埼玉县警察厅搜査一科的重案组组长联络蒔野,说大致明确了少女的籍贯。

活活被烧死的少女自称十八岁,谁也搞不清她的身份,但在昨天,身为杀人共犯的十六岁少年想起来,和伙伴们一起看夏天的高中棒球决赛时,在厨房喝酒的她瞄一眼正在介绍高中的电视,嘀咕了一句:“这样的学校还在啊?我们的中学是所有人当作志愿垫底的,明明是以蠢货学校闻名来着。”

那是少年被其他三个人喊去拿啤酒时的事,只有他一个人听到。或许因为他是伙伴中最年轻的,少女也就放松警惕并漏出有关籍贯的话。事实上,少年没有领会她话里的含义,尽管被警察问到她的籍贯,他迄今为止都回答说不知道。

“好像是他和负责拘留的警官说起高中棒球时想起来的。査了当时参加决赛的高中,让少年确认了。是爱知县丰桥市,这一点首先应该没错。”组长说道。

身份也从那边弄清楚了吗,蒔野这样一问,对方隔着电话传来苦笑。

“姑且联系了爱知县警方,问能否对下落不明的人做比对,可没有不化妆的照片是没办法的事啊。检察官方面认为半吊子的信息碍事,打算不予理踩。好像还是就这样起诉。”

对于甚至没人同情的惨死少女,蒔野想重新做一番调查。

杀死她的主犯的律师得知蒔野是周刊记者,露出了戒备之色。蒔野提议,知道被害人的身份更容易辩护,因此利用媒体的网络也是一种手段,他恳求其委托人能否说出他所知道的情况。具体来说,只要是可能推导出少女身份的情况,什么都行。蒔野一直在意着某件事,“委托人似乎供认说,在争吵过程中,她突然发狂一样暴起,他也终于失控,可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暴力……我想知道这事的契机。”

律师说想在和男性委托人商量以后回答,避免了立即作答。

用料理父亲后事为理由,蒔野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他重新采访了少女出人的店家。其交游关系应该已查了一遍,他却第一次听说有相对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

似乎是因为怀孕,这名女性在案件之前一年多就没来店里,所以从采访对象中遗漏。

怀抱婴儿身穿运动服的女孩染成赤红色的头发乱蓬蓬地伸着,她已被警察询问过情况。她对站在租屋玄关位置提问的蒔野说,我和警察说完全不知情,这不是说谎。但她对被杀害的少女是同情的。她声音带泪地说,那样的死法太过分了,好可怜啊。他感到这在少女的熟人中算是少有的。

“总体上大家好像都讨厌她,就你不一样啊。”蒔野说道。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我也是啊,不怎么喜欢她……不过有一次,她来了这里呢。”

“哎?这个房间。她来做什么?”

蒔野环视了仅有厨房和一个六叠房间的狭窄室内。

“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想和那伙人断掉,所以好惊讶。她甚至带了礼物来呢。可是完全没有讲话。她呆呆地看着宝宝,待了有一个小时吧。她死掉是在那之后不久,所以我想她是不是来商量什么呢,好可怜啊。”

婴儿哭了起来,女孩唱起欢快的歌哄道,啪,啪,和熊猫去买东西哟。但或许是不高兴了,孩子怎么也没有停止哭泣的模样,于是蒔野道谢后出了房间。

第二天,杀死少女的男人的辩护律师联系了蒔野。据说男人说了,只要有利于审判,他什么都协助。然而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被害人的情况。

“他说仅仅是在喝酒的店里和她搭讪,就这样一起开始生活,真名啦籍贯啦丝毫没在意。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分手的时候方便,他好像就想到这一层。”

他也想不出能成为线索的情况,关于死去的少女突然发怒的契机,据说他回答,她一直打兴奋剂,所以是不是因为药物影响而导致的暴力冲动呢。

“所以说,这个冲动是以什么为契机而觉醒的……还是不清楚吗?”

.“是。我问了好几次却不得要领。他在晚饭时回到家,她没做任何吃的,却拿着鼻屎……抱歉,这是他的原话。说是她拿着那东西用手指尖把玩着,一边笑嘻嘻的,于是他认为是嗑了药,和她争执起来。还说,然后他气怒交加就把那东西给扔了。”

“扔了?也就是说,把那个他叫做鼻屎的东西给扔了?”

“嗯。听说正当他说脏东西要扔掉,她却试图藏到身后,因此他扭住她的手臂夺过来,把它扔到窗外的河里。他说,接着她就惨叫着暴跳起来,喊着我要杀了你,并想去厨房拿刀。因此,事情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正当防卫的一面。”

“等等,请等一下。”父亲从蒔野手中夺过某个东西,说是垃圾并扔掉了,这一场面在脑海中重现。

他恳求律师,说如果今天还没有见委托人,可能的话就去一趟,有件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蒔野自己又去见了抱着婴儿的红发女孩。

“去世的她,对你的宝宝,有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对蒔野的问题,女孩疑惑着是什么事,疑惑半天之后暧昧地点了点头。

“比起说了什么,她光是看着这孩子呢。对我视而不见,真的是一直看着哦。”

“有没有想要抱一下宝宝之类?她没有习惯照顾孩子的模样吗?”

“咦,你很清楚啊。她嘴上没说,不过看上去可想抱了。我问她,你来抱?她就露出好高兴的表情。挺厉害呢,抱的手法。这孩子一点儿也没有闹。”

女孩哄着怀中的婴儿,快活地唱着“啪,啪,和熊猫去买东西哟”。

“对了。这首熊猫的歌也是她教的。这孩子在我去厕所的时候哭起来,她就帮我照顾。一边唱,一边碰脸颊和鼻子,这孩子平时哭起来没完,却高兴地笑了,所以我让她反复地唱,我也记住了。”

傍晚,蒔野接到辩护律师的电话。说是他的委托人从被害人那儿夺过并扔进河里的,是个小钢珠大小的干贝模样的物体。

蒔野联系了埼玉县警察厅的重案组组长。

“是脐带。珍而重之的自己孩子的脐带被扔掉,于是发了狂……她有孩子。会不会譬如离了婚,孩子被带走了?”

和自己的身世重叠,蒔野说道。对方亳不起劲,以诧异的口吻说:“这会不会全是你的自以为是?就算她万一有过孩子,可是身份不明吧?”

这是已送交检察机关的案件,警察不会出动,听到这些,蒔野没办法,和编辑主任谈了一下。被残酷杀害的身份不明的十八岁少女有过孩子……海老原对这条宣传语表示了兴趣。但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给蒔野的时间与费用被限制在五天之内。

第二天,蒔野前往爱知县丰桥市,拜访市内的中学。他询问毕业生中有没有如今下落不明的人,让人看他拿到的少女的照片。他被反问到毕业年份,因为十八岁是否属实有些可疑,只能答个大概。学校方面没有把握所有毕业生的下落,而照片上的少女也化着浓妆,因此把市内的所有中学兜了一圈却以扑空告结。他还问到同窗会干事的联系方式,尽量去拜访,但谁都是摇头。

以她生过孩子为前提,他打算问一下产科医生。医疗人员有保密的义务,而且原本就忙,就连见一面也难。蒔野跑了两、三处之后便放弃了,前往市政厅。他说希望能协助弄清楚重大的案件,给有可能收取过出生证明的好几个户籍办的人看了少女的照片。因为不光是年龄,连生孩子在什么时候也不清楚,所以对方反应迟钝。他也接触了当地警察,可仍未能获得想要的回应。

四天转瞬即逝,最后一天,蒔野到了早上仍没从宾馆硬邦邦的床上起来。他半睡半醒地让思绪驰过自家孩子的情形。前妻告知怀孕时,他的心情复杂。自己身为那样的父亲的儿子,能养育孩子吗,他感到不安,还害怕会成为工作的负累。但见到妻子高兴的样子,他只想着算了就这样罢。而检查和其他什么需要大量的钱也让他气愤。从别人那里听说:通过补助可以返回一些分娩费用,他的气愤也稍微缓和了些,可妻子住进单人病房,病床的差额费用也花了一笔钱。

即便如此,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纵然是蒔野也胸中一热。当生下来没多久的小小的手指牢牢地用力握住蒔野的手指的时候……由此,他终于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他重新去了市政厅,询问接洽生育补助的地方。打听到是在福利科内的育儿援助室接受申请,他让屋里的职员们看了少女的照片。如果照片上的少女不化妆的话……他这样说着,甚至倚仗了对方的想象力,却没能得到期待的答案。因为疲倦与失落,他一屁股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旁边有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黑发,也没化妆。被杀的少女说不定或许曾是个这样朴素温柔的年轻母亲。旁边的年轻母亲唱起哄宝宝的童谣。见到婴儿笑了,蒔野问她:“那个……不好意思,你知不知道和熊猫买东西这首童谣?”

对方说不知道。他回到育儿援助室的柜台,“哪一位知道熊猫买东西这首童谣?可能是这个地方的歌。”

所有人都疑惑着。那么,少女是在哪儿学会那首歌的呢?即便籍贯在这里,生下孩子却是在其他地方,是这么一回事吗?他近乎放弃,但仍盼着万一,“是这样的歌……啪,啪,和熊猫去买东西哟……”

他自觉走调,还是忍住羞耻尝试着唱道。也有人在一段距离外苦笑。接着,从里面有位女性职员站起来说了声“那个”。

“不是面包店吗?刚才的曲调,有首游戏歌,唱的是在面包店买东西。”

她说,在为新生儿和母亲开设的母子教室,保健师和保育士以母子之间的肌肤交流为目的传授了这样的游戏歌。母子教室每月举办两次,今天不是开课的日子,对方说问一下负责开办教室的某保健中心怎么样,并把地址告诉蒔野。

蒔野从前把育儿几乎全交给了妻子,所以他连想都没想到母子教室或是保健中心。他立即前往保健中心,在前台询问了那首歌。身为保健师的女性回答说,确实有一首在面包店买东西的歌。唱到三明治,就用双手拢住宝宝的脸颊,唱到蜜瓜面包,就指指眼睛,唱到巧克力面包,就飞快地胳肢宝宝。

蒔野让职员们聚在一起,给他们看了少女的照片。

“她有可能曾在这个镇子生下孩子并抚养。请好好看看。头发可能是黑色的。化妆也没这么浓吧。有没有什么线索?”

职员们响应蒔野的话热心地看了照片。可谁都疑惑着。

听说也有外出的保健师或助产士,蒔野就等着。一个人回来了,两个人回来了,先前就在的职员给回来的人看了照片,帮他询问。到了下班时间,职员们全部回来看了照片。没能听到期盼的回答。是蒔野关于她有孩子的推测本身错了,还是生孩子的地方错了呢?他不觉间垂下肩膀拖着脚离去,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他太可怜,其中一名职员出声说,“也不清楚那名女性姓名中的名字吗?孩子的名字呢,哪怕只是小名。”

蒔野记起重案组组长给他看过的照片。被害者带着的奇妙生物的布偶,脚心写有文字。作为人的名字有些怪,原先以为是布偶的名字,到这时候都没戏,他便以本来是自暴自弃的心态说道,“kugu。与其说是名字,或许是爱称。对kugu这个名字有没有想起什么?”

为了让全体职员都能听到,他扬声说道,叫kugu,kugu。职员们为奇特的名字皱起眉,仍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试图探寻记忆。

“是不是kugumi?kugumi小朋友。”有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答道。是在早些时候看过照片的保健师中的人。

“如果是kugumi,你有线索吗?”蒔野说着走近她。

“写成天空入暮很美,空暮美。是个美丽的名字,所以留有印象。我听说夫妻俩是在夕阳特别美丽的时候约定结婚,因此给生下来的孩子这样命名。”

“照片上的少女是不是她母亲?像吗?有没有一些影子?”

“嗯,是个乖巧的女生,气质也完全不同。是好久以前的事,记忆也不准了。”

“您记得她的名字吗?还有她的娘家的住址。我认为她可能离了婚,扔下孩子去了东京,知不知道前夫和女儿生活的地址呢?”

“我记得娘家确实是单亲妈妈家庭,她结婚大约一年之后,她母亲就去世了,所以应该已经没有所谓的娘家。空暮美小朋友和她爸爸也不在了。”

“搬家了吗?”

“去世了。三岁的空暮美掉进河里,她爸爸跑过去救她,可结果两个人分别在下游的河岸……对了。有空暮美小朋友的照片。葬礼结束一个月后,我去探望过。她妈妈太可怜了,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她说,她身为保健师,在给婴儿做满月体检时头一回去了对方的家。婴儿患有过敏性皮炎,于是她介绍了小

儿科医生,之后也陪着对方有商有量,三岁体检时确认到过敏性皮炎略有好转,就在她也和做母亲的一起高兴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我上门探望,离开的时候,她递了张照片给我。说不要忘记空暮美。过了几个月再去看,她搬家了。家具什么的也处理掉了,去处没告诉任何人……是五年前的事。”

照片收在她按年度分类的工作文件夹里。蒔野看了递过来的照片。只拍了三岁左右的女孩,没有母亲的身影。但女孩珍重地抱着似乎是手工制作的布偶,贴在脸旁笑着,那是个不知是熊还是兔子的奇妙生物。

栂地小百合。这是女孩的母亲的名字。不能说是少女。保健师说真实年龄应该是今年满二十六岁。十八岁是她生下女儿的年龄。

蒔野听着保健师的说明,注视着照片,没法不这样问:

“这个女孩的母亲被谁爱过……爱过谁……因为什么亊被人感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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