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个恶魔般的少年在何时相遇的?

记得在逆光之中。

少年站在逆光之中。

背上闪耀着光之粒子,恶魔站立于大地之上。或许因为如此,岩川对他的印象只剩下黑影般的轮廓与笑起来洁白闪亮的牙齿。

您很不幸吗?——记得他对自己说了这句话。不对,应该是——您没受到上天眷顾吗?

应该也不对。

您有什么伤心事吗?——

他说的应该是这句吧?

别说对话,光是季节——

那是在春天还是秋天,

是暑,

是寒,

岩川都不记得了。

印象中沿着川面吹来、打在脸颊的风很冷,可那又似乎是因为岩川满身汗水。

皮肤的感觉不可靠。

岩川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

那是——

是夕阳。

对了,是黄昏时分。

那个少年背对夕阳,凝视岩川。但是——在那个小恶魔背后闪烁摇晃着的,是——芒草吗?还是油菜花呢?岩川终究无法回忆起来。

绵绵不绝的记忆于仍未僵化固定时,还能不断地回想重现,想从软绵绵的棉花糖般的记忆堆中找出蛛丝马迹并不困难。但是,想俯瞰记忆整体却难以办到。

只能从跳跃的片段中找出线索。

例如当下的心情、细微的声响与气味,回忆永远只是片段,端靠想像力将这些片段拼凑创造成模糊的整体形象,但现在的岩川严重缺乏想像力。

纵使如此,岩川还是由错综的记忆中抽丝剥茧,拼命回想。虽然早就无关紧要,但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恐怕连暧昧不明的记忆也会跟着完全风化。

可是——

当绵绵不绝的记忆僵化固定的瞬间,便不再重现,无法保持完整。无论怎么拼命回想,不管怎么收集拼凑记忆深处的画面、皮肤的感觉、声音、气味,都无法拼成完整的形状,永远是模模糊糊,暧昧不明的。

但岩川还是努力地回想着。

确认记忆是岩川确认自我的仪式。

总之——

总之,那个时候少年站在河岸旁的空地,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河岸——

对了,是河岸——岩川与少年相遇的地方是河岸。在河岸做什么?

湿润的触感,土与草的气息。

夕阳,夕阳映照川面。

岩川那时正看着河川。他坐在堤防上,就只是心无所思地——

为什么?——

自己在河岸干什么?——岩川觉得不可思议。

岩川刚转调到目黑署时,已经确定晋升警部补。虽是辖区警署,刑事课的职务依然十分繁重,特别是岩川身为中间管理职,照理说没那种空闲时间。

那天应该是早班吧。工作刚结束,在回家的途中,为了转换心情到河岸欣赏风景——

不,并非如此——

岩川当时是偷溜出去的。

没错,不管跟踪也好,调查也罢,总之岩川随便找了个理由,在夕阳尚未西落前早早溜出警署。他翘班了。

这么说来——那一阵子好像天天都是如此。不,总是如此。

来到目黑署后,有好一阵子岩川总会溜出警署,到河岸或公园徘徊游荡,消磨时间。他讨厌待在警署,更讨厌回到家里。

为什么——

为什么讨厌?

明明是自己做的事,现在的岩川却无法理解当时的心情。工作的确很无趣,觉得没有意义,也感受不到成就感。

但是——

还是不懂。

那时……

那个少年最初对岩川说的话——虽然岩川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怜悯、安慰的话。

岩川那时的表情应该相当悲怆。除非是受伤或跌倒在地,否则再怎么不怕生的孩子总不至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亲密攀谈吧。

您碰上了什么痛苦的事吗?——

他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岩川愈想愈觉得自己那时的表情应该非常痛苦,令人不忍卒睹。

可是——

究竟那时候在烦恼什么呢——岩川苦思不得其解。

抛下工作与家庭不管,懊恼到连毫无关联的路人,而且还是个小孩子都前来关心——到底是为什么?记忆中似乎并没有碰上如此悲惨的境遇。但是——

这么说来,好像有段时期觉得生活痛苦不堪。

岩川的身体仍然记得曾叹过数不清的气。

觉得很讨厌,很讨厌。

可是究竟是什么令他那么讨厌?

唉,记忆依然模糊不明——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仍旧比现在好上太多了吧。

反正早就结束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一日一觉得无所谓,脑中立刻被更无谓的记忆所盘据。

不行——

意识开始蒙胧。

瘾头似乎发作了。

在还没想起之前就睡着的话,会失去记忆的。

下次醒来或许岩川就不再是岩川了。

讨厌这样,但是——

但是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腹中的老头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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