彻底疯掉了,她猜不出他要去公安局做什么,她想下车,但又担心东方墨这种精神状态不知会把车子开到哪里去。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红霉素去单位找她,并且把东方墨家的钥匙给了她。临走时,红霉素对他姐姐说,东方墨可能是病得不轻,想旧情复燃务必去看看他。所以,这个企盼破镜重圆的女人就请假来到前夫家里,并且上了东方墨这一辆不归车。

车子颤抖着发动了,开始时还有些摇摆,行驶上大马路,东方墨才逐渐恢复了当司机的感觉。车子越开越稳,前妻那颗心才逐渐放松下来,她开始尝试着对东方墨说一些话,东方墨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可眼睛却始终看着前面的路,这使得前妻再一次验证了,东方墨的神经错乱绝不是假装的。

转过一个弯,东方墨的车子后面跟上来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能把车子平稳地朝前开就已经难为东方墨了,他哪有闲情去关注尾随在后面的是辆什么车。越野车跟得很紧,就在东方墨驶上一座刚修建的立交桥时,那辆越野车终于超过了东方墨的黑色轿车。

东方墨对此没有丝毫的注意,依旧紧抓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突然,越野车开出一段距离后,瞬间掉转车头横在了立交桥中间。

桥是新建的,刚刚通车没多久,桥下面也是汽车通道,只不过还没修好,路口用红砖暂时封上,防止车辆贸然闯入引发不必要的事故。由于底下低洼,长时间下来,堆积了很多建筑废料和垃圾,甚至还有一尺深的雨水,都已经晒得变绿了。

东方墨放慢速度并且转动方向盘,新修的路面十分宽敞,他准备绕开挡在前面的那辆车,可就在眨眼工夫,他看见了一个中等个子、穿深色休闲服戴墨镜的男人站在马路中间,显然是刚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他叼着一根烟,一步步朝东方墨的车子走过来。

那人胆量极大,居然企图拦住东方墨的车,他朝车里的东方墨挥挥手。还好东方墨没忘记踩刹车,车停下来,东方墨通过车窗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心里觉得自己肯定见过他,可就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见过。正思索间,那人走到车侧面,抬手敲了敲窗玻璃,那意思似乎示意东方墨把车窗摇下来。

东方墨照做了,他第一句就问的是:你是谁?可话音未落,东方墨的脸瞬间就白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脸就隐藏在前面越野车的玻璃后面,车厢内虽然暗,但女人的脸却很白。东方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根本看不出五官的脸,双手双脚都霎时痉挛起来。

墨镜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他应该跟东方墨说了很多话,但东方墨几乎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东方墨大喊一声,压抑不住心中惶恐,他的一条腿突然抽筋了,下意识猛踩油门,黑色轿车就像疯了一样从越野车旁边擦过!

前妻拉住东方

墨的胳膊一声惨叫,使得东方墨更难掌控方向盘,车轮偏离了方位,车体就斜刺里冲破了桥栏杆,随着金属和玻璃的碎裂声,汽车360度翻转过来,直接朝桥下的垃圾堆栽下去……

戴墨镜的男人也是一脸紧张,他捂着下巴抬头扫视了下四周,心中暗喜,这地方还没有来得及安装监控设备,接着,他疾走几步向下望去,黑色轿车掉落的地方尘土飞扬。墨镜男人不敢在此久留,慌忙钻进越野车,一溜烟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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